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陛下装傻那些年 > 第一章

谢凛重生成了蜀汉后主刘禅。
前世他刚愎自用导致蜀汉灭亡,这次他决定躺赢。
相父,您说打哪儿阿斗都听您的!
私下却把现代策略塞给姜维:按这个打,输了算我的。
直到诸葛亮发现姜维每次的奇策都来自阿斗不小心掉落的锦囊。
五丈原病榻前,他颤抖着抓住阿斗的手:陛下究竟……
阿斗憨笑打断:相父,阿斗只想要您长命百岁。
龙椅后的姜梨默默翻白眼:装,接着装。
1
建兴元年,成都皇宫。
白幡低垂,檀香也压不住那股新丧的沉重。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白帝城托孤的余烬,是先帝刘备龙驭上宾的哀恸,更是压在每个活人肩头、名为季汉未来的千钧重担。
十七岁的少年天子刘禅,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对着面前羽扇纶巾、却难掩疲惫憔悴的丞相诸葛亮。他身形比同龄人壮硕,此刻却缩成一团,宽大的素白孝服裹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巨兽幼崽。涕泪在他圆润的脸上肆意横流,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嘴角向下撇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
相父……呜呜……阿斗……阿斗害怕!父皇……父皇他不要阿斗了!哭声嘶哑,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惊恐,阿斗什么都不会……以后……以后全听相父的!相父说打哪里,阿斗就打哪里!相父说怎么办,阿斗就怎么办!呜呜呜……
他膝行两步,几乎要扑到诸葛亮的腿上,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姿态,那话语,配合着他痴肥的身形和涕泗横流的狼狈,将愚钝懦弱演绎得淋漓尽致。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娥,乃至几位重臣,无不垂首,眼中或含悲悯,或藏忧虑,更有甚者,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
蜀汉的未来,竟要系于此等朽木之手么
唯有诸葛亮,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嗣君,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世情的眼眸深处,除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沉甸甸的责任,竟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先帝临终那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殷殷嘱托,犹在耳畔,字字千钧。他伸出手,扶住刘禅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陛下……陛下请起。臣……诸葛亮……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相父!相父!刘禅仿佛听不懂这沉重的誓言,只一味地抓紧诸葛亮的衣袖,哭嚎得更凶了,像个被噩梦魇住的孩子。
然而,无人能窥见,那被泪水糊满、看似茫然空洞的眼睛深处,正燃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火焰!
那不是刘禅的魂灵。
是谢凛。
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谢凛的灵魂深处。那不是肉体的痛,是国破家亡、宗庙倾颓、身为帝王却被俘受辱、在敌国宴席上说出此间乐,不思蜀时,灵魂被彻底碾碎的滔天悔恨!是成都城破那日的冲天火光,是蜀中子弟兵绝望的嘶喊,是相父诸葛亮五丈原秋风中的最后一声叹息……无数画面在他识海炸开,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疯狂冲撞、融合。
窒息!
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孝服传来寒意,诸葛亮袖口粗糙的纹理摩擦着他的脸颊,鼻端是檀香混杂着丞相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真实的触感将他从记忆的炼狱中狠狠拽回!
他重生了。成了刘禅。成了那个在史书上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嘲笑了千年的扶不起的阿斗。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悔恨,如同冰与火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前世,他刚愎自用,自诩聪明,听信谗言,掣肘相父,最终亲手葬送了父辈浴血打下的江山,辜负了相父鞠躬尽瘁的一生!那乐不思蜀的耻辱,像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悔!恨!滔天的悔恨!
谢凛的牙齿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死死咬住,几乎渗出血腥。他猛地闭上被泪水覆盖的眼睛,再睁开时,那眼底深处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更浓的愚钝和恐惧。
不!绝不重蹈覆辙!
前世用血与火换来的唯一教训,在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谢凛的灵魂上:专业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而蜀汉,乃至整个时代,最专业、最值得托付的,唯有眼前这位鞠躬尽瘁的相父——诸葛亮!
什么雄才大略,什么帝王心术,都见鬼去吧!他谢凛,这一世,只想躺赢!躺赢的最高境界,就是当一个完美的、无害的、只会点头的、让相父省心省力的阿斗!他要消除一切可能让相父劳心劳力的因素,尤其是来自他这个皇帝的干扰!
躺赢,是他对前世罪孽唯一的救赎,也是对相父最深沉的守护。
决心已定,谢凛(刘禅)的表演更加投入。他哭嚎着,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鼻涕,把一张脸涂得更加狼狈不堪,嘴里反复嘟囔着:都听相父的……阿斗笨……相父别丢下阿斗……
诸葛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味杂陈。既有对先帝托付的沉重压力,也有对幼主如此纯孝依赖的一丝宽慰(至少目前看来,不会成为掣肘),更多的则是忧虑江山社稷的沉重。他再次温言安抚,详细禀报了南中叛乱的最新军情和初步平叛方略。
谢凛(刘禅)听得懵懵懂懂,只会小鸡啄米般点头,时不时抽噎一下,问些诸如南中很远吗、叛贼凶不凶之类幼稚可笑的问题。末了,他带着浓重的鼻音,无比真诚地总结:相父说打,阿斗就打!相父说怎么打,阿斗就怎么打!阿斗……阿斗就在宫里等相父凯旋!
说完,还笨拙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诸葛亮看着他那张涕泪未干却努力做出严肃表情的脸,心中叹息更深,却也暂时放下了对幼主聪慧的期待,只求其安分守己。他郑重应下,又叮嘱了些宫中事宜,方才告退。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诸葛亮那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消失在门缝后。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前一秒还哭天抢地、浑身颤抖的阿斗,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脸上那夸张的惊恐和涕泪,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凛(刘禅)缓缓抬起头。
脸上再无半分痴傻懦弱。那张被泪水鼻涕糊过的圆脸,此刻线条冷硬如铁铸。烛光在他眼底跳跃,映照出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洞悉一切,带着前世帝王的威严和历经沧桑的疲惫。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墙,刺破历史的迷雾。
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宽大的孝服下,那原本显得痴肥笨拙的身躯,此刻却透出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他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向御案。案上,摊开着一幅描绘蜀中与南中地形的粗糙舆图,上面用朱砂圈点着几个关键位置。
谢凛(刘禅)的手指,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力量,轻轻拂过舆图上标注着南中的区域。指尖所触,仿佛能感受到那片蛮荒之地的瘴疠和刀兵之气。
他的目光,越过舆图,投向殿外无边的夜色,投向那不可知的、注定多舛的未来。薄唇紧抿,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相父……这次……您只需要好好活着。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寂而挺拔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仿佛一头蛰伏于暗影、敛尽爪牙的龙。
2
建兴三年春。
成都皇宫,御花园。
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园子里桃花开得正盛,粉霞如云。假山流水旁,宽大的明黄身影格外醒目。皇帝刘禅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池塘边,手里攥着一把鱼食,一边笨拙地往水里撒,一边对着池中争食的锦鲤发出傻呵呵的笑声。
嘿嘿,吃!快吃!多吃点!长得胖胖的才好!他圆润的脸上沾了点泥巴,袖口也被水打湿了半截,动作笨拙,眼神纯真得像个大龄顽童。几个小黄门垂手侍立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恭谨,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懈怠和轻视。
陛下,仔细湿了衣裳。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内侍总管黄皓躬着身,满脸堆笑地凑过来,手里捧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尝尝新做的桂花糕甜着呢。
刘禅(谢凛)立刻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眼睛放光,一把抓过两块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吃!黄皓,你……你是个好的!他吃得满嘴碎屑,还不忘夸奖一句。
黄皓脸上的笑容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趁机凑近,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奴才听说,丞相那边……北伐的事,又吵吵起来了耗费那么多钱粮,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奴才说啊……
刘禅(谢凛)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似乎茫然地飘忽了一瞬,仿佛没听懂黄皓在说什么,注意力又被池子里一条特别大的红鲤鱼吸引了过去,指着它兴奋地大叫:看!看那条红的!好大!成功打断了黄皓的谗言。
黄皓噎了一下,看着皇帝那副痴迷于锦鲤的傻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又堆起笑容附和:是是是,陛下好眼力!那是祥瑞啊!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姜维,在丞相府属官(名义上也是刘禅的表妹)姜梨的陪同下,正穿过御花园的月洞门,行色匆匆,显然是要去宫外办事。
刘禅(谢凛)眼角的余光早已捕捉到他们的身影。时机到了。
他像是被那条大红鲤鱼彻底迷住了,猛地站起身,笨拙地向前探出身子,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哎呀!脚下似乎被湿滑的青苔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向前踉跄一步,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甩!
啪嗒!
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系得并不严实的小卷轴,从他袖中滑落,不偏不倚,正正掉在姜维即将踩下的石板小径中央!
啊呀!朕的……朕的……刘禅(谢凛)稳住身形,一脸惊慌失措,指着地上的锦囊,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急得直跺脚,目光却恰好对上了闻声看过来的姜维和姜梨。
姜维眉头微蹙,停下脚步。他认得这是宫中之物。出于礼数,他俯身将那锦囊拾起。入手微沉。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感觉里面似乎是一块薄薄的绢帛或竹片。
姜将军!那是朕的……是朕画着玩的!刘禅(谢凛)急忙跑过来,脸上带着傻气和不好意思的潮红,伸手就要去抢,动作笨拙。
姜维本欲奉还,但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锦囊开口处露出的一角绢帛边缘,那上面似乎有墨迹。他心中一动,联想到前线正面临的棘手难题——魏将郭淮占据陈仓道险要,强攻损失巨大,绕道又恐粮道被断,丞相也为此颇为踌躇。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动作缓了一瞬,将锦囊顺势递给了身旁的姜梨:姜姑娘,既是陛下心爱之物,烦请代为奉还陛下。
他的目光扫过姜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姜梨神色平静如水,双手接过锦囊,微微颔首:将军放心。
她的指尖也轻轻拂过锦囊,感受到了里面硬物的轮廓。
嘿嘿,谢谢表妹!刘禅(谢凛)似乎松了口气,从姜梨手中抢过锦囊,胡乱塞回袖子里,还不忘对姜维咧嘴一笑,姜将军,你去忙!去打魏贼!多杀几个!
说完,又兴冲冲地跑回池塘边喂鱼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姜维深深看了一眼皇帝那无忧无虑的背影,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姜梨,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抱拳道:臣告退。转身大步离去。
姜梨却没有立刻跟上。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皇帝刘禅刚才踉跄的地方,又缓缓抬起,落在他此刻正全神贯注喂鱼的侧影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回到丞相府临时处理军务的偏厅,姜维立刻被堆积的军报淹没。陈仓道僵局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透不过气。各种方案在脑中推演,又一一被否决。烦躁之际,他想起那个小小的锦囊。一个皇帝画着玩的东西鬼使神差地,他看向一旁安静整理文书的姜梨。
姜姑娘,陛下那个锦囊……姜维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
姜梨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她从袖中取出那个明黄色的锦囊——显然,刘禅抢回去的,只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空囊。她将锦囊放在姜维案上,声音清冷平静:将军,此物是陛下‘不慎’遗落,又‘特意’嘱我交还将军的。言明,若将军觉得无用,烧掉便是。
她刻意加重了不慎和特意两个词。
姜维心头一震,立刻解开锦囊。里面是一块折叠整齐的素白绢帛。他深吸一口气,展开。
绢帛上,并非预想中孩童的涂鸦。而是用略显生硬、却异常清晰的笔触,勾勒着一幅极其精妙的路线图!旁边还有几行简洁的注解:
陈仓难下,其守必恃险。佯攻西山,示以强弩虚阵,诱郭淮主力西移。精兵潜行此谷(绢帛上一条极其隐蔽、几乎被忽略的羊肠小径被朱砂重点标出),两日可抵其粮草囤积所——上邽。焚其粮,陈仓自乱。郭淮若回救,半途伏击可擒;若不救,军心亦溃。慎用火攻,勿扰民。
这哪里是什么画着玩这分明是针对陈仓僵局量身定制、直击要害的奇袭方略!其思路之奇诡,对地形利用之精妙,对敌将心理把握之精准,远超姜维所想!尤其是那条标注出的隐秘小径,连蜀军最熟悉地形的斥候都未必知晓!
姜维拿着绢帛的手,微微颤抖。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兴奋感从脊椎直冲头顶。这策略,大胆,冒险,却有着一击致命的可能!是谁陛下不可能!那只能是……天助抑或是丞相深藏不露的后手,借陛下之手传递可丞相若早有此策,为何不直接言明
他猛地抬头看向姜梨。姜梨依旧平静,仿佛只是递了一件寻常物品。将军,陛下还说,‘输了算朕的’。
她淡淡地补充道,眼神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姜维深吸一口气,眼中疑虑被决绝取代。这策略太诱人,也太对症!他豁然起身:我这就去禀报丞相!
无论来源如何,这奇策,值得一试!
数日后,捷报飞传成都!
姜维依计而行,佯攻西山,郭淮果然中计,主力西调。姜维亲率精兵,沿着那条天降绢帛指引的绝密小径,神兵天降般突袭上邽,成功焚毁魏军大批粮草!郭淮仓皇回救,又在半途遭遇姜维预设的伏击,大败而逃,陈仓之围遂解!此战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极大地鼓舞了蜀军士气!
皇宫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刘禅(谢凛)高坐主位,面前堆满了珍馐美味。他手里抓着一只油亮的烤羊腿,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动,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对着下首的诸葛亮和姜维连连举杯(杯里是蜜水):好!打得好!丞相运筹帷幄!姜将军神勇无敌!哈哈!赏!重重有赏!
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傻乐,仿佛这场大胜与他毫无关系,只是又一场可以放开肚皮吃喝的盛宴。
他甚至还兴奋地离席,笨拙地学着舞剑的样子比划了两下,引得席间一阵压抑的轻笑。
诸葛亮捻须微笑,看着姜维,眼中满是欣慰:伯约此役,用兵如神,胆略过人,真乃栋梁之才!
他心中也有一丝疑惑,姜维突袭上邽的路线选择,实在精妙得有些出乎意料。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弟子天赋的爆发。
姜维连忙起身,恭敬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龙座上那个正努力和羊腿搏斗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全赖丞相教导有方,将士用命,维……不敢居功。
他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那个锦囊,那句输了算朕的……陛下天意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诸葛亮下首稍后位置的姜梨。她安静地自斟自饮,目光却像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龙座上那位兴高采烈的皇帝。
她看到他因大笑而过于用力眯起的眼角,那微微上扬的弧度下,似乎并非纯粹的傻乐,而是……一种近乎于戏谑的放松她看到他举起酒杯豪饮时,喉结滚动的节奏异常平稳,毫无畅饮的酣畅。她甚至捕捉到,在他低头啃羊腿的瞬间,那飞快掠过嘴角的一丝……转瞬即逝的、了然于胸的得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那绝不是真正的痴傻该有的表情。
宴席喧嚣渐散,灯火阑珊。
姜梨回到自己在丞相府临时安置的静室。她需要整理今日宴席上的一些记录。案几上有些凌乱,堆着些废弃的纸张——那是她练字或记录时写废的草稿。
烛光下,她白皙的手指熟练地将废纸一张张抚平、叠好。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手指捏起一张明显来自宫内、质地更考究的宣纸。上面用极其拙劣、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的笔迹,涂满了各种毫无意义的线条和墨团,显然是阿斗陛下无聊时的杰作。
姜梨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纸页最下方,一处被大片墨渍掩盖的边缘。
那里,有几个同样歪扭、却依稀可辨的字,似乎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西山…佯…
…上…邽…粮…
…伏…击…
这几个零碎的字眼,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姜梨平静的面容!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发白。
西山佯攻!上邽粮草!伏击!
这三个词,如同三把钥匙,精准无比地打开了姜维那场奇袭大胜的核心机密!它们就这样随意地、不小心地混杂在一个痴傻皇帝的涂鸦废纸里!
烛火在姜梨眼中跳动,映照出她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前所未有的锐利寒芒。她缓缓将这张废纸单独抽出,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再次投向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皇宫。
3
庆功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丞相府的书房重归肃静,唯有更漏滴答。案头堆积的军报文书,无声诉说着北伐大业的沉重与艰险。
姜梨奉上刚沏好的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诸葛亮眉宇间的倦色。他放下批阅文书的笔,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眼前沉静如水的女子身上。
梨儿,此次陈仓解围,伯约用兵,奇正相合,直击要害,尤其是上邽奇袭一路,选得极险,却也极妙。你常在军中协助,依你看,此策……是伯约临机决断,还是……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睿智的目光落在姜梨脸上,仿佛要看透她平静表象下的波澜。
姜梨执壶的手稳如磐石,茶水精准地注入杯中,没有溅起一丝涟漪。她垂眸,声音清泠无波:回丞相,姜将军天资卓绝,勇毅果敢,更兼深得丞相兵法精髓。此役调度,将军思虑周全,将士用命,方能克敌制胜。梨儿不过整理文书,不敢妄议军略。
她将功劳稳稳地归于姜维的天赋和诸葛亮的教导,滴水不漏。
诸葛亮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后,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他沉默地啜饮了一口微烫的药茶,目光却并未移开,缓缓道:梨儿,你心思细腻,洞察入微。你眼中所见……陛下……究竟如何
这问题看似平淡,却重若千钧。
姜梨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息。书房内安静得只剩下更漏单调的滴答声。她抬起头,迎向诸葛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眼神太过锐利,似乎要将她连同她心中那个惊天的秘密一同剖开。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次抬起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只是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陛下……纯孝仁厚,心无城府,对丞相……孺慕至深。
她没有直接评价刘禅的智或愚,只强调了孝与仁,以及那份对诸葛亮的绝对依赖。这回答,避开了锋芒,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诸葛亮心中某些模糊的猜想——至少,陛下无害,且信任他。
诸葛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锐利的锋芒似乎收敛了些许,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责任:如此……便好。你去吧。
姜梨躬身行礼,悄然退出书房。合上门扉的刹那,她才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丞相的洞察力,远超她的想象。那张写着上邽、伏击的涂鸦废纸,此刻正贴身藏在她怀中,像一块灼热的炭。
试探,必须开始了。
机会来得很快。几日后,刘禅(谢凛)忽然心血来潮,传召姜梨入宫,美其名曰请教学问。这自然是皇帝又一次不务正业的荒唐举动,宫内宫外早已见怪不怪。
地点在御花园一处临水的敞轩。刘禅(谢凛)盘腿坐在软垫上,面前摊着一本《论语》,却显然心不在焉。他手里捏着一块点心,一边啃,一边好奇地指着书上的字问姜梨:表妹,这个‘谋’字……是啥意思是不是像下棋一样算计别人
姜梨跪坐在他对面,姿态恭谨,目光却如沉静的深潭。她看着谢凛那刻意瞪大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回陛下,‘谋’者,计议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武侯祠中丞相推演八阵图,又如……前番姜维将军,佯攻西山,实取上邽,焚敌粮草,此乃谋略之精要。
她的话语清晰,目光却紧紧锁住谢凛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来了!谢凛心中警铃微作。姜梨在试探!用陈仓之战的细节!
他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茫然和傻气,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哦……下棋啊……烧粮草烧了多可惜!能抢回来吃多好!姜将军也是,打打杀杀多累,还不如喂鱼好玩!
他顺势把手里的点心屑丢进水里,引来一群锦鲤争抢,他立刻拍手傻笑起来,嘿嘿,好玩!
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昏君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然而,就在他低头看鱼的瞬间,姜梨清晰地捕捉到,他握着半块点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并非紧张,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对话题核心被触及的本能反应更关键的是,当他抬起沾着点心渣的脸,重新看向姜梨,眼中带着天真的询问时,一句仿佛不经意的嘟囔,如同梦呓般从他口中飘出:
不过……要是魏贼的粮草都烧光了……郭淮那老小子……是不是就只能跑回来……在半道上……嘿嘿……
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很快又被他自己傻呵呵的笑声掩盖,仿佛只是孩童无意义的呓语。
但姜梨的瞳孔,却在听到郭淮、跑回来、半道上这几个词的瞬间,骤然收缩!这几个词,精准无比地勾勒出了陈仓之战后续的关键节点——郭淮仓皇回救,在归途遭遇姜维伏击!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
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姜梨。她几乎能肯定,眼前这位看似痴傻的皇帝,不仅知道陈仓之战的全部细节,甚至可能……就是那个天降奇策的源头!他一直在伪装!用最完美的愚钝面具,掩盖着深不可测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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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轩内一时只剩下刘禅(谢凛)逗弄锦鲤的傻笑声和鱼儿争食的水花声。气氛却变得无比微妙。
几天后,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刘禅(谢凛)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在御花园最偏僻的角落——一片开得正盛的梨花林中赏花。他笨拙地踮着脚,想折下一枝高处的梨花,动作滑稽。
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梨花的清冷香气。
刘禅(谢凛)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依旧努力去够那枝花,嘴里嘟囔着:这花……开得真好……给相父看看……
姜梨在他身后三步处站定。她没有行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陛下。清冷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再无第三人。梨花瓣无声地飘落在她肩头。
她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拂过梨树枝叶的微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单刀直入的锐利:
陛下,下次‘锦囊’,想‘掉’在何处陇西密报还是……斜谷粮道
锦囊、掉——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谢凛耳边炸响!她不仅看穿了,更是直接点破了他传递信息的方式!而且,她精准地预判了他下一步关注的重点!陇西羌胡动向和斜谷粮道安全,正是目前可能影响下一次北伐的关键!
谢凛(刘禅)伸向梨花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中。
脸上的傻笑如同面具般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有风吹过梨树林,带起一片雪白的花雨,簌簌落下。
几息之后,谢凛(刘禅)缓缓放下了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换上那副痴傻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姜梨。那个瞬间,他身上那股刻意营造的痴肥笨拙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片刻,他慢慢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属于阿斗的圆润线条,嘴角甚至还习惯性地向上扯着,似乎想挤出那个傻笑。但这一次,那笑容并未成型。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姜梨。
那眼神!
再无半分茫然、懦弱或孩童般的无知!深邃、锐利、冷静如寒潭映月,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和属于上位者的无形威压。这眼神,与姜梨在废纸上、在庆功宴角落捕捉到的惊鸿一瞥,完美重合!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姜梨,眼神复杂,有被看穿的瞬间惊愕,有秘密暴露的紧张,有评估,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无声的默认和……一丝极淡的、找到同路人的微光。
姜梨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她的眼神同样锐利,清澈的眼底映着谢凛此刻真实的面容。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种我已知晓的平静。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姿态依旧清冷,却仿佛在说:陛下,您的戏,可以省省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梨花。
在这片纷飞的雪白花雨之中,年轻的帝王与他名义上的表妹、实际上的军师助理,隔着三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
没有言语的契约,却已胜过千言万语。一种心照不宣的、惊世骇俗的共谋,在这暗香浮动的梨树林里,悄然缔结。
从此,他无需再在她面前戴上那副沉重的阿斗面具。
而她,将成为他最隐秘、最可靠的信息桥梁和实际执行者。
谢凛(刘禅)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不再是傻笑,而是一个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几分深沉、甚至几分痞气的、只属于谢凛的笑容。他重新伸出手,这次轻易地折下了那枝开得最好的梨花,随意地递给姜梨。
表妹,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刘禅的声线,却褪去了所有伪装出的傻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信任,斜谷粮道,陇西密报,还有……相父案头那碗药,凉了记得换。
他将最关键的、也是最日常的嘱托,混在一起说了出来。
姜梨看着递到眼前的梨花,又抬眼看了看谢凛那双不再掩饰锋芒的眼睛。她伸出手,接过那枝带着清露的梨花,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谢凛的手指,冰凉。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知道了。
4
建兴十二年的秋风,刮过渭水南岸的五丈原,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不祥的萧瑟。风中似乎都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味。
蜀军连营肃杀,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难掩一股沉沉的暮气。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摇曳的灯火映照着丞相诸葛亮枯槁的面容,他躺在病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依旧难抑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弦,仿佛要将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都咳出来。
姜维、杨仪等重臣侍立榻前,个个眼含悲戚,面色沉重如铁。北伐大业,丞相心血,难道真要在这秋风里……星落五丈原
报——!
帐外传来急促的通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扑跪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丞相!成都……成都急报!
信使颤抖着双手奉上一卷明黄的绢帛——是皇帝的诏书!
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陛下的诏书会是什么
诸葛亮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姜维连忙上前接过诏书,展开,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诏书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巨大的悲凉!
丞……丞相……姜维的声音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
诸葛亮看着姜维的反应,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念……
姜维咬着牙,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念道:
……朕闻北伐日久,师老兵疲,空耗国力,未见寸功。今相父又染沉疴,朕心……实痛!念及将士思归,百姓困顿,不若……罢兵息战,暂……暂与魏和,以待……天时丞相……善自珍重,勿……勿以朕念为忧……
诏书措辞含糊,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动摇、责备之意,以及那罢兵息战、暂与魏和的字眼,如同最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这……这竟是出自陛下之手那个口口声声全听相父的陛下!在丞相呕心沥血、命悬一线之际,竟发来如此动摇军心、近乎责备的诏书
昏……昏……
杨仪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后面的君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帐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悲愤啜泣和将领们粗重的喘息。绝望和心寒,如同五丈原的秋风,瞬间席卷了每个人的心头。陛下……终究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吗丞相一生心血,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病榻上的诸葛亮,在听到罢兵息战、暂与魏和时,身体猛地一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暗红的血丝!他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曾经洞悉天下、运筹帷幄的眼眸,此刻充满了震惊、痛楚,还有一丝……被至亲之人背刺的彻骨冰凉
陛下……陛下他……诸葛亮的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地望向帐顶,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失望。难道……自己终究是错看了先帝……臣……有负所托啊……
就在这悲愤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大帐压垮的瞬间!
帐帘被一只沾满泥泞、甚至带着血痕的手猛地掀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和仆仆风尘,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来人一身普通斥候的破旧皮甲,脸上布满尘土和汗水冲刷出的沟壑,头发散乱,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焦灼、悲痛和无尽的担忧!
相父——!
一声带着哭腔、嘶哑到变形的呼喊,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帐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悲泣都忘了!
那人根本无视帐内所有将领,甚至无视了皇帝应有的威仪,踉跄着扑到病榻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伸出那双同样布满伤痕和泥污的手,死死抓住了诸葛亮露在锦被外、枯瘦如柴、冰凉的手腕!
相父!相父!您怎么样阿斗来了!阿斗来了!
来人抬起脸,泪水混着泥污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不是皇帝刘禅(谢凛)又是谁!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石化了。姜维手里那份动摇军心的诏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杨仪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所有将领都瞪圆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陛下!陛下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成都皇宫里,安安稳稳地等着和谈吗他怎么会穿着斥候的衣服,像个逃难的士卒一样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五丈原前线!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冲击力,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病榻上的诸葛亮,在手腕被抓住的瞬间,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眼前这张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上。是阿斗!真的是阿斗!他怎么会……
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悲凉和失望!
谢凛(刘禅)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紧紧攥着诸葛亮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哭嚎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孩子般最纯粹的恐惧和依恋:相父!您别吓阿斗!您要撑住啊!阿斗……阿斗接到您病重的消息,吓死了!阿斗……阿斗谁也没告诉,就带着几个人跑出来了……路上……路上摔了好几跤……马也跑死了……相父!阿斗害怕!您别丢下阿斗!呜呜呜……
他哭得情真意切,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混合着尘土,狼狈到了极点,也傻到了极点——一个皇帝,为了看丞相,竟然微服冒险,千里迢迢跑到前线,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这不是傻是什么
然而,就在他这看似全无章法、只知哭嚎的举动中,他紧握着诸葛亮手腕的那只手,却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动了一下手指,在诸葛亮的手腕内侧,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感觉到的力度和节奏,连续点按了三下!
同时,借着扑在榻边、用自己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的姿势,谢凛(刘禅)沾满泥污的袖口极其轻微地一抖,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深色皮囊,如同变戏法般,精准地滑落出来,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诸葛亮身下锦被的褶皱深处!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除了病榻上的诸葛亮,无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谢凛(刘禅)哭嚎得更凶了,仿佛天塌地陷:相父!您答应过父皇要看着阿斗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阿斗什么都不要!阿斗只要您活着!呜呜呜……您要好起来!阿斗背您回成都!阿斗给您找最好的大夫……
帐内一片混乱。姜维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急:陛下!陛下您怎能以身犯险!此地凶险万分!快!快护驾!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却又不敢真去拉扯哭得撕心裂肺的皇帝。
杨仪等人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看着皇帝这副狼狈痴傻、只为丞相哭嚎的模样,再想想刚才那份动摇军心的诏书,巨大的反差让他们脑子一片混乱,先前那点悲愤竟不知该如何安放。陛下……到底是昏聩,还是……至孝到了愚痴的地步
只有诸葛亮。
手腕内侧那三下带着特定节奏的点按,如同三道电流,瞬间刺入了他混沌的意识!那是……那是只有他和先帝刘备才知道的、极其隐秘的联络暗号!代表着——最高机密!绝密勿疑!
而锦被下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带着皇帝体温的小皮囊……更印证了他心中那个石破天惊、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合理的猜想!
巨大的震惊如同狂潮,瞬间淹没了诸葛亮!比刚才看到那份诏书更甚百倍!他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地反握住了谢凛(刘禅)的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那双原本因失望而涣散、因重病而浑浊的眼眸,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穿透了泪水,穿透了泥污,死死地钉在谢凛(刘禅)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
不是失望!不是悲凉!
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撼!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拨云见日般的彻悟!是……一种被至深至诚守护着的、几乎让他老泪纵横的暖流!
诏书……是假的不,或许是真的,但那……是计是给成都那些魑魅魍魉看的障眼法而陛下……他冒险亲临前线,这狼狈不堪的样子……才是他真正的心意那手腕上的暗号,锦被下的密件……
无数的线索、过往的疑云(那些天降奇策、姜维的天赋、姜梨的欲言又止)、此刻皇帝看似愚痴实则深不可测的举动……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在逻辑上无比严密的真相,如同五丈原上空骤然劈下的闪电,狠狠击中了诸葛亮!
陛下……刘禅……不!眼前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什么扶不起的阿斗!
他一直在伪装!以最完美的愚钝为甲胄,以躺赢为策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季汉,守护着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臣!
陛……下……
诸葛亮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箍着谢凛的手腕,浑浊的眼眸爆发出生命最后、也最璀璨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谢凛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泪水和泥污的伪装,直达灵魂的最深处!
您……究竟……!
5
相父!您别说话!阿斗不要您明白!阿斗只要您长命百岁!
诸葛亮那饱含着惊涛骇浪、几乎要揭开一切真相的质问尚未出口,就被谢凛(刘禅)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打断!
就在那您究竟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谢凛(刘禅)脸上的悲痛和焦灼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瞬间切换!那深入骨髓的哀伤还在,泪水依旧汹涌,但嘴角却已向上扯开,露出了那个刻入骨髓、属于阿斗的招牌式憨傻笑容!这笑容出现在他此刻泥污狼藉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无比自然。
他仿佛根本没听懂诸葛亮那未尽的深意,只像个被吓坏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住诸葛亮枯瘦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过去。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阿斗答应过父皇!要好好听相父的话!相父!您要好起来!阿斗背您回成都!阿斗给您养老!阿斗……阿斗还要相父看着阿斗娶媳妇生娃娃呢!相父!您答应阿斗!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说着最孩子气、最傻气的话语,将真相的质问,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引开,只留下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深切、最纯粹的祈求——活下去!
诸葛亮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探究,在这纯粹到近乎笨拙的孝心面前,在这双饱含热泪、充满了孺慕和恐惧(恐惧失去他)的眼睛注视下,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潮,瞬间溃散了。
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泪水冲刷着泥污,露出底下年轻却写满疲惫的皮肤。那憨傻的笑容是如此逼真,可那眼底深处,除了真切的悲痛,分明还藏着一丝被看穿的紧张,一丝恳求他不要追问的哀恳,还有……那磐石般的、守护一切的决心!
手腕内侧那三下暗号的触感犹在,锦被下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皮囊像烙铁一样灼烫着他的意识。一瞬间,诸葛亮全都明白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以愚钝为甲胄,以傻笑为盾牌,以躺赢为策略,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和重担他在朝堂上扮演昏聩,麻痹敌人;他暗中传递奇策,扭转战局;他甚至在生命垂危之际,不顾九五之尊,以身犯险,只为……只为守护他这条老命!
巨大的震撼、难以言喻的欣慰、被深沉守护的暖流、以及锥心刺骨的心疼(陛下竟要如此隐忍负重!)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狠狠冲击着诸葛亮濒临崩溃的心神。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释然和……一种沉甸甸的托付感。
一丝了然的、极其复杂(包含了震惊、欣慰、释然、心疼)的微笑,艰难地浮现在诸葛亮苍白的嘴角。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微光,照亮了他枯槁的面容。
他不再追问。也不必再问。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目光缓缓扫过跪在榻前、满脸悲戚与震撼的姜维,扫过侍立一旁、眼神复杂难明的杨仪,最后,牢牢地、深深地锁定在谢凛(刘禅)的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信任与彻底的托付。
陛……下……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老臣……去矣……
帐内悲声顿起!姜维等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诸葛亮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谢凛(刘禅)身后不远处,那个一直静默如雪、此刻眼中也盈满水光却强自镇定的身影——姜梨身上。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回谢凛(刘禅),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嘱托:
大……汉……有陛下……老臣……放心……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目光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凝聚着最后的神采,拼尽全力,吐出最后的、断续却无比清晰的音节:
姜……维……姜……梨……可……助……
未尽之言,是彻底的托付和安心。他将季汉的未来,将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年轻帝王,将未竟的北伐大业,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他们。
一代贤相,千古智圣,紧握着年轻帝王的手,溘然长逝。嘴角那丝复杂而释然的微笑,凝固成了永恒。
相父——!!!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劈开的悲号,从谢凛(刘禅)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扑倒在冰冷的榻沿,额头重重磕在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整个大帐都在颤抖!那哭声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绝望,充满了失去至亲的滔天悲痛!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似乎都崩塌了。他就是那个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依靠、哭得肝肠寸断的阿斗。
帐内哭声震天,悲恸欲绝。姜维、杨仪等将领跪倒一片,哀声动地。
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声浪潮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伏在榻沿、哭得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的年轻皇帝。
就在他低头、额头抵着冰冷床板的瞬间。
一滴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尘埃里,溅起微不可见的尘土。
而在泪珠落下的阴影里,谢凛(刘禅)沾满泥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迅速地动了一下。指尖划过地面,留下一个极其短暂、极其隐蔽的符号——那是一个只有他和姜梨才懂的、代表密件的暗记。
动作快如闪电,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悲痛淹没。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茫然,泪水汹涌,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
大帐角落,阴影深处。
姜梨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沉默的雪松。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痛哭失声,只是微微垂着头,清冷的脸上挂着两行无声的清泪。她的位置,恰好在龙椅(象征着权力)稍后的地方,被屏风的阴影半掩着。
她的目光,越过了伏地痛哭的皇帝刘禅(谢凛),越过了悲痛欲绝的众将,落在了诸葛亮安详却永远凝固了笑容的遗容上。丞相……安心去吧。您所托付的,梨儿明白了。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回,落在了那个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年轻帝王身上。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扑倒时额角沾上的灰尘,看到了他汹涌的泪水,看到了他那份痛彻心扉的悲伤——那绝非作伪。但,她也同样清晰地捕捉到了,在他低头、额头抵住床板的那一刹那,那双被泪水覆盖的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属于谢凛的极致冷静!以及他指尖划过地面时,那快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代表密件的暗记!
所有的悲伤都是真的。
所有的责任,也将是真的。
姜梨几不可闻地、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弱得仿佛只是呼出了一口白气,瞬间消散在帐内悲恸的空气中。
她的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有无奈,有心疼,有对逝者的哀思,更多的,则是一种近乎纵容的了然和……坚定。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口型:
装,接着装。
眼神却已穿过弥漫的悲伤,投向那不可知的、注定风雷激荡的未来。龙椅之后,屏风阴影里,那道清冷的目光,已然锁定了新的方向。
灵堂的白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呜咽的风声如同天地同悲。年轻的帝王伏在相父冰冷的遗体旁,哭得像个被遗弃在茫茫荒野的孩子,无助而绝望。他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抽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悲声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具有感染力,让在场的每一个文臣武将都红了眼眶,深信不疑——陛下对丞相的孺慕之情,感天动地。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汹涌的泪水之下,在那颗看似被悲伤彻底击碎的心中,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季汉的天空,阴云密布,而真正的舵手,已在泪水中悄然握紧了舵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