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第七次。
意识像一条被强行拖拽上岸的鱼,在干燥的窒息感中猛烈挣扎。
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天花板纹理。
我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试图浇灭那并不存在于此刻的烈焰。
几乎是本能,我的右手已经向身侧探去。
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绝望的熟稔,指尖急切地寻求那份温软、那份沉静的呼吸所带来的细微起伏。
然而,指尖所及,只有一片空旷的、浸透了深秋寒意的床单。
丝绸的触感冰凉滑腻,像蛇蜕下的皮。
苏晴。
这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神经末梢,传递出尖锐的疼痛。
又是这样。
毫无意外,也毫无道理。她不在。
她消失了。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幅度过大,带起一阵眩晕。
卧室里死寂一片。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城市熹微晨光,是冰冷的铅灰色,吝啬地勾勒着家具沉默的轮廓。
空气凝固着,沉重得能压垮脊椎。
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柱。
身体比意识更先行动,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
衣柜门被拉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里面属于苏晴的那一半,空荡荡的。
衣架整齐地悬挂着,上面空无一物。
她的香水瓶、梳妆台上的小玩意儿,昨天还散乱着,现在全都不见了踪影。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我冲到厨房,拉开冰箱。
里面只有我昨天买的啤酒和几片干瘪的面包。
属于她的酸奶、水果,那些带着生活气息的痕迹,荡然无存。
客厅、书房……
每一个角落都干净得只剩下我的孤影。
她存在过的证明,被擦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目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冷。
每一次惊醒,都是这个冰冷空洞的家。
每一次搜寻,都徒劳无功。
每一次……
都只有这个该死的铃声!
刺耳、急促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蛮横地凿穿了卧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浑身一颤,目光投向床头柜上那个闪烁着刺眼光芒的小屏幕。
又是它。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颗剧毒的瘤子——
擎天科技
-
李总。
我盯着那个名字,一股混杂着恐惧、厌烦和某种诡异宿命感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堤坝,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又是他。又是这个会议。
第七次了。
每一次惊醒,每一次搜寻无果之后,都是这个该死的电话!
它像一个精准的报丧钟,宣告着苏晴消失的噩耗,同时死死捆绑着我,把我拖向那个名为擎天科技的深渊。
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冷麻木,几乎感受不到手机的触感。
划开接听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
林远!
李总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像淬了毒的针,
你在哪!
发布会还有一小时!
全公司上下都在等你!
你的核心代码,是整个‘彼岸’项目的基石!
今天要是出了任何纰漏,后果你自己清楚!
立刻!
马上!
给我出现在擎天大厦!
连珠炮似的命令,不容置疑,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威胁,砸在我的耳膜上。
彼岸项目……
记忆上传……
我的核心代码……
这些词像生锈的齿轮,在脑子里艰涩地转动,却咬合不上任何有意义的链条。
一片混乱。苏晴的消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逻辑和记忆。
我只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知道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喉咙里像是堵满了冰冷的灰烬。
不等对方再咆哮,我直接掐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像一只疲惫合上的眼睛。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但那种被无形锁链勒紧脖子的窒息感却丝毫未减。
发布会……
擎天大厦……
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
苏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个世界,这个由代码和命令构筑的冰冷世界,却还在疯狂地运转,冷酷地要求我扮演好我的角色。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在我胸腔里冲撞,几乎要撕裂胸膛。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麻木地洗漱、穿衣。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血丝和一种空洞的茫然。
这张脸属于谁
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
一个即将参加所谓划时代项目发布会的首席工程师
还是一个……
被困在某种诡异循环里的囚徒
我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露出一个同样扭曲、毫无温度的笑容。
推开公寓楼厚重的大门,城市清晨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某种清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行人匆匆,车辆川流不息,世界喧嚣而冷漠地运转着,与我内心的死寂形成尖锐的对比。
我汇入人流,像一滴水融入浑浊的河流,向着擎天大厦那冰冷高耸的玻璃幕墙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无形的泥沼里。
人行横道,绿灯闪烁。我随着人流麻木地迈步。
就在我即将踏上对面马路牙子的瞬间,一个人影猛地从旁边一条堆满垃圾桶的肮脏小巷口蹿了出来,像一道肮脏的影子,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馊和垃圾腐烂的气味,直挺挺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去。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喉咙。那是个流浪汉。
头发油腻板结,胡乱地贴在头皮和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
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污秽的厚外套,沾满了可疑的污渍。
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皲裂。
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
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地亮,像两簇在灰烬里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疯狂和……
悲悯
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打磨过的气管里硬挤出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噪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伸出脏污不堪、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竟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触感冰冷、粘腻,像某种冷血生物的皮肤,让我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去!
他嘶吼着,浑浊的眼睛因用力而凸起,死死盯着我,
不能去那个发布会!
听到没有!
不能去!
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厌恶或好奇的目光,像避瘟疫一样绕开我们。
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那枯瘦的手指却像冰冷的铁钳,箍得我生疼。
放开!疯子!
我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恐慌。
她死了!
流浪汉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像玻璃刮过黑板,在喧嚣的街头异常刺耳。
他那双燃烧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她为你死了!
死了六次了!
六次啊!
每一次!
都是为了你!
别再去了!
停下!
求求你停下!
他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裹挟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狠狠凿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刺大脑深处最混乱、最黑暗的区域。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砸下来。


苏晴
死了
六次
为我
荒谬!
彻头彻尾的疯子呓语!
第二节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被冒犯的强烈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烧断了最后一丝理智。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胳膊!
那枯瘦肮脏的手指终于被我挣脱开。
滚开!神经病!
我厉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情绪而扭曲变调。
我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踉跄着后退两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敢再看那双燃烧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睛,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前方擎天大厦那冰冷、光滑、泛着蓝光的巨大玻璃旋转门。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将外面那个污浊、喧嚣、充满疯狂呓语的世界隔绝开来。
扑面而来的是擎天大厦内部特有的、经过精密过滤的冷空气,带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的混合气味,冰冷、洁净、一丝不苟。
巨大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几何造型的冷光灯带,空间高阔得令人眩晕。
这里是科技与未来的圣殿,是彼岸项目诞生的地方。
穿着笔挺西装、套裙的精英们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效、冷酷、掌控一切的氛围。
刚才街头那个流浪汉和他疯狂的嘶吼,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被这扇门彻底隔绝,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遥远。
我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惊悸和荒谬感。
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在心里再次确认。
苏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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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了。
一定是这样。
报警,对,等发布会结束,立刻报警。
现在,必须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我是首席工程师,我的核心代码是彼岸的基石。
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职业化的平静,朝着电梯厅走去。
皮鞋踩在光滑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脆的回响。
穿过明亮得晃眼的巨大前厅,走向通往发布会主会场的通道。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
通道尽头,就是即将举行发布会的未来之眼主会场。
安保森严,几个黑衣保安像雕塑一样立在入口两侧。
会场厚重的双开大门紧闭着,里面似乎已经坐满了人,嗡嗡的低语声透过门缝隐约传来。
就在我即将走到通道尽头,接近那扇紧闭的会场大门时,异变陡生!
通道右侧,一整面巨大的、占据了几层楼高度的曲面LED屏幕墙,原本正循环播放着擎天科技的宣传片——
蔚蓝的地球、璀璨的星空、象征着人类意识数据流的光点优雅地穿梭……
画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
刺眼的雪花点疯狂跳动,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噪音,瞬间撕裂了会场外通道的宁静!
滋啦——滋——!
巨大的噪音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捂住耳朵,惊愕地抬头望去。
闪烁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雪花点猛地消失,屏幕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如同深渊的入口。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炸开!
画面强行切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令人窒息的场景!
那是一个屋顶!
一个极其熟悉的屋顶!
视角是俯拍的,带着一种冷酷的、旁观般的清晰度。
狂风呼啸的声音透过屏幕的扬声器汹涌而出,卷起画面中那个单薄身影散乱的长发和衣角。
灰白色的水泥地坪,冰冷生锈的防护栏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结了四肢百骸!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
苏晴!
画面中央,那个摇摇欲坠地站在屋顶边缘的身影,正是苏晴!
她穿着那条我熟悉的米白色亚麻长裙——
那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
此刻,那长裙在猛烈的楼顶狂风中剧烈翻飞,像一只垂死挣扎的白鸟。
她背对着镜头,面朝着下方令人眩晕的高度。
镜头拉得很近,几乎能看清她裸露在冰冷空气中、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纤细脚踝。
晴……晴儿!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
巨大的恐惧像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眼前阵阵发黑。
不!
不可能!
幻觉!
一定是刚才那个疯子的诅咒带来的幻觉!
苏晴!别动!你在干什么!!
我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一切,朝着那巨大的屏幕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调,尖锐刺耳。
通道里其他准备入场的工作人员和少数记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愕然地抬头看着屏幕,发出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屏幕上的苏晴,似乎听到了我的嘶喊,又或者只是被狂风吹拂得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
但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温情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燃烧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混合着巨大绝望和某种奇异决绝的光芒!
她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屏幕,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通道中失魂落魄的我!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我看懂了。
只有两个字。
林远。
那无声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脏上。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晴的脸上,在那片绝望的死灰之中,极其突兀地,绽放出一个笑容。
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凄美、带着解脱和无限眷恋的笑容,如同昙花在深渊边缘绽放。
然后,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束缚的鸟,身体猛地向后倒去!
米白色的长裙在空中瞬间铺展开,如同一朵骤然凋零的巨大白花。
不——!!!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肝胆俱裂!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扇紧闭的会场大门猛冲过去!
我要进去!
我要砸碎那该死的屏幕!
我要抓住她!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
屏幕上的画面,在苏晴身影下坠的瞬间,猛地切换回了擎天科技那恢弘大气的宣传片。
蔚蓝的地球缓缓转动,优雅的数据流光点穿梭流动。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巨大的屏幕,依旧冰冷地悬挂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绝望。
砰!
我重重地撞在紧闭的、厚重的会场金属大门上!
冰冷的金属门板纹丝不动,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眼冒金星,肩膀传来剧痛。
我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干呕。
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濒临碎裂的巨响,还有苏晴坠落前那个凄绝笑容的定格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灼烧。
她跳下去了……
就在我眼前……
为了什么
那个疯子说的……
六次
七次
为我而死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像绞索一样勒紧了我的脖子。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痛苦中沉浮。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混乱的惊呼、尖叫!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隆——!!!
不是一声!是连续不断的、沉闷又狂暴的巨响!
大地剧烈震颤!
通道顶部的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刺眼的火光和浓烟瞬间从主会场那扇厚重的大门缝隙里汹涌地喷吐出来!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硝烟味,狠狠拍在我的背上!
爆炸!
会场里发生了大爆炸!
巨大的冲击波将我的身体猛地掀飞出去,又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骨头似乎都碎了。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眼前是模糊跳动的血红光影。
浓烟呛入肺部,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那扇象征着擎天科技辉煌未来的会场大门,已经扭曲变形,门缝里透出地狱般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隐约可见里面扭曲的金属支架、翻倒的座椅碎片,还有……人影
不,是残缺的肢体……
尖叫声、哭喊声、警报声……
各种声音混合着爆炸的余波,如同地狱的交响乐。
我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下沉。
身体变得很轻,很冷,仿佛漂浮在冰冷的深海里。
苏晴坠楼的身影,会场爆炸的烈焰……
两个画面在濒临熄灭的意识里疯狂交织、碰撞。
那个流浪汉悲怆的嘶吼再次在记忆的深渊里轰然炸响:
她为你死了!死了六次了!六次啊!
六次……
七次……
循环……
像一道撕裂黑暗宇宙的终极闪电!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虚无深渊前一刻,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熔岩,狂暴地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地灌入我的脑海!
第三节
第一次循环:
冰冷的实验室,失控的能量流,苏晴尖叫着将我推开,自己却被幽蓝色的电弧吞噬……
焦糊的气味……
第二次循环:
刹车失灵的重型卡车,刺耳的鸣笛,人行道上的我,苏晴从侧方用尽全力将我撞开……
沉重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第三次循环:
高耸的脚手架在我头顶轰然倒塌……
苏晴在最后一刻扑过来,用她那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我的头……
钢筋穿透血肉的闷响,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我脸上……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溺水、高空坠物、精密仪器的意外泄露……
每一次!
每一次!
都是她!
都是苏晴!
用她的生命,用她那脆弱却无比决绝的身体,挡在了我与死神之间!
每一次死亡的痛苦和恐惧都清晰地烙印在我濒死的神经元上!
每一次循环开始,这些记忆都会被无情地清洗、格式化,只剩下冰冷的床单和那个催命的电话!
原来……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我一次次惊醒、一次次寻找、一次次被推向发布会的宿命!
苏晴!
她在用她的生命,一次次地尝试着……
救我
救我什么
阻止我去发布会
那个该死的彼岸项目发布会!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为什么她记得!
为什么只有她记得!
只有你崩溃,项目才会终止。
……
一个冰冷的女声,像来自记忆最深处的幽灵,在我即将熄灭的意识里低语。

是苏晴的声音吗
还是……
那个流浪汉
无尽的黑暗,终于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
冰冷,死寂。
滴答。
像是水滴落在空旷的金属容器里,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回响。
第八次。
意识被强行从冰冷黏稠的虚无中拖拽出来。
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依旧是那熟悉到令人绝望的天花板纹理。
肺部本能地痉挛,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
几乎是同一毫秒,右手已经像失控的机械臂,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狠狠扫向身侧!
空的!依旧是那片冰凉的、浸透了绝望的空旷!
但这一次,没有惊愕,没有徒劳的搜寻,没有那该死的铃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悲恸、狂怒和毁灭性力量的洪流,在确认那片空白的瞬间,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我体内轰然爆发!
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迟疑!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饱含着所有累积了七次循环的绝望、痛苦和狂怒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裂出来!
声带仿佛被撕裂!
我像一头发疯的困兽,猛地从床上弹射而起!
巨大的力量将被子掀飞,床头柜上的台灯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冲!
冲出去!
找到她!
阻止她!
在她再次举起刀之前!
在她为那第七道疤痕落下之前!
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在咆哮,烧尽了所有的思考回路!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赤着脚,像一道失控的闪电,冲出卧室!
客厅!
玄关!
公寓厚重的防盗门被我狠狠撞开,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冲下楼梯,撞开单元门,清晨微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我体内沸腾的岩浆!
街道、行人、车辆……
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被我的疯狂速度拉扯成扭曲的光影!
方向
目标
只有一个!
苏晴的公司!
那栋该死的写字楼!
奔跑!
用尽生命去奔跑!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点痛楚在巨大的恐惧和狂怒面前,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个流浪汉嘶吼的六次,屏幕上苏晴坠楼前凄绝的笑容,记忆中她一次次被电弧吞噬、被钢筋穿透、被冰冷淹没的画面……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
不能!
不能再有一次!
第七次!
绝对不行!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开了苏晴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那扇沉重的玻璃旋转门!
门卫惊愕的呼喊被甩在身后。
电梯
太慢!
安全通道!
楼梯!
一步跨过三级台阶!
再跨!
再跨!
肌肉在悲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在皮肤上。
但我不能停!
绝对不能停!
她在上面!
她在为我去死!
七楼!
研发部!
砰!安全通道厚重的防火门被我用肩膀狠狠撞开!
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区走廊里回荡。
长长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
尽头,是苏晴独立的小办公室。
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昏黄的光。
就是那里!
我像一道裹挟着风暴的残影,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门猛冲过去!
走廊里几个早到的同事被我这副赤着脚、双眼血红、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失声尖叫,慌忙躲避。
距离那道门还有五米……
三米……
门内。
苏晴背对着门,站在办公桌前。清晨微弱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她微微低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侧脸。
她穿着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袖子卷到了手肘以上。
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刀。
刀锋,稳稳地抵在她左手的手腕内侧。
那只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横亘着六道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
像六条狰狞的、永不褪色的诅咒,烙印在肌肤之上!
旧的疤痕已经发白,新的还带着暗红的痂痕。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麻木和决绝。
刀锋微微下压,白皙的皮肤瞬间凹陷下去,一丝刺目的鲜红,即将从刀尖下沁出!
不——!!!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爆发出生命中最凄厉、最绝望的嘶吼!
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像一枚失控的炮弹,狠狠撞向那扇虚掩的门!
哐当——!
木门被狂暴地撞开,门板重重拍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巨大的声响和气流让苏晴浑身剧震!她猛地回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看到了我。
那双空洞、枯寂、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中,瞬间被一种无法置信的、巨大到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愕和……
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希冀所填满!
她握着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而我,在撞开门的瞬间,借着前冲的势头,没有丝毫停顿!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爱,都凝聚在这一扑!
我的身体跨越了最后的距离,右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顾一切地、精准无比地抓向她的手腕!
目标,正是那把即将切下的刀!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
冰冷、坚硬、锋利的刀柄触感传来。
但更重要的,是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摧毁一切的决心,握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阻止了那下压的刀锋!
巨大的冲力让我们两人都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纸张雪片般飞起,散落一地。
世界在旋转,尘埃在光线中飞舞。
我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的手腕在我掌心下冰凉地颤抖着。我们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灼热的气息喷在彼此脸上。
我抬起头,目光穿透散乱的发丝和弥漫的尘埃,死死地锁住她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睛。
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从沸腾的血肉里、从经历了七次死亡轮回的灵魂深处,硬生生地抠出来,砸在她面前:
晴儿……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断轮回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放下刀。
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烙印在她苍白的脸上,烙进她震颤的瞳孔深处。
在那片惊涛骇浪般的惊愕、茫然和恐惧之上,一种更深沉、更古老、更沉重的力量,正从我的眼底汹涌而出。
那是七次亲眼目睹爱人以不同方式赴死的绝望,那是七次被强行洗去记忆的愤怒,那是七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着记起的、刻骨铭心的爱恋与痛楚。
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光芒。
这一次……
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沉,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地心深处传来,带着熔岩的重量和冷却后的坚硬,换我走向死亡。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她眼中的恐惧瞬间被更巨大的惊愕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摇摇欲坠的微光所取代。
她握着刀的手,在我铁钳般的力量下,终于……
缓缓地、极其艰难地……
松开了。
当啷!
那把寒光凛冽的裁纸刀,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撞击声。
那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敲碎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她看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枯寂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我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背上,滚烫。
手腕上,那六道狰狞的疤痕,如同沉默的碑文,记录着一次次被遗忘的牺牲。
而此刻,它们在我滚烫的掌心下,微微颤抖着。
窗外的城市,喧嚣依旧。
警报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粗重交错的喘息,和泪水砸落地面的声音。
尘埃在晨光中缓缓沉降,像一场无声的雪。
轮回的齿轮,在刀落地的脆响中,第一次发出了刺耳的、崩裂的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