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他骗我不能生 > 第一章

深夜十一点半,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雨幕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雨点密集地敲打着恒屿科技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窗内,暖黄的灯光下,阿云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飞舞,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是两抹挥之不去的疲惫青痕。季度销售报表的最后几行数据,像顽固的堡垒,需要她集中全部火力去攻克。
她端起桌角那个马克杯,杯身印着褪了色的云&屿字样,边缘还有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温热的咖啡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苦涩的慰藉。这是陈屿当年笨手笨脚亲手烧制的,大学时简陋陶艺课的产物,如今却成了她在这间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办公室里,唯一一点带着烟火气的念想。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陈屿走了进来,高级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脱掉沾了湿气的手工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衬衫,袖口处一枚铂金袖扣闪着冷硬的光。他走到阿云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还没弄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工作后的沙哑,一只手习惯性地搭上她的椅背,另一只手却越过她的肩头,精准地指向屏幕的一处,这里,第三季度的环比增长数据,算法可能有点问题,再核对一下源头数据看看。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室外的凉意,不经意掠过阿云颈后裸露的皮肤。她微微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冷,而是那指尖带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七年了,从大学社团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穷小子,到如今掌控着数百人饭碗的行业新贵陈屿。他们一起熬过初创公司发不出工资的窘迫,一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分食一碗泡面庆祝第一个百万订单。她是他最锋利的矛,披荆斩棘,为他开疆拓土;她也是他最坚固的盾,挡开明枪暗箭,护他周全。恒屿科技能有今日的规模,销售王座上的阿云,功不可没。
然而,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销售部的阿云主管。精明,干练,业绩永远一骑绝尘。没人知道,每个深夜,当整栋大楼只剩下顶层的灯火,她会是那个替陈屿整理好文件、调暗灯光、最后锁上这扇沉重门扉的人。更没人知道,在她随身携带的钱包最深处,藏着一张薄薄的纸——一份七年前的结婚证复印件。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亲朋的祝福,只有民政局门口那个阴沉的下午,和两人掌心交叠时滚烫的温度。
快了,阿云没有回头,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击,声音平静无波,数据源已经确认过三遍,算法逻辑也没错。应该是市场波动引起的正常偏差。她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早会前,我会把最终分析报告和优化建议放在你桌上。
嗯。陈屿应了一声,搭在椅背上的手却没有收回。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夜。阿云,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犹豫,昨天……我妈又打电话了。
阿云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不需要他多说,她也能猜到电话的内容。陈屿的母亲,那位出身书香门第、骨子里却刻着传统门第观念的夫人,七年来从未放弃过对她的挑剔和审视。而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尖锐的刺,就是孩子。
老人家……又提了阿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陈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老话。她说……陈家不能无后。我爸那边……压力也很大。他放在椅背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你知道的,大伯他们几个,一直盯着我的位置。我爸的意思是……除非我这边后继有人,能彻底堵住那些悠悠之口,否则……他很难完全放权给我,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位置。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阿云心上。七年前那份偷偷摸摸领来的结婚证,是他们的盟约,也是枷锁。陈屿需要证明自己配得上继承人的身份,需要摆脱家族靠女人上位的流言蜚语,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正统继承人身份来稳固地位。而她的不能生育,成了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她清晰地记得三年前那个冰冷的下午。在陈家指定的那间顶级私立医院,穿着白大褂的专家拿着厚厚的报告,语气带着职业性的遗憾:陈太太,检查结果很明确,原发性不孕症,受孕几率……微乎其微。
那一刻,陈屿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如释重负,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她的骨髓。陈屿握着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却终究在母亲锐利的目光下,没有说出一个反驳的字。她成了陈家人眼中那个占了位置却下不了蛋的母鸡,成了陈屿继承路上最大的污点和阻碍。
我知道了。阿云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她只是更用力地敲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一个绿色的完成标识。报告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融资会议。
陈屿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椅背,留下一句:你也别熬太晚。转身走向了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属于陈总的世界。阿云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完成,指尖冰凉。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啪作响,仿佛要淹没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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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销售部的晨会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阿云坐在长桌首位,目光扫过手下几个得力干将,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眼底闪烁的复杂光芒——有探究,有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云姐,助理小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八卦意味,听说了吗顶楼那位……陈总,亲自带了个新人去研发部那边开会了。
阿云翻阅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却毫无波澜:新人入职,老板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
不是普通关心!小周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急切,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叫小丽的!陈总亲自领着她,挨个部门打招呼呢!研发部那个鼻孔朝天的张总监,脸都笑开花了!您是没看见,那个小丽……小周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啧,跟朵刚沾了露水的小花儿似的,眼睛亮得能晃人,嘴也甜,一口一个‘屿哥’叫着……真不知道分寸!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酸意和不忿。
屿哥阿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这个称呼……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是大学里,她专属的、带着点撒娇和亲昵的称呼。后来公司初创,人多了起来,她第一个改了口,在人前规规矩矩地叫他陈总。她以为这是成熟,是体面,是为了他的威信。原来……这个称呼,换个人叫出来,竟也如此顺理成章。
她端起手边的保温杯,杯壁温热的触感驱不散指尖的微凉。目光落在杯盖上,那里刻着一个花体的Y,是陈屿名字里屿字的缩写。是她当年缠着他刻上的。此刻,这个小小的标记,却显得如此刺眼。
做好自己的事。阿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瞬间冻住了小周还想继续八卦的嘴。她合上文件夹,散会。王经理,你留一下,那个新客户方案细节我们再过一遍。
会议结束,阿云起身,刻意绕开了通往总裁办公室那条需要经过公共办公区的走廊,选择了另一条相对僻静的通道。她需要一点空间,平复胸口那点莫名的滞涩。
然而,生活似乎总喜欢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投下石子。刚拐过一个安静的转角,茶水间半掩的门里,清晰地传出了两个声音。一个娇俏活泼,像清晨的百灵鸟;一个低沉含笑,是她熟悉入骨又在此刻感到陌生的声线。
哎呀!屿哥对不起对不起!是小丽的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慌乱,我真笨!差点把咖啡泼到你身上!这可是Armani啊!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没事。陈屿的声音带着笑意,是那种卸下防备、轻松自然的笑,阿云已经很久没在他工作场合听过了,小心点就好。这咖啡渍,可不好洗。
屿哥你人真好!小丽的声音充满了崇拜,不像我们主管,整天板着脸,吓死人了。听说她超厉害的,是销冠
嗯,阿云她……陈屿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能力是很强。就是……有时候对自己和别人都要求太严了。
哦……小丽的声音拖长了,带着点俏皮的狡黠,那屿哥你肯定很厉害,才能让她那么服气呀!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伴随着陈屿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回应:你这丫头……嘴倒是甜。
阿云站在茶水间外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那些年轻女孩特有的、带着崇拜和试探的娇嗔,以及陈屿那温和包容的回应,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渣,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耳朵,然后在她心口融化,留下刺骨的寒意。
她仿佛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七年前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洒落,年轻的她也是这样,不小心碰翻了陈屿的水杯,惊慌失措地道歉,而那个穿着旧T恤的大男孩,也是这样无奈又纵容地笑着,用纸巾笨拙地帮她擦拭溅到书本上的水渍,低声说:笨手笨脚的,以后可怎么办那时的阳光,好像也是暖的。
茶水间的笑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割裂着记忆。阿云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要踩碎身后那片虚幻的暖光。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下午,一份需要陈屿最终签字的加急合同送到了阿云桌上。她拿起文件和签字笔,走向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声音让她再次停住了脚步。
是陈屿母亲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矜持优越感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出来:……小丽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家教好,模样也周正,最重要的是,身体一看就很健康。屿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阿云那边……这么多年了,我们陈家也算仁至义尽。你爸的意思很明确,趁早……
妈!陈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烦躁和打断的意味,这事我自己有分寸。现在公司正在关键期,我没空想这些。
分寸你的分寸就是让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占着位置陈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我们陈家三代单传!你难道要看着你爸辛苦打下的基业,将来落到外人手里那个小丽,我看就很好!比阿云强多了!你跟她多接触接触,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爸已经安排好了,下周李家的慈善晚宴,你带小丽去,正式露个脸……
后面的话,阿云没有再听下去。她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凉的金属门把手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她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门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而现实的世界。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冰冷的棱角。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干练的女人,眼神空洞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七年扶持,七年隐忍,七年无名无分,最终在别人嘴里,只落得一个占着位置和不能生养的评价。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沉沉地压了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晚上八点,销售部依旧灯火通明,为那个至关重要的新客户方案做最后的冲刺。阿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起身去茶水间冲杯浓茶提神。回来时,她的脚步在陈屿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外顿住了。他还在里面,背对着门,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手机随意地放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
就在这时,那部黑色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预览,毫无遮挡地跳了出来。
发信人的备注,是一个简单直白的丽。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淬了剧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阿云所有摇摇欲坠的坚持:
【屿哥,你刚才压到我头发了啦~好痛哦!(委屈表情包)】
压到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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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字在阿云眼前疯狂地旋转、放大,每一个笔画都扭曲变形,带着狰狞的倒刺,狠狠扎进她的瞳孔,直抵心脏最深处。
图书馆三十秒的故事,那个关于精神背叛的、令人窒息的描述,此刻以一种极其荒诞又极其真实的方式,在她自己的生命里上演了。
那个在家人面前烦躁地说着没空想这些的男人,那个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男人,就在刚才,或者更早的某个她不知道的时刻,身体曾无限靠近另一个年轻鲜活的身体,近到能压住对方的头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温度……
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惨白刺眼。阿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世界在眼前旋转、褪色,只剩下那条信息,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她没有冲进去质问,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背影。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又极其坚定地,走出了这片她曾为之倾注了全部青春和心血的战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孤独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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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信是第二天一早,通过内部邮件系统直接发送到陈屿邮箱的。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简洁到冷酷的几行字:个人原因,申请离职,即日生效。工作交接清单附后。
阿云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整理物品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她动作很快,也很利落,只带走真正属于她的私人物品:那个印着云&屿的旧马克杯,几本专业书籍,抽屉深处那个装着结婚证复印件的旧钱包,还有窗台上那盆小小的、被照顾得很好的绿萝。属于恒屿科技销售主管的一切——工牌、门禁卡、公司配发的笔记本……都被她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门外,销售部早已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像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好奇、猜测、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着,试图穿透那扇紧闭的门。所有人都知道阿云是陈屿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是公司的定海神针,她的突然离开,无异于一场地震。
门开了。
阿云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走了出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显得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所有的议论声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一道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探究、不解、甚至有些畏惧。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办公区,走向电梯间。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云姐!
一个清朗却带着急切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阿云脚步未停。
阿云姐!等等我!
那个声音更近了,带着奔跑后的微喘。一个穿着清爽休闲装、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大男孩追了上来,是实习生顾梓邱。他怀里抱着自己的背包,眼神里没有八卦,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和担忧。
阿云姐,你要走顾梓邱挡在电梯门前,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带上我吧!我跟你走!
阿云终于停下脚步,抬眼看他。顾梓邱的眼睛很亮,像未经世事的星辰,此刻里面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顾梓邱,阿云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跟着我,你什么都得不到。没有恒屿的平台,没有大公司的履历,甚至可能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顾梓邱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我看过你做的方案,听过你给客户打的电话!阿云姐,我相信你!跟着你,学到的肯定比在这里混日子强!至于钱……我有手有脚,饿不死!他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里面似乎装着简单的个人物品,显然早有准备。
阿云看着他年轻而充满热忱的脸,那双清澈眸子里映出自己此刻有些狼狈却强撑平静的影子。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她沉默了几秒,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进来吧。她率先走了进去,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顾梓邱脸上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抱着背包敏捷地跟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身后那个充满窥探和算计的世界,开始平稳下行。
顶楼总裁办公室的门,在阿云离开后不久猛地被推开。陈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脸上是阿云从未见过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冲到销售部,只看到阿云空荡荡的、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办公室,桌面上整齐摆放着属于公司的物品。他环顾四周,那些下属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纷纷低下头。
人呢陈屿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走……走了……一个胆大的经理小声回答,刚走没多久,坐电梯下去了……好像……顾梓邱那实习生也跟着走了。
陈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转身冲向专用电梯,手指用力地戳着下行键,一遍又一遍,指节泛白。
电梯终于到达一楼。陈屿冲出电梯门,不顾形象地跑向大楼门口。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街角的拐弯处,他看到了。
阿云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正站在路边。她身边站着那个高瘦的实习生顾梓邱。顾梓邱伸出手,似乎想帮阿云拿箱子,阿云微微侧身避开了,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顾梓邱也不坚持,只是自然地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替她隔开了身后喧嚣的人流。
就在这时,一辆普通的出租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阿云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这座她奋斗了七年的摩天大楼。顾梓邱则动作利落地替她关好车门,自己快步绕到另一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就在顾梓邱坐进副驾驶,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目光精准地穿过车流和人潮,落在了大楼门口那个僵立的身影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喧嚣的市声,隔着七年时光筑起的无形高墙。
顾梓邱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挑衅,没有炫耀,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早已被命运抛在身后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他收回目光,关上了车门。
出租车汇入车流,平稳地驶离,很快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再也看不见。
陈屿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阿云决绝的背影,顾梓邱那平静到令人心悸的一瞥……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自信和掌控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再也抓不回来了。一种巨大的、失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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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南城。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温煦得恰到好处,透过新绿的梧桐叶,在步行街干净的石板路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阿云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慢慢地走着。小女孩约莫两岁的样子,穿着粉嫩的草莓图案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脸蛋圆鼓鼓、粉扑扑的,像只熟透的水蜜桃。她一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另一只小手里宝贝似的捏着一根吃了一半的彩虹棒棒糖,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这个热闹的世界,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慢点,安安,看着路。阿云低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针织长裙,外面随意搭了件浅咖色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眼间是洗尽铅华后的宁静与满足。曾经的锋芒和锐利,被一种温润如玉的母性光辉所取代。
街角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午间财经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来:
……最新消息,曾被誉为行业新星的恒屿科技集团,因盲目扩张导致资金链断裂,加之核心业务遭遇重大技术瓶颈,其创始人兼CEO陈屿,于今日上午正式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据悉,恒屿科技股价已连续多日跌停,市值蒸发逾百分之九十,债权人会议将于下周举行……
屏幕上适时地切换出陈屿的照片。那是他意气风发时的样子,穿着挺括的西装,眼神锐利,嘴角带着自信的弧度。照片下方,滚动着触目惊心的红色字体:恒屿科技宣告破产。
阿云的脚步,在听到陈屿这个名字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牵着女儿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
小女孩安安似乎感觉到了妈妈情绪的细微变化,仰起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懵懂:妈妈
屏幕上,那张曾经无比熟悉、镌刻着她整个青春岁月、也带给她最深切痛楚的脸,在破产的宣告下,显得如此遥远和陌生。那些在恒屿的日夜,那些并肩作战的豪情,那些不为人知的隐忍和最终的背叛……像褪色的旧电影胶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茶水间外听到的娇笑声,以及那条刺眼的压到我头发了的信息。
心口某个早已结痂的角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丝迟来的、钝钝的酸楚。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或许是为了那些被辜负的年华,为了那个曾经毫无保留、最终却摔得粉碎的自己。一丝温热的湿意,毫无预兆地漫上了她的眼眶。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温柔地拭去了那点微凉的湿润。
风大,迷眼了顾梓邱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了然一切的包容。
阿云没有回头,只是顺势将脸颊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手心,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暖意。
顾梓邱已经俯身,轻松地将女儿安安抱了起来,让她骑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安安,看爸爸高不高他逗着女儿,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这一家三口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褪去了,只剩下女儿清脆的笑声,和身边人沉稳的心跳。
顾梓邱抱着女儿,侧过头,目光落在阿云宁静平和的侧脸上。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却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当年那份体检报告……我后来查过。是陈屿买通了医生,改动了结果。真正的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他骗了你,阿云。
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新落的嫩叶。
阿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缓缓抬起眼,看向顾梓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澄澈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对她深沉的怜惜。
三年时光,从零开始,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熬夜写方案,被无数客户拒之门外,顾梓邱却始终如影随形。他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实习生,沉稳、可靠,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解决难题。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去,却用行动为她撑起了一片新的天空。直到她答应他的求婚,直到安安降生,直到现在……
原来,命运给予她最残酷的谎言背后,早已悄悄埋下了最珍贵的补偿。
她看着顾梓邱,又看看他肩上无忧无虑笑着的女儿安安。阳光暖暖地包裹着他们,女儿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铃,身边人臂膀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坚实而可靠。
远处,电子屏幕上关于恒屿破产的新闻已经滚动过去,换成了欢快的广告。陈屿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彻底消失在缤纷的画面之后。
阿云深吸了一口气,春日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涌入肺腑。胸中那点因往事而泛起的、微不足道的波澜,在眼前这片触手可及的温暖港湾面前,瞬间平息,消散无踪。
她伸出手,轻轻挽住了顾梓邱坚实的臂弯,将脸颊更紧地贴向他。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柔软而释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