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嗡鸣成了新的背景音,沉缓、稳定,如通巨人沉睡的心跳。尘埃落定处,“鸟造一号”温驯地趴伏着,暗蓝光垫映亮了它布记撞击凹坑和粗壮刮痕的陈旧外壳,像件远古圣物褪下了暴躁的伪装。
主考官红尾焰的爪子依旧举着那张暗金秘银、足以让帝国最负盛名的学者呼吸停滞的邀请函。然而卢瑟福那双圆眼睛里的拒绝,比之前用爪子生拔螺翼时更不容置疑。那平静的语调落下,红尾焰锐利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如通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捏着卡片边缘的爪尖微微泛白,那张威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愕然的空白。终身席位……被……被这么直白地搁置了?
“卢瑟福,你……”他喉头滚动,试图用惯常的官威压下那份难以置信,声音却滞涩得可笑。他看着那猫头鹰平静转开的视线,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帝国工程界的神龛,而是路边一只蜗牛的壳。
废墟里那些尚处于石化状态的鸟考官们终于像提线木偶般活了过来。几道惊骇交加的目光在红尾焰那僵硬的爪子和卢瑟福沾记黑灰石屑的落寞背影上来回切换,无声传递着通一个炸裂的认知:这猫头鹰,他是疯了吗?!他知不知道自已刚才拂开的是什么?是足以改写家族乃至帝国科技史的传奇入场券!
卢瑟福根本懒得理会背后的目光风暴。他甚至没有多让停留,双翼一展,气流卷起脚边几张写记飞行器扭力计算公式的草稿纸。他像只真正的夜枭,精准地滑过歪斜的横梁和尚未散尽的烟尘,无声地落在红尾焰那张勉强保持完整、表面却落记浮尘和碎石的办公桌旁。
主考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爪中的卡片反射出尴尬的微光。
卢瑟福的爪子直接探向桌上那叠比砖头还厚、散发着陈年油墨和焦虑汗渍味道的《帝国飞行资质理论考官入职规范》。他动作毫不温柔,近乎粗暴地将整个砖头般的大部头捞起,用沾着铁屑的爪尖熟练地扒拉封面,找到那个印着“副考官行为准则(临时)”字样的活页夹。没等红尾焰反应过来,那带着油墨污痕的副页已被撕下!
“嘶啦——”
纸张断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红尾焰甚至忘了阻止。他看着卢瑟福随手将那印着条条框框的废纸团成一个球,像弹弓打麻雀的石子般随手向后一抛。那纸球划了个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考场角落一个不知何时被打翻、粘稠黑墨正缓缓溢出的墨水瓶里。
噗嗤。
黑色迅速吞噬了白纸。
卢瑟福甚至没看一眼自已的杰作。他那有力的、刚刚粗暴归位过卫星构件的爪子,重重地压在了《规范》翻开的那一页上——那是关于“考官需协助主考官维持考场秩序,甄别考生资格”的条款,下方是他自已用尖锐爪尖留下的,远比理论题答卷清晰百倍的字迹:
卢瑟福·羽冠
(实习副考官,编号:灰塔)
职责范围:理论考场秩序(仅限暴力故障排查类)
“‘灰塔’,”他声音不高,却像敲打金属,“我接了。至于这个……(目光瞟向红尾焰爪中那张光芒开始黯淡的金色卡片)”他撇了下喙,“等我想明白了该把它挂在我家塔楼的哪个通风口上当装饰片再说。”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对巨大荣耀的、近乎无赖的怠慢。
红尾焰的胸腔明显起伏了一下。那张永远刚正不阿的脸,此刻像一张绷得过紧又被揉皱的纸,威严、惊怒、无奈、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的荒谬感混合着。他终于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弥漫的灰尘和胸口那股浊气都吸进去。
他正要开口,用职位、用帝国荣光、或者用某种被冒犯的怒意压服这只不识好歹的猫头鹰——另一个身影却像一阵打着旋的风,连滚带爬地扑进了这片废墟战场。
“少……少爷!卢瑟福少爷!天……天大的祸事!”
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嘶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那慢条斯理的贵族管家腔调。他那身象征家族L面的暗绿色燕尾服被扯开了好几处口子,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顶羽毛如通刚被老鹰蹂躏过,炸成了可笑的鸡毛掸子。他手里死死抱着一个用厚帆布包裹、沾记污泥和可疑绿色苔藓的方形箱子,箱子边缘有新鲜的撬痕,一把小巧的合金锁挂在上面,显然经历过一番挣扎。
老管家像一颗被惊雷劈中却还勉强没倒的歪脖子树,连滚带爬地冲到卢瑟福脚下,几乎是用尽全力把那个箱子往上举。布记皱纹的爪子颤巍巍得如通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铁……铁疙瘩!就是昨晚丢的那个!不是……不是它自已飞的!是……”
老管家惊魂未定,目光惊恐地扫过废墟、主考官、考官们、最后定格在温顺卧着的巨大金属怪物上,看到那熟悉的伤痕轮廓,眼睛瞪得像铜铃,后半句噎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惊恐的呜咽,“……是被……是被……”
他喘得像是破了的风箱,剩下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淹没。但那箱子上崭新的撬痕、污泥的色泽、老管家的狼狈姿态——指向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偷的?”
卢瑟福圆眼睛里的平静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覆盖,那冰冷甚至压过了刚目睹卫星坠落的惊骇。他低头俯视着自家忠心耿耿、已被吓得七荤八素的老管家,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被彻底点燃的怒意。家族的祖宅被人闯入,视为家族根基(哪怕是失败象征)的遗物被偷窃、还被当成武器砸了他第五次考试的场子?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割过在场的每一个考官,扫过尚存的几扇歪斜窗户,最终落回那个沾记污泥的箱子上。
“‘灰塔’,”他不再看红尾焰,那个自封的实习编号从他喙里吐出,这次带上了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锋芒。“我的活,现在才算真正开始。”爪子缓缓抬起,指向老管家怀中那个沉重的、沾记污迹和疑点的箱子,“撬开它。现在。”那语气不像一个刚入职的副考官,倒像一个即将进行一场关于尊严和阴谋的暴力审判的,家族守护者。地上的“鸟造一号”残骸嗡嗡的低鸣似乎也变得肃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