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本可登基当女帝,却把皇位让给了父皇,甘当皇后。
后来父皇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女子,宠她入骨,还要为她废后。
父皇说:朕是天子,你只是女子,你还想争什么
我娘清醒过来,要带我离开。
我问去哪儿,母后笑了笑。
去一个女子可以争的地方。
1
我是父皇的长公主,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
父皇的后宫除了母后这一个皇后,再无其他妃子。
成亲这些年来,他们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日我替母后梳头发时,又听母后提起她与父皇年轻时的事了。
母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都有白头发了,但你娘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华绝代的大女主啊……
母后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我不厌其烦地听着。
她每次提起从前的时候,我那两个弟弟都不爱听,立刻躲到一边去,只有我会留下来听她说。
久而久之,她也只会在我面前提起从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提她就会忘了。
我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认真道:母后现在也是风华绝代的大女主!
虽然我不明白,大女主是什么意思。
但我从小就盼着成为母后那样的女子,然后嫁一个父皇那般的男子。
父皇本是前朝废太子,前朝覆灭之后,他召集了一批义士想要复国。
母后女扮男装当了他的将军,南征北战打下江山,恢复女儿身后,更是受到百姓拥戴,希望她登基当个女帝。
可母后志不在此,把皇位拱手让给父皇,父皇登基称帝后,让母后当了他的皇后。
母后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父皇就只专宠她一人,后宫里再无其他妃子。
梳完头后,母后正揽镜自照,母后身边的嬷嬷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陛下从外头带回了一个美人!
我顿时一愣,母后也失手摔了她用了几十年的镜子。
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可以随身携带,母后一向小心爱惜。
如今却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母后来不及捡起镜子,带着我赶了过去。
父皇此次出宫,是去微服私访的,只带了两个弟弟和几个御前侍卫。
他们一行人骑马而归,父皇怀中果然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袭白衣,容貌娇艳,风华绝代,眉眼之间和母后依稀有些相似。
只是她比母后要年轻许多,大约才十六七岁,和我差不多大。
她依偎在父皇怀中,弱柳扶风,楚楚动人,就像受惊的小鹿。
2
她叫江如玉。
母后叫姜似玉。
就连名字都这么像。
母后脸色微微泛白:陛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父皇眉头一皱:你是皇后,这么呼呼喝喝的,像话吗
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往他怀里躲了躲,捏着衣角大气不敢出。
一旁的两个皇弟都是一脸不解:母后,父皇也是爱民如子视民如伤,区区一个女子而已,你何必和父皇生这么大的气
原来这位江小姐,本是世家大族的大小姐,父母双亡后被恶亲戚夺走家产,还被卖进青楼逼良为娼,但她性情高洁,坚持卖艺不卖身。
父皇微服私访到此,听说了江小姐的事,当即出手相救,把那些个恶亲戚送入大牢。
奈何江家的家产早已被败光,江小姐孤苦无依,又不愿随意嫁人。
父皇无奈之下,只好带她回宫。
两个皇弟一唱一和,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夸父皇是秉公办案的青天大老爷。
母后却冷笑了一声:陛下的微服私访,原来是去青楼微服私访。
父皇神色一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天子,哪里去不得
母后沉默了半晌,眼眶微微泛红:当年你和我承诺过,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父皇坐在马上,他看着母后,居高临下,满脸嘲讽。
姜似玉,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争风吃醋吗
当年你才几岁,现在你又几岁了
母后脸色惨白,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父皇再不理会母后,搂着怀中的江如玉,直接策马离去。
留下两个皇弟,他们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劝母后。
他们说男子就该三妻四妾,更何况父皇是天子。
父皇给了母后皇后的身份,又专宠了母后十几年了,后宫里始终没有别人。
母后应该知足了,不要贪得无厌。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深闺怨妇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作为女子,应该大度,作为皇后,更应该大度。
如今父皇不过是一时新鲜,再过阵子就会腻了。
再说了,江如玉不过一介民女,拿什么和母后一个皇后争
她终究是威胁不到母后地位的。
即便她封了贵妃,甚至给父皇生下皇子,但母后是皇后,还有两个皇子傍身。
他们苦口婆心道:母后,你何必和她争呢
3
我十分不解,母后为什么不能争
当年母后南征北战,替父皇打下江山,后来父皇登基称帝后,民穷财尽,民生凋敝,她又广开财路,充盈国库,才有了如今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从父皇到皇弟,从皇弟到朝廷上下,他们吃着母后的肉,喝着母后的血,母后凭什么不能争
我冷笑了一声:你们何时变成这样了母后待你们不薄,如今你们倒向着一个外人说话了,那江如玉还未封妃,你们就这么上赶着了,若是她封了贵妃,你们岂不是要当场认她做母了
他们句句为了母后好,却是句句维护江如玉,实在令人心寒。
一个皇弟说:皇姐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哪是向着江如玉说话,我们是怕母后惹怒父皇,还落下一个妒妇的名声!
另一个皇弟也说:大皇兄所言极是,皇后本就该母仪天下,肚里能撑船,何必为了一个民间女子争风吃醋呢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们。
他们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从前我们姐弟三人,常常与父皇母后一同出宫游玩,如同寻常百姓人家一般。
父皇与母后往往手牵手走在前头,我们三个小的走在后面。
父皇眼里只有母后,母后眼里也只有父皇,仿佛我们这些孩子都只是外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得我们三人羡慕不已,纷纷表示以后要效仿父皇和母后。
以后我也要找娘亲那样的女子,像爹娘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也是!
那时父皇还笑着拍了拍他们的小脑袋。
像你娘这般好的女子,世间只有这一个,你们娶不到啦!
回忆的画卷尚未褪色,画中人却再已不复从前。
母后看着两个皇弟,神色亦有些恍惚。
两个皇弟苦口婆心,还想再劝,却被母后径直打断了。
罢了,本宫有些乏了,筝儿你送本宫回去吧。
他们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我们母女二人转身离去。
这一刻,我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父皇和母后回不去从前了。
我们一家人也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4
回到母后寝宫后,我气得浑身发抖:父皇那般负心也就罢了,两个弟弟凭什么也向着父皇,不向着母后你呢
父皇后宫里没有别的妃子,我与两个皇弟从小由母后抚养长大,母后虽然最喜欢我,但对两个皇弟也是掏心掏肺,血浓于水又有抚养之恩,我实在想不明白。
母后苦笑了一声: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他们先是男子,才是我的儿子,你的弟弟。
因为他们是皇子,他们先是你父皇的儿子,未来的天子,最后才是我的儿子。
我怔怔地看着母后,有些不能明白,只觉得憋屈。
弟弟们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但他们好像一瞬间就变了。
他们变得和这世间其他男子一模一样。
母后轻声道:从前我悉心教育你们,灌输给你们许多观念,我本以为我可以战胜这个时代,但事实证明我失败了。
即便我努力扶正你们的根,给予你们现代思想的养分,但你们根植于这个时代腐烂的土壤里,无论如何也长不成我理想中的参天大树。
可筝儿,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争,不要因为你是女子就不争,我偏要你去争!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能像以往那样,躺在母后膝盖上听她说。
我从前试图改变你父皇,我原本以为我成功了,但其实我还是失败了,这个时代的引力太大了,即便我努力扭转他的方向,他还是朝着他既定的轨迹去了,朝着这世间所有男子的最终归宿去了……
母后自嘲地笑了:我曾以为我是改变这个时代的大女主,但最后却是我被这个时代改变了,在我选择放弃回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养分了。
我忍不住追问:回去是回母后的故乡吗母后为何回不去了
我只知道母后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相当繁华,物产丰饶。
可母后从前很少提起,每每提起都只是神色恍惚,她说她再也回不去了。
母后叹了一口气:当年我逛博物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染血凤冠。
那凤冠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王朝。
史书说皇帝与皇后恩爱数年,一日皇后却忽然驾鹤飞升了,只留下这顶凤冠。
皇帝为了挽回妻子,在凤冠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血染凤冠而亡。
她被这凄艳绝美的爱情故事打动,回家之后竟在梦中戴上了那顶染血凤冠。
谁知睁开眼后她便出现在了这里,然后遇到了父皇。
我瞬间福至心灵:倘若母后你再次戴上那顶染血凤冠,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母后却摇摇头:那顶染血凤冠,已经被你父皇亲手毁了。
5
母后也曾和父皇说过这个故事,当时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母后也已经怀上了我。
母后原本想带父皇回她的故乡,便将染血凤冠的事说了出来,不料父皇听完之后,不仅不愿跟母后离开,还把那个染血凤冠一把火烧了。
似玉,你说过你在你的故乡,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你在这里却是太子妃,以后还会是皇后,难道你希望回去当个普通人不如留下来,当我的太子妃,再成为我的皇后。
父皇不愿去母后的故乡当个普通人,他生来便是太子,即便后来成了废太子,也依然锦衣玉食,没过上一天苦日子。
他不仅不愿跟母后走,还怕母后丢下他一个人离开,又断了母后回去的路。
母后一开始很生气,和父皇闹了好几天的脾气,但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留在父皇身边,当父皇的太子妃,后来又成了父皇的皇后。
母后苦笑道:那时你父皇不愿跟我走,我又何尝不是不想走呢正如你父皇所说,回去之后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在这里我是皇后。
在这里我是风华绝代的大女主,但回去之后,我只是万千普通女子中的一个。
你父皇说,像我这样的女子,这世间只有一个,但在我的时代,有千千万万个。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母后在我眼里,就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女子,但她却说,这样的女子在她的时代,有千千万万个。
一时之间,我竟然对那个时代心向往之,恨不得亲眼目睹一番。
只是有生之年,我似乎都见不到了。
母后抱着我,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当年我听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恨那牛郎偷走织女的天衣,恨那织女竟然真的给牛郎生儿育女,岂知落入相同的境遇中,我却与织女一般无二,今日方知我竟是织女,织女亦是我!
我心中怅然不已,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染血凤冠……等等!
我想起我小时候在父皇寝宫玩耍,曾经无意中闯入过一个密室,那个密室里堆满了奇珍异宝古董文玩,其中就有一个染血的凤冠。
母后闻言眉头一拧,旋即松了开来。
史书说你父皇酷爱搜集奇珍异宝,我却从未见过,原来如此。
我当即问:倘若拿到那个染血凤冠,母后你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母后怔了怔,片刻之后她问我:倘若我要回去,筝儿你可愿跟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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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犹豫:母后的故乡,是怎么样的
母后轻轻一笑:那是一个女子可以争的地方。
6
江如玉很快封了妃子。
这段时间她风光无限,盛宠之下,连皇后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朝廷上下颇有些意见,从前父皇独宠母后一人,他们隔三差五就要劝父皇再纳新人,为皇家开枝散叶,如今父皇又添新人,他们又开始担心新人专宠了。
陛下,那民间女子这么快就封妃,怕是不妥吧
陛下,这不符合祖宗法制啊!
陛下三思啊!
而我那两个皇弟,却跳出来据理力争。
他们上蹿下跳,把那江如玉夸得天花乱坠,甚至还把母后拉出来扯大旗,把母后硬生生架上了贤后的位置。
父皇后宫里好不容易添了新人,本是一桩美事,你们却推三阻四,万一传出去了,难道要让旁人说母后容不下人吗
母后心胸宽广,本是一代贤后,你们可不要让她落下了妒妇的名声!
他们都这么说,群臣便以为封妃是皇后的意思,只能由着父皇去了。
听说此事后,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跑去质问他们。
结果我正好撞上他们与江如玉在御花园赏花。
江如玉一袭白衣,妆容素雅,我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差点以为见到了二十年前的母后。
母后年轻时留下了无数画像,都是我父皇当年亲手画下的,如今那些画像还挂在父皇的寝宫,可后来母后就渐渐不爱画像了。
透过那些画像,我窥见过母后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尽管只是管中窥豹,却仍是惊鸿一瞥。
如今的母后年华逝去,虽依然风华绝代,却不再如初,两鬓早已染霜。
而眼前的江如玉,不管是气质还是风华,都与母后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
可我不明白,母后明明还在,父皇为何要从他人身上寻找母后的影子呢
皇姐,你怎么来了
两个皇弟看到我,他们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慌乱。
我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自然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听说今早在朝堂之上,你们竟敢拿母后搬弄是非
哪有!一个皇弟急忙辩解道,只是这世间男子,人人都有娇妻美妾,偏偏父皇没有,民间都说父皇惧内,说母后是悍妇!
7
我也曾听过这些流言,可我从来不以为意,那些男子自己三妻四妾,不能从一而终,却笑话父皇惧内,反而引人发笑。
不过如今看来,实在是老鸦嫌猪黑,乌龟笑鳖跛。
他们笑他们的,与你们何干我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们,难道他们笑上两句,你们就要上赶着加入他们,与他们同流合污,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叫什么同流合污!另一个皇弟皱眉反驳道,天下男子都这般,倘若就父皇不一样,倒显得父皇不合群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吗我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们,我们姐弟三人明明从小一起长大,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们还记得你们从前的话吗你们向往父皇母后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寻个母后般的女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些话,你们可还记得
两个皇弟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皇弟干笑道:稚子无知,童言无忌,何必当真呢
另一个皇弟摇摇头:你们女子就是这么麻烦,这种天真的话也会信
我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稚子无知,童言无忌。
我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江如玉,她楚楚可怜地咬了咬唇。
长公主,倘若你与皇后当真如此讨厌我,我自请出宫就是了。
我一介孤女,本就身似浮萍,命如草芥,如今也只能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了……
我对江如玉倒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她也是身不由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又如何能对抗坐拥天下的天子呢
然而不等我开口,江如玉便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纵身跳入湖中!
我当场愣住了,而下一刻,父皇急切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快去救人!
父皇不知何时也到了,他竟然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我很快反应过来,江如玉早就知道父皇来了。
父皇一声令下,他身边那些宫人太监,连忙纷纷跳入湖中救人。
一时间整个湖里都是攒动的人头,救人的人竟比湖里的鱼还多。
很快,江如玉就被救了上来。
父皇推开所有人上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
8
江如玉醒来后的第一句是——
别怪她,是臣妾自己跳的。
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陛下,臣妾自请出宫……臣妾愿寻个尼姑庵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父皇怜惜地低下头,在她眉心上轻轻一吻。
随即他抬起头来,冷冷地看向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我来找江如玉,本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我也的确想要赶她出宫。
江如玉也没有诬陷我推她,她是自己跳的。
苏幕筝!朕这些年真是太放纵你了,竟把你养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父皇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将我带回寝宫禁足,罚我闭门思过一个月。
父皇!我忍不住喊了一声父皇,试图像以往那般撒娇了事,我……
闭嘴!朕让你说话了吗
父皇冰冷地瞪了我一眼:这一个月你都不许离开寝宫半步,若你胆敢违反,朕就罚你身边的宫人,跑一次杖罚一百,直至活活打死!
我顿时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父皇。
此时此刻的父皇,陌生得令我都有些认不得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是长公主,又得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从小性子骄纵,难免任性贪玩。
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被父皇禁过足,但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我偷偷溜出去玩,他也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
我是公主,他自然不可能杖罚我,便拿我身边的人下手。
而我身边的宫女嬷嬷,全都是从小陪在我身边的,我又哪里忍心让她们替我受罚
父皇为了替江如玉出气,竟然宁愿活活打死她们。
最令我寒心的,却是父皇看我的眼神,他以前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以前即便我再怎么惹他生气,他也不过无奈摇头一笑了之:筝儿你啊,真是个野丫头!
而我往往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就算筝儿是野丫头,也是父皇的野丫头!
而如今父皇看我的眼神,却是那般冰冷无情。
不像父亲看女儿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仇人。
9
我被父皇禁足了。
当天夜里,母后来看我了。
我们母女二人相顾无言,片刻之后,我眼眶红红地问母后:父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再也不是以前的父皇了!
母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我搂入怀中:你父皇他……没有变。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母后:父皇都为了江如玉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了,什么叫没有变
母后眼中有泪光闪烁: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史书上那么多明君,到了晚年都会变得昏庸,就像被人夺舍了一样,如今我才明白,他们不是变了,只是不想装了。
我当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母后。
母后无奈苦笑:尤其是那些开国之君,王朝初期元气大伤百废待兴,所以他们必须勤政,必须做出个明君的模样……他们是被时代赶鸭子上架的人。
但如今天下安定,国库充盈,你父皇自然就松懈下来了,他不必再逼着自己做个明君,可以好好享受了,过去吃过的苦,自然要百倍讨回来,甚至变本加厉地享乐放纵。
这些天来,母后一直在暗中观察和反思,其实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父皇。
父皇装得太好了,一装就装了二十多年,成功骗到了身边所有人,包括她这个枕边人。
父皇本是前朝太子,却因关外蛮族入侵亡了国,亡国之后,他在蛮族建立的蛮族王朝当了十年质子,这十年的质子生涯,他不得不寄人篱下卧薪尝胆。
十年的质子生涯,逼着他不得不装,倘若他不装得温和无害,早就被一刀杀了。
他被迫戴上了厚厚的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多年。
一个在蛮族王朝当了十年质子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装呢母后的语气感慨而怅然,他必须收敛本性,戴上一层层面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自嘲地笑了:可笑我竟把他戴着示人的面具当了真,可怜他的身世,同情他的遭遇,女扮男装为他打天下,最后拱手让江山……我却从头到尾,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却陷入了沉默,母后分不清,我亦分不清,但恐怕父皇自己,也分不清吧
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面具之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又能真的分清呢
母后……
我哽咽着抱住了母后:倘若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回去,那我便跟你一起回去!
母后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可你留在这里,你还是长公主,你若是跟我走,就只能当个普通女子,在我的故乡,那里没有公主,更没有皇后。
我摇摇头:跟着母后走,我还是母后的长公主,留在这里,我只是任人摆布的笼中鸟。
父皇今日能为江如玉罚我禁足,明日就能把我罚作阶下囚。
母后怔怔的,面露沉思。
10
我万万没想到,我的话应验得如此之快。
几日之后,我的禁足还没结束,就被父皇带到了大殿之上。
我来之前,父皇还特意命人为我送来一件玲珑剔透的素纱禅衣。
这素纱禅衣薄如蝉翼,轻若云雾,穿上如同九天仙女一般。
我揽镜自照,正有些高兴,那送蝉衣的宫人却多嘴说了一句:这素纱禅衣世间只有两件,一件给了江贵妃,另一件就是长公主你手里这件!
我顿时一愣,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江如玉一件我一件,那我母后呢
那宫人当即知道自己多嘴了,连忙闭上了嘴巴,跪下不敢说话了。
我心头的欣喜荡然无存,从前父皇得了什么宝贝,都是第一时间给母后送去的。
我们这些公主皇子都要往后靠,如今有了江如玉,母后反倒成了往后靠的了。
没想到我才禁足了几天,江如玉都成了江贵妃了。
既然母后没有,那我也不要了。
我脱下素纱禅衣,丢回给了那宫人。
那宫人吓得连连磕头:还请长公主不要为难奴才,陛下说了,一定要长公主穿着这件素纱禅衣去赴宴!
我微微眯起眼睛:哦父皇一定要我穿着这件素纱禅衣去赴宴这又是为何
那宫人不敢说话了,连连磕头。
我冷笑一声,径直奔向大殿。
长公主到!
随着宫人的通报,我看到大殿之中,竟是多了一群高眉深目的蛮族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是蛮族首领,也是一个部落的王子。
原来这群蛮族使团,是来求娶公主的。
当年母后赶走这群蛮族后,他们便回到了草原上,分裂成了无数个部落。
经过二十年来相互征战相互吞并,他们逐渐形成了两个较大的部落。
这群蛮族使团,就是其中一个大部落派来的,他们奉首领之命,远赴中原求娶公主。
一旦和亲成功,他们愿向中原臣服,年年进贡朝拜。
那部落王子打量着我,用浓浓的异域口音说:她就是我那日见到的白衣美人果然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我父汗就喜欢这样的大美人!
11
白衣美人
我来不及生气,甚至不怒反笑,这部落王子口中的白衣美人,除了江如玉还能是谁
毕竟素纱禅衣世间只有两件,另外一件就在江如玉身上。
这部落王子误打误撞,把身穿素纱禅衣的江如玉当成了公主,父皇却不想让江如玉去和亲,索性让我穿上素纱禅衣,假扮部落王子见过的白衣美人。
父皇想让我去和亲!
我整个人如坠冰窖,不敢相信这是父皇的决定。
眼前这部落王子,分明已经是个中年男子,年纪和我父皇差不多大,他的父汗该有多大年纪怕是都能当我爷爷了!
父皇不仅要让我和亲,还要我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我爷爷的老头!
好啊!好啊!我忽然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冷冷地看向殿上的父皇,他眉头紧皱,神情不悦。
我又望向殿下的皇弟,他们目光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据那部落王子说,他们也向中原献上了美人,都是高眉深目的异域美人。
我的父皇,我的皇弟,就连那些王亲贵族,人人都能分到美人。
一旦中原和草原和亲成功,结为两姓之好,以后他们每年都会献上一批美人。
除此之外,他们部落中有位公主,长得倾国倾城,是草原上最美的珍珠,她也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明年他们会把公主送来,不管是嫁皇帝,还是嫁皇子,他们都悉听尊便。
而这一切,只要中原送去一个公主。
一个公主换一个公主,还能换回无数美人,不管怎么看,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倘若我说,我不愿意呢
我冷笑了一声,环顾四周,心中恨意翻涌。
我恨!
这大殿上下,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乃至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竟无一人反对此事!
他们明知,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明知,此去一路凶险,前路渺茫。
他们明知,我就是个质子,生死落入蛮族之手。
两国交好我是笼之鸟,两国交恶我是阶下囚。
父皇一怒之下拍桌而起,狠狠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
大胆逆女!竟然放肆至此!你若是坏了两国交好的大事,你就是千古罪人!
以你一人,换天下太平,你为何不愿意
你是朕的公主,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这是你生来的职责和使命!
12
那琉璃盏摔碎在地,当场碎成两半。
碎片溅了起来,划破了我的脸。
鲜血沿着脸颊滑落,我冷冷地看向我敬爱的父皇。
父皇所言太重,我担不起,倘若我的国家因我不愿和亲就亡国,那这样的国家本就该亡,十年之后,百年之后,你们有多少公主可以送
我朝着父皇走了一步:再说了,父皇你明知那部落王子说的白衣美人是江如玉,你为何不送江如玉去和亲是不舍得吗
你口口声声以一人换天下太平,轮到江如玉了,你又为何不愿意
父皇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朕是天子!朕想做什么,哪个敢有意见
就在此时,母后的声音响了起来。
本宫有意见。
我的母后孤身一人,独自闯入了大殿。
她神色平静,目光哀伤:苏幕遮,你当了十年质子,寄人篱下,卧薪尝胆,你明知那是什么滋味,如今却要让筝儿吃你吃过的苦头吗
你明知质子是什么!你本该发誓不让筝儿吃你吃过的苦,如今你却要亲手把她推进火坑!
父皇气得脸色又青又白:谁叫你来的你又知道什么!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母后冷笑了一声,目光从哀伤转为坚定,当初我女扮男装替你打天下的时候,你可从来不敢这么说我,你别忘了,这天下是我让给你的!
她话音刚落,满朝文武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这可是父皇此生最大的逆鳞!
他虽是前朝废太子,有王室血脉,但他的天下却是母后打出来的,最后还是母后拱手让江山,不知多少人私下说他得位不正!
父皇果然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朕才是天子!
母后毫不退让,继续冷笑: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太平,倘若这群蛮族还敢来犯,我随时都能披甲上阵,这天下我能打下一回,就能打下第二回,你凭什么送我的公主去和亲!
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个是男儿!
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母后。
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风华绝代的大女主。
13
那日我母后在大殿之上舌战群臣,把那群蛮族使臣说得面红耳赤。
可惜她再厉害,手中却无一兵一卒,终是抵不过父皇一声令下,御前侍卫倾巢而出。
最后,我母后被关回了寝宫,我也被带回寝宫待嫁。
重兵把守,苍蝇难飞。
我一开始还争还闹,后来逐渐冷静了下来,仿佛心如死灰。
在我绝食的第三天,父皇来了。
我平静地告诉父皇:我愿意和亲,只要父皇了却我最后一个心愿。
父皇皱了皱眉:什么心愿
我轻声道:我小时候在父皇寝宫玩耍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密室,密室中有个染血凤冠……我希望我出嫁时,能戴上那顶染血凤冠。
父皇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当年他当着母后的面,假装烧毁了那顶染血凤冠,不过是怕母后离开他而已。
如今的他,恐怕早已忘了这件事了。
母后是留是去,他怕是早已不在意了。
毕竟他已有江如玉在怀,明年又能添个异域公主。
若非我忽然提起,说不定他都忘了那顶染血凤冠了。
我和亲那日,满朝文武都来了。
父皇旁边站着江如玉,她穿着一件素纱禅衣,果然倾国倾城。
江如玉旁边,则是我那两个皇弟,他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
母后姗姗来迟,她穿着一件华美的衣裳,一袭红衣,头戴珠钗,风华绝代。
她不仅没有憔悴,反而看着年轻了许多,一如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
看到母后的瞬间,父皇竟然恍惚了一下。
随即,他将那顶染血凤冠交给了我,用最后一丝父爱说:筝儿,父皇替你戴上吧。
我却摇摇头,看向人群最后的母后:我要让母后替我戴。
父皇微微皱眉,随即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母后拨开人群,走向前来,她接过了那顶染血凤冠,双手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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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母后,目光逐渐坚定。
母后,我跟你走,我们去那个女子可以争的地方!
母后眼中含泪,随即她释然一笑:好,筝儿,我带你回家。
父皇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将那顶染血凤冠,戴到了母后头上。
一瞬间,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一只仙鹤从云中飞来,将我母后驮了起来。
母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我,我们两人齐齐飞向空中。
我们凌云直上,直达苍穹。
地面上,父皇惊慌失措地大喊母后的名字。
姜似玉!姜似玉!
不!你回来!
留下来!朕知错了!
我知错了……姜似玉!玉儿!
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
母后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只有我忍不住往下看,只见那顶凤冠落到了地上。
染血凤冠变成了一顶普通的凤冠,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了。
父皇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一边跪倒在那顶凤冠前。
他伸手捧起那顶凤冠,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声声呼唤着母后的名字。
旁边的江如玉想来劝阻,却被他一把推开,狠狠跌倒在地。
两个皇弟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满朝文武百官也愣了半天,才大叫了起来。
皇后功德圆满,驾鹤飞升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等我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变了天地。
眼前不再是我熟悉的皇宫,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
我环顾四周,左顾右盼,却忽然看到眼前的透明柜子里放着一个染血凤冠。
就在我惊呼出声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了柜子对面的年轻女子。
女子顶多二十出头,年纪轻轻,正当年华。
但她眉眼之间,却极似我的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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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隔着透明柜子四目相对,同时认出了对方。
母后含泪而笑:筝儿,我们终于回来了……
我却十分高兴:母后,你变回年轻的样子了!
母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也许我真的功德圆满了,上天不仅送我回来,又捎上了一个你,还多送了我二十年的时间。
我跑到母后身边,抱住了年轻的她。
我们又朝着柜子里头的染血凤冠看去,这顶染血凤冠,刚刚还戴在母后头上呢!
母后一脸感慨:这顶染血凤冠,还是我当初看到的模样,就连上面的文字都没有变,当初我被这个爱情故事打动,竟然真的变成了故事中的人。
当初我还不明白,这皇帝那么爱皇后,皇后为何还要驾鹤飞升,如今当了一回故事中的人,我总算明白了……这染血凤冠,就让它生生世世锁在这里吧。
我似懂非懂,直到后来我学了历史,特意去考古了这段历史,才明白了母后的话。
母后因这顶染血凤冠,对故事中的人心生怜惜,因此成了故事中的人。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宿命,却反而成了宿命中的一环,一手造就了这顶染血凤冠。
在她驾鹤飞升之后,父皇悔断肠却已来不及,他在凤冠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血染凤冠而死,还是成了故事中的人。
父皇死后没多久,这个王朝就亡在了一个皇弟手里,因为历史过短,甚至不到百年,又没什么大功大过,整个王朝在史书上找不到只言片语,几乎成了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直到二十年前,一个考古学家在王朝旧址,挖出了这顶染血凤冠。
一段被尘封的历史,这才拨开云雾,展示在世人眼前。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我和母后,还在为了劫后余生庆幸不已。
母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不容易穿回来,你想吃什么烧烤还是海底捞
我呆呆地问:烧烤是什么海底捞又是什么
母后顿时笑了:忘了你是个古代人了,没关系,我慢慢教你。
我眼巴巴地看着母后。
母后一拍脑门:坏了!你还是个黑户,还得先给你补办户口!
我甚是不解,黑户是什么补办户口又是何意
她忍不住扶额:我头都大了……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母后忽然乐了:办完户口后,先给你买个手机,你是新用户,给我点下拼多多哈!
我麻了,手机是什么拼多多又是什么
算了算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