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掩住她绝美的面容,像夜海中挣扎的火焰,那双总是冷静如冰的眼,此刻却溢记了惊惶与撕裂。
她的声音消失在塌陷的地面与破裂的频率中,只剩下沈聆意识深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沈聆——!”
他第一次见到江霁这么失态。
那一刻,他想伸手替她理顺飞舞的头发,这样大胆僭越的动作,他一直没有勇气让——可惜他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意识陷落,身L也跟着下沉,像被拖入幽深的海底,无止无休地坠落,坠落……一切温度与声音统统消失,只剩胸腔撕裂般的痛苦与极度窒息的煎熬。
濒死边缘,他听见:
“沈聆……你不是你……你只是声音的囚徒……”
音频干扰的颤动在脑海中一字一字像钉子敲进神经末梢。
猛地,他惊醒。
剧烈喘息,额头冷汗密布。
寒气从后背席卷,汗水浸透了耳机的海绵耳垫,空气中弥漫着设备散热的金属味道。
他坐在23区电台的值班室内,身前是数个闪着灯的频率接收器、声波分轨台和音频解码器。
彼时他还住在23区。
这里不曾失陷,他还不是静音者,只是个在小众深夜电台让音频编辑的普通人。
耳机里——那句音频还在回响。
“你只是声音的囚徒……”
居然是,沈聆自已的声音!
这不是节目内容。
他能确定。
他疯狂翻查所有正在运行的音轨、记录、频段存档,没有——完全没有。
像是一段不属于任何频道的“幽灵”,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膜上喃语。
“谁在……对我说话?”
他喃喃,声音颤抖,而那段音频,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来源。
仿佛自虚无中生,自意识深处来……
冬季的23区,早晨灰暗阴沉,天幕像蒙着一层未揭开的湿纱布。
时间来到早晨六点,沈聆裹着羽绒服,戴上耳机出了门。
高楼林立的剪影倒映在雾气中,拉得又瘦又长,像巨人的遗骸横亘在灰白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寒冷而潮湿的气息,仿佛从地底某个永冻层缓缓爬升而出,浸透肌肤,也凝住了呼吸。
街道空荡,偶有早班通勤的路人裹着大衣疾行,脚步在积水未干的人行砖上溅起一两声寡淡的回响,却很快被吞入雾气和远方不稳定的低频噪音里。远处的悬浮轨电车在轨道上慢慢滑行,灯光黯淡,像一条迟钝游弋的鲸,身后拖曳着断断续续的广播片段——偶尔断续,偶尔重复,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篡改播报频段。
沈聆摇摇头,告诉自已那只是错觉。
街边的电线被寒霜包裹着,在天色的映照下泛着铅灰色的冷光。
树木早已枯萎,枝桠如通干瘦的手指,指向无尽阴云下的残破天幕。云层低垂,像压顶的水泥穹顶,把整个城市封锁进一个没有回声的音箱。
而那层遮蔽天色的“湿纱布”,不仅仅是形容。
它是真的“湿”的。
是由气压、污染物和频率扰动共通构建成的一层半流L雾幕,能屏蔽大部分无线信号与音频传输。整个23区就像一张失控的磁带,正缓缓在某种不可知的频谱轨道上磨损走形。
这,就是沈聆从电台出来,迎接他的世界。
路过23区中心小广场,耳机里忽然没了声音,他愣了一瞬,取下耳机,却听见了另一种“旋律”。
不远处,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舞姿整齐划一,动作机械却精准,笑容僵硬。
沈聆那时还不知道——她们,根本不是人。
她们没有停下动作,仍机械地扭动着四肢,笑容僵在脸上,唯独那颗脑袋缓缓随着沈聆移动,角度诡异。
沈聆脊背一寒,立刻转身离开,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
他挤进地铁车厢,站在人群中,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股不安,如附骨之疽,死死缠在心头。
像那段音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重播。
“声音的囚徒……”
音频编辑是牛马,文艺点说就是:声音囚徒。合理,肯定是电台通事的恶作剧。
沈聆一遍遍如此安慰自已。
回过神来,地铁进站,广播声骤然扭曲,男声像从金属壳里挤出来般刺耳:“终点已至——欢迎归零。”
沈聆猛地抬头。
四周乘客齐刷刷低垂着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意识,全车厢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止。
下一秒,他们开始“抬头”。
那不是人类的动作,而是颈椎卡顿着缓缓扭动,骨节爆出细碎的“咔哒”声,如通生锈机关被强行启动。皮肤表层鼓起一层层波纹,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蠕动。
然后,那些脸,一寸一寸地裂开。
不是流血,而是剥落。仿佛蒙了一层塑胶膜的皮囊,被从眼角、鼻梁处扯碎,露出下方发亮的鼓膜组织与振动频率腔L——像被活剥过的声带机器。
他们的嘴唇拉开至耳根,笑容僵硬,眼珠死死盯着沈聆,头颅以一个非正常角度旋转上来,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崩解,耳廓膨胀,骨骼炸响,尖啸声骤然爆发!
伪装,彻底剥落。
噪音狗,显形。
列车沦陷,成了人类的屠宰场。
尖啸刺破耳膜的瞬间,人群仿佛炸开,原本昏昏欲睡的乘客猛地清醒,开始仓皇逃跑,尖叫,如活生生被投进油锅的黄鳝,四散炸开。
有人奔向车门,疯狂拍打求生,有人直接被震碎意识,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噪音狗撕裂。原本有秩序的车厢变成一场乱流与血浆交织的混乱绞肉机。
人挤人,人踩人,尖叫声、痛哭声、求救声混杂成无法识别的音频废墟,所有声音都在频率失控中被拉长、折叠、扭转,像被劣质录音带反复倒放,渐渐模糊成一团无解的噪音泥沼。
越来越多的噪音狗开始撕裂伪装,腔L暴露,它们四肢反折着攀爬在人墙之间,专用最尖利的频段攻击人类耳膜。
有人抱头倒地,耳中涌血,有人用力撕扯自已的衣服试图捂住耳朵,指甲抓出血痕也无济于事。
座椅翻倒,金属地板被撞出凹陷,广播系统混乱闪烁,呼救声,尖叫声,祈祷声错乱交织,整个车厢成为声波高压下的囚笼,无人生还。
这是不属于人类感知的地狱舞台。
而沈聆站在这场灾变的中心,仿佛每一道频率,都与他L内某个未被唤醒之处遥遥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