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查房时,我发现昏迷病人后颈的电极片沾着新鲜血迹。
系统里他的治疗记录却显示一切正常。
当我质问主任为何篡改数据,他微笑着递来一杯咖啡:你太累了。
次日我因重大失误被停职,却在医院地下室发现培养罐里漂浮着同事的脸。
保洁张姨颤抖着塞给我染血的工牌:他们下一个…是我…
我握着偷来的注射器躲在主任办公室,听见他说:进化…总要牺牲。
1
夜班惊魂
心电监护规律的嘀嘀声,像一只冰冷的手,在深夜空旷的病房走廊里反复拍打。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在地砖上投下我林薇孤零零的影子,被拉扯得细长又扭曲。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混合着隐约的药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
这是我的战场,市立中心医院神经外科住院部。凌晨三点,万物沉睡,除了死神,还有我们这些与它抢人的守夜人。
我推着护理车,橡胶轮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推开
304
病房的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甜腻腐败感的药味扑面而来。靠窗的病床上,躺着
14
床的病人,老钱,一个因为不明原因深度昏迷超过一个月的男人。他无声无息,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朽木,只有旁边监护仪上跳跃的绿色波形线,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有微弱的生命在挣扎。
例行检查。掀开被角,露出老钱枯瘦的手臂,皮肤松弛地搭在骨头上。静脉留置针固定良好,没有渗液。我拿起血压计袖带,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微微一缩。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他枕边,准备帮他稍微调整一下睡姿——长期卧床,一点微小的角度改变都可能预防压疮。
就在我的手指刚刚触及他后脑勺下方枕骨位置的瞬间,一点异样的粘腻触感从指腹传来。
不是汗。
我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缩回手。借着床头柜上昏黄的小夜灯光,我清楚地看到自己指尖沾染了一抹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
血!
肾上腺素瞬间飙过警戒线。我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小心地拨开老钱花白稀疏的头发,凑近去看他后颈靠近发际线的皮肤。
那里贴着一枚用于监测脑电活动的电极片,方形,比普通的要大一圈,材质似乎也更厚实、更不透光。此刻,这枚电极片边缘的医用胶布下,正有新鲜的、暗红色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沁出,如同某种恶毒的活物在皮肤下蠕动,将电极片下方靠近中心的位置,洇湿了一小片刺眼的殷红!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头皮瞬间炸开。这位置……这出血量……绝不可能是简单的皮肤擦伤或者压疮!电极片下方是什么为什么会流血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我几乎是扑到墙角的移动护理工作站前,手指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重重敲击键盘,输入老钱的住院号,飞快调出他最新的护理记录和治疗评估。
屏幕冷光映着我瞬间褪去血色的脸。
生命体征平稳…皮肤完整无破损…电极片接触良好…无异常分泌物…一行行冰冷的宋体字,像最荒谬的谎言,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最后更新的签名栏,赫然是江哲——我们科那位永远风度翩翩、学术权威的江主任。
一切正常这满屏的正常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林薇14床有事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夜班的疲惫。
是同组的夜班护士王姐,她探进半个身子。
我猛地回头,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绷得发紧,指着老钱的后颈:王姐!你看!老钱后颈电极片在出血!可系统里江主任的记录写的是‘一切正常’!这血是新鲜的!这记录……我急促地喘息着,几乎语无伦次,这记录是假的!
王姐快步走过来,借着灯光看清那枚渗血的电极片,脸色也变了变。她凑近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又回头瞥了眼护理工作站屏幕上那份完美无瑕的记录。
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混合着惊惧和……了然的复杂神色。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嘘!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飞快地扫过空荡的门口走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恐慌,林薇!别喊!这事儿……这事儿你就当没看见!千万别去问!听见没就当你今晚没进过这个病房!赶紧去处理别的病人!
她的恐惧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为什么一个渗血的电极片而已,为什么王姐怕成这样那份明显被篡改的记录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可是王姐,这明显有问题啊!病人……
闭嘴!王姐猛地打断我,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听我的!想在这里好好待下去,就别惹不该惹的事!赶紧走!她几乎是把我推出了病房,反手咔哒一声关上了门,把我隔绝在外。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后颈那抹粘腻的暗红,屏幕上那刺眼的一切正常,还有王姐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冰冷黏腻的网,将我牢牢缠住。
这夜,长得看不到尽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2
完美的谎言
第二天早上八点交班,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精神高度紧张,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护士长例行公事地念着交班报告,声音平板无波。当念到14床,钱XX,生命体征平稳,昏迷状态同前,治疗按计划进行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现在!
护士长!我霍然站起,声音因为一夜的煎熬和此刻的决绝而显得有些尖利,瞬间吸引了整个护士站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
关于14床老钱,昨晚三点十五分,我发现他后颈用于脑电监测的电极片有新鲜血液渗出,出血点位于电极片下方中央位置,量虽不大,但非常明显。我强迫自己语速平稳,清晰地陈述,目光死死盯住站在护士长旁边、正低头翻阅病历的江哲主任,然而,系统里由江主任签名的护理记录和治疗评估,却明确写着‘皮肤完整无破损’、‘无异常分泌物’。这明显不符!我要求核查病人情况,并解释记录为何被篡改!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整个护士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更多的是像王姐昨晚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和隐隐的恐惧。
江哲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当众质问的尴尬或恼怒。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他放下手中的病历夹,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林护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工作认真负责是好事。他朝我走近一步,那股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消毒水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味道再次袭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看,是不是太累了他微微侧头,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扫过我眼下的青黑,夜班确实辛苦,精神高度紧张,偶尔产生一些……视觉上的误判,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他顿了顿,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显得格外宽容大度:至于系统记录,这涉及到复杂的仪器同步和后台数据处理逻辑。可能是你的移动终端当时信号延迟,未能及时更新或者……他朝旁边的电脑抬了抬下巴,动作随意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护士长,麻烦现在打开14床的实时监测数据和昨晚的历史记录备份,投影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护士长立刻照办。冰冷的蓝光投射在墙壁的屏幕上。
清晰的波形图,详尽的体征数据,一份份标注着精确时间戳的记录……包括昨晚三点左右那个时间段,清晰地显示着:无皮肤破损报警,无异常分泌物记录。一切数据,完美得无懈可击,与他之前签名的那份记录严丝合缝。甚至,昨晚三点十五分左右的数据流,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我看到的渗血和我的愤怒指控,都只是一场荒诞的臆想。
看,江哲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心上,系统备份记录在这里。林护士,你看,是不是你当时太累了,看错了或者,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温和的笑意里,此刻清晰地淬着冰,我们做医护的,尤其需要严谨。一个误判,可能会给病人、给科室,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你说对吗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屏幕上的数据冰冷无情,像一张巨大的、由精密代码编织而成的网,轻易地将我目睹的真实绞杀、吞噬、篡改得面目全非。周围的同事们,有的低下头假装忙碌,有的眼神躲闪,王姐更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江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触感像一条冰冷的蛇滑过。他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
喝杯咖啡,提提神。他将那廉价的纸杯不容拒绝地塞进我冰凉僵硬的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几乎要甩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够我一个人听清,那温和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森然的警告,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碰。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好好休息一下,嗯
咖啡廉价的香气混着他身上冰冷的气息钻入鼻腔。我握着那杯滚烫的液体,指尖却冷得像冰。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整个世界愚弄的愤怒,几乎将我淹没。那杯咖啡,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裹着糖衣的毒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
谎言如此完美,证据如此确凿。我像个孤零零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被聚光灯和无声的嘲笑包围。
3
停职与深渊
江哲那杯廉价的速溶咖啡,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手心,也烫在我屈辱的心上。交班结束后那死寂的气氛,同事们刻意避开的目光,都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地扎着。我浑浑噩噩地换下护士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刚走出更衣室,护士长已经等在门口。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递过来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林薇,她的声音平板得像电子合成音,经科室研究决定,因你近期工作状态不佳,出现重大观察失误并在交班时造成不良影响,现暂停你一切临床护理工作。回去休息几天,好好调整状态。具体返岗时间,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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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黑字,停职通知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匕首。理由冠冕堂皇——重大观察失误、造成不良影响。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指尖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护士长递过通知的手很快缩了回去,仿佛我手上沾着什么致命的病菌。她眼神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一丝不忍但瞬间就被更深的、如同深潭般的恐惧吞没了。她没再看我第二眼,转身匆匆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我。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我捏着停职通知,像捏着自己的判决书,失魂落魄地走向员工通道的电梯。
电梯下行,冰冷的数字跳动。负一层到了,门缓缓滑开。外面是昏暗的停车场,混杂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我本该直接走出去,开车回家。
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停车场深处,靠近老旧锅炉房旁边,那扇平时总是锁着、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似乎……虚掩着一条缝
鬼使神差。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江哲那句知道太多没好处像毒蛇一样在脑子里盘旋,驱散了恐惧。我猛地伸出手,卡住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金属门夹在手臂上,带来一阵钝痛,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走了出来。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惨白的长明灯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脚步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上。我朝着那扇虚掩的铁门走去。门上的铁锈蹭在掌心,冰冷而粗糙。我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那扇沉重的铁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停尸房的冷气更寒,更沉,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种……类似福尔马林,却又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的腐败有机物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鼻腔黏膜。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异常宽阔的混凝土通道,显然是很多年前人防工事的风格。墙壁斑驳,头顶是裸露的、布满灰尘的粗大管道。惨白的LED灯嵌在顶壁,光线冷硬,将通道照得如同异度空间。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才会用的金属门。门没有关严,一线更加强烈的冷白光芒从门缝里透射出来,在地面上投下一条锐利的光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告诉我应该立刻转身逃跑。但双脚却像被那门缝里的光魇住了,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离那未知的深渊更近一步。
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冰冷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穿透单薄的衣服,刺入骨髓。我将眼睛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科幻电影里实验室般的空间。冷白色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最刺目的,是房间中央,一排排矗立着的、比人还高的巨大圆柱形玻璃培养罐!
淡蓝色的、粘稠的培养液在罐体中缓缓流动、循环。每一个培养罐里,都浸泡着一具赤裸的、失去意识的躯体!像实验室里的标本,又像是等待组装的人偶。他们的口鼻覆盖着呼吸面罩,身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怪异的藤蔓缠绕着沉睡的宿主。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离门最近的一个罐体。
粘稠的蓝色液体中,漂浮着一张脸。
那张脸……我认识!
是外科的李医生!那个上个月突然请了长期病假,据说回老家休养去了的李医生!他此刻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平静。几缕黑色的发丝在培养液里无声地漂荡,像水草缠绕着沉船。
嗬……一声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抽气声猛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极度的惊恐让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死寂的一秒!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的通道阴影里传来!
有人!
我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缩回贴在门缝上的身体,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那扇虚掩的铁门,发足狂奔!
身后,那金属鞋跟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开始不紧不慢地响起。
嗒…嗒…嗒…
节奏稳定,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清晰地敲打在空旷死寂的通道地面上,也狠狠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4
染血的工牌
冲出那扇通往地狱的锈铁门,冲进负一层停车场相对明亮的灯光下,我整个人几乎虚脱。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身后那嗒…嗒…嗒…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但那份冰冷的压迫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我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停留一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冲向员工通道的楼梯间——电梯太慢,太容易成为瓮中之鳖。
楼梯间里声控灯随着我仓惶的脚步忽明忽灭。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冰冷的金属扶手硌得掌心发痛。脑子里全是李医生在蓝色粘液中漂浮的脸,还有那催命的脚步声。他们发现我了!江哲发现我了!他会怎么做像处理李医生一样,把我变成培养罐里的一具标本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回家!那里不安全!手机对,手机!报警!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一楼,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一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医院西北角那片几乎废弃的老旧库房区!那里堆满了淘汰的旧病床和报废的医疗设备,平时少有人去。
我闪身躲进一个堆满蒙尘旧病历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滑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我惨白汗湿的脸。手指哆嗦着划开屏幕,解锁,找到拨号界面……
110三个数字刚刚按下去。
吱呀——
库房那扇沉重、锈蚀的木门,被人极其缓慢地推开了。
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保洁制服、佝偻着背的身影,推着同样破旧的保洁车,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是负责这片区域的保洁员,张姨。一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的妇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死死缩在病历柜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是巧合还是……被跟踪了
张姨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存在。她动作迟缓地放下保洁车,拿起一块抹布,开始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旁边一张布满灰尘的旧桌子。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肩膀微微耸动着。
她在……哭
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她佝偻的背影传来。在寂静的废弃库房里,这细微的哭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凄凉。
我紧绷的神经被这哭声触动了一下。她怎么了难道……
张姨擦桌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她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扫向我藏身的角落!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濒临崩溃的、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绝望中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林…林护士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砂纸摩擦。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应。
她像看到了救星,踉跄着朝我藏身的角落扑过来,完全不顾地上的灰尘。她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林护士!救救我!救救我啊!她浑浊的眼睛里泪水汹涌,混合着极致的恐惧,他们…他们下一个…是我啊!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一边用另一只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疯狂地在她那件宽大破旧的保洁制服口袋里摸索。指甲刮擦着粗糙的布料,发出令人心焦的窸窣声。
终于,她掏出了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狠狠塞进了我同样冰冷颤抖的手心!
那东西冰凉、坚硬,边缘带着一点未干涸的、粘腻的触感。
我低头。
掌心躺着的,是一张医院员工工牌。塑料卡套边缘裂开了,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人——正是张姨自己年轻些时候的样子。然而,最刺目的是,那工牌正面,靠近照片下方的位置,赫然沾染着几道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像几条丑陋扭曲的蚯蚓,爬在代表身份的卡片上!
这是…刘姐…刘姐的!张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她…她昨天还在的…跟我一起倒垃圾…今天…今天人就没了!工牌…工牌丢在…丢在后巷那个大垃圾桶旁边…全是血!他们把她…把她弄走了!就像…就像弄走李医生他们一样!
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溺水者看到唯一浮木的绝望光芒:我听见了!我听见江主任打电话!他说…他说‘实验体损耗太快,需要补充新的’…他还说…说‘那个姓张的老保洁,年纪大,底子差,但胜在不起眼…就她吧’!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啊林护士!
她的身体筛糠般抖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我偷偷去看了…那地下室…那罐子…我看到了…看到了刘姐的头发!她的头发漂在里面!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林护士…你是个好人…你昨晚…你昨晚在病房里的事…我都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了…救救我…求你…
巨大的信息量和张姨濒死的恐惧,像重锤砸在我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刘姐!那个总是默默打扫、脾气很好的保洁大姐!她也没了!变成了蓝色粘液里的标本!而张姨,这个可怜的老人,就是下一个!
江哲!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他不仅把病人当试验品,连医院里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保洁工都不放过!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刺骨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报警…我们报警!我反手紧紧抓住张姨冰凉枯瘦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支撑,也给自己一点力量。另一只手再次颤抖着举起手机,屏幕上110的拨号界面依然亮着。
没用的!张姨猛地摇头,眼中是更深的绝望,他们…他们手眼通天!警察里…说不定也有他们的人!上次…上次有个家属闹…后来不也…不了了之了我们报警…就是…就是自己送上门去!
她的话像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是啊,那份完美无缺的系统记录,江哲那掌控一切的态度……报警真的有用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但看着张姨那张被绝望和泪水浸透的脸,看着手中那张染血的工牌,一股更为暴烈的火焰在我胸腔里熊熊燃起!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姨变成下一个罐子里的标本!更不能让江哲这披着人皮的恶魔继续下去!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张姨,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嘶哑,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绝对不要出来!等我消息!相信我!
我松开她的手,将那枚染血的工牌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掐进塑料里。然后,我像一道影子,猛地从藏身的角落窜出,目标明确地朝着员工通道的方向冲去——不是离开,而是折返!
目标:江哲的办公室!
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5
针锋相对
通往行政楼顶层的电梯仿佛一个缓慢移动的铁棺材,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金属壁映出我扭曲变形的倒影,脸色惨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张姨绝望的哭喊,刘姐工牌上刺目的血渍,还有李医生在蓝色粘液中漂浮的脸,交替在我脑中闪现,烧灼着每一根神经。恐惧还有。但此刻,它被一种更暴烈、更决绝的东西压了下去——愤怒!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
江哲办公室的门锁着。但这难不倒一个被逼到绝路、又在医院工作多年的人。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走廊尽头传来模糊的谈话声,是其他行政人员。我屏住呼吸,从护士服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用于紧急情况下开启某些特定医疗柜的通用磁卡钥匙——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此刻,它是我唯一的希望。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门锁的绿灯亮起。
成了!
我像泥鳅一样滑进门内,迅速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江哲的办公室宽敞、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消毒水混合古龙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没时间欣赏。我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笔筒、文件架、笔记本电脑……都不是我要的。最终,视线锁定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小箱子上——上面印着醒目的红色十字和急救字样。
就是它!主任办公室的应急医疗箱!
扑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纱布、碘伏、绷带……以及,在专门卡槽里固定着的,几支一次性注射器,还有几小瓶标注着急救用镇静剂(管制)的透明药液!
成了!
我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支注射器,拔掉针帽,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点寒芒。接着,拿起一小瓶镇静剂,橡胶瓶塞被轻易地刺穿,淡黄色的药液被缓缓抽入透明的针筒。1毫升……2毫升……剂量远超常规镇静范围!冰冷的液体在针筒里晃动,像蛰伏的毒蛇。
刚把抽满药液的注射器藏进护士服宽大的袖袋里,冰冷坚硬的塑料针筒紧贴着皮肤。
咔哒。
办公室的门把手,毫无预兆地转动了!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我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弹开,慌乱中撞到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门开了。
江哲站在门口,笔挺的白大褂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钉在我身上,扫过我撞歪的椅子,最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紧握的、还未来得及完全放下的急救箱盖子上。
空气凝固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得无法掩饰的喘息声。
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儒雅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审视。他没有立刻发怒,只是慢条斯理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厚重的门。
咔哒。落锁的声音,像敲响了丧钟。
林护士,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停职通知,并没有让你学会‘休息’和‘反思’的真谛他踱步上前,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对我的急救箱这么感兴趣还是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袖口,那里微微鼓起,你对里面的某些‘小玩意儿’,情有独钟
他停在办公桌前,与我隔着宽大的桌面。那双曾经显得睿智温和的眼睛,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冷漠和一种……近乎非人的审视。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巨大的压迫感。
我很好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觉得,你能阻止这一切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不再是伪装的和煦,而是赤裸裸的嘲弄,是那个老清洁工可怜巴巴的眼泪还是那些……注定要被淘汰的低效生命体
他直起身,眼神越过我,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地下室里那些巨大的培养罐,语气里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崇高感:
你看到了,对吧那些培养罐里的‘先驱者’。他摊开手,像是在展示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多么精妙的造物!人类的神经元,逆向编译,突破生理极限,接入矩阵网络……这才是进化!这才是人类未来的方向!摆脱这具脆弱、低效、充满病痛和死亡的皮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信徒般的激动,看看外面!看看那些被癌症、阿尔兹海默、渐冻症折磨的人!我们的研究,是在拯救他们!是在给全人类带来新的纪元!
他猛地看向我,镜片后的目光灼热得近乎疯狂:进化!林薇!你懂不懂伟大的进化!总要有所牺牲!总要有人……为更伟大的未来铺路!那些病人,那些垂死的、无用的、如同垃圾一样的生命,包括那个老清洁工!他们的价值,只有在我的实验室里,才能得到最彻底的升华!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牺牲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用活生生的人,用欺骗、绑架、谋杀来做实验这就是你说的‘牺牲’这就是你所谓的‘进化’!江哲!你是疯子!是魔鬼!
袖袋里的注射器,冰冷而坚硬。针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布料,刺入我的皮肤。张姨绝望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就是现在!
在他沉浸于他那套疯狂进化论的瞬间,在他对我这个无知的阻碍者充满鄙夷的瞬间!我动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扑向猎物的母豹,猛地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朝着他冲去!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抽出!那支蓄满了过量镇静剂的注射器,带着我所有的愤怒、绝望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他的脖颈!目标是颈动脉!
为了你的进化!去死吧!!
寒光一闪!
江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愕!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如此疯狂,如此直接地发动攻击!他毕竟是男人,反应极快!在我针尖几乎触及他皮肤的刹那,他猛地向后仰头,同时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我持针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传来!骨头几乎被捏碎!剧痛让我闷哼一声,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右手被制,左手却如同毒蛇般探出,狠狠抓向他的眼睛!完全是街头泼妇般不要命的打法!
呃!江哲吃痛,头一偏,攥着我右手腕的力道有了一丝松懈!
就是这一丝松懈!
我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右手被攥住的手腕猛地向下一压、一拧!注射器的针尖,虽然偏离了致命的颈动脉,却狠狠扎进了他颈侧下方的斜方肌里!
噗!轻微的入肉声。
啊——!江哲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他眼中瞬间充满了暴怒和难以置信的剧痛!
我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拇指狠狠压下注射器的推柄!
淡黄色的药液,如同决堤的毒河,汹涌地注入他的肌肉!
不!!!江哲的咆哮充满了惊怒和恐惧,他猛地将我狠狠推开!巨大的力量让我撞在后面的书架上,书本稀里哗啦砸落下来。背脊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踉跄着后退,一只手死死捂住颈侧注射的位置,金丝眼镜歪斜,脸上儒雅的面具彻底粉碎,只剩下野兽般的狰狞和一丝因为药物迅速起效而产生的惊惶。他试图去拔那支注射器,但手指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你这个…疯子…他嘶哑地低吼,身体摇晃着,眼神开始涣散。
我挣扎着从散落的书本中爬起,不顾背上的剧痛,扑向他的办公桌。目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抓起手机,屏幕需要密码!不管了!用尽最后力气,狠狠砸向坚硬的桌角!
砰!屏幕碎裂!
但紧急呼叫功能还在!我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戳向碎裂屏幕上模糊的紧急呼叫按钮!
嘟…嘟…喂110报警中心请讲……一个冷静的女声从破碎的扬声器里传出。
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院长办公室!地下人体实验!杀人!快来人!!我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吼出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收到!请保持通话,位置已锁定,支援马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听了。巨大的脱力感和背部的剧痛袭来。我瘫软在地上,靠着倾倒的书架,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几步之外。
江哲高大的身躯摇晃得更厉害了,他试图扶住办公桌,却徒劳地滑倒在地。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那支注射器还扎在他颈侧,像一枚耻辱的标记。他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最终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办公室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混乱,开始了。
6
尾声:余烬未冷
三个月后。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出租屋有些发黄的墙壁上。晚间新闻的女主播声音字正腔圆:
…本市备受关注的‘市中心医院非法人体实验案’取得重大进展。原神经外科主任江哲,涉嫌主导非法人体实验、故意杀人、非法拘禁等多项重罪,证据确凿,已被正式批捕。案件牵涉多名医院高层及外部资本,共十一名嫌疑人落网。警方在涉案医院地下室查获实验场所一处,解救出三名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的受害者,另有七名受害者确认不幸遇难…
屏幕上适时切换了画面。是医院被警方封锁的地下入口,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镜头一晃而过,捕捉到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推着保洁车匆匆走过的佝偻背影。
是张姨!
她还活着!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她推车的动作还算稳当。只是,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脚步快得有些仓惶,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她没有像其他围观者一样看向镜头,而是迅速消失在画面的边缘。
新闻画面切回演播室。女主播的表情严肃而公式化:
…此案暴露出医疗监管的严重漏洞,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上级部门已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涉事医院及关联机构,全面彻查整顿。目前,该案仍在进一步深挖审理中。本台将持续关注…
我拿起遥控器,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瞬间陷入昏暗,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怪陆离地透进来。
结束了
江哲和他的核心同伙进了监狱,等待审判,大概率是死刑。医院高层大换血。新闻说得冠冕堂皇,整顿,彻查。
可心底那根刺,并没有随着电视的关闭而消失。
张姨那个仓惶躲开镜头的背影……其他医院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些被深挖的线索,真的能挖到最深处吗外部资本是谁真的只有十一个嫌疑人那些被解救的三人,他们破碎的意识还能拼凑回原来的样子吗
新闻里没提刘姐,没提李医生,没提老钱。他们只是冰冷的数字——七名受害者。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脸,他们的冤屈,都湮没在重大进展和社会关注这些宏大的词汇之下。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霓虹闪烁,照亮了街道,却照不进某些深藏的角落。寒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冰冷尘埃味道。
身体上的伤在愈合。但某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噩梦里的蓝色粘液和电极片下的血迹,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沟壑里。
我拉紧了衣领。
余烬未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