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路边找到一辆还可以开的汽车，驶向监测站的方向，一路全是被侵蚀的人类，他们追逐着沉默他们，但是超出一定距离又放慢脚步，渐渐回到原状，嗅着那最后一丝可以啃食的‘绿色’。
“终于到了”。陈默疲惫说道。
推开监测站厚重的防辐射气密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埃、机油、以及一种奇特干燥植物气息的空气涌出，竟比外面稀薄的幽蓝地狱更易呼吸几分。门后是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应急出口标志散发着微弱、病态的绿光，如同垂死萤火虫的眼睛。
“有备用电源…咳…或者氧气发生器吗？”吴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他迅速关上门，将外面令人窒息的幽蓝隔绝，但低氧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姜来戴着简陋的呼吸面罩，小手紧紧抓着陈默的衣角，警惕地打量着这片未知的黑暗。
陈默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凸起的开关。“咔哒”一声轻响，头顶几盏老旧的防爆灯挣扎着亮起，发出电流不稳的嗡鸣，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门口的黑暗，却将更深的阴影投向了监测站深处。
这里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科技坟场。布满灰尘的大型服务器机柜沉默矗立，屏幕上覆盖着蛛网。各种陈旧的生态监测仪器——气象雷达屏、土壤成分分析仪、水质光谱仪——指示灯早已熄灭，操作台上散落着泛黄的记录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严谨中带着一丝狂放的字迹。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冷却后的味道和…一种淡淡的、类似干枯松针的清香。
最显眼的，是中央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管线和阀门的不锈钢圆柱体——独立循环供氧系统！虽然外壳布满锈迹，但控制面板上一个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如同绝境中的星辰，坚定地亮着！
“氧气！”吴仁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几步冲过去，粗鲁地拍打着控制面板。面板亮起，显示出剩余氧量：37%。他毫不犹豫地找到输出接口，拔掉连接管，对着自己的口鼻猛吸了几口！纯净、冰冷的氧气涌入肺腑，让他因缺氧而发黑的视野瞬间清晰，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一丝。
他立刻将接口递给姜来。姜来贪婪地吸着，青紫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丝血色。陈默也吸了几口，冰冷的氧气仿佛浇灭了手臂伤口和皮下叶脉纹搏动带来的灼热感。
“省着点用！这点氧气撑不了多久！”吴仁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或者说冷酷），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落在控制台旁一个半开的金属文件柜上。柜门上贴着褪色的标签：“地磁/生态电异常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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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工”。
陈默的心跳加速。他快步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没有成堆的文件，只有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深蓝色硬皮的工作日志，以及…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划痕的旧式军用收音机。
他拿起日志，拂去灰尘。封面上是父亲工整的签名：陈远山。翻开扉页，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它醒了。频率17Hz。它在编织一张覆盖地心的神经网络，而‘绿洲’的芯片，是它插进我们大脑的天线！记录在此，若我失语，此为证！”
日志内页不再是笔记本上的狂乱，而是严谨详实的观测数据、图表和分析。陈默快速翻阅，目光锁定在最后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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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测日期：2337.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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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磁波动峰值：异常！指向地心坐标（深度：6371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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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电信号特征：17Hz稳态脉冲基础上，叠加复杂谐波…分析结果：疑似大规模…意识同步？神经网络构建完成度预估：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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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联事件：“绿洲”宣布‘永恒记忆’芯片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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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播种完成。收割临近。第七文明渲染结束倒计时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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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诺亚库样本（编号N-07）反应异常！对17Hz脉冲产生强烈…共鸣？排斥？需深入…（字迹被大片深褐色污渍覆盖）
第七文明！父亲在日志里也提到了第七文明！陈默感到一阵眩晕。播种？收割？意识同步？这些冰冷的词汇背后，是早已被预见的、针对整个人类文明的灭绝程序！
“妈的！这都什么鬼画符！”吴仁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吴仁没兴趣看日志，他正烦躁地翻检着控制台下的储物格，希望能找到食物或者武器。突然，他动作僵住了。他颤抖着从一堆废弃的电路板下，抽出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彩色宣传页。
宣传页印刷精美，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醒目。标题是刺眼的金色大字：
“方舟计划：为人类文明火种护航！”
下方配图：一座宏伟的、充满未来感的地下堡垒入口，入口上方镶嵌着巨大的、象征希望的橄榄枝徽章。但吴仁的目光，死死钉在图片角落——入口两侧的浮雕上！那并非预想中的天使或和平鸽，而是两个被巨大、扭曲的藤蔓死死缠绕、绞杀的巨人！巨人表情痛苦，身体呈现出石质崩裂的质感。
这浮雕…和父亲笔记本里潦草涂鸦的意象，以及姜来涂鸦中“树吃人”的主题，惊人地重合！
“方…舟？”吴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将宣传页翻到背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准入资格条款和…首批入驻精英名单！他的手指颤抖着，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疯狂搜寻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冻结成彻骨的冰寒！
“找到了！…玲玲！王玲玲！还有…小宝的名字！他们…他们在名单上！他们…进了方舟！”吴仁猛地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癫狂的光芒，“我老婆！我儿子！他们活着！他们在安全的地方！”他挥舞着宣传页，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监测站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狂喜。
然而，这狂喜仅仅维持了几秒。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宣传页正面的浮雕上——那被藤蔓绞杀的巨人。父亲笔记本的警告、姜来的涂鸦、超市里植物化的人类、大厦里凝胶状的神经网络…
无数恐怖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不…不对…”吴仁脸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这浮雕…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方舟…方舟到底安不安全？！”他猛地抓住陈默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肉里，嘶吼道：“你爸的笔记！你爸知道什么？！这方舟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在氧气接口旁的姜莱，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不知何时又拿出了蜡笔和纸，小脸上满是恐惧。他颤抖着将一张刚刚完成的涂鸦举到两人面前。
画纸上，依旧是那座宏伟的地下堡垒（方舟）。但这一次，堡垒入口那象征希望的橄榄枝徽章，正被无数从地底钻出的、带着幽蓝叶脉纹路的巨大根须缠绕、撕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堡垒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银色小方块（芯片）组成的眼球状物体正缓缓睁开，瞳孔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微缩的、被藤蔓缠绕的巨人浮雕！而在堡垒上方，父亲日志里提到的第七文明几个字，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滴着蓝色粘液的血红叉号！
“树…吃…方舟…”姜莱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
吴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盯着涂鸦上那个被根须缠绕撕裂的堡垒，又看看宣传页上那绞杀巨人的浮雕，最后目光落在名单上“王玲玲”和“小宝”的名字上。狂喜、恐惧、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炸裂！
“啊——！！！”
一声野兽般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从吴仁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发疯的困兽，猛地将手中的宣传页撕得粉碎！纸屑如同绝望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如同濒死的狼。他不再看陈默，也不再理会姜来，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服务器机柜上！
“哐当！”
金属外壳发出痛苦的呻吟，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方舟…火种…狗屁！狗屁！都是狗屁！”
他嘶吼着，一拳接着一拳，疯狂地砸向冰冷的金属机柜，仿佛那机柜就是欺骗他、囚禁他妻儿的“方舟”本身！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他痛苦的咆哮，指关节破裂，鲜血混合着锈迹染红了金属表面。
“第七文明…倒计时…哈哈…哈哈哈…”
吴仁一边砸一边狂笑，笑声凄厉如夜枭，“老子不管什么狗屁文明轮回！老子只要我老婆孩子活着！谁敢动他们…老子就砸碎谁的狗屁方舟！砸碎这个操蛋的世界！”
他状若疯魔，沉浸在巨大的希望破灭所带来的毁灭性愤怒中。昏黄的灯光下，他染血的拳头和溅上鲜血的服务器，构成了一幅名为“记忆金属疲劳”的残酷图景——再坚固的承诺（方舟），在绝望的重锤下，也会扭曲、崩裂、最终露出其内里早已锈蚀不堪的真相。而承载着吴仁全部生存意义的“记忆”（妻儿安全），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足以令灵魂崩坏的疲劳极限。
陈默看着陷入疯狂的吴仁，又看看姜来手中那幅预示着方舟被从内部吞噬的涂鸦，最后目光落回父亲日志上那冰冷的结论——“第七文明倒计时启动”。
低氧的窒息感，从未如此刻这般沉重。他们找到了氧气，却坠入了一个更深的、由谎言和绝望构成的深渊。方舟，这个最后的希望堡垒，在姜莱的蜡笔下，在父亲的数据里，在吴仁染血的拳头中，正显露出它狰狞的、作为“第七坟墓”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