公元2399年夏夜，常年的高温让城市的喘息粘稠得如同冷却的沥青。霓虹在湿重的空气里洇开，晕染出一片病态的辉煌，却悉数臣服于华北市城东那条污秽水道的幽光——它被冠以“蓝河”的谑称。河面，一层浓稠、黏腻的荧光蓝藻无声蔓延，在墨色夜幕下蒸腾着诡谲的磷光，像一条被打翻在地、缓慢蠕动的液态星河。生态的癌变？末日的序曲？无人在意。社交媒体贪婪地吮吸着这畸形的美，将它包装成“神赐的极光”。陈默关掉手机，暗地心想如今为了流量无所不用其极啊。而此刻，华大校园“第四届音乐节”的舞台，就悬浮在这片不祥的荧光之上，如同祭坛。
陈默被裹挟在汗液、廉价香水和电子烟甜腻毒雾的漩涡里，耳膜在震耳欲聋的伴奏声下哀鸣。他不是朝圣者，是寻找迷途羔羊的牧人——他的姐姐陈曦，沉沦在这片虚幻星海的深处。炫目的激光如冰冷的刀刃，切割过一张张年轻、亢奋、涂抹着廉价荧光油彩的脸孔。他们尖叫，手臂挥舞如狂风中病态的枝桠，皮肤上蹭到的蓝藻粉末在强光下闪烁，像沾满了来自异星的磷火孢子。
“感受它！吸入它！你们就是新纪元的活体孢子！”
脉冲幽灵的声音通过巨大音响锤击着大地，也锤击着陈默的胃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混合着腐败水草的腥臊，与香精的浮华气息纠缠，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网。
他目光掠过LED巨屏上流动的赞助图腾。一个优雅、冰冷的银色芯片图案滑过，下方跳出蛊惑的文字：“永恒记忆芯片——镌刻不朽人生，拒绝神经锈蚀。”屏幕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微笑着，瞳仁是深海般的蓝，深邃得不含一丝人味。“…告别遗忘的尘埃，重温百分百的情感琥珀…抵御时间洪流，思维永驻巅峰…”
广告词如同精心调制的精神毒剂。
陈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隔着粗糙的衣料，触碰到口袋里那本硬皮笔记本的棱角。那是他父亲——一个被某主流生态科学殿堂放逐的“疯癫先知”——留下的遗物。扉页上，狂放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如同绝望的呐喊：“记忆是灵魂的锚？不！芯片是意识的锈锁！他们在为大脑浇筑棺椁！”
一声炸雷！
不是沉闷的轰隆，而是尖锐、凄厉，宛如巨兽撕裂了天穹的锦帛。
冰冷的雨点，随之倾盆而下。
不是甘霖。
是酸雨。
带着刺鼻的、如同灼烧金属废料与臭氧混合的金属腥气。
“哇——！天降圣水！”
“是终极特效吗？太炸了！”人群在短暂的惊愕后，爆发出更癫狂的欢呼。他们仰起脸，张开双臂，如同迎接某种亵渎的洗礼，任由带着细微腐蚀性的雨滴冲刷肌肤。聆听着雷鸣夹杂着电音的交响，雨水与皮肤上的荧光油彩、蓝藻粉末相遇，瞬间发生了妖异的契合。
陈默退到一块半倾颓无的广告牌阴影下，一滴冰冷的雨珠溅落在他裸露的小臂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猛地缩手，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
借着舞台残余的激光和“蓝河”那妖异的底光，他清晰地看见：被雨水沾染的皮肤下，正悄然浮现出幽蓝色的、发光的纹路！它们像活着的、拥有意志的微型河流网络，以落点为中心，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向着四周蔓延、分叉、交织，勾勒出诡异繁复的脉络——既似植物叶片的生命导管，又像…微型化的集成电路板！
他骇然抬头，望向那片狂欢的海洋。
在闪烁的灯光与幽蓝水光的双重映照下，那景象足以冻结血液：成千上万张仰起的、沐浴着酸雨的脸上，无数条幽蓝色的脉络正清晰浮现、无声搏动！雨水、汗水、油彩混合着诡异的荧光，沿着这些新生的“发光血管”蜿蜒流淌，仿佛在为其注入冰冷的能量。他们浑然不觉，有人甚至兴奋地指着自己或同伴身上那搏动的蓝光尖叫、自拍，以为这是主办方施放的、最前沿的全息幻象。
整条河岸，在酸雨的浇灌下，化作了一片巨大的、跳动的、由人形构成的活体神经森林。雨水不再是洗涤，更像是一场残酷的生命接驳仪式，将个体无声地焊接到一个未知的恐怖矩阵之中。
“嘶——”
陈默倒抽的冷气瞬间被酸雨的腥味填满，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上，直抵天灵。这不是幻象。这是烙印。是宣告归属的刺青！
身旁那块巨大的液晶广告牌，被酸雨侵蚀，线路发出痛苦的呻吟，屏幕疯狂闪烁。永恒记忆芯片的广告再次强行挤出扭曲的画面：西装男人那深海般的蓝眼睛在电流紊乱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冷酷。广告语被滋滋的电流声撕扯、切割：
“永恒…记…忆…抵…抗…神…经…锈…”
最后几个字被彻底吞噬，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剩下雨幕中，无数沉默闪烁、搏动着的蓝色人形“电路”，如同末日默片里，无数颗被点燃的、幽幽燃烧的活体墓碑。
陈默死死攥紧了口袋里父亲的笔记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皮肤下，那幽蓝的叶脉纹路正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温热，那热度带着一种嘲弄的恶意，无声地焚烧着广告牌上那句未完的、虚伪的承诺。
抵抗神经锈？
他凝视着这片在酸雨中狂乱舞动、散发着冰冷蓝光的“人形森林”，喉头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锈味。
这名为“神经绿锈”的瘟疫，它的菌丝，才刚刚刺入文明的皮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