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反应堆核心——代号0的巢穴——并非想象中藤蔓盘踞、血肉滋生的地狱。它更像一颗被巨兽啃噬殆尽后风干的钢铁心脏。
穿过扭曲撕裂的气密门,一股冰冷、陈腐、带着浓重铁锈和深埋岩石土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巨大的圆柱形反应堆压力容器如同被无形的巨爪从内部撕扯开,厚重的合金外壳以极其狰狞的姿态向外翻卷、垂落,暴露出内部早已冷却、锈蚀得如同废铁坟场的堆芯结构。
粗大的管道像被扯断的血管,凝固着暗沉的金属氧化物和胶状物的混合物,无力地垂挂在半空或嵌入地面。支撑穹顶的巨大合金梁柱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尘埃,手电光扫过,尘埃如幽灵般无声飘荡。
绝对的死寂。
只有偶尔从断裂线缆或裸露接口处迸发的零星电火花,发出“滋啦…滋啦…”的、垂死般的微弱嘶鸣,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空气中没有任何活体藤蔓的甜腥味,只有冰冷的死亡气息。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积尘和金属碎片上,那细微的“咯吱”声都清晰得令人心悸,仿佛在惊醒沉睡于此的亘古巨兽。
“这……太安静了……”何夕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跟在陈默身后。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由巨大钢铁残骸构成的、深不可测的阴影,总觉得那些黑暗里蛰伏着比藤蔓更可怕的东西。脉冲步枪的枪口随着视线移动,指尖冰凉。
陈默同样神经紧绷,父亲的数据板紧握在手中,屏幕幽光映亮他凝重的侧脸。“核心培养槽……应该在压力容器下方的基座区域,靠近最初的泄漏点。”他回忆着日志里支离破碎的信息,指向下方一片被巨大扭曲金属板半掩的、更为幽暗的区域,“小心,这里结构随时会崩塌。”
姜莱落在队伍稍后,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警惕四周,反而更多投向那些撕裂的管道内壁和压力容器创口的深处,如同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印记。
队伍在钢铁坟冢间艰难穿行,如同行走在史前巨兽的骸骨迷宫。何夕负责侧翼警戒,手电光仔细扫过每一处可能潜藏危险的角落。经过一台倾覆的控制台残骸时,她注意到一根垂落的、布满灰尘的线缆可能绊倒后面队员,下意识侧身,想用手背将其拨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沾满污迹的作战服手肘外侧,无意识地擦过了控制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深深嵌入锈蚀金属外壳的红色按钮!那按钮只有硬币大小,颜色黯淡,没有任何标识,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
喀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心跳掩盖的机括声,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何夕耳边!
她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猛地扭头看向那个被自己无意触碰的按钮,瞳孔骤然收缩!
“不……”
轰——!!!
无形的精神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巢穴!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浩瀚无边的、被亵渎的滔天怒火!一股冰冷、古老、充满无尽痛苦与毁灭欲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进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吼——!!!”
一声无法用人类声带模拟的、饱含极致暴怒的尖啸,直接在所有人的脑髓中炸裂!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那是代号0的本体意志,被强行从某种沉寂或维持的“平衡”中惊醒的、纯粹的、非人的狂怒!
整个空间“苏醒”了!死亡的苏醒!
头顶上方,那片由扭曲梁柱和破裂穹顶构成的巨大阴影中,无数条之前如同化石般干枯垂落的巨大藤蔓,瞬间被注入了冰冷的邪恶生命!它们不再是植物,而是化作了闪烁着金属幽光的死亡触手!以撕裂视觉的速度,带着刺破耳膜的厉啸,如同毁灭的暴雨般朝着下方暴射而下!
首当其冲的,正是何夕!
太快!超越了认知的极限!
何夕只觉视野被一片急速放大的、遮天蔽日的暗影完全吞噬!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气息将她彻底淹没!
砰!咔嚓!
手中的脉冲步枪被一根水桶粗的藤蔓轻易抽成漫天碎片!巨大的力量让她如同破布娃娃般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剧痛席卷全身,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
但这仅仅是毁灭序章!
更多的藤蔓蜂拥而至!坚韧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四肢、腰腹,如同巨蟒般疯狂绞紧!骨骼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一根尖端闪烁着金属寒芒的藤蔓,如同死神的标枪,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她的心脏!
“何夕!”陈默目眦尽裂,绝望的嘶吼撕裂空气!他手中的脉冲步枪疯狂开火,蓝色光束打在缠绕何夕的藤蔓上,只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代号0的本体藤蔓,其坚韧远超外围异变种!
其他队员惊恐射击,子弹和能量束打在金属化的藤蔓上如同雨打芭蕉,反而激怒了代号0。更多的藤蔓从阴影中探出,抽打、穿刺,瞬间又有两名队员被抽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巢穴瞬间化作死亡风暴中心!
何夕被死死勒紧钉在墙上,肺部空气被急速挤出,眼前阵阵发黑。那致命的尖刺距离心口不足一尺!更可怕的是,代号0那冰冷浩瀚、充满无尽怨毒的意志,如同潮水般强行灌入她的意识,要将她的灵魂连同肉体一起碾碎!
“愚蠢的人类,都得死!”。代号0呼出一句。
剧痛!窒息!灵魂冲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陈默狂怒绝望的嘶吼,如同穿过层层黑暗的微弱烛火,刺入她混乱濒死的意识——“父亲……日志……备用开关……冗余回路……基座……左边……”
冗余回路!备用开关!
父亲日志里那些晦涩的技术词汇碎片,在男主极致的危机本能中被强行拼凑!他放弃了射击,如同扑向地狱之火的飞蛾,朝着压力容器下方那片混乱的基座区域猛冲!无视头顶呼啸的藤蔓,无视脚下塌陷的金属!
一根粗大藤蔓带着毁灭风压当头砸下!陈默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前鱼跃扑倒!藤蔓擦着他后背狠狠砸落,金属地面轰然凹陷!飞溅的碎片划破脸颊手臂,鲜血直流!他毫不停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向基座区域左侧一片被巨大扭曲金属板半掩的角落!
那里!一个锈迹斑斑、被油污覆盖的金属盖板!形状像一个拉闸!
代号0察觉到了威胁!攻击何夕的藤蔓稍缓,更多致命的藤蔓如同狂怒的毒龙,从四面八方朝着男主绞杀而去!
“拦住它!!”何夕用尽最后残存的意识嘶喊。
姜莱慌乱中,猛地掷出两枚高爆粘性炸药,其余队友同时拔枪向上方藤蔓源头疯狂射击!
轰!轰!
爆炸的火光和冲击波短暂扰乱了藤蔓攻势!
陈默已扑到盖板前!虽然是个处男,但也五指如钩,狠狠抠进缝隙!手臂脖颈青筋暴起,全身力量爆发,给我掰开!
呲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盖板被硬生生扯开!露出下面一个手柄粗大的、布满锈迹的黑色闸刀开关!
身后,致命的藤蔓已刺破烟尘,直指后心!
“断!!!”
陈默爆发出震碎灵魂的咆哮,双手死死抓住冰冷沉重的黑色闸刀,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向下扳去!
铿!!!
一声沉闷如丧钟的金属撞击巨响!
时间凝固。
所有即将刺穿陈默的藤蔓,所有缠绕绞杀何夕的藤蔓,所有在巢穴中狂舞肆虐的藤蔓……瞬间僵直!表面流转的金属幽光如同退潮般急速褪去,重新变回干枯死寂的灰败。
哗啦啦——!
失去意志驱动的无数藤蔓,如同腐朽的烂绳,从半空、从墙壁、从何夕身上轰然坠落,砸起漫天尘埃。
噗通!
何夕从墙上滑落,重重摔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咳嗽,每一次都带出殷红的血沫。濒死的窒息和代号0意志的冲击,让她灵魂都在颤栗。
陈默脱力跪倒在闸刀旁,大口喘息,汗水血水混合滴落。他顾不上自己,连滚带爬扑到何夕身边。
“操蛋,何夕!别睡着了!”他颤抖着扶起她的头,声音嘶哑,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后怕。
何夕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看到陈默染血的脸和焦急的眼,才确认自己还活着。喉咙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撕裂般的痛。她张了张嘴,发出破碎的气音。
“别急…慢慢说!”陈默的声音带着安抚,但紧迫感未消。代号0的冰冷意志虽暂时退去,但那股被激怒的存在感依旧如同阴云笼罩,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何夕用力吸了几口带着血腥和尘埃的空气,强忍剧痛,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刚从噩梦中窥见真相的颤抖:
“它…代号0…”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濒死时强行侵入的意识碎片混乱却真实,“…在‘沉眠’…不是死…是维持…一种…平衡?”她眉头痛苦拧紧,努力捕捉着飞速闪过的残像,“…它…在害怕…恐惧…不是怕我们…是…”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再次感受到了代号0意识深处那抹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如同遇到天敌般的巨大惊悸!
“…‘种子’!”何夕的声音陡然尖锐,“它恐惧…‘祖母的种子’!它害怕…种子在它‘体内’…苏醒!”
“种子苏醒?”陈默瞳孔骤缩。祖母留下的神秘种子?代号0恐惧它?这信息如同惊雷炸响。父亲日志从未提及!是混乱投射?还是残酷真相?
就在这时,姜莱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充满谜团的死寂:“找到了。”
两人猛地转头。
在基座区域深处,一个半埋在金属残骸和凝固冷却剂中的圆柱形特种玻璃培养槽旁。槽体布满裂痕污垢,但内部残留着约三分之一深度的、粘稠如胶冻的物质。那物质呈现一种诡异的、活物般的幽蓝色泽,散发着微弱却精纯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星辰核心。
陈默撬开底部密封取样口,正用一个内壁闪烁着微弱保温光晕的特制金属容器,精准地汲取着幽蓝的胶状培养基。动作稳定,仿佛刚才的灭顶之灾从未发生。侧脸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轮廓分明,专注的眼神深处,是一片看不透的幽潭。
培养基!培育“祖母的种子”必需的原始基质!就在代号0的巢穴核心,在这片死亡之地,散发着诡异而微弱的生机。
“快!收集足够分量!立刻撤离!”陈默说道,代号0的“暂停”随时可能结束。他小心扶起虚弱的何夕。
姜莱抱起容器。幽蓝的培养基在容器内缓缓流淌,光芒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眼底。
“出路?”姜莱言简意赅。
男主立刻调出数据板结构图,指向基座后方一条被巨大扭曲管道堵塞大半的维修通道:“这里!直通紧急竖井!旁边有结构薄弱点,定向爆破可开!”
“我还有最后一根。”姜莱收起容器,毫不犹豫取出塑胶炸药雷管,动作娴熟布置。
何夕靠在男主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肋骨的剧痛。代号0的冰冷意志和对“种子苏醒”的恐惧烙印般刻在脑海。她看向姜莱冷静的背影,又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为什么恐惧?苏醒意味着什么?
几声沉闷爆炸后,堵塞的管道被炸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露出后面幽深布满灰尘的金属阶梯。
“走!”男主半搀半抱何夕,率先钻入。姜莱紧跟。
冰冷的阶梯盘旋向上,狭窄陡峭。身后,代号0的巢穴死寂沉入黑暗,如同巨兽暂时合拢的眼睑。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被压制的、冰冷暴怒的意志,正在黑暗核心深处缓缓蠕动、积聚。
每一次攀爬都伴随着酸痛与心悸。何夕被男主支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姜莱背着的小书包里。那里面,装着幽蓝的培养基,也装着那块闪烁着不祥幽光的碎片。
冰冷的培养基无声流淌,如同封存的毒药或希望的火种。祖母的种子需要它,代号0恐惧它。而姜莱…他紧握的碎片,通向何方?
阶梯尽头,锈死的应急舱门阻挡。陈默再次暴力撬开。
呼——!
冰冷、带着草木灰味道的夜风猛地灌入,吹散尘埃血腥。
门外,是扭曲厂区冰冷的钢铁轮廓,死寂的城市剪影,头顶,是久违的、被薄云半遮的清冷月光。
他们出来了。
暂时。
陈默搀扶何夕踏出舱门。姜莱最后出来。
何夕抬头望向模糊的冷月,深深吸了一口废土气息的空气,冰冷却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肋骨的剧痛清晰,脑海中代号0的恐惧烙印更清晰,还有姜莱背包里那两样东西——幽蓝的希望,与未知的幽光。
前路迷雾重重。种子与代号0、姜莱的秘密、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未尽真相……所有的线头,都缠绕在刚刚取得的、那罐幽蓝色的培养基上。而巢穴深处,被惊醒的古老意志,正无声积聚着下一次毁灭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