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在古代开书院 > 第一章

我叫安乱。
名字是我爹取的。他说,贱名好养活,安字求平安,乱字压命格。我娘生我时难产没了,我爹觉得是我命太硬,得用个狠字镇着。
我觉得他纯粹是没念过书,瞎扯。
此刻,我正坐在这个四面漏风、头顶见光、桌椅腿没几条全乎的清风书院里唯一的完整板凳上,冷眼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
树叶子稀稀拉拉,跟我兜里的铜板一样。
三天前,我还是个在互联网大厂卷生卷死、为KPI熬秃了头的社畜安总监。
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也叫安乱的、爹刚病逝、除了一屁股债和这座破败书院啥也没留下的古代小可怜。
原主的记忆像劣质幻灯片,断断续续。只记得她爹安秀才,考了一辈子举人没考上,心灰意冷开了这间书院,收点束脩糊口,结果糊着糊着,把自己糊没了。
债主们闻着味儿就来了。
安小娘子,你爹欠我那二两银子的药钱,你看……
街口卖棺材的老王头,搓着手,眼神在我身上和这破院子间来回扫,大概在估量我值不值二两银子。
王伯,您看这书院,
我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窟窿,值钱不要不您搬走抵债
老王头噎住,看着那几根朽木椽子,脸皱得像他卖的劣质棺材板。
还有我这儿!安秀才去年借的一石糙米!
粮铺的赵婶嗓门洪亮。
赵婶,米吃进肚子早化成那啥了,
我一脸诚恳,要不您把我爹坟刨开,看看还能不能捡回点谷壳
赵婶被我噎得直翻白眼。
最后,我靠着这张在甲方爸爸面前千锤百炼过的嘴皮子,和书院好歹是个产业,逼死我你们一分捞不着的流氓逻辑,暂时稳住了这群债主。
条件是:三个月内,连本带利还清所有债务。
否则,这书院归他们拆了卖木头,我……估计得去抵给老王头当棺材铺的招牌。
压力山大。
我围着这个所谓的书院转了三圈。
就三间半塌的土坯房,一个比狗啃过还乱的院子。学生一个没有。名声大概比老王头的棺材还晦气。
唯一的资产,是原主爹留下的一屋子发了霉的经史子集,还有半块磨秃了的砚台。
开局一把烂牌,还是沾了屎的那种。
但我安乱,最擅长的就是把烂牌打出花来。
第一步,得有个招牌。
我翻出家里最后半块黑炭,在门口那块摇摇欲坠的木牌子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包教包会!包你认字算账不被坑!学不会倒贴钱!】
落款:清风书院·安先生。
字歪歪扭扭,胜在够大,够直白。
这年头,能供孩子正经念书考科举的都是殷实人家,谁看得上这破落户开的野鸡书院我的目标客户,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又不想让孩子一辈子当睁眼瞎的平头百姓。
认字,会算数,知道点律法常识,进城卖菜不被坑,看个契约不吃亏——这才是他们的刚需!
招牌挂出去第一天,门口聚了一堆看热闹的街坊。
安小娘子,你这……包教包会真的假的
卖豆腐的刘大娘一脸怀疑。
童叟无欺!
我拍着胸脯,学不会,我倒贴您十个大钱!
那……束脩多少
旁边挑担卖柴的李叔问到了关键。
我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银子抢钱啊!
人群炸了锅。
想什么呢!
我吼了一嗓子,压住嘈杂,二十个铜板!一个月!管一顿晌午饭!
死寂。
二十个铜板,也就够买几斤糙米,还管一顿饭
安小娘子,你……没疯吧
刘大娘小心翼翼地问。
疯没疯,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咧嘴一笑,前三天,免费!分文不取!学得不好,您扭头就走,绝不拦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穷病之下,必有贪小便宜的。
当天下午,我的清风书院迎来了第一批学生。
五个。
最大的十四岁,叫温烈,是西街铁匠温老黑的儿子,长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一脸倔强,是被他爹拿烧火棍撵来的,让他来学认字,免得将来给人打铁连契约都看不懂,被人坑死。
最小的才七岁,是刘大娘的孙子,叫豆子,挂着两筒清鼻涕,纯粹是听说管饭才来的。
另外三个,也都是街坊邻居家半大不小的皮猴子。
看着这五个高矮不齐、眼神里充满怀疑和好奇的小萝卜头,我深吸一口气。
很好,创业团队,齐活儿。
教学第一步,不是之乎者也。
我搬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当讲台,手里捏着根树枝。
今天,教你们第一个字!
我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看好了!
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钱字。
孩子们:
钱!就是铜板!就是银子!就是能买米买肉买新衣裳的好东西!
我声音洪亮,认不认识
豆子吸溜着鼻涕:安先生,我认识铜板!
很好!
我点头,那你们想不想以后认识更多的‘钱’想不想自己也能挣到‘钱’
小牛犊子温烈哼了一声,但眼睛盯着那个钱字没挪开。
第二个字!
我又写了个契。
这个字念‘契’!契约!就是摁手印的纸!看不懂这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我用树枝点着地上的字:钱!契!记住了吗今天回去,把这两个字,写十遍!写会了,明天有肉吃!
肉!
五个小脑袋瞬间抬起来,眼睛放光。
真…真有肉
温烈怀疑地问。
安先生说话算话!
我拍板。
认字,从最现实、最迫切的需求开始。兴趣和食欲,是最好的老师。
第二天,五个孩子,一个不少,全来了。温烈交上来的泥地作业,虽然丑得像蚯蚓爬,但钱和契字勉强能认出来。
我二话不说,把昨天当掉原主唯一一根银簪子换来的钱买的半斤肥肉,切了薄薄的五片,用水煮了,一人一片。
那点肉腥味,香得五个孩子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看见没这就是认字的好处!
我趁热打铁,明天,教你们算数!学会了算数,卖菜就不会被人骗秤!
生存的压力,和肉片的诱惑,让这几个皮猴子爆发了惊人的学习热情。
我的教学方式,也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没有四书五经,没有子曰诗云。
全是干货。
常用字:米、面、油、盐、布、工、价、斤、两……
实用算数:加减乘除(简单的)、算账、看秤、量尺。
穿插着讲点最基础的律法常识:比如签契约要按手印,借条怎么写,被人打了该找谁(府衙的差役)……
教材不存在的。大地当纸,树枝做笔。偶尔捡点废纸,写上字当宝贝传阅。
晌午饭糙米粥管够,运气好能飘点油花,或者加几片菜叶子。就这,对这群孩子来说,已经是美味。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豆子回去帮刘大娘看豆腐摊,居然认出了豆腐三文几个字,还奶声奶气告诉奶奶,隔壁摊的秤可能有点问题,因为他用我教的法子,偷偷比划了一下。
刘大娘惊得差点把豆腐拍自己脸上。
温烈他爹温老黑,有次接了笔小活,对方欺负他不识字,契约写得模棱两可,想赖账。温烈梗着脖子,指着契约上的关键处,磕磕巴巴但异常坚定地说:这…这里写了!‘工成即付’!‘即’就是‘马上’的意思!安先生教的!
温老黑差点抱着儿子哭出来,硬是讨回了工钱。
口碑,这东西就像风,挡不住。
尤其是底层老百姓的口碑。
清风书院这个名字,在城南这片贫民区,悄悄传开了。
听说没安先生那儿,真能学到东西!
可不是!我家二狗子学了半个月,去粮店帮工,掌柜的夸他算账快!
才二十个铜板!还管饭!比请个伙计划算多了!
学生,从五个,慢慢变成了十个,十五个……
我的书院,像个热闹的集市。
院子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泥地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算盘声(我自己用木片和算珠串了个简易的)、背口诀声、争论声,混杂着糙米粥的香气,充满了勃勃生机。
债主们偶尔路过,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复杂。老王头嘀咕:这小娘子,还真有点邪门……
我兜里的铜板,叮叮当当,开始有了点分量。除了必要的开销(主要是买粮食),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都攒着准备还债。
日子似乎有了奔头。
直到那天下午。
书院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不是夸张,是真的踹。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呻吟一声,直接脱离了门框,哐当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院子里瞬间安静。
所有孩子都吓得缩起了脖子,惊恐地看着门口。
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长衫、挺着肚子、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脸皮白净,但眼神里透着股油腻的精明和居高临下的傲慢。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丁,一看就是专业打手。
这架势,跟黑社会收保护费似的。
谁是管事的
绸缎男捏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捂着鼻子,嫌弃地打量着这个破院子,声音尖细。
我放下手里教孩子们认秤字的木片,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上前。
我是安乱,这里的先生。阁下踹坏我的门,打算怎么赔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什么火气。在职场撕逼多年,这种装腔作势的货色见多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绸缎男显然没料到我这么直接,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用手帕扇了扇风。
赔呵,一个破落户的烂门板,也值当爷赔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你就是那个安秀才的女儿开这个什么……野鸡书院,坑蒙拐骗的安先生
坑蒙拐骗
我挑眉,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
绸缎男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慢悠悠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刷地抖开,认识字吧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是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告示。
内容大意是:本府为整饬学风,规范书院,特令所有开馆授业之所,须经文教司核准,取得授业凭信。无凭信者,视为非法办学,即刻取缔,并课以重罚。落款是府衙,日期是……半个月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文教司这古代还有教育局
原主爹的记忆里,开个私塾,好像没听说要什么官方牌照啊这破地方,官老爷们平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看清楚了
绸缎男得意洋洋地收回告示,本老爷姓富,富守仁,‘文教司’新上任的司事!专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野路子!
富守仁这名字跟他这做派,真是绝配的讽刺。
所以呢
我看着他。
所以
富守仁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你这破地方,脏乱差!误人子弟!非法办学!立刻给我关门!学生遣散!否则,
他指了指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别怪我不客气!
安先生!
温烈蹭地一下站起来,小牛犊子似的挡在我前面,瞪着富守仁,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在这儿学得好好的!
就是!我们不走!
豆子和其他孩子也鼓噪起来,虽然害怕,但还是七嘴八舌地喊着。
反了天了!
富守仁脸色一沉,对着家丁一挥手,给我把这群小崽子轰出去!把这破院子给我砸了!
两个家丁狞笑着就要上前。
慢着!
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在职场高压下淬炼出的压迫感。
两个家丁脚步一顿。
富守仁皱眉看我:怎么还想抗法
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那双写满贪婪的眼睛,忽然笑了。
富司事,您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这个破院子里来,真是蓬荜生辉。
我语气甚至带点恭维,但眼神没温度,关门,没问题。只是……
我故意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院子里愤怒又害怕的孩子们,还有门外探头探脑、敢怒不敢言的街坊邻居。
只是我这书院里,二十几个孩子,都是左邻右舍街坊的孩子。他们爹娘,有打铁的、卖豆腐的、挑粪的、扛包的……都是靠力气吃饭,脾气可能都不太好。
我看向温烈:温烈,你爹今天在家打铁吗
温烈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在!我爹说今天要打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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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向另一个孩子:二狗子,你爹今天是不是去码头扛活了
二狗子点头:嗯!我爹说今天货多,跟十几个叔伯一起!
哦……
我拖长了音调,转回头,看着脸色微变的富守仁,富司事,您看,这孩子们没学上,回家一哭闹,他们那些干力气活的爹娘,要是知道了是您这位‘文教司’的大老爷,亲手断了他们孩子唯一认字算账、将来可能不用再卖苦力的念想……
我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您说,这些泥腿子,要是发起浑来,三更半夜,往您那体面的府邸门口泼点粪,或者不小心把您家后院的墙砸个窟窿……府衙的差役老爷们,管不管得过来又愿不愿意为了您这点‘公务’,天天跟一群红了眼的苦哈哈耗着
富守仁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文教司司事,听着威风,实际上就是个清水衙门里的闲职,没什么实权。真惹恼了这一片抱团的穷苦人,明枪易躲,暗粪难防。府衙的差役谁会为了他这点屁事,去得罪一群光脚不怕穿鞋的
你……你威胁本官
他色厉内荏,声音都有点抖。
不敢。
我退后一步,笑容可掬,小女子只是跟富司事您,陈述一下‘关门’之后,可能发生的一点‘小麻烦’。毕竟,和气生财嘛。
我特意在财字上,加重了语气。
富守仁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捏着手帕的手,指节发白。显然,他在权衡。
硬来,成本太高,风险太大。
沉默了几秒,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呵呵,安先生……好口才。
他收起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恢复了那副油腻腔调:本官也是按章办事,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着想嘛。既然安先生这里……教得还不错
他环顾了一下,眼神里依旧充满鄙夷,但语气缓和了,那也不是不能通融。
来了。戏肉来了。
富司事的意思是
这个‘授业凭信’嘛,
富守仁慢条斯理地捋着他的小胡子,也不是不能办。就是需要点……嗯,‘核准费’,还有书院各项条件的‘勘验费’、‘文书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也不多。
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十两银子
我心里冷笑,真敢开口。三十两,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了。
安先生真会说笑!
富守仁夸张地摇头,是三百两!一次性缴清!保你书院顺顺当当,绝无后顾之忧!
三百两!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孩子们都吓傻了。
三百两!把我连人带书院拆零碎了卖,也凑不出这个零头!
这就是明抢!吃准了我拿不出,好名正言顺地赶我走,或者……他肯定还有后手。
果然,看我沉默(主要是被这狮子大开口惊的),富守仁得意地笑了,压低声音:当然,安先生若是手头一时不便,本官……也不是不能体谅。这样,我有个折中的法子。
他绿豆大的眼睛闪着精光:城南‘明德书院’的吴山长,是我的至交好友。他那书院,地方宽敞,名师坐镇,正是用人之际。安先生你这里的学生嘛,虽然资质差了点,但吴山长心善,愿意接收。你呢,就带着这些学生,去明德书院‘挂靠’。
挂靠
我明白了。
对!挂靠!
富守仁一副施舍的嘴脸,学生还是你的学生,你还管着他们。束脩嘛,你照收。只是这场地、名头,用的是明德书院的。你每月,只需向明德书院缴纳一笔小小的‘管理费’即可。不多,每人……嗯,十五个铜板吧。如何
图穷匕见。
什么狗屁授业凭信!什么非法办学!都是幌子!
他就是看中了我这里聚集起来的生源!想用官府的牌子压我,逼我把辛辛苦苦招来的学生和收到的束脩,白白分一大块给那个什么明德书院!他自己从中抽成!
每人每月十五个铜板我总共才收二十个!还要管一顿饭!去掉成本,基本白干!等于我累死累活,替他和他那个至交好友打工!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我看着他那张贪婪无耻的脸,胃里一阵翻腾。
富司事,
我慢慢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的学生,虽然穷,但骨头不软。我安乱开的书院,地方是破了点,但脊梁骨是直的。挂靠给别人当孙子还要倒贴钱
我嗤笑一声:您这折中的法子,怕是折了我的骨头吧
富守仁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变得阴沉无比:安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好言相劝,是给你脸!没有授业凭信,你这破地方,今天就得关门!我看谁敢拦!
他身后的家丁再次上前,气势汹汹。
安先生!
温烈又要冲上来。
我一把按住他,脑子里飞速运转。
硬顶顶不住。那两个家丁一看就是练家子,我们这群老弱妇孺加半大孩子,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喊街坊街坊们怕官,未必敢真为了我跟官府的人动手,顶多背后骂几句。
怎么办难道真要屈服
看着富守仁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肺都要气炸了。老娘当年在互联网大厂,跟几千万的项目,跟难缠的甲方斗智斗勇都没怂过!今天能被你这古代土鳖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拿捏了
就在这时,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清朗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
哟,富司事,好大的官威啊!这是要把人家孤儿寡母的饭碗,往死里砸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门板还在地上躺着)。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颀长,眉眼清俊,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但眼神却很亮,像淬了寒星的刀锋。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矛盾的气质。落魄,但又不羁。懒散,却又锐利。
富守仁看到这人,脸色明显一变,像是吞了只苍蝇,又惊又怒:沈悖!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沈悖这名字……悖论有意思。
沈悖没理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赞赏
你就是那个二十个铜板教人认钱认契的安先生
他问。
是我。
我点头,不知道这位是敌是友。
有点意思。
沈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富守仁,笑容瞬间变得讥诮,富司事,你刚才拿那告示,唬谁呢
你什么意思
富守仁色厉内荏。
府衙发的告示不假,
沈悖慢条斯理地说,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凡开馆授业,讲习经义、策论、制艺,以应科举者,须向文教司申领授业凭信。’
他顿了顿,看向我,又看向院子里那群懵懂的孩子:安先生,你这书院,教的是四书五经八股文章还是教人怎么考秀才、中举人
我立刻会意,大声回答:回这位先生的话,我这里只教些糊口的本事,认几个常用字,学点算账看秤的粗浅功夫,免得孩子们将来被人坑骗。科举那是天上的月亮,我们这些泥腿子,够不着,也不想够!
听见没
沈悖对着富守仁摊手,人家教的,是市井谋生之术,不是科举应试之学!根本不在你那‘授业凭信’的管辖范围之内!富司事,你这手,伸得是不是太长、太臭了点
富守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沈悖:你……你胡说八道!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
沈悖嗤笑一声,从怀里也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啪地甩开,看看!府衙颁发的《文教司职司条例》拓本!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要不要我念给你听还是咱们现在就去府衙,找知府大人评评理正好,我也有点关于明德书院‘挂靠费’流向的问题,想请教一下知府大人呢。
富守仁看着那张盖着官印的拓本,像见了鬼,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敢拿告示吓唬我,是因为吃准了我这种底层小民不懂法、不敢质疑官府。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悖!这个沈悖,在城南这片是出了名的刺头!学问据说极好,但脾气古怪,屡试不第,整天混迹市井,偏偏对官府律例门儿清,专爱跟富守仁这种小吏过不去。
而且沈悖最后那句挂靠费流向,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这要是闹到知府面前,富守仁私下里那些勾当,绝对捂不住!
你……你……
富守仁指着沈悖,手指直哆嗦,你了半天,屁都放不出一个。
我什么我
沈悖懒洋洋地收起拓本,富司事公务繁忙,还不走等着我请你喝我们书院这……嗯,清澈见底的糙米粥
富守仁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剜了我和沈悖一眼,那眼神怨毒得能杀人。他猛地一甩袖子:哼!沈悖!安乱!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说完,带着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家丁,狼狈地挤开人群,走了。连地上那扇破门板都忘了踢一脚。
院子里死寂了几秒。
哇!安先生赢了!
豆子第一个跳起来欢呼。
沈先生好厉害!
孩子们也跟着欢呼起来,围着沈悖,眼神充满了崇拜。
我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我走到沈悖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沈先生仗义执言,解我书院之围。
沈悖摆摆手,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谢什么。看不惯那身肥油仗势欺人罢了。你这地方……
他环顾了一下破败的院子,目光落在那些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上,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教的东西,倒是实在。
糊口而已。
我苦笑。
糊口
沈悖挑眉,指了指地上的钱字和契字,教人认钱认契,明明白白活着,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强多了。
他这话,让我心头一动。这人,有点意思。
沈先生若不嫌弃,进来喝碗粥
我邀请道。虽然粥很稀,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了。
沈悖倒也不客气,找了个还算稳当的小马扎坐下:行啊,正好饿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知道,富守仁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不是假的。
而且,沈悖的出现,虽然解了围,但也给我提了个醒:没有官方认可的牌照,始终是个隐患。富守仁这次被打回去了,下次换个由头呢
我需要更硬的护身符。
日子在提心吊胆和忙碌中滑过。
富守仁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不知道是憋着更大的坏,还是被沈悖吓住了。
沈悖倒是成了我书院的常客。他隔三差五就跑来,也不说帮忙,就找个角落窝着,有时睡觉,有时看我教那些孩子,有时会冷不丁插句话,纠正某个字的读音,或者解释某个典故的由来,深入浅出,往往比我讲得还透彻明白。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虽然他看起来懒散又毒舌,但教起东西来,耐心极好,尤其擅长讲故事,能把枯燥的典故讲得活灵活现。
沈先生,您学问这么好,怎么不去考功名啊
有次课间,温烈忍不住问。
沈悖正翘着二郎腿啃我晒的地瓜干,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样:功名那玩意儿,脏。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语气里的厌恶和不屑,毫不掩饰。
我心里大概有了猜测。这世道,科举舞弊,官场倾轧,怕是不少。沈悖这种性子,大概是不屑同流合污,或者……吃过亏
有了沈悖这个编外顾问,书院的课程内容悄悄升级了。除了基本的认字算账,偶尔也会加点历史小故事、地理常识、甚至一些浅显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当然,核心还是实用。
学生数量稳定在二十几个,束脩加上我偶尔接点抄写、代笔的零活,勉强维持运转,攒钱还债的速度慢得像蜗牛。
三个月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剑。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我正在昏暗的油灯下,对着账本发愁。算盘珠子拨来拨去,离还清债务还差一大截。
沈悖没走,靠在门框上,手里抛玩着一颗小石子。
愁钱
他问。
废话。
我头也没抬。
教你个来钱快的法子。
沈悖的声音带着点诱哄。

我抬头看他,不太信。这家伙能有什么正经来钱路子
编书。
沈悖吐出两个字。
编书
我一愣,编什么书四书注解那玩意儿谁买而且我也没那水平。
谁让你编那些酸腐玩意了
沈悖嗤笑,编点实用的!比如,《市井求生宝典》《防骗三十六计》或者《算账速成手册》就教你怎么认秤、怎么看契约、怎么算利息、怎么跟掌柜伙计打交道、城里各个衙门是干什么的、告状怎么递状纸……诸如此类。
我眼睛猛地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这时代,识字率低,信息闭塞。普通老百姓进城,两眼一抹黑,被骗被坑是常事。我教的东西,不正切中了这个痛点吗如果把它系统化、书面化……
内容都是现成的,你教的不就是这些
沈悖走过来,拿起我的树枝,在泥地上划拉,关键是怎么编。不能太文绉绉,得大白话,最好带图!那些不识字的人,看图也能懂个大概!再找几个朗朗上口的口诀,方便记。
他越说,我思路越清晰。
定价还不能高!薄利多销!卖给谁小商小贩、进城做工的、家里孩子刚出来谋生的……量大着呢!
我兴奋地接话。
孺子可教。
沈悖满意地点头,纸墨成本我来想办法,我认识个开小印刷作坊的,能压到最低。你负责内容,我帮你润色,再画点鬼画符当插图。
你会画画
我惊讶。
马马虎虎,画个秤砣、算盘、衙门大门什么的,够用了。
沈悖一脸小意思的表情。
说干就干!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教书,晚上就着油灯,整理教案,编写内容。沈悖果然靠谱,不知从哪搞来了便宜但还能用的纸墨,还真的画了不少简单易懂的示意图,虽然画风清奇,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我们给这本小册子起了个极其直白的名字——《进城不懵指南》。
内容包罗万象:
常用字词图解(米、面、钱、工、契、衙……)
算数速成(加减乘除口诀、算账实例、利息计算)
看秤识骗(各种秤的识别,常见作弊手法图解)
契约避坑(关键条款解读,手印怎么按)
衙门指南(府衙、税所、市令司在哪,干什么,告状流程)
市井禁忌(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人不能惹)
急救常识(扭伤、中暑、吃坏肚子怎么办,土方子)
甚至最后还附录了几条朗朗上口的保命口诀,比如:
钱契当面清,手印莫乱摁。
生人搭话要警惕,便宜背后是大坑。
遇事莫慌找差爷,大喊三声求青天!
写得那叫一个接地气,通俗易懂,图文并茂(沈悖的鬼画符功不可没),简直是为文盲半文盲量身定做的生存手册!
小册子印出来了,薄薄的一本,成本压到了极限。
怎么卖
靠我书院这二十几个学生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显然不够。
沈悖又出了个骚主意:找‘代销’。
代销
城里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茶馆酒楼门口卖瓜子花生的、甚至……棺材铺门口蹲着的!
沈悖掰着手指,给他们一个底价,比如五文钱一本拿走,他们卖八文、十文,赚差价。卖不掉的,还能退回来,他们没风险,肯定乐意!
还有那些小商铺的掌柜,你上门推销,告诉他们,把这小册子当赠品,买够多少钱送一本,显得他们店铺厚道、为客人着想!说不定还能带动生意!
绝了!
这沈悖,简直就是个营销鬼才!埋没在科举里真是屈才了!
策略奏效了!
《进城不懵指南》以其前所未有的实用性和低廉的价格(零售定价十文钱),像一阵风似的,在底层百姓中流传开来。
货郎们吆喝着:卖书咯!认字算账防被骗!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茶馆里,小二给茶客推荐:客官,带本指南进城办事心不慌!
棺材铺老王头,居然也捏着鼻子,在门口摆了几本:买棺材……送指南!保你……呃,生前死后都不懵!
这广告词听得我嘴角直抽抽。
效果立竿见影。
安先生!您这书神了!
卖柴的李叔兴冲冲跑来,昨天我按书里教的,识破了一个想用假银子骗我柴火的!多亏了您啊!
安先生!我娘照着书上的土方子,治好了我爹的肚子疼!省了药钱!
另一个学生家长也来道谢。
口碑持续发酵,销量节节攀升。
我那个装铜板的破陶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满了起来。
终于,在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我背着沉甸甸的一袋子钱,挨家挨户,连本带利,还清了所有债务。
老王头接过钱,数了又数,老脸有点红:安小娘子……那个,指南还有没给我留两本我……我有个远房侄子要进城……
赵婶也讪讪地笑:安先生,以前婶子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这书,能便宜点再卖我几本不送亲戚……
看着他们前倨后恭的样子,我心里没有太多得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
钱债清了。但书院的危机,还没完全过去。
《指南》的畅销,动了某些人的奶酪。
这天,我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讲工字和价字,强调工钱要当日结清,契约要写明。
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留着山羊胡、一脸道貌岸然的老者,带着两个随从,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谁是安乱
老者声音洪亮,自带一股威严。
孩子们又被吓住了。
我皱眉,今天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我是。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者锐利的目光扫过我,又扫过泥地上孩子们写的字,最后落在我手里那本《进城不懵指南》上,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愤怒
老夫吴明德,‘明德书院’山长!
他自报家门,下巴微抬,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
明德书院富守仁的至交好友
我瞬间警惕起来:原来是吴山长,久仰。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
吴明德冷哼一声,指着我手里的书,安氏!你可知罪!
知罪我何罪之有
我冷静反问。
你编撰此等粗鄙不堪、离经叛道之书,散布市井,蛊惑人心!败坏学风!误导蒙童!此乃大罪!
吴明德义正词严,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
粗鄙不堪离经叛道
我拿起书,翻到看秤识骗那一页,指着上面沈悖画的、歪歪扭扭但特征明显的作弊秤砣图,教人识别奸商伎俩,免受坑骗,这叫粗鄙这叫离经叛道
我又翻到契约避坑那页:教人看清条款,明白自己摁手印意味着什么,免得糊里糊涂卖儿鬻女,这叫蛊惑人心
至于败坏学风
我提高音量,环视着院子里那些衣衫破旧但眼神清亮的孩子,敢问吴山长,您那明德书院,束脩几何一年怕是不下十两银子吧教的又是什么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我步步紧逼,直视着吴明德有些躲闪的眼睛:您教您的君子之道,我教我的市井生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孩子,他们的爹娘,辛苦一天,能挣几个铜板他们交不起您那十两银子的束脩!他们没想做什么君子!他们只想活着!明明白白、少受点骗地活着!这有错吗!
您高高在上,当然可以斥责我们粗鄙!可您吃的米,穿的衣,住的屋,哪一样不是这些您看不起的‘粗鄙’之人,用血汗换来的!
您说我的书误导蒙童我倒想问问,是教他们认钱认契、懂得保护自己算误导还是教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却对身边疾苦视而不见,对世间不公三缄其口,算误导!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起伏。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连温烈都攥紧了拳头。
吴明德被我这一连串的质问,怼得脸色发白,山羊胡子直抖。他大概这辈子没被一个粗鄙妇人如此顶撞过。
强……强词夺理!歪理邪说!
他指着我的手都在抖,你……你等着!老夫定要联合同道,上书府衙,告你一个蛊惑民心、扰乱教化之罪!你这破书院,等着关门吧!
说完,他气急败坏地带着随从,拂袖而去。背影比当初的富守仁还要狼狈几分。
安先生……
孩子们担忧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但心却沉了下去。
吴明德这种正统读书人的影响力,可比富守仁那种小吏大多了。他真要联合一群酸儒上书,府衙为了平息舆情,很可能拿我这个没背景的小虾米开刀。
麻烦大了。
果然,没过两天,流言蜚语就起来了。
听说了吗清风书院那个安先生,编邪书呢!
可不是!教人钻营取巧,不教圣贤大道!吴山长都气病了!
这种书院,迟早要完!孩子送去都学坏了!
……
原本想送孩子来的几家,也打了退堂鼓。
气氛变得压抑。
沈悖依旧每天来,但脸色也凝重了许多。他消息灵通。
吴明德那老东西,串联了好几个老学究,真准备联名上书了。罪名不小。
沈悖啃着地瓜干,眉头紧锁。
有办法吗
我问。这种意识形态的斗争,最难搞。
沈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办法……有一个。但有点冒险,而且需要……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一个能证明你教的这些东西,不仅无害,反而于国于民大有裨益的契机!
沈悖目光灼灼,一个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不得不正视的契机!
机会,说来就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这天,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姓方,据说是京里派下来历练的,年纪不大,颇有几分锐气。他为了体察民情,搞了个微服私访,扮作普通客商,在城里转悠。
结果,就在城南最热闹的市集上,这位方知府,被一个手段极其高明的仙人跳团伙给坑了!
具体细节传得绘声绘色:知府大人看中了一个祖传的玉壶,价格谈拢了,钱货两清。结果刚转身,就冲出来几个人,硬说那玉壶是贼赃,知府大人是销赃的!要扭送他去见官!还亮出了所谓的苦主和契约。
知府大人百口莫辩,眼看就要被当众羞辱。
就在这时,一个在街边摆摊卖菜的小伙子,大概十七八岁,叫柱子,是我书院最早的一批学生之一!他刚好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
眼看知府大人要吃亏,柱子想起我教的契约避坑和遇事找差爷那几条,又仔细看了那伙人亮出的契约,发现了破绽——那契约上的日期墨迹太新!明显是刚写的!
柱子鼓起勇气,大喊一声:那契约是假的!墨迹都没干透!你们是骗子!差爷!这里有骗子闹事!
他这一嗓子,又响又亮,还带着我教他们的保命口诀的节奏感,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正好巡逻的府衙差役也闻声赶到。
那伙骗子一看差役真来了,又被人戳穿,顿时慌了神,想跑。结果被差役和周围见义勇为的百姓当场按住。
知府大人这才得以脱身。
事后一查,果然是个惯犯团伙,专门坑骗外地客商。方知府又惊又怒,下令严惩。同时,对那个见义勇为、还懂点契约门道的小伙子柱子,大为赞赏。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如何懂得这些
方知府在府衙亲自询问柱子。
柱子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软,结结巴巴地说:回…回青天大老爷,小的叫王柱子,就住城南。是……是清风书院的安先生教的!安先生编的书上写的!
他还从怀里掏出了那本皱巴巴的《进城不懵指南》!
方知府好奇地接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翻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了很久。
据说,方知府看的时候,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最后,竟然抚掌称奇!
妙!妙啊!
他对着身边的师爷感叹,此册所载,虽非圣贤大道,却皆是市井民生之切要!教人明事理、辨是非、护己身!若我府城百姓,皆能习得此册一二,何愁奸商刁民横行此乃教化之功,于细微处见真章!
知府大人的高度评价,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全城!
清风书院!安先生!《进城不懵指南》!
这几个名字,一夜之间,从粗鄙邪说,变成了教化有功的典范!
吴明德那帮老学究的联名信,还没递上去,就被知府大人轻飘飘一句此乃利民实举,尔等迂腐之见,不足为训给打了回来。吴山长据说气得真病倒了。
富守仁更是彻底没了声息,据说被知府大人敲打过,夹起尾巴做人了。
危机,戏剧性地解除了。
书院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来送孩子读书的,来买《指南》的,甚至还有小商人想来谈合作,想把《指南》批量买去发给伙计的……
我那个破陶罐,终于不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开始有了盈余。
我把赚到的第一笔像样的钱,拿出一部分,请人把那几间破土坯房修葺了一下,至少不再漏风漏雨。又添置了些结实的桌椅板凳(虽然还是旧的)。还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支最便宜的毛笔和一小块墨,虽然还是以树枝泥地为主,但总算有点书院的样子了。
沈悖依旧每天来,依旧懒懒散散,窝在他的专属角落。但看我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喂,安乱。
有一天,他啃着新买的、撒了芝麻的烧饼(书院伙食升级了),突然叫我。

我正盘算着要不要再加开个成人夜校速成班。
你这书院,还缺人不
他问得有点别扭。
缺啊!尤其是缺个能镇场子、有学问、还不要工钱的顾问。
我故意说。
想得美!
沈悖白了我一眼,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芝麻,工钱可以不要,管饭就行。还有,
他指了指我手里那本《指南》,下本写什么《打官司入门》《讨债十八招》我觉得有搞头!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行啊!沈顾问,合作愉快!
深秋的早晨,风里带着凉意,但阳光很好。
修葺过的土坯房,屋顶不再漏光,墙壁也糊得平整了些。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快掉光了,枝干却显得更遒劲。
院子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比之前更多了。泥地上写满了字,新添的旧桌椅旁也趴着几个在认真临摹。
温烈已经能流畅地帮邻居读信、写简单的借条了。豆子的鼻涕少了,小脸干净不少,正奶声奶气地教新来的孩子背钱契当面清的口诀。
沈悖没窝在角落,而是被一群大点的孩子围着,在讲苛政猛于虎的故事。他声音不高,但孩子们听得入神。
我靠在刷了新漆(虽然还是很斑驳)的门框上,看着这一切。
冷眼旁观
不,我早已身在其中。
从那个冷眼看着破败院落、兜里空空如也的穿越者,变成了这个热气腾腾、充满烟火气和希望的清风书院的安先生。
债还清了,书院保住了,路似乎也走通了。
但我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吴明德们不会真的消失,富守仁们也可能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世道,对女子,对底层,从来不易。
可那又怎样
我叫安乱。
安以求稳,乱中求存。
这书院,就是我在这陌生时代,扎下的根,燃起的火。
风吹过来,带着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还有沈悖那偶尔冒出来的、懒洋洋却精辟的点评。
我拢了拢洗得发白的衣袖,迎着阳光,眯起了眼。
明天,该琢磨琢磨《打官司入门》的目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