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新月之路 > 第一章

>凌晨三点,市局法医林溪被电话惊醒:公园湖里捞上来一具无名女尸。
>尸体被刻意清理过,却在后颈留着一处新月形烫伤。
>现场仅提取到死者指甲缝里几缕蓝绿色纤维。
>案件陷入僵局时,警局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只有凶手知道的作案细节。
>信的结尾写着:游戏才刚刚开始。
>林溪发现,那几缕纤维来自二十年前倒闭的纺织厂工装。
>她走访老员工时,一个名字反复出现——张国庆。
>找到张国庆时,他右手虎口赫然烙着同样的新月疤痕。
>你们终于来了,他笑着点燃一支烟,但太晚了。
>第二天清晨,第三具尸体出现在废弃纺织厂车间。
>后颈的新月烫痕,清晰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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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把城市泡透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铃声像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林溪沉滞的睡眠。她猛地睁开眼,卧室里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惨黄。那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命意味。
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刺眼的光逼得她眯起眼。来电显示——市局指挥中心。
心脏骤然一缩,沉甸甸地往下坠。这个点,这种电话,绝无好事。
喂她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法医,紧急情况。东郊翠湖公园,人工湖里捞上来一具女尸。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刻板,像被雨水泡涨的硬纸板,需要你立刻出现场。
知道了。马上到。林溪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清冷,像淬了火的铁。挂断电话,寒意顺着脊椎无声地爬上来,迅速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她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得惊人。黑暗中,她抓起椅背上搭着的黑色冲锋衣套在身上,拉链从底到头唰地一声拉紧,隔绝了凌晨的湿寒。她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脖颈,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那枚从不离身的银色解剖刀挂坠。小巧,冰冷,锐利的刀刃形状在黑暗中无声地宣告着她的职业。指腹用力摩挲了一下那冰冷的棱角,仿佛汲取某种力量,然后她抓起车钥匙,身影没入客厅更深的黑暗里。
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如同废弃的隧道。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路面,车轮碾过积水,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哗声,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摇摆,勉强撕开一片被水幕扭曲的视野。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滑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变形的倒影,又被车轮碾碎,转瞬即逝。整个世界只剩下单调的雨声和引擎沉闷的低吼。林溪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黑暗中,只有仪表盘幽微的蓝光映亮她紧绷的下颌线。那枚冰凉的解剖刀挂坠随着车辆的颠簸,一下下轻撞着她的锁骨。
翠湖公园入口处,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将密集的雨丝切割成诡异跳动的光带。警戒线早已拉起,湿漉漉的黄黑塑料带在风雨中飘摇。几个穿着藏青色警用雨衣的身影在警戒线内外忙碌着,手电光束在雨幕中交叉扫射,像不安的探针。
林溪的车刚在路边停稳,一个同样裹在厚重雨衣里的人影就快步迎了上来。雨衣帽子下露出半张年轻但写满疲惫的脸,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新人陈锋。雨水顺着他的帽檐不断滴落。
林法医!这边!陈锋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有些模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紧绷和一丝找到主心骨的急切。他替林溪掀开警戒线一角。
林溪点点头,从后备箱提出沉甸甸的黑色勘查箱,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她脸上,她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跟着陈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湖边。脚下的泥土吸饱了雨水,变得异常泥泞黏脚。
湖边临时搭起了一个巨大的蓝色防雨帐篷,像一座突兀的孤岛,里面透出惨白强烈的灯光。帐篷入口处,站着刑侦支队长赵振江。他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即使裹在警用雨衣里也显得肩背宽阔。他脸色铁青,像一块被雨水反复冲刷的阴沉铁板,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不断流下。
老赵。林溪走到近前,声音不高。
赵振江转过头,看到林溪,紧绷的脸部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但眼神里的沉重丝毫未减。来了,林溪。他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和巨大压力下的疲惫,情况不太好。尸体在水里泡了应该不到二十四小时,但处理得很‘干净’。
干净林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异常的词。
嗯。赵振江沉重地点头,侧身让开入口,你自己看吧。小陈,你跟林法医进去。
帐篷里强烈的无影灯光刺得人眼睛发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一台大功率抽水机在帐篷角落轰鸣着,正源源不断地将帐篷内渗入的雨水抽走。
尸体就躺在正中央的担架上,盖着一条惨白的塑料布。林溪戴上口罩和手套,动作一丝不苟,如同进行某种仪式。她走到担架旁,示意旁边的技术员掀开塑料布。
一张年轻女性的脸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而微微肿胀松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质光泽。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缝隙。头发是深栗色的,湿漉漉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两侧,更添几分凄楚。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林溪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尸体裸露的皮肤。颈部、手腕、脚踝……没有明显的抵抗伤、约束伤。她轻轻掰开死者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甲缝里没有泥土或搏斗留下的皮屑组织。她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衣物——一件普通的白色棉质T恤和牛仔裤,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同样异常干净,没有撕扯破损的痕迹,甚至连明显的污渍都没有。
果然干净。干净得不正常。凶手抹去了几乎所有可能指向他(或她)的物理痕迹,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从容。
林溪俯下身,拿起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开始更细致地检查。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当强光手电的光束移到死者后颈与发际线交界处时,她的动作骤然停住了。
那里,在湿漉漉的头发掩盖下,靠近颈椎棘突的位置,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
一个约莫小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形状异常规整——一道微微内凹的圆弧,两端收束成尖锐的角。像一弯被强行凝固在皮肉里的、冰冷的残月。
新月形烫伤。
疤痕边缘的皮肤因为烫伤愈合而微微挛缩、增厚,呈现出一种暗红发亮的质地,与周围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它像一枚被暴力按进皮肉的诡异印章,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宣告。
林溪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她凑得更近,放大镜几乎贴在了那块疤痕上。疤痕的形态、边缘的细节、新旧程度……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冰凉的解剖刀挂坠垂在她胸前,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轻轻贴着她的皮肤。
发现什么了赵振江低沉的声音在帐篷门口响起,他没进来,目光却紧紧锁在林溪的动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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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直起身,摘下放大镜,指着死者后颈:这里,一个烫伤疤痕。新月形状。人为造成的,时间在死前。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却带着金属般的寒意,很特别。像是……某种标记。
标记赵振江的眉头拧得更紧,像打了死结的绳索。
嗯。位置隐蔽,但形状规整,不是意外能形成的。林溪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弯冰冷的新月上,眼神锐利如刀锋,凶手留下的。他在‘签名’。
这个结论像一块沉重的铅块砸在帐篷里。技术员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连帐篷外连绵的雨声,似乎都变得更加压抑粘稠起来。
林溪不再说话,重新投入工作。她小心翼翼地提取死者十指的指甲,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当提取到左手无名指时,强光下,她敏锐地发现指甲缝深处,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异色。
不是泥土的褐,也不是皮肤组织的淡粉,而是一种……蓝绿
她立刻拿起细小的镊子和物证袋,屏住呼吸,像考古学家剥离千年古物上的微尘,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乎看不见的几缕纤维状物质剥离出来。极其细微,短而蜷曲,颜色暗淡,混杂在几乎透明的角质碎屑里,若非强光和放大镜,几乎无法分辨。
她将物证袋封好,递给旁边负责物证的技术员:指甲缝提取物。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重点分析成分、来源,尽快出结果。
技术员郑重地接过,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尸体的初步检验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除了后颈那个刺目的新月烫痕,死者身上再无其他明显外伤。窒息征象明显,符合溺亡特征,但究竟是生前入水还是死后抛尸,需要解剖进一步确认。没有性侵迹象。死者身份成谜,随身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林溪最后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弯新月疤痕上。它像一个冰冷的问号,一个充满恶意的挑衅,烙印在死者的身体上,也烙印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准备运回解剖室。林溪脱下手套,声音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沙哑,但眼神依旧冷冽如初,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具体死因和细节,解剖后给你详细报告。
赵振江沉重地点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阴霾。辛苦了,林溪。他看着担架上的白布被重新盖上,声音疲惫而凝重,这弯‘月亮’……邪性得很。
林溪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又碰了碰颈间的解剖刀挂坠。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头那股被那新月疤痕勾起的、莫名的不安。雨水敲打着帐篷顶,噼啪作响,像是永无止境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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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连续几天的高压运转,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挫败。窗外的天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透进来一片惨淡的灰白,照在长条会议桌和墙上挂满照片、线条密布的案情分析板上,更添几分压抑。
林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她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明显,但眼神依旧专注锐利,像永不倦怠的探针。解剖结果证实了她的初步判断:死者系生前入水溺亡,无其他致死性损伤或疾病,胃内容物显示死亡时间在末次进餐后约两小时。那弯新月形烫伤疤痕,被显微镜和高清照片放大后,细节更加触目惊心——疤痕组织深入真皮层,边缘锐利整齐,显然是某种特定形状的高温金属器具在极短时间内用力按压造成的。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暴力签名。
然而,线索也到此戛然而止。
死者身份还是没确认赵振江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站在案情板前,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案情板上,无名女性尸体几个字旁边贴满了失踪人口协查的反馈,无一匹配。照片上,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空洞地望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陈锋摇摇头,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周边监控覆盖不全,尤其是深夜时段公园外围。公园夜间值班人员也说没注意到异常。走访周边居民、商铺,暂时没发现目击者。死者衣物是普通品牌,无购买记录可查……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无力的沮丧。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以及纸张被无意识翻动的沙沙声。那弯烙印在死者后颈的新月疤痕,在案情板的照片上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无功。
林溪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份报告上。那是微量物证实验室刚刚送来的分析结果。她拿起报告,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队。林溪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说。赵振江猛地转过身。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纤维,成分分析出来了。林溪将报告推向他,主要成分是涤纶和棉的混纺,含有微量的靛蓝染料和一种……已经停产的荧光增白剂。
涤棉混纺工装赵振江眉头紧锁。
对,而且是特定年代的工装。林溪的目光锐利起来,这种荧光增白剂的型号和配比,根据实验室数据库比对,只在二十年前,本市‘红星纺织厂’使用的工装布料上大规模使用过。红星纺织厂,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关键信息,1998年就已经宣告破产倒闭了。
红星纺织厂一个年纪稍大的刑警老李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都是老黄历了!厂子早没了,地皮都开发成商业区了!二十年前的工装布料纤维怎么会出现在现在的死者指甲缝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溪的声音很稳,目光扫过众人惊疑的脸,纤维很新,磨损程度很低,不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旧衣物上脱落的。更像是……近期接触过某种使用了这种库存布料、或者刻意仿制的东西。她拿起一张纤维在显微镜下的照片,颜色是蓝绿色,符合当时红星厂部分车间的工装颜色。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二十年前倒闭工厂的工装纤维,出现在一具无名女尸的指甲缝里这线索诡异得如同天方夜谭,却又像黑暗中的一缕幽光,无论多么微弱,都死死抓住了所有人的神经。
查!赵振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一下,浑浊的茶水泼溅出来。红星纺织厂!所有能找到的档案,人事记录,退休职工名单,尤其是当年负责工装采购、生产、仓储的!还有,当年厂子倒闭后,那些库存布料、工服的下落!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条线的头绪!
沉闷的会议室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活络起来,又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沉重感。警员们迅速行动起来,电话声、敲击键盘声、急促的指令声此起彼伏。
林溪没有参与那些事务性的排查。她合上尸检报告,站起身:赵队,我想去走访一下。找找当年红星厂的老工人,特别是可能还记得那种工装布料的。
赵振江看着她苍白但坚定的脸,点了点头:去吧,带上小陈。注意方式方法,毕竟都是老人了。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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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纺织厂早已消失在时代的烟尘里。旧址上矗立起一片光鲜亮丽的商业综合体,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只有旁边一条狭窄破旧的老街,还残留着些许旧工业区的气息。低矮的、墙皮剥落的临街店铺,挂着烟酒副食、五金杂货、老年活动中心的牌子。空气里混杂着油烟、尘埃和一种陈旧木头的气味。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巷子口的小马扎上,摇着蒲扇,眼神浑浊地望着街上稀少的行人。
林溪和陈锋走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陈锋换上了便服,显得更加青涩,带着一种学生气的紧张。林溪依旧是简单的黑色外套,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静的眉眼,颈间的解剖刀挂坠被她习惯性地塞进了衣领里。
他们找到了红星厂当年的老职工宿舍区——几栋红砖砌成的筒子楼,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老人身上无法愈合的疮疤。楼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杂物,空气中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息。
走访并不顺利。时间过去太久,许多老人已经故去,搬走,或者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工装蓝绿色的一个坐在自家门口小板凳上、戴着老花镜择菜的老太太费力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多少年的事儿了……记不清喽,厂里好像是有几种颜色的工装……涤棉的那时候不都穿那个嘛……
红星厂啊唉,散了二十多年了……另一个坐在楼下阴凉处下象棋的老爷子,听到厂名,摆摆手,语气唏嘘,工装早不知道哪儿去了。人都找不着几个喽。
失望的情绪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两人。陈锋脸上的沮丧越来越明显,他低声对林溪说:林法医,这……大海捞针啊。
林溪没说话,目光落在巷子深处一个挂着修车铺招牌的简陋门脸上。招牌已经褪色,字迹模糊,门口停着几辆布满灰尘的旧自行车。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背心的老人,正佝偻着背,拿着扳手费力地拧着一辆自行车的车轴。
再去问问那个老师傅。林溪示意了一下。
两人走过去。修车铺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金属锈蚀的气味。老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他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意外地没有太多浑浊,只是带着长年累月劳作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老师傅,打扰一下。林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以前红星纺织厂吗
老人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睛在陈锋身上扫了一下,最后落在林溪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红星厂他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沙哑,知道。怎么
我们想问问,当年厂里是不是有一种蓝绿色的涤棉混纺工装布料里加了荧光增白剂的。林溪描述着纤维的特征。
老人沉默了几秒钟,用挂在脖子上的、同样沾满油污的毛巾擦了擦手。这个动作很慢,像是在擦拭一段尘封的记忆。蓝绿色……荧光增白剂……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飘远,哦,你说的是三车间定染的那批吧染缸出过问题,颜色偏蓝绿了,为了补救,加了好些增白剂进去……那批布做的工装,掉色厉害,穿身上还有点扎人……后来都堆仓库了,处理价都没人要……厂子倒了以后,好像……他皱着眉,努力回忆着。
林溪和陈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着。
好像……是张国庆那小子,最后经手处理的。老人终于吐出了一个名字,语气带着点不确定,他当时是仓库保管组的组长。厂子清盘那会儿,乱七八糟的库存,都是他们组处理的。
张国庆林溪立刻追问,您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或者怎么联系
张国庆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早没联系了。厂子一散,大家伙儿各奔东西。听说……他家里后来出了事,老婆走得早,唯一的闺女……唉,好像也没了音讯,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老人摆摆手,没再说下去,脸上露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人呐,命苦。他就住这后面那栋,顶楼最西边那间,好多年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顶楼最西边林溪迅速记下,谢谢您,老师傅!
线索!一个具体的人名和地址!陈锋瞬间激动起来,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林溪的心跳也快了几分,但职业的冷静让她迅速压下情绪。她向老人再次道谢,和陈锋转身快步朝老人所指的那栋破旧筒子楼走去。
筒子楼的楼道更加狭窄阴暗,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杂物,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和陈年油烟混合的怪味。他们爬上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来到顶楼最西户的门前。
门是老式的暗红色木门,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纹理。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质门环。
林溪抬手,屈指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突兀的回响。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陈锋看了林溪一眼,有些迟疑。林溪微微蹙眉,再次抬手,力道加重了些。
笃!笃!笃!
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门后是另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真空。
张国庆!在家吗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事找您了解情况!陈锋提高声音喊道。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楼道里不知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林溪的心头。她颈间的解剖刀挂坠,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寒意,贴着皮肤微微发凉。她示意陈锋让开一点,自己侧身贴近门缝,仔细倾听。
里面死寂一片。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
她退后一步,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如同出鞘的手术刀,扫过门锁、门缝,以及门框边缘细微的灰尘痕迹。情况不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准备联系技术开锁。
陈锋脸色一变,立刻拿出手机。
就在他拨号的一瞬间——
吱呀——
一声干涩、悠长,仿佛锈死了几十年的门轴被强行扭动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
那扇暗红色的、油漆剥落的木门,竟然……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没有灯光从门缝里透出,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灰尘、霉变、廉价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猛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门后,站着一个人影。
他几乎完全融在门内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佝偻的、瘦削的轮廓。只有一点猩红的火星,在那片浓黑的阴影中明明灭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林溪和陈锋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个沙哑、干涩,像是砂砾在破风箱里摩擦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幽幽地飘了出来:
找谁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被漫长时光和某种沉重的东西彻底磨平了的麻木。那点猩红的火星随着他说话,微微向上抬了一下。
林溪稳住心神,上前半步,警徽在她手中亮出,声音清晰而冷静:张国庆先生我们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关于红星纺织厂当年的工装布料。
门内的阴影沉默着。只有那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缓慢地、有节奏地明灭,如同某种冰冷生物在呼吸。
几秒钟,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门被彻底拉开了。
光线终于吝啬地投入门内,勉强勾勒出门口那个人的身形。他比想象中更加瘦小枯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辨不出原色的旧夹克,背佝偻得厉害。头发花白稀疏,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像被风干的橘子皮,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他抬起夹着香烟的右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那只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清晰地暴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
就在右手虎口的位置!
一道深色的、扭曲的疤痕赫然在目!
疤痕的形态——一道微微内凹的圆弧,两端收束成尖锐的角——与死者后颈上那枚冰冷的新月烙印,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复刻品!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颈间的解剖刀挂坠仿佛瞬间被这疤痕激活,变得滚烫,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陈锋更是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
张国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瞬间剧变的反应。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那张刻满苦难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块干裂的树皮被强行撕开的纹路,混合着烟熏的焦黄牙齿露了出来。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溪警徽上冰冷的光泽,又掠过陈锋腰间警械的轮廓。
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像钝刀刮过朽木:
你们……终于来了啊。
他停顿了一下,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光明亮地闪烁,映着他脸上那道扭曲的、非人的笑意。
烟雾从他干瘪的唇间缓缓溢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尘埃落定的平静,或者说,是彻底的麻木。
但……太晚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三块沉重的墓碑,轰然砸在狭窄、昏暗、充满尘埃和霉味的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