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鬼母神 > 第一章

红绳扎的两小辫在丝瓜藤蔓荫下一跳一跳,小手终于在一个跳跃中够到了藤蔓上的黄花,把手背上乖乖停着的蝴蝶归还去了。
哟,这还没死的植物,叫你捉起蝴蝶来了啊胡茵。
突然响起的阴阳怪气的男声给胡茵一激灵,她回头看去自家的老铁门外,乍一瞧,心更是扑扑得快跳停了——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老电影里纸人似的男人,还有他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笨重粗铁门——巷里的隔音很差,何况是在巷道最里头又邻近的两家,怎么会这样没个声音呢
在惊吓导致的耳鸣声中,胡茵细认出来这男的是张慧华的丈夫。
如果你见到他,装傻和微笑,不要对有关我的一切表现出任何关心,他会告诉你的父亲,你会又一次受伤,他与你父亲是一道的。这是张慧华和她第一次拜完鬼母神像后的叮嘱,也是胡茵早知道的。
尖叫声、击打声的片段在胡茵的脑海里浮现——那是张慧华和她丈夫搬来的第一个夜晚,而胡茵的父亲就着这一切,笑两声,喝起了酒,当时胡茵就知道他算找到志同道合的了。
早上好,叔叔!没有理会这男人的话,胡茵夹起笑容,自顾自地打招呼。
那男人慢慢弯下背,与胡茵齐平,目光从胡茵身上翻着褶皱的眼皮到了丝瓜藤蔓上,他也没理胡茵:
我小时候也喜欢捉蝴蝶,它们停在花上,我就从它们的背后捏住它们的翅膀,它们的触须和足在挣扎,我再把它们的翅膀拔下来,它们就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动……真快乐啊!他闭上眼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男人的声音沙沙的,像蛇蜿蜒地爬上胡茵脊背,泛起的刺麻勾着胃里蠕滚到作呕,接着胡茵看到男人睁眼、咧嘴,萎缩的牙龈和细紫红的唇搭在一起,如一条裂口在那发出笑声:
不过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的这一声感叹让胡茵一瞬想到了张慧华。
男人目光向下,重新回到了胡茵的身上,忽的,凝固在一点红上,胡茵感觉到他看的方向,心里一紧。
你的父亲可不会给你扎辫子,也不会给你买新头绳,这些不会是张慧华教给你的吧他的三角眼睁大,一张脸贴到老铁门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嗯胡茵装傻,这是幼儿园的老师教给我的。
哦~男人扬着调,脸放松下来,直起身来,背着手往前跛脚地走了两步,似要离开了,又转过身,居高临下,你们老师还挺爱管事……一个没有母亲,还经常有伤的的孩子,也正常,也正常!继续玩吧。——他在嘲笑。
这次男人真往前去了,影子在巷道的墙上一高一低的拉长去,他哼起的戏腔调子在巷道里回响也远去。
胡茵朝着空荡的巷道白了个眼,刚刚那些明晃恶意的话,她早已经听她父亲说的听麻木了,她继续去瞧她亲生母亲离开这个家前留下的丝瓜藤蔓,小手伸出,斑驳的阳光到了她的掌心:这个样子,今年应该能结出果……
然后又一阵的脚步从隔壁传来。
胡茵听到后,眼睛一亮,然后在掏钥匙开老铁门的时候,她想到:这不是能听到声音吗还是那个男的太阴了。
在一双黑色平底鞋从那道粗铁门后的暗廊阴下走出时,胡茵便奔向去:
妈妈!
一个零碎散发贴着粗糙面颊,疲惫眼下有着黑眼袋的灰调女人单膝跪下拥抱了胡茵压低了声的呼唤。
不是阿姨,是母亲——这也是她们在私下第一回拜神母时,约下誓定。
日头高了,阳光也能照到粗铁门和老铁门的交界处,抚在了张慧华和胡茵身上。
张慧华摸着了胡茵的小辫子,空木的双眼泄出爱的柔情:好囡囡,扎的挺翘,妈妈一开始还担心那位坤道送的这吉祥绳颜色会俗气了,没想到倒把我们茵茵衬的跟个年娃娃一样,不过下次妈妈还是给你买时髦的,教你扎新样子,再去那位坤道的观里求个手链,这样更好。
胡茵溺在温香里,想到刚刚那男人的话,才从张慧华怀里拱出一点头。
妈妈。胡茵稚声地唤着,指向这条巷道尽头的拐角处,他刚刚看到了,怀疑了你,我告诉他是老师给的、教的,还有最开始我在放蝴蝶,他说了把蝴蝶翅膀拔掉的话……
张慧华看向胡茵所指的阴阴暗暗拐角处,那里像是随时会出现未知的东西,她伸手捂住探出头来的胡茵的视线,神情刹那变了,像北方的狼,语气是嚼喃出来的:快了,茵茵,就今天,我会把他料理好的……还有你的父亲,他需要要意外。
我可以帮妈妈的。胡茵握住张慧华的手腕——母亲手下庇护的阴影在胡茵脸上画出一张有成算的幼狼面。
不,茵茵的手要干干净净的。张慧华又快速的温柔下来,她站起身,牵起胡茵的小手,我的茵茵要像一个普通正常里真正的孩子。她想着,眼睛顶上了明艳的日光,刺痛间回神。
好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些。张慧华牵着胡茵进到胡茵的房屋,过丝瓜藤阴的时候,张慧华停了下,翠绿得艳丽,她应该喜欢这生机的,可她对这个植物可能的真正种植者的猜测令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愫。
妈妈,你看这个是不是在我照料下又长了很多
茵茵,照顾得很好……——好像是一种害怕,是对在意的事物会在某一日需要归还的害怕,张慧华不想去纠结这个,她牵着胡茵往里屋去。
水泥墙的厨房里,张慧华系上格子的围裙。
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妈妈的单位要加工,不能陪着茵茵了,妈妈先帮你把中饭做上,等到了饭点你放在蒸锅里温一下,茵茵可以做到吗
可以!
对的,就是这样,小孩子一样的跃跃欲试。张慧华听着胡茵掷地有声的回应,看着她睁大的眼睛里如星星的亮光。
张慧华知道胡茵都会做,她其实在顺着她,但总要有这样的,这样过家家一样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慢慢的将她的茵茵带出这因疼痛而致的成熟……
一荤一素和主食,两盘一碗放入蒸锅中。
出门时的张慧华亲吻了胡茵的额头,然后捧起胡茵肉嘟嘟的脸:我记得你昨天说街对面开了一家新洋的蛋糕店,等下午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块时髦的小蛋糕!
在张慧华踏入巷道时,胡茵看到她灰色的衣服被太阳染成了斑斓。
胡茵没有一天都在家里待着,她下午去了药店买了止痛活血的药膏,因为张慧华在早晨做饭的时候摸着腰,颈椎,肩膀。
当时的胡茵问她:很疼吗
得到的回答是:没事。
胡茵对这个回答很有经验——没事就是很痛。在她的亲生母亲还没有离开这个糟乱的家之前,被父亲打了后是这么说的,而当张慧华到来这个地方后,也是这样说的。
时髦的蛋糕的反面是她的两位母亲总会忘记她们自己。不过……可以说幸好,她其中的一位——她的亲生母亲终于在早些年咬牙放下她,逃离开了这个屋子。
而她的新母亲——如果没有见到你,我会自愿腐烂在这里……胡茵又想到了第一次拜完神母像后张慧华的另一句话,她会陪她,在这座人爱看戏,官不管事的镇上,用血肉骨块拼出来一条路……
剩下的时间,胡茵是在西屋的窗下桌前,把自己浸泡在了推理书中紧凑的案件和缜密的手法里,直到一只不知从哪来的乌鸦像婴儿一样的叫着停在了窗槛上,最近飞来的乌鸦很多,让胡茵习惯了它们的出现。
胡茵抬头才发觉前院里已经铺了满墙霞色,张慧华应该快回来了。
胡茵出了屋子,那只乌鸦也跟着飞到她跟前来,这副样子和之前飞来的好几只一样,来讨食的,胡茵便折回了屋,拿了小面包,撕成屑碎给它,逗它,等着那扇老铁门外响起中跟皮鞋的嗒嗒声,她就又像早上那样,像只蝴蝶飞了出去。
她们相交在两道铁门外的巷道上的一块霞光地上。
栗子蛋糕!张慧华弯腰将藏在身后的小盒子递给胡茵。
同时,胡茵拿出药膏:妈妈,这个。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先照顾好自己。
因为早上
是的。
张慧华蹲下身,一只手捧着胡茵拿药膏的那只手:有点像。当时我答应你的时候是拜完神像后给你上药。抱歉,我让茵茵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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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话语间的氛围沉重下,胡茵不喜欢因为自己的一个举动导致这样难得静谧时光变这样,她掂了掂蛋糕的小盒子,弯起嘴来:妈妈,这不应该全是我的,反正他们还没回来,我帮你擦了药膏,我们一人一半吃了。
哇——!刚刚的乌鸦飞到了霞块与暗地的灰界上,冲着她们鸣叫一声,打碎了一切,引得胡茵去瞧。
霞块的边缘露出一个似人头影的尖角,胡茵没有反应过来,沿着影子往暗处看去,由窄渐宽,直到看见老旧的西服、有点驼背的身子和灰白脸——张慧华的丈夫。
瞳孔骤然放大,胡茵又很快冷静下来,她圆润的眼睛瘪下去,拉拉张慧华的手,指向拐角尽头,那男的已经一瘸一拐地冲过来。
只一眼,张慧华将蛋糕盒往胡茵怀中一塞,干脆地把胡茵往老铁门里一推:锁好,进屋里去,我也回去,等会他喊什么都不要管,之后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胡茵察觉到张慧华最后有停顿,但不能拖累张慧华的想法让她依着张慧华的话锁上老铁门后,径走到房屋里关上门,喘上一口气,她就弯进离老铁门近的西屋窗户前去看外头的情况。
胡茵抓住了张慧华进那道粗铁门的影尾,她刚稍稍放心就看到了踩着影子出现的男人——哐!,哇——!
惊飞的乌鸦,震抖的老铁门。
倚着窗户角落的胡茵见到了熟悉的血从向来是施暴者的身上流下——凸目恨恨砸门的男人不顾疼痛的用手破进栏杆间有损坏的细铁丝网,从而抓着栏杆更大力地晃起老铁门:胡全德!胡全德——!
他同时叫嚷起胡茵父亲的名字,沙啦啦的喉咙更像卡了痰一样的哑。
他没有完地叫了好几遍,终于,男人似乎意识到胡茵父亲不在家,胡茵看到他呼哧着停下,背过身,又猛得转过来砰!地踢了老铁门,伸着指头,嘶吼:胡茵你这个和张慧华一样被母亲抛弃的野畜生!别以为躲进去,这栋房子就能保护你,我会告诉你父亲刚刚的事情!
他气急地撂下这话,胡茵则发蒙地盯着他说完后再重拍了下老铁门,才颤巍地进他家老铁门的一系列动作,直到那里是空荡荡,胡茵才转回来——她一直有个疑惑,那个男人的身形是与她父亲肥硕相反的瘦弱,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像自己这样的把柄,可以去威胁慧华妈妈,那她的慧华妈妈为何要自愿腐烂呢
现在胡茵得到了答案,母亲的母亲。
胡茵想去到张慧华的身边,可她想到了张慧华的叮嘱,她知道她的慧华妈妈要做什么——一不做二不休地了结那个男人。
胡茵无意识地狠攥了下手,转身去了厨房抽了水果刀,她还是出去了,隔壁所发出一堆东西倾倒、击碎的声音也只成为了她踏入粗铁门后暗廊的催呼。
这是胡茵第一次进到这栋屋子,往常她的慧华母亲都是阻拦、拒绝她的——绿色的墙壁,霉冷的空气,在电线绳子吊着的炽光灯泡直打下的厅正中——横倒在狼藉里的男人,背光站在净处的女人。
白炽灯照得很清楚,红酒色的血从男人的头部弥漫开,但他尚有几口气,抽搐着呼吸,不受控地偏头,最后浑散的眼球钉在了胡茵这里,仍要命的呼吸着。
胡茵握紧了刀柄,后脚跟起步如猫般的隐去声息,当张慧华余光瞥见有一抹红吹来时,男人的喉咙已经飙出了血柱,彻底没了气。
妈妈。胡茵抬起了头。
童真面和血溅痕长在了一起映进了张慧华的眼里,她的眉毛下垂,无奈与悲痛:果然言语无法阻止你,你还是来了。
我担心他命硬,一下子去不了,会有麻烦。
一下子死不了,我可以再来第二下,可现在,你成为不了一个普通的孩子了。
我成长在这里,在暴力的恐惧下熬过一段会痛苦的时间,见到过镇上所有人的冷眼旁观,它们称暴力为‘家事’。我很早就不可能只是外面纯粹的孩子,我想我无法彻底‘干净’,妈妈。
张慧华沉默了。
而且妈妈,你不觉得现在我们才真成血脉交融的母女吗胡茵用带血的手去牵张慧华带血的手。
是手心的温度还是血的温度,张慧华分不清,她不自觉握紧,呢喃:我不想两个人一起走入歧路。
无人知晓的歧路,只是正路的阴霾,鬼母神会理解,庇佑我们的,对吗
对。张慧华习惯的,在对上胡茵寻求肯定疑问,去轻声应下、安抚,露出一个稍显苍白的笑。
看到张慧华笑了,胡茵才稍稍雀跃起来,鲜血成了太阳:我还以为妈妈会生我好长一段时间的气呢!
我只是太渴望你有一段不同的人生了,好像看到你走在了阳光里,就是我走向了阳光……但你说的对,不被人知晓,等于从未发生过……如缥缈叹息的一句话,却在下一瞬,张慧华的目光凌厉的看向地上的尸体,坚定的:所以,做了就做了!
胡茵也重看向尸体,不一样的是她落在了狼藉里一张泛黄的旧照上,上面是一位与张慧华很相似的女性,照片有撕裂的痕迹,但被胶带粘合,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位也许就是张慧华的母亲,如果如这男人口中所喊的那样,那这位母亲恐怕是她慧华妈妈的伤口,也许她应该保持沉默,当做没看见会比较好
茵茵是在看那张照片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慧华也看向了那张旧照,胡茵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就点一下头。
他刚刚在外面吼的话,我听到了。张慧华走进狼藉里,蹲下,指尖触碰那旧照,在我没有到适婚年龄的时候,她最疼爱我,而当我到了那个时间点,她将我嫁给了他,她说,‘这是个老实的好人。’,我信了,因为母亲从不骗我,我第一次错了,因为过多的欺骗会造成不信任,所以她选择用经年累积的信任换一场大的欺骗,将我换成了钱,之后,她最爱的就变成了弟弟,我成为了我弟弟的垫脚石……
妈妈,别……胡茵喊着,伸手拉住张慧华的衣袖,胡茵想让她停下那痛苦的回忆,可没用。
再后来,我有尝试过逃离这里,‘围观’的说这是家事,有妇女悄悄帮我,我还带有希望地去寻求我母亲的帮助,这是我第二次错了,她将我送了回来,他差点打死了我,他也知道了有人偷偷帮我的事,他就把这个‘家’,从那个小镇,搬到了这个镇里的最死角,我选择了放弃。
我不需要这样痛苦的坦诚,妈妈……胡茵紧攥着张慧华的衣袖,声音哑了下来。
因为不公平,我知道你的过往,你却不知道我的;因为这样,‘我们才真成了血脉交融的母女’。张慧华也有只沾血的手,她用沾血的手掌抚摸了胡茵的脸蛋,笑着,茵茵,在我刚刚说的时候,过往已经消散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了。
张慧华站起来并一手托起了尸体,指着客厅里的老冰柜:接下来,我们要把这具尸体放进冰柜里,然后洗掉血,再等晚上你的父亲回来,他会摔死。
尸体抬入冰柜,鲜血被清水冲刷进下水道,吹风机温暖的风穿插在二人的发隙间,张慧华和胡茵都换上了干净朴素的衣服。
我前面给你买了一条小洋裙,等一切都弄干净了后,我给你拿出来,配上大的蝴蝶结头饰。张慧华坐大木椅,胡茵坐小木凳,红头绳的辫子又重新扎上了,好了,晚上妈妈给你下馄饨,茵茵要在这屋吃,还是你的那屋子
胡茵坐在小凳上转过脸,顺势靠在了张慧华的腿上,半撒娇地:那个小蛋糕还在我那屋子里呢!
好,那我们过去。张慧华便两手一拖地抱起胡茵,还颠两下地逗了胡茵,才往外面走去。
从门走出的时候,胡茵掠过张慧华的发丝注意到这屋子的左侧还有个一人半宽间隙的走道,那里有太阳光,而张慧华也停下来回身,对着胡茵说:那里走到底有棵树,我种的,那个尸体我准备埋在它下面,等白骨化。
没有什么推理小说里高深的手法,胡茵听到张慧华继续说: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明明是很短的路
,却停下了第二次,在早上也停下过的丝瓜藤荫下,这次张慧华不再藏掖着想法自己纠结:这应该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吧
是的。听到张慧华的问题,胡茵忽的明白早上她的慧华母亲为什么在这里停下,胡荫没有隐瞒,这是她离开这里前种下的,说等到结果的时候,她会回来接我。没有具体的时间,我想这是一种念想,她在于心不安里想出来的留给我的念想,好让我在一年年的期盼里撑着,直到长大。
不过种下了,就不能这样算了、死了,我给它浇水,看它成长,慢慢的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但其实她不需要这样做。她不会回来,我也不希望她回来。这里是场噩梦,先跨出噩梦的人应该忘去噩梦地往前奔跑。是不是妈妈
那如果她回来了呢张慧华没有回答胡茵,而是反问。
没有如果,我们是母女。胡茵伸出了刚刚染过血的那只手,看,刚刚,我们‘血脉交融’,妈妈不用再害怕茵茵会被夺走或离开了。
我爱你,和我们隔墙依偎的痛苦夜晚。
我们才是走到最后的母女,妈妈。
等温汤的馄饨下肚,张慧华和胡茵商讨完怎么动手,外面天已经漆黑了。
那道老铁门也在今天不知道几次的撞击下,迎来了最后一次砰!——一个很沉重的闷响。
听到声音的张慧华和胡茵都抬头,只一眼,张慧华便揽着胡茵继续在长条管的白炽灯下去读手里的书,等他敲了门,再说。
张慧华翻着书页说道。
赔钱货……开门!
当张慧华给胡茵阅读到这页尾,门外咚得一声后,传进了不文明的声音,张慧华合上书,搂着胡茵站起,从桌几上的一次性手套盒里抽了一对出来,戴上,对胡茵说等会儿你别碰他,脏。
一个红脸、红脖子、臃肥的男人,他身上条纹的衣服已经穿得像糊了层猪油,他摇摇晃晃地倚着门趴下,还大着舌头地咕噜着脏话,门吱呀一开,他就直直磕在水泥地上。
这一磕,胡全德就醒了些,他仰头望去,对上两双坚硬的眼睛,她们居高临下,胡金全模糊地辨认出其中矮的那双眼睛是胡茵。
她怎么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她在蔑视我!卑鄙的心腾升荒诞的妄想——其实她们只是在看着他而已,仅仅这样胡全德就生气了,气得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自己就能背过气去的样子。
胡全德想抬手扇胡茵,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挡住了胡茵——张慧华鄙夷地看着地上的男人,第二遍,她已经熟悉怎么做了——张慧华一手抓住男人抬起来的手,一手薅住男人油腻腻的头发,拽着他的头,用他的后脑勺往门旁的石头水井的尖角砸去。
一次正好,张慧华捋顺了男人的头发,松开了手,让胡全德自由地坠地,那男人当然还有气,人没那么容易死,但刚刚的冲击力和流出的血也绝不会让他活,张慧华对着胡茵说:让他就这样,明天的清晨他一定会没气,进去吧。
门被重新关上,一次性的手套丢入垃圾桶,张慧华和胡茵重新坐回了沙发。
他们给他们自己真选了个好地方,一个落后的镇上没几个摄像头。胡茵窝在张慧华的怀里先开了口。
张慧华嘲讽的一笑:那是他们好福气。然后捧起书,就剩下明天打急救电话,医院的鉴定,火葬场的死亡证明。
妈妈,如果我明天说话的时候哭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不哭,大喊就行了,还有鬼母神呢,祂会庇佑我们的。张慧华说着,将书翻到刚刚讲完的那页,温水般的柔,来,我们把这章看了,然后刷牙,睡觉。
第二日,是救护车的啸声刺破了晨晓。
胡茵还是哭出来了,她自己也没想到,原来细细回忆过往会那么心痛,明明她麻木很久了,久到她都忘了怎么哭,而眼泪落下的时候碰到她的面颊是陌生又炙热的,炙热得连她的心都烧起来了。
这孩子早上来敲我家的门,说她父亲躺在地上,我过来一看就这样了。张慧华搂着胡茵的肩,低头看着那具开始僵硬起来的尸体,对着医护人员满脸遗憾地补说着,他平日爱酗酒,我们邻里也都知道,只没想到……唉,好好的一个人……
这人都有尸僵了……唉,我们给你把鉴定写了,人直接让火葬场拉走,回头去火葬场开死亡证明。当中的一位医护翻着胡全德德手臂说着。
张慧华抿了下唇,让自己不笑起来:这个不用去派出所开啊
我们这小地方,这种纯粹意外的,不用那么麻烦,实际上啊,直接拉去火葬场都可以。
好……
在医护人员们,或背过身,或在抬人的时候,张慧华和胡茵同时的抬起脸,回道。
张慧华和胡茵下午阳光正烈时回来的,她们直接进了张慧华的家。
在张慧华从闭狭的抽屉里取出鬼母像时,胡茵问道:妈妈,你要这死亡证明做什么呢
领养,我需要正式程序的领养你,茵茵,这样你以后才能正常的生活。张慧华将神母像摆置高柜斗上。
那我亲母亲那儿怎么办
又是那个抽屉,张慧华从里面拿出一封厚实的白色信封,胡茵从信封口看到了一沓纸币:我现在想明白了,做茵茵的母亲是不用隐瞒现在世界的颜色。这个,可以通人情。张慧华说完将信封重新放回,我把他的尸体拖出来,拜鬼母神。张慧华戴上新的手套。
顺着张慧华的视线,胡茵看向高高的鬼母神,第一次拜的时候,胡茵没有细看,只知道张慧华和她说的这位神的由来:祂是为了祂被淹死的女儿,杀了一整个村的男人,飞旋的乌鸦们吃了那些男人的尸体

可这次她看清了,神母狰狞怒目的面容是慈悲的,祂后面皮肤泡发的女儿是和善的,停留在祂肩的乌鸦是神使。
鬼母像下,她们在跪拜,尸体横在她们背后。
胡茵闭眼拜下时,恍惚见到鬼母神的怒目向下变得和蔼可亲,又恍惚这屋后传来昨天不知去向的乌鸦的鸣叫,一睁眼仿佛一切如常。
当心,别碰到我的手,茵茵,去后面吧。张慧华嘱咐着胡茵,起身,让胡茵走在前面,自己则去拖尸体。
胡茵一走进这条有阳光照着的小道,就觉得不对劲,她看到了她慧华母亲说的那棵树,可那棵树的叶子在阳光下是五彩斑斓的黑,还毛茸茸的,她一走近无数双黑眼睛看过来——乌鸦!那些前段时间总来的乌鸦们!
怎么了,茵茵张慧华拖着尸体过来,看到胡茵盯着不远的树站停,疑惑间同样看向那棵树。
张慧华刚抬头,胡茵还没向她说,便有阵黑风扑向她们——那些乌鸦有序且降低声音地从树上飞下,遮天蔽日。
它们沉默地围住尸体,张慧华下意识的撒手护住胡茵,尸体一落地,乌鸦也不盯着她们了,它们飞冲向尸体,震撼的——它们用尖喙一块块地啄下尸体的皮肉,肉沫飞溅。
张慧华忙挡着胡茵往后退去,虽然张慧华的身体挡住了胡茵大部分的视线,可通过间隙,胡茵看到那些乌鸦在膨胀起来,吃的越多长的越大,到后面没有肉了就剩骨头了,它们其中一些长成有大型犬那样体格的就合力把骨头折下吞下,然后它们嘭!、嘭!地每个炸开,成一大团黑羽,落到了地面又长成了小乌鸦,祂在庇佑我们……胡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到最后只剩一颗完整得头发都没有碰一下的头颅了,乌鸦们才停下来,看了眼胡茵和张慧华,静悄地扑腾起翅膀飞回了树树,胡茵和张慧华回头看去——树又变回来正常的树。
胡茵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妈妈,那个神像是从哪请的
是那位送你这个头绳的坤道,她那观里就是供的鬼母像,当时她骑自行车不小心碰到了我,我没什么事,倒是她摔了,车上东西也掉了,我就帮了她,她就送了我这尊像,之后认识了,和我说了鬼母神的故事。张慧华望着树,有些出神地回答。
我们需要去拜访一下她吗
胡茵的问题让张慧华回过神来,她看向地上的头颅对胡茵说:明天,明天我们过去。我去把这个埋地下。
第三日,胡茵见到了这座观,与其说是观,不如说像家宅里的祠堂,这个地方也远离镇,是个没有开发的林田处。
胡茵与张慧华到的时候,几位坤道正在晨拜。
慧华施主。
当胡茵和张慧华想着等一等的时候,侧边迎来一位宝相庄严的坤道,手里捧着香,胡茵看不出她的年龄,她是或老或少的。
当这位坤道快步走到胡茵和张慧华面前时,她眼里看到了一种赞赏,然后她对她们,尤其是张慧华,说:我知道你们会来,但不知道结果如何,现在我看到了,你们解决了麻烦。
若是你们想知道缘何,看看这庙吧,我记得我与慧华施主说过神母的故事,那个村又怎么不是现在的镇呢千年,观仍旧新,那个村或者说镇也依旧是轮回的恶。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渡了自己。
又若是,你们担心这样会不会有不好的结果,这神是不是邪神……
不,我们不担心这个。张慧华目含尊敬地打断道,我们的问题是第一个。
还有,最重要的,我们前来是来感恩的。胡茵跟着张慧华补充道。
是个灵慧的孩子。坤道的目光更柔善了,她将手中香分给二人,我给你们准备好了。然后避开大路,鬼母神会庇佑每一位不背叛女子的女子。这就是我刚刚想说的,请吧。
谢谢!
张慧华揽着胡茵向她鞠躬致谢,便上阶梯去上香,而她们下来时是正午的好阳光,金轮在观顶。
有心常来上香就好,不用黄白之物,我会为你们准备的,下次见。走时,这位坤道对胡茵和张慧华这样说道。
回了巷里,张慧华牵着胡茵停在两个家的交界处。
胡茵问张慧华:妈妈,我们需要搬离这里吗
张慧华侧头看了胡茵家里那还没结果的丝瓜藤:那头颅骨化也需要时间,我们等这丝瓜长出来再离开吧,我们茵茵都照顾那么久了,总要看一次结果才好。哦,还有那个领养证,明天得去办了。
胡茵估算错了,那丝瓜藤今年没结成,倒是她慧华母亲的那颗埋了头颅的树长的茂盛还开了花,清香袭人,掩盖了一小股腐烂的臭。
是第二年秋,这丝瓜藤才结果,也没见人来,胡茵和张慧华都彻底放心了,开始准备搬家。
离开那天,她们穿的隆重,如果对比平常的话,一条流光的青蛇鳞般的旗袍,一件像古宅爬满植被那样绿的洋裙,带着她们从树下挖出的跟个装饰品似的头骨,暂时拜别鬼母神观,去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