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洞外的风声裹挟着藤蔓蠕动的窸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从未停歇。姜莱蜷缩在陈默怀里，小小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泪水浸湿了陈默胸前早已污浊的衣襟。那张写着“吴仁…英雄…”的涂鸦，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如同唯一的慰藉。陈默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混凝土管壁，手臂伤口在奔跑后的灼热与叶脉纹搏动的冰冷感交织下，传来阵阵刺痛。他不敢深睡，警惕着洞外任何异常的声响，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胸前口袋里——那里，祖母留下的种子袋，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天光，如果那透过厚重蓝藻层渗下的、微弱得可怜的幽蓝也算天光的话，艰难地昭示着黎明的到来。陈默摇醒昏睡的姜莱，两人就着包里所剩无几的净水咽下最后一点压缩饼干碎屑。必须找到更稳固的据点，培育苔藓，弄清父亲日志的线索，还有…吴仁生死未卜带来的沉重压力。
根据父亲日志里潦草的地形标记和陈默模糊的记忆，旧防空洞应该就在这片工业废墟的东侧边缘。他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断壁残垣和悄然蔓延的藤蔓网络之间，如同行走在巨兽的骸骨与血管之上。空气中低氧的窒息感愈发明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灼痛。
终于，在一片爬满暗绿色藤蔓的坍塌厂房后方，陈默找到了那个被半掩的、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防空洞入口。门上用油漆刷着早已褪色的“人防工事”字样，旁边还有一个被藤蔓部分覆盖的、同样锈蚀的电子门禁装置。
陈默尝试推动铁门，纹丝不动。他检查门禁，早已断电。就在他思考如何破门时，姜莱拉了拉他的衣角，小手再次指向门禁面板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被藤蔓根须缠绕的墙壁裂缝。陈默用匕首小心地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露出了一个老式的机械转盘锁！这是早期人防工程常见的物理备用锁！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汗臭和排泄物气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比外面低氧的空气更加令人作呕。门内一片漆黑。
陈默将姜来护在身后，点亮一支从监测站找到的、电量所剩无几的战术手电。光束刺破黑暗，首先照亮的，是几双在阴影中骤然亮起、充满警惕和敌意的眼睛！
“谁？！”一个粗犷的男声厉声喝道。光束扫过，照亮了门后狭小空间里的景象：大约十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幸存者挤在一起，大多蜷缩在铺着破布的角落。几个男人手持简陋的武器——钢筋、撬棍、甚至绑着刀片的木棍——紧张地站了起来，堵在通道前方。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疲惫和一种领地受到侵犯的凶狠。
“路过，找地方落脚。”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手电光扫过人群，没有停留。他注意到角落里堆着一些空罐头盒和塑料水瓶，显然这里已被占据。
“落脚？呸！”一个手臂全是纹身的壮汉啐了一口，他是刚才发声的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目，“这地方满了！滚出去！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他晃了晃手中一根磨尖的钢筋。
“外面全是吃人的藤蔓，低氧，出去就是死。”陈默陈述事实，目光冷静地迎向刀疤脸。
“死外面也比死里面强！”一个干瘦的老太婆尖声叫道，眼神怨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带着晦气！是不是被那蓝光虫子咬了？”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手臂上被衣服遮掩、但搏动感无法完全隐藏的位置。
“对！看看他的手！说不定已经绿硬化了！”
“让他们滚！”
“别放进来！引来怪物大家都得死！”
人群骚动起来，恐惧迅速转化为对“外来者”的排斥和攻击性。几个手持武器的男人逼近一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姜莱吓得紧紧抱住陈默的腿，小脸煞白。
陈默心中冰冷。这就是末日下抱团的“同胞”？恐惧和资源匮乏将人性挤压得只剩下赤裸裸的排外和自保本能。解释？展示价值？在刀尖和愚昧面前，毫无意义。怜悯？只会成为被撕碎的弱点。
“我们只要一个角落，不碰你们的食物和水。”陈默退后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身体微微绷紧，做好了随时战斗或撤退的准备。他不再试图说服，只陈述底线。祖母的种子和父亲的日志比任何解释都重要，绝不能在这里折损。
“角落？放屁！这洞里每一寸地儿都有人！”壮汉狞笑着，眼神扫过陈默鼓鼓囊囊的背包和护着的姜莱，“想进来？把包留下！还有这小崽子…细皮嫩肉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作呕的贪婪。
“找死！”陈默眼神瞬间冰寒如刀！对方的目标明确指向了他最需要守护的东西——救赎的火种（种子/日志）和上帝之眼（姜来）！任何怜悯和犹豫都是自杀！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防空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虚弱而惊恐的尖叫：
“当家的！小柱子！小柱子他…他身上…长蓝纹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蓝纹？！”
“被寄生了？！”
“快！把他扔出去！扔出去啊！”
“别碰他！会传染！”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瞬间压倒了对陈默的敌意。壮男和他的手下也脸色剧变，惊恐地看向深处。
趁此混乱，陈默一把抱起姜来，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前冲！战术手电的光束故意刺向壮汉的眼睛，同时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持棍男人小腿迎面骨上！
“啊！”
惨叫声响起！
陈默利用这瞬间的空隙和人群的混乱，抱着姜来，以惊人的速度从几个吓呆的幸存者身边掠过，冲向防空洞更深、更黑暗的通道！身后传来壮汉气急败坏的怒吼和人群混乱的哭喊尖叫。
他不再回头。怜悯？在这里，那是通往坟墓的捷径。他只为守护自己必须守护的火种而战。
防空洞内部结构复杂，岔路众多。陈默凭借父亲日志里对类似工事的模糊描述和直觉，选择了一条向下延伸、似乎更少人迹的支路。空气更加污浊，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群充满敌意的幸存者。
终于，在通道尽头，他发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似乎是曾经的设备储藏室。门半开着，里面堆满了废弃的电缆和金属箱。陈默迅速清理出一小块空间，将惊魂未定的姜来放下，用沉重的金属箱堵住门口。
暂时安全。
他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手臂的伤口在刚才的爆发后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解开简易包扎，发现伤口边缘竟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灰绿色！而且，皮下搏动的叶脉纹路，似乎比之前更靠近伤口一些！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藤蔓的麻痹攻击…不仅仅是物理伤害？
“哥哥…痛…”姜莱注意到陈默的伤口，大眼睛里满是担忧，伸出小手想碰又不敢碰。
陈默压下心中的惊骇，迅速用最后的净水重新清洗伤口，重新包扎好。“没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姜莱，心中却警铃大作。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拿出那个老旧的军用收音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装上在监测站找到的备用电池，拧开开关。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却努力保持清晰的男声，背景是巨大的金属撞击和警报声：
“…重复…这里是…方舟…第七隔离区…我们遭到内部…攻击…不是怪物…是…芯片植入者！他们…失控了！眼睛…灰绿…见人就杀…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中断了广播，紧接着是更密集的枪声和混乱的嘶吼，最后变成一片沙沙的忙音。
方舟！内部攻击！芯片植入者失控！灰绿眼睛！
姜莱涂鸦中那被根须缠绕撕裂、内部睁开芯片眼球的方舟景象，正以最残酷的方式成为现实！
陈默的心沉入谷底。方舟并非净土，而是另一个炼狱！吴仁的妻儿…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着陈默摆弄收音机的姜莱，突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小手猛地捂住右手手心——那里，由叶脉纹组成的二维码图案正不受控制地亮起刺眼的幽蓝光芒！光芒穿透了他脏兮兮的皮肤，将整个小小的储藏室映照得一片诡异！
“啊…烫…”
姜莱痛苦地低吟着，小脸扭曲，那机械眼不停转动，汗水瞬间浸透额发。他手上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激烈对抗！
“姜莱！”陈默大惊，想去查看他的手。
“嗡——！”
整个防空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持续的、令人心悸的震动嗡鸣！仿佛有巨大的引擎在地下深处启动，又像是无数金属在共振哀鸣！陈默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堵门的金属箱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一种非人的、低沉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吼？
姜莱手心二维码的光芒骤然熄灭，他虚脱般软倒在陈默怀里，小脸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他抬起惊恐的大眼睛，用尽力气指向震动和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金…属…牢笼…醒…了…吃…人…”
陈默瞬间明白了。这防空洞深处，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难所！它是一个沉睡的、由金属构成的巨大陷阱！而他们这群闯入者，连同外面那群愚昧的幸存者，都成了唤醒这牢笼、送入它口中的…祭品！
祖母的种子需要“金属腐烂之地”才能生长。而这里，却是一座正在苏醒的、活着的金属牢笼！讽刺，如同淬毒的尖刀。
自保？在这座苏醒的钢铁巨兽面前，个人的挣扎显得如此渺小。通往培育希望的道路，竟要先穿越这名为“正负极牢笼”的、由人类自身恐惧和愚昧所滋养的钢铁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