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神经绿锈 > 第7章
服务器机柜金属外壳上晕开的血迹尚未干涸,在监测站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如同几朵狰狞绽放的锈蚀之花。吴仁的拳头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取代了沸腾的狂怒。他背靠着染血的机柜滑坐在地,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宽阔的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撕碎的方舟宣传页纸屑散落在他脚边,像一场为希望举行的微型葬礼。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陈默站在几步之外,手臂上叶脉纹的搏动仿佛敲击着他的心脏。父亲日志里“第七文明倒计时启动”的字句和姜莱涂鸦中方舟被根须撕裂的惨状,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低氧带来的眩晕感并未因监测站内稍好的空气而完全消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绝望的味道。
角落里,姜莱蜷缩着,小手紧紧捂着简陋的呼吸面罩,大眼睛里盛满了对吴仁叔叔巨大痛苦的恐惧和无措。他看看地上染血的金属,又看看陈默,最后小心翼翼地从蜡笔盒里抽出一支蓝色的蜡笔,在膝盖上铺开一张新的纸,却迟迟没有下笔,只是用蜡笔无意识地戳着纸面,留下一个个细小的蓝色凹痕。
“吴仁…”陈默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在这注定毁灭的倒计时面前,任何安慰都苍白得可笑。承诺去方舟救人?那无异于带着姜来跳进涂鸦中描绘的绞肉机。
吴仁猛地抬起头!他双眼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脸上泪痕与血污混合,显得异常狰狞。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再是毁灭一切的疯狂,而是一种被淬炼到极致的、冰寒刺骨的偏执。
“闭嘴!”他嘶声低吼,声音像砂轮摩擦铁器,“老子不管什么狗屁倒计时!不管那方舟是堡垒还是坟场!玲玲和小宝在里面!老子就要进去!活着进去!带他们活着出来!”他撑着机柜站起来,身体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摇晃,但眼神却像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陈默脸上,“你!还有那小子!”他指向姜莱,“你们知道的东西多!有那鬼画符的本事!帮我!帮我找到进去的路!帮我…救他们出来!”
这不是请求,是孤注一掷的胁迫。一个父亲用灵魂最后的余烬点燃的、不容拒绝的命令。
陈默沉默地与他对视。在那双被绝望和父爱烧红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母亲病榻前,对着醉醺醺归来、满口“神经锈蚀论”的父亲,嘶吼着“滚出去!疯子!”的少年。
母亲…那个温柔如水、却被病痛和丈夫的“疯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女人。她临终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陈默,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别恨你爸…他…他只是太怕失去…”怕失去什么?怕失去记忆?还是怕失去他为之献祭了家庭和名誉的、所谓的“真相”?陈默从未理解,直到母亲的手在他掌心变得冰冷僵硬,而父亲甚至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只因为他被“绿洲”的保安扣留,指控他窃取“商业机密”。
“疯子…都是疯子…”陈默低声呢喃,不知是在说父亲,还是在说眼前这个为了妻儿不惜拉所有人陪葬的吴仁,亦或是…这整个走向自我毁灭的第七文明。
“你说什么?”吴仁眼神一厉,逼近一步,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说,想活命,想救人,就收起你那套无脑泄愤,难道能改变现状吗!”陈默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第一次毫不退缩地迎向吴仁的逼视,“方舟在哪?怎么进去?里面什么情况?外面这些藤蔓怪物怎么对付?低氧怎么解决?靠你砸铁柜子的力气吗?还是靠姜来画一张‘我们胜利了’的涂鸦?”
一连串冰冷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在吴仁狂热的火焰上。他拳头捏紧,骨节再次发出咯咯声响,但眼神中的偏执被逼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中要害的焦躁和茫然。
“那…那你说怎么办?!”他低吼,像一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兽。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控制台前,拿起父亲那本深蓝色的工作日志,指尖拂过“诺亚库样本(编号N-07)”那行字和下面被深褐色污渍覆盖的备注。那污渍…像干涸的血?父亲的?他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找路。找活下去的资本。”陈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昨夜目睹姐姐异变、今日亲历方舟真相、此刻又被吴仁的绝望所冲击的惊涛骇浪。他将目光投向监测站深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挂着一个模糊的标牌:“样本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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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温”。那是父亲日志里提到“诺亚库”样本可能存放的地方,也是他最初计划探索的目标之一。
“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推开沉重的低温储藏室铁门,一股混杂着陈年寒气、消毒水和某种奇异干燥植物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冷库显然早已断电,温度与外面无异,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架子上空空如也,大部分样本显然在灾难前就被转移或废弃了。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
三人分头寻找。吴仁动作粗暴地翻检着空置的样本盒和废弃的冷藏柜,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焦虑。陈默则仔细检查着角落和架子下方。姜莱似乎被某个角落吸引,他蹲在一个最靠里、最不起眼的架子底层,小手拂开厚厚的灰尘,露出了一个被遗忘的、布满锈迹的老式军绿色保温瓶。
保温瓶样式极其老旧,瓶身上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唯一的希望”。在背面有一串字:何秀兰监管。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何秀兰…是他从未谋面、在父亲口中也极少提及的祖母的名字!他们一家三代从科研,轮到他这一代,碌碌无为。
姜莱试图拧开瓶盖,但锈死了。他求助地看向陈默。陈默接过冰冷的保温瓶,入手沉重。他用力拧动,锈蚀的螺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啵”的一声,瓶盖松动了。
一股极其浓郁的、仿佛浓缩了雨后森林、混合着阳光晒干青草和某种古老泥土的奇异香气,瞬间从瓶口逸散出来!这股清香是如此纯粹、如此生机勃勃,瞬间驱散了储藏室的陈腐气息,甚至让低氧带来的胸闷感都缓解了一丝!
陈默小心翼翼地将瓶口朝下,在掌心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水,也不是食物。
而是一颗形如蓝钻般的种子!它形态奢华尊贵,它一暗一明地吐纳着什么,结构完整,每一面都仿佛蕴藏着沉睡的生命力。悬浮在保温瓶底,还有一些小小的、似乎为破茧的碎屑,种子标签上面用褪色的墨水清晰地印着:
“诺亚库绝密生物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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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N-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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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泪-
灭绝物种(2077)”
“特性:光能转化效率异常,具强抗逆性与未知共生潜力。未知特性:似有灵智等多种特性,警告:对金属贪婪性环境极度敏感。”
记忆之泪!父亲日志里那个对17Hz脉冲产生“共鸣?排斥?”的神秘样本!祖母何秀兰竟然将它藏在这个老旧的保温瓶里,保存至今!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落在保温瓶内侧的瓶盖里。那里,用尖锐物刻着一行细小却无比清晰的字迹,字迹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虚弱,却又带着最后的执拗:
“默儿,若你找到它…一定得熵值达到1%那一瞬,种在金属腐烂的地方…土地…记得一切…”
熵值按照地球物种的数量和分布情况,计算。每个物种看作生态系统中的一个“角色”,它们的数量和分布共同构成了熵值。
土地记得一切…
祖母那嘶哑的、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此刻竟无比清晰地回响在陈默耳边!
“这是什么玩意儿?种子?”吴仁凑过来,皱着眉看着陈默掌心的祖母遗物,语气充满怀疑,“就这点东西?能对付外面那些怪物?能让我们进方舟?”
他显然对“记忆之泪”和“灭绝物种”毫无概念,只关心最直接的战斗力。
陈默没有理会他。他紧紧攥着那袋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的种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祖母遗物的冰冷触感。祖母何秀兰…一个在父亲口中沉默寡言、一生务农的普通女人。她如何得到这被“诺亚库”标记的灭绝物种?为何要藏在保温瓶里,刻下留给孙子的遗言?她对这一切知道多少?“土地记得一切”…
这仅仅是一个农妇对土地的朴素情感,还是…某种更古老的、关于地球记忆的隐喻?
无数疑问翻涌,但此刻,这颗种子成了绝望深渊中唯一可以触摸到的、带着祖母体温的绳索。它微小,脆弱,却是父亲日志里提到的变量,是姜莱涂鸦中未曾描绘的…意外火种。
突然,监测站外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枯枝摩擦的“沙沙”声!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
“是食人藤!它们找到这里了!”吴仁脸色剧变,瞬间抄起靠在墙角的撬棍,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如狼,“妈的!阴魂不散!”
陈默迅速将种子袋和记忆之类样本小心收进最贴身的口袋,保温瓶塞进背包。他拉起姜莱,将父亲的工作日志和旧收音机也塞进去。
“从后门走!我知道一条小路,可能通向一个旧防空洞,也许能暂时躲避!”陈默根据父亲日志里模糊的周边地形标注,迅速做出决断。
三人冲出低温储藏室。监测站正门方向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墙壁簌簌落灰。陈默带头冲向工作站后方一条堆满废弃设备的狭窄通道,那里有一扇锈蚀的小铁门。
“快!”吴仁殿后,挥舞撬棍砸开挡路的破箱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后方通道的黑暗处,那里,“沙沙”声正快速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后门时,通道顶部的通风管道盖板“哐当”一声被撞开!一条碗口粗细、布满幽蓝叶脉纹路、顶端裂开成三瓣口器的暗绿色藤蔓,如同毒蟒般电射而下,直扑被陈默护在身前的姜莱!
“小心!”吴仁怒吼一声,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将陈默和姜莱往门外一推,同时身体横移,手中撬棍带着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藤蔓的中段!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藤蔓被砸得汁液飞溅(深绿色),动作一滞!
但藤蔓的生命力远超想象!被砸伤的部位迅速木质化封住伤口,裂开的口器发出嘶嘶的尖啸,放弃姜来,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向吴仁!
吴仁躲闪不及,只来得及侧身!
“啪!”
藤蔓重重抽在他的左臂外侧!坚韧的工装外套瞬间撕裂,皮开肉绽!伤口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并迅速向肩膀蔓延!
“呃!”吴仁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左臂软软垂下,撬棍差点脱手。麻痹感还在扩散!
“吴仁!”陈默在门外急喊。
“快走!别管我!带那小子走!”吴仁忍着剧痛和麻痹,右手单手持撬棍,如同受伤的猛虎挡在门口,死死盯着那条重新昂起头、嘶嘶作响的藤蔓,以及通道深处黑暗中更多涌来的“沙沙”声。“走啊!去找那个防空洞!老子…断后!”
他的眼神决绝,没有丝毫犹豫。断后,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文明火种,只是为了给那个能看懂涂鸦、可能找到方舟破绽的小鬼,争取一线生机!为了那渺茫的、救出妻儿的可能!
陈默看着吴仁染血的背影和那条虎视眈眈的藤蔓,牙关紧咬,不再犹豫,抱起姜莱,转身冲入外面更加昏暗、藤蔓丛生的废墟荒野!
身后,监测站后门方向,传来吴仁狂暴的怒吼、撬棍砸击的闷响,以及藤蔓尖啸的嘶嘶声,交织成一曲名为“断后”的悲壮绝唱。
姜莱趴在陈默肩头,大眼睛越过陈默的肩膀,死死盯着那扇透出战斗光影的小门,小手颤抖着在口袋里摸索,终于掏出了蓝色蜡笔和纸。借着荒野里微弱的天光(被蓝藻过滤后更显幽暗),他趴在陈默背上,开始疯狂地涂画。
陈默在崎岖的废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他能感觉到姜莱后背传来的颤抖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急促沙沙声。他不敢回头,不敢去想吴仁的命运。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战斗的声音终于被荒野的风声和藤蔓的窸窣所取代。陈默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半塌的混凝土涵洞,抱着姜来钻了进去,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
姜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未干的汗迹。他将刚刚完成的涂鸦塞到陈默手里,然后扑进陈默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后怕和悲伤而剧烈颤抖。
陈默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蓝光,看向手中的涂鸦。
画纸上,是吴仁叔叔染血的高大背影,他挥舞着撬棍,死死挡在一扇透光的小门前。门外,是代表陈默和姜来的两个小人正在奔跑。而门内,那条凶恶的藤蔓正被撬棍砸中,汁液飞溅。但在画面的背景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银色小方块(芯片)组成的眼球虚影,正悬浮在通道的黑暗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球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被藤蔓缠绕的方舟浮雕。
涂鸦下方,姜来用歪歪扭扭、却用力透纸的字迹,写下了他学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吴仁…英雄…”
陈默攥紧了画纸,指节发白。他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前口袋里那袋祖母留下的种子。
“祖母的遗物”…
那种子的奇异色泽,此刻如同烙印般烫在他的心头。祖母留下的,不仅仅是救世的火种,更是将这名为“绿锈”的绝望时代,染上一丝来自血脉源头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悲悯与微光。而吴仁用染血的背影,为这微光,争取了一线在废墟中艰难生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