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空调吐出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冷风,均匀地舔舐着永勤科技开放式办公区的每一寸空间。
空气里,劣质皮革座椅被烘烤的微焦味、隔夜外卖油脂的腻人气味、廉价咖啡粉的酸涩,以及一种新的、冰冷的、仿佛陈旧金属混合着微量血腥的气息,顽固地交织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沉淀在肺叶深处。
这味道,自从公司采购了这批恒泰节能科技最新推出的高效静音型中央空调后,就如影随形。
陈默把脸从冰冷的电脑屏幕上拔起来,颈椎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视线扫过四周。
一片死寂。
只有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麻木的神经。
一张张脸在惨白灯管下浮肿着,眼袋乌青,眼神空洞,像流水线上磨损过度的零件。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疲惫和那股驱之不散的铁锈味。
班味儿……陈默脑子里冒出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同感。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油污,裹住了每一个加班到深夜的灵魂。
它抽干你的精神,压垮你的脊梁,让你的眼神变得浑浊呆滞。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种鲜活的东西正被持续抽离,留下一个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麻木的空壳。
邻桌的李涛,那个曾经爱讲冷笑话的胖子,此刻像个被放空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眼神直勾勾的,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只剩下一具被班味儿腌入味的躯壳。
肩膀和脖子连接的地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粘腻的痒意。
他烦躁地伸手挠了挠,指尖触到一片滑腻腻的冰凉。
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种东西。
他缩回手,借着屏幕的微光,食指和中指上果然沾染了一抹粘稠的、几乎不透光的黑色油污,散发着淡淡的、类似劣质机油混合着铁锈的腥气。
这是他连续加班到第三周的馈赠。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像没洗干净的油垢,出现在熬夜后的肩颈。后来,面积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无论怎么用力擦洗,用滚烫的热水冲刷,第二天晚上,它又会顽固地从皮肤深处渗出来,像一种无法摆脱的诅咒,一种无声的标记。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
每一次敲击键盘,每一次转动僵硬的脖颈,都能感觉到那层油腻腻的隔膜,像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肮脏的壳。
默哥,你看小王……邻桌的李涛用气声叫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惊恐。
陈默循着李涛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去。
斜前方工位的小王,那个刚毕业没多久、总带着点学生气、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此刻身体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僵在椅子上。
他整个人微微前倾,脖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地掰向显示器,形成一个生硬到近乎断裂的角度。
那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呈现出一种缺氧的绀紫,微微张开着。眼睛死死地圆睁着,瞳孔已经扩散,凝固着最后一丝茫然的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惨白的光映着他失焦的瞳孔。光标在一个没打完的句号后面,绝望地闪烁着。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攫住了陈默的心脏。
猝死。
这个词像冰冷的子弹,击穿了办公室死水般的沉寂。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第三个
还是第四个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
周围死寂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压抑的骚动。
有人惊恐地低呼,有人慌乱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几个胆大的同事围了过去,又不敢靠得太近,脸上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兔死狐悲的麻木。
空气里那股铁锈腥气,似乎在小王僵硬的躯体旁,变得更加浓郁、粘稠。
安静!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一个古板、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混乱。
主管王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办公区入口。
他四十多岁,身材保养得宜,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纤尘不染,油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悲伤或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
他分开人群,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走到小王的工位前,冷漠地扫了一眼那具还带着余温的僵硬躯体,视线甚至没有在那张年轻绝望的脸上停留超过一秒,反而微微抬了抬,似乎越过尸体的头顶,看向了什么别的地方。
小王同志,王主管的声音通过他手里那个小巧的便携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工作很投入,很忘我。这是公司需要的奋斗精神!是你们学习的榜样!
他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惊惶不安的脸,那眼神深处,陈默捕捉到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
可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没撑住。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可惜。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班味儿’还不够浓!意志还不够坚定!无法真正融入我们高强度奋斗的氛围!无法承受被‘看见’的荣耀!
陈默胃里一阵翻搅。
他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恰好掠过小王工位正上方那个黑洞洞的空调出风口。
就在那一瞬间——
他看到了。
那金属栅格后面,幽深的管道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不是气流吹动浮尘,也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那是一种……活物的蠕动。
一种缓慢的、粘稠的、带着油质反光的轮廓起伏。
极其短暂,快得像幻觉。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铁锈和腐烂内脏的腥臭气息,仿佛透过那栅格,猛地灌进了他的鼻腔,浓烈得让他几乎窒息。
陈默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死死盯着自己沾着黑色油污的手指,那粘腻的触感和刚才瞥见的蠕动阴影重叠在一起,让他浑身冰冷。
王主管那句被‘看见’的标志,像带着倒刺的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肩颈处那熟悉的粘腻感又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更冰凉,像是有冰冷的虫子正从皮肤下钻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王主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珍惜公司给的机会!珍惜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福报!班味儿越浓,说明你离公司的核心价值越近!这是荣耀!是你们被‘看见’的标志!是被认可的象征!明白吗
明白……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如同梦呓般的回应声响起。
陈默混在人群中,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不敢抬头。
几天后,行政部的小张抱着一叠文件,挨个工位更换空调滤芯的登记标签。
陈默心不在焉地签了名,目光扫过新换上的标签。
标签底部有一行极小的打印字:滤芯批次:HTC-GZ-1024-LY。前面的HTC-GZ显然是恒泰-更换的缩写,但后面那串数字和字母组合……1024-LY
上周猝死的林薇,那个同样年轻、同样被王主管轻描淡写宣布突发心梗的女同事——她的工牌号……似乎就是LY1024!
一个极其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闪过脑。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默的后背。
他装作随意地问小张:张姐,这滤芯标签后面的字母数字啥意思啊看着怪怪的。
小张正忙着,头也不抬:哦,那个啊,听恒泰的安装工提过一嘴,说是他们内部的生产批次标识,好像跟原料来源有关具体不清楚,反正能用就行。她语气轻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恐怖含义。
原料来源林薇的工牌号陈默感到一阵眩晕。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脸,试图冷静下来。
水流声中,隔壁隔间传来两个同事压低的交谈:
……真邪门,这批恒泰空调装好后,死的人特别多……
嘘!小声点!听说恒泰那边处理‘低效员工’特别狠……
何止狠我有个远房表亲在恒泰干过保洁,说他们有个地下‘冷凝车间’,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出来的只有一箱箱贴着标签的‘核心冷凝模块’……
冷凝模块那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恒泰的空调核心部件都叫这名儿……嘶,你说,那些猝死的同事,会不会……
谈话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冲水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
陈默僵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肩颈处那块黑色的油污在冷白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狰狞。
冷凝模块原料来源工牌号林薇小王
一股冰冷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肩颈处的油污扩散得更快了,已经蔓延到锁骨下方,颜色深得像墨,散发着更浓的铁锈腥气。
更可怕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尤其是他加班疲惫、精神萎靡(班味儿最浓)的时候,他总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头顶那个空调出风口的深处,传来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湿滑吮吸声!
嘶嘶…嘶嘶…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栅格,贪婪地嗅探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美味。
李涛的状态更差了。
他后颈的黑色油渍已经连成一片,眼神空洞得吓人。
陈默看到他对着自己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从未见过的、极小的灰色图标发呆。
那图标像一个扭曲的漩涡,又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涛子,你看什么呢陈默低声问。
李涛茫然地转过头,眼神没有焦点,喃喃道:饱和度…我的工作饱和度…不够…
他指了指那个灰色图标,图标下面有一个微小的数字:85%。
工作饱和度陈默猛地想起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恒泰公司内部用工作饱和度监控员工的传闻!
难道永勤这套恒泰空调,也集成了那种邪恶的监控
李涛的数值已经跌到85%了!
危险区!
涛子!醒醒!陈默用力推了他一把。
李涛身体晃了晃,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麻木取代。
默…哥我…好困…他话没说完,头一歪,竟然直接趴在键盘上昏睡过去。
就在他趴下的瞬间,陈默惊恐地看到,他头顶那个空调出风口的金属栅格缝隙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粘稠的黑色丝状物,如同活物般探出,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而李涛后颈的黑色油污,颜色仿佛更深了一分!
夜,死死糊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
办公室里的灯又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陈默头顶这一片惨白的光。
键盘敲击声早已消失,电脑风扇徒劳的嗡鸣和空调系统那永不停歇、如同巨兽垂死呼吸般的低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那低鸣此刻听在陈默耳中,更像是无数亡魂在管道深处发出的绝望哀嚎。
陈默强迫自己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肩颈处的黑色油污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和麻痒,范围已经扩散到前胸。
头顶通风口里,那湿滑的吮吸声嘶嘶…嘶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畔!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微弱气流,正从栅格缝隙中吹拂到他后颈的油污上,带来一种被舔舐的、毛骨悚然的触感!
叮咚!
办公通讯软件的提示音在死寂中炸开!
陈默一个激灵,心脏差点停跳。
他颤抖着手点开王凯主管的头像。
王凯主管:【陈默,A项目核心模块优化方案,明早9点前,我要在总裁办公桌上看到它。辛苦了。】
后面跟着一个冰冷的微笑表情。
发送时间——凌晨1点47分。
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主管办公室的方向。那扇磨砂玻璃门紧闭着。
门框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恒定、冰冷的红光,那镜头微微调整角度,精准地、贪婪地锁定了他头顶的出风口!
摄像头后面,王主管在看着!他在等待!
陈默感到自己肩颈处的油污在疯狂地分泌、蠕动!头顶的吮吸声骤然加大!嘶嘶嘶——!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中爬行。03:00!
就在数字跳动的瞬间!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血肉腐烂的甜腻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冷潮水当头罩下!
陈默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横流!
滋啦…滋啦…滋啦…
尖锐的刮擦声猛地从头顶管道传来!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管道向他爬来!
金属栅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片蠕动着的、浓稠的黑暗彻底堵死了出风口,向下挤压!
陈默浑身僵硬,血液冻结!他想尖叫,喉咙被扼住!想逃,双腿灌铅!
面前耗尽他生命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彻底黑屏了!
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漆黑!
就在这绝对的黑屏中央,光滑如镜的屏幕表面,清晰地倒映出身后的恐怖景象——那黑洞洞的空调出风口处,几条滑腻、粗壮、如同浸透了原油的巨蟒般的黑色触须,正扭曲着从金属栅格缝隙中挤探出来!
它们表面覆盖的粘稠油膜在屏幕微光中闪烁,缓慢地蠕动、延展!
其中最长最粗的一条,尖端悬停在他头顶不足半尺,一滴粘稠的、闪烁着油光的冰冷液体正缓缓凝聚!
更恐怖的是,在那条粗壮触须的油滑表面,在粘稠的黑色油污之下,竟然隐隐约约……浮现出几张扭曲的人脸轮廓!
那些脸痛苦地挣扎着,嘴巴无声地张大,像是在发出永恒的尖叫!
陈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他认出了其中一张!那是林薇!她空洞的眼窝里,残留着临死前的极致恐惧!还有一张……是小王!年轻的脸庞扭曲变形!
屏幕的倒影,如同地狱之窗!
冰冷的粘液滴落头顶!
嗬——!
陈默发出破碎的抽气。
倒影中的触须尖端猛地绷直!锁定了屏幕里陈默的后颈!
镜中的触须动了!带着诡异的速度,狠狠刺向倒影中陈默后颈的黑色油污!
现实中的陈默身体如遭电击,猛地向后弓起!一股源自灵魂的剧痛、冰冷和吸吮感从后颈爆发!生命被疯狂抽离!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千钧一发之际——倒影中,那条粗壮触须表面,林薇那张扭曲痛苦的脸,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猛地从粘稠的黑色油污中挣出半张脸!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黑屏倒影中陈默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用尽所有残存意志,发出了一声无声却穿透灵魂的尖啸!
那尖啸并非声音,而是一股直接炸响在陈默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的信息流,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绝望和最后一丝挣扎的警示:
快逃——!!它们要的是我们的命!!!
这来自同类的、饱含血泪的警告,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陈默被恐惧和剧痛麻痹的神经!
求生的本能在这瞬间压倒了一切!
啊——!!!
陈默爆发出不似人声的狂嚎!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借着后仰弓身的姿势,双脚用尽平生力气狠狠蹬在沉重的实木办公桌边缘!
哐当——!!!
一声巨响!办公桌被他踹得猛地向后平移!沉重的电脑显示器连同键盘鼠标稀里哗啦摔在地上!连接线被生生扯断!火花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和震动,仿佛干扰了某种精密的邪恶连接!
后颈那疯狂的吸吮感和剧痛骤然一松!
头顶管道里传来一声沉闷、愤怒、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那几条探出的黑色触须猛地抽搐、回缩!堵住出风口的浓稠黑暗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就是现在!
陈默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驱动着他!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借着踹桌的反作用力,连滚爬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工位、远离那个出风口的方向——消防通道的绿色指示牌——亡命狂奔!
冰冷的铁锈腥风在他耳边呼啸!身后传来通风管道金属被狂暴力量撕扯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更加愤怒的吮吸嘶鸣!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他不敢回头!
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沉重的消防通道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冰冷、空旷的楼梯间!
身后,办公室那恒定的空调嗡鸣声似乎被一种低沉、怨毒的咆哮所取代,但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陈默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浸透了衣服。他颤抖着抬起手,摸向后颈。
那里一片粘腻冰凉,沾满了那种黑色的油污,皮肤上似乎还有几个细微的、针刺般的凹陷,残留着剧痛和麻木。
他活下来了……暂时。
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踉跄跄地向下跑去。
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棉花上。
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永远!
冲出写字楼,一头扎进凌晨湿冷的空气中。
城市的喧嚣和尾气味道此刻闻起来如此亲切。
他跌坐在马路牙子上,浑身脱力,止不住地颤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哆嗦着掏出来,屏幕上是王凯主管发来的信息:
【陈默,无故损坏公司财物,擅离职守,消极对抗工作!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解释清楚!否则,按严重违纪处理!】
冰冷的文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胁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陈默盯着手机,又猛地抬头,望向永勤科技所在的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厦。
在他刚刚逃离的那一层,在他工位正上方的某个通风管道节点深处,粘稠的黑暗在愤怒地翻涌。林薇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庞尚未完全隐去,空洞的眼窝仿佛穿透了层层水泥与钢铁,死死地望着楼下街道上那个渺小的、惊魂未定的身影。
她的嘴角,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一丝诡异慰藉的弧度。
城市依旧在沉睡,霓虹闪烁。
无数写字楼的窗户透出惨白的光,像一只只巨大的、永不闭合的眼睛。
每一扇窗户后面,恒泰空调出风口无声地吞吐着带着铁锈腥气的冷风。
班味儿……这无形的标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深渊的方向。
资本的齿轮,由血肉润滑,永不停止。
data-fanqie-type=pay_tag>
深渊的凝视,穿透空调的风口,落在每一个疲惫灵魂的颈后,等待着下一次的优化与回收。
陈默的逃脱,不过是庞大系统运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数据溢出。
流水线上,永远有下一个低效的载体,等待被送入那粘稠的猩红,成为恒泰空调里一枚冰冷的冷凝核,吹出带着自己生命余烬的铁锈腥风,去腌渍下一个工位上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