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扑在脸上,干得发涩。那是晋西十月惯常的风,裹着沟壑里扬起的细尘,刮得人皮肤发紧。国庆节,本该有点人气儿的日子,可车一拐进柳树沟,一股死沉沉的静就压了过来,静得连狗叫都听不见一声。不对劲。干刑警十来年,鼻子对这味道熟得很——血腥味混在风里,一丝丝地渗出来。
警车刚碾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一个人影就炮弹似的冲过来,是村支书老马。他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头抖得像风里的枯叶,胡乱指着村子深处:张…张老汉家…还有…还有好几家!血…全是血!死…死人了!好多个!
具体位置!哪几家!我吼了一嗓子,推开车门跳下去,脚底下黄土扑起一小团烟尘。后头几辆警车也急刹停下,车门砰砰响,技术队的老周、法医老秦,还有队里几个年轻人都下来了,动作麻利地从后备箱卸勘查箱和担架。
老马喉咙里咕噜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张…张老汉家…李木匠…王寡妇…还有…还有赵家那俩光棍兄弟…
四户。我心里咯噔一下,沉甸甸地往下坠。老马那样子,绝不是一两个人的事。
封锁村子所有出口!老周,你带技术队,分两组,张老汉家和赵家兄弟家先看!老秦,你负责李木匠和王寡妇家!动作快!注意保护现场痕迹!小刘,带几个人,把村里还能动弹的人都集中到村委去,挨个问,看谁最后见过这些人,听到什么动静!其他人,跟我去张老汉家!命令一条条砸出去,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
张老汉家那扇旧木门虚掩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混着别的什么腥臊气直冲出来。我吸了口气,一把推开。堂屋地上的景象撞进眼里,胃里猛地一抽。
张老汉歪在靠墙的条凳下,脖子被砍开一大半,只剩点皮肉连着,头歪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血淌了一地,暗红色,黏稠得发黑,已经半凝了。他老婆倒在灶台边上,胸口衣服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更深。他们那个有点傻的小儿子,蜷在里屋门口,后背朝上,棉袄被血染透了,背上一道巨大的豁口,翻着惨白的肉。屋里一片狼藉,桌子掀翻了,粗瓷碗摔得粉碎,黏着血和饭粒。
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上气。技术队的小伙子们戴着口罩手套,脸色发青,但手上的动作没停,相机闪光灯咔咔地亮,惨白的光一下下打在尸体和满地的血污上。
老周蹲在门框边上,指着门槛内侧:头儿,看这儿。他镊子尖小心地挑起一小块暗褐色的、半干的血痂,喷溅状,位置低。凶手进门就动了手,张老汉当时可能正蹲这儿。他又用手电筒光斜着打向地面,靠近尸体的一小片浮土上,有几个模糊的踩踏痕迹,很乱,但能看出至少两种不同的鞋底纹路。至少两个人来过还是凶手自己踩乱了老周皱着眉嘀咕。
我挪开眼,目光扫过灶台。锅是冷的,灶膛里连点火星子都没有。角落里,一堆引火的麦草散乱地堆着。我走过去,蹲下,手指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细细摸索。一点微小的异样触感传来。就在灶口旁边,一小块泥地上,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轮廓,边缘沾着点湿泥,还没干透。鞋底纹路很特别,像是那种老式解放鞋的波浪纹,但磨损得很厉害,前掌外侧有个不规则的缺口。我小心地用物证签标好位置,示意拍照提取。这半个湿脚印,在满是干涸血迹和灰尘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头儿!小刘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响,嘶哑又急促,背景是呜呜的风声和村民混乱的哭喊,问出来了!有人看见!冯根旺!就昨晚上,天擦黑那会儿,有人看见冯根旺提着把镰刀,在张老汉家门口晃悠!眼珠子通红,跟要吃人似的!
冯根旺这名字像块冰坨子砸进我脑子里。村里有名的光棍,脑子时好时坏,前两年他爹妈死了,人就彻底有点疯疯癫癫的。跟张老汉家……能有什么仇
确定是冯根旺看清了我按下对讲机,声音压着。
看清了!好几个都说看见了!他嘴里还念念叨叨的,离得远听不清,但肯定是他!提着刀!
立刻找冯根旺!把他家给我围了!搜查!注意安全,这人可能有凶器!命令刚下,对讲机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是守在王寡妇家的老秦,调门都变了:这边也确认了!王寡妇和她上小学的儿子…都没了!伤口…跟张老汉家一样,像是镰刀砍的!还有李木匠家…两口子…全…全没了!
七条命。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四户,七条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疯子提刀冯根旺
我冲出张老汉家污浊的空气,猛吸了一口外面带着土腥味的风,肺里还是堵得慌。村道上,几个民警正把哭嚎的村民往村委院子那边推。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晃过。技术队的人抬着裹尸袋出来,黑色的塑胶布沉重地坠着。
头儿!小刘喘着粗气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冯根旺家…空的!门锁着,撬开进去看了,没人!炕是冷的!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像是匆匆收拾过!在炕席底下…找到这个!他摊开手,掌心是一个粗笨的铁家伙——一把镰刀头。没有木柄,只有那弯月牙形的铁片,刃口沾着没擦干净的黑红色污渍,在灰扑扑的院墙下闪着幽冷的光。
我一把抓过那冰冷的镰刀头,沉甸甸的,刃口几处卷了边,还有细小的崩口。那黑红色的东西,像锈,又黏又腻。不用等化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凶器。没跑了。
老周!我吼了一嗓子。
老周拎着勘查箱冲过来,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立刻明白了,二话不说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和物证袋把镰刀头装了进去。
查上面的指纹、血迹、所有附着物!特别是卷刃崩口的地方,和伤口做比对!我语速飞快,还有,他家地上有没有脚印和我在张老汉家灶台边发现的那个半枚带泥的,对得上吗
正在看!老周一边封袋一边点头,他家地上脚印很乱,但初步看,有那种波浪纹解放鞋的印子!大小也对得上!那半枚湿脚印的模子刚取好,回去立刻做细节对比!
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了。动机呢疯子杀人也要有个由头!我一把抓住旁边一个吓得直哆嗦的老头:冯根旺!他跟这几家人,到底有什么仇
老头牙齿咯咯打颤:仇…仇张老汉…前几年收秋,冯根旺家的牛…啃了张老汉家几垄谷子…张老汉堵着门骂了他三天…骂得可难听了…说他活该绝户,一辈子打光棍的命…
还有呢李木匠王寡妇赵家兄弟
李…李木匠…去年冯根旺想找他打个柜子…嫌贵,没打成…好像也拌过嘴…王寡妇…她家小子不懂事,朝冯根旺扔过石头…赵家那俩…光棍笑话光棍呗…平时…也没少挤兑他…说他疯…傻…老头越说声音越小。
积怨。长期的、看似鸡毛蒜皮的、却能把一个本就精神不稳的人逼向深渊的积怨。疯子心里那根弦,断了。
监控!村口那家小卖部,不是有个破摄像头对着路吗调出来!看昨晚冯根旺动向!我猛地想起这个。
调了头儿!一个民警跑过来,昨晚…大概八点多,天刚黑透,拍到冯根旺一个人,从张老汉家那个方向往村外走!就是通往后山那条土路!穿着件灰蓝的旧褂子,手里…好像拎着个布包!走路有点晃!
后山!那条土路通往后山,翻过去,就是邻县岢岚的地界。那地方山大沟深,窑洞废矿多得是,藏个人太容易了。而且岢岚那边…我知道,有不少废弃的砖窑!
马上联系岢岚县局!请求协查!重点排查所有废弃的砖窑、矿洞、能藏人的地方!嫌疑人冯根旺,特征:男,四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左右,体型偏瘦,精神可能异常,极度危险,随身可能携带凶器!昨晚八点多从柳树沟后山土路进入岢岚方向!他身上那件灰蓝褂子,是重要识别特征!我对着对讲机吼完,又转头下令,小刘!你带一队人,沿着后山那条土路给我追!注意沿途痕迹!其他人,跟我上车,绕大路,直奔岢岚!快!
警笛在空旷的山路上扯着嗓子嚎叫,车子颠簸得厉害。窗外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坡,深沟纵横交错,像大地的伤疤。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烤着这片沉默而残酷的土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七条人命,二十四小时黄金期…压得人喘不过气。对讲机里一片死寂,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
绕大路赶到岢岚县局,已经过了晌午。岢岚的同行老陈一脸凝重地迎上来,没一句废话:接到协查就动了!重点区域都撒了人。刚接到西沟那边一个护林员的报告,说一小时前,看见一个穿灰蓝褂子的男人,像游魂似的,钻进了老窑沟那片废砖窑区!体貌特征跟你们通报的冯根旺高度吻合!
老窑沟!那片废窑我知道,地形复杂得像迷宫,早年挖砖挖得千疮百孔。
走!我和老陈同时吼出声。几辆警车拉响警笛,卷起漫天黄尘,朝着老窑沟方向猛扑过去。
车子停在沟口,再往里就是崎岖的羊肠小道和陡坡了。二十多号人,包括岢岚的武警,迅速集结。老陈指着沟里:这片废窑区很大,几十个窑口,有些都塌了。护林员看见他进了靠北边那片,具体哪个口子没看清。
分三组!呈扇形向靠北区域搜索!注意安全!发现目标,优先控制!重复,优先控制!对方极度危险!命令下达,所有人子弹上膛,检查装备,动作利落得只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沟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在窑洞口呜呜地回旋,卷起地上的黄土和枯草。废弃的砖窑像一个个张着黑洞洞大嘴的怪兽,沉默地蹲伏在黄土坡上。我们踩着松软的浮土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搜索。每一个黑黢黢的窑口都让人神经高度紧张。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抹了一把,手指上全是灰黄的泥。
这边!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个半塌的窑口。那窑口上方塌了一大块土,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拱顶,门口散落着几块破碎的红砖。他示意我们看窑口旁边的地上——几个新鲜的脚印,解放鞋的波浪纹,前掌外侧有个不规则的缺口!和我从张老汉家灶台边提取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我打了个手势,老陈带着几个人迅速从侧面迂回包抄,我和另外几个刑警,还有两名武警,枪口对准那黑黢黢的窑口,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往里压。
窑洞里光线极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霉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生土豆味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里面的轮廓。窑洞不深,大约十几米,尽头似乎堆着些杂物。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窑洞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洞口。
灰蓝色的旧褂子!就是他!
冯根旺!我暴喝一声,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打过去,瞬间将那个角落照得雪亮。
那人影被强光一刺,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一抖,倏地转过身来。一张脸在强光下惨白扭曲,沾满了泥土,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眼神混乱而疯狂。他手里,赫然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生土豆!
他看到我们,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哑的嚎叫,不是恐惧,倒像是被惊扰的暴怒。他猛地将手里的生土豆朝我们砸过来,同时身体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另一只手胡乱地在身边的杂物堆里抓挠,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反抗。
别动!警察!数声厉喝同时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离他最近的两个武警战士如同猛虎扑食,在他刚站直身体的瞬间就冲了上去。一个死死箍住他挥舞的手臂,另一个一个凶狠的抱摔,将他重重地掼倒在满是浮土的地面上!噗的一声闷响,尘土飞扬。那人影在尘土里疯狂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力气大得惊人。
另外几人一拥而上,死死压住他的四肢和身体。混乱中,有人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咔嚓一声,冰凉的手铐铐住了他沾满泥土和土豆浆的手腕。另一个战士迅速搜身,从他腰间抽出一把用破布条缠着的短刀,刀身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发亮。
老实点!压着他的武警战士又加了把力。
冯根旺被死死摁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浮土,身体还在一下下地抽搐。他挣扎的力气突然泄了,不再嚎叫,反而咧开嘴,露出沾着泥土和土豆渣的黄牙,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断断续续的调子,像是在哼歌,又像是梦呓:
……嘿…嘿…杀干净…都杀干净…就没人…没人笑我喽…他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那不成调的声音在死寂的废窑洞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和得意,…没媳妇…没人笑喽…嘿嘿…杀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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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像冰冷的蛆虫钻进耳朵里。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没吐出来。周围几个年轻战士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带走!老陈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疲惫。
冯根旺被拖起来,他好像彻底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任由两个武警架着往外拖。嘴里那含混的、不成调的哼唱却一直没停,像背景噪音一样黏在死寂的窑洞里。
走出窑洞,刺眼的阳光猛地扎进眼里。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外面警戒的警察围了上来,看着被押出来的冯根旺,眼神复杂。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头儿!你看!一个技术队的同事指着窑洞旁边一个浅浅的土坑。坑里散落着一些啃剩下的生土豆皮和几个土豆头,旁边还有一堆灰烬,灰烬里埋着几块烧得焦黑的碎布片,隐约能看出灰蓝色的质地。
他在烧那件灰蓝褂子。想毁灭痕迹。
提取所有物证!灰烬、土豆皮、土豆头,全部带走!我哑着嗓子下令。老周立刻带人上前拍照、取样、装袋。
冯根旺被塞进警车后座,左右各坐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武警。他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半闭着,嘴里那不成调的哼唱终于停了,只剩下粗重而浑浊的喘息。车窗外,是连绵起伏、沟壑纵横的吕梁群山,沉默地见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警车启动,卷起一路黄尘,驶离这片弥漫着死亡和疯狂气息的废窑沟。我坐在前座,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那个蜷缩的身影。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子里还残留着张老汉家满地的暗红、镰刀头的冷光、废窑洞里那诡异的哼唱。
车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没人说话,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和冯根旺粗重的呼吸声。窗外,黄土高原的沟壑在暮色中拉出长长的、沉默的阴影。
押解回兴县局,办完刑拘手续,把人关进看守所特监,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县局大楼里灯火通明,走廊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脚步声、低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省厅和市局的领导都来了,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像铅块。简单汇报了抓捕经过和现有证据,把现场提取的物证——那半枚带泥的脚印模子、那把带血的镰刀头、废窑里找到的土豆皮、烧焦的布片灰烬——连同冯根旺的衣物、鞋,一股脑儿移交给了技术科。
老周,尽快出结果,特别是那半枚脚印和镰刀上的血迹、崩口与伤口的比对,还有那灰烬里的布纤维,必须和冯根旺家找到的同款布料对上!这是钉死他的关键!我哑着嗓子叮嘱。
放心,连夜做!老周眼睛里也全是血丝,但语气斩钉截铁。
走出会议室,那沉重的疲惫感更甚,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可脚下像有根线牵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县局后院停车的地方。那辆沾满黄泥的勘查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我拉开车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尘土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后座上,几个黑色的、沉重的裹尸袋整齐地码放着,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那是柳树沟的七条命。
我靠在冰冷的车门上,点了一根烟。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稍微驱散了一点那无处不在的寒意。抬头看着兴县县城稀疏的灯火,远处是黑沉沉的山影轮廓。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张老汉歪斜的头颅、王寡妇家小儿子染血的棉袄、废窑里冯根旺啃生土豆时那疯狂的眼神、还有他哼的那句不成调的杀干净就没人笑我没媳妇喽……
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第二天天没亮,技术科那边就有了初步结果。老周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声音嘶哑但透着如释重负:头儿,对上了!全对上了!张老汉家灶台边那半枚带泥脚印,鞋底纹路、磨损特征、前掌外侧的缺口,和冯根旺被捕时穿的解放鞋完全吻合!那把镰刀头上的血迹,DNA比对,分别属于张老汉、他老婆、还有王寡妇!镰刀卷刃崩口的位置,与其中几处最深、最典型的伤口形态完美匹配!废窑灰烬里提取的未完全燃烧的布纤维,和他家搜出的那件灰蓝褂子的布料成分一致!还有,我们在冯根旺指甲缝里也提取到了微量血迹和皮肤组织,初步看,属于赵家兄弟中的一个!
证据链,环环相扣,死死地锁住了那个疯子。
口供呢我问。
老周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厌恶:还是那样。问什么都不说,要么就咧着嘴傻笑,要么就翻来覆去哼他那破调子。医生初步看了,精神障碍是肯定的,具体程度和作案时的责任能力,得等司法精神鉴定。
意料之中。一个疯子精心策划(或者说,疯狂发泄)的屠杀,然后躲进废窑,烧掉血衣,啃生土豆度日,被捕时还在得意地哼歌……这案子本身,就透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荒诞和绝望。
局里安排车,把七位死者的遗体送回柳树沟安葬。我没跟车。等天大亮了,才自己开着那辆满是泥点的警车,再次拐进了那条通往柳树沟的土路。
村里静得可怕。国庆节残留的一点红色纸屑还挂在一些门楣上,被风吹得哗啦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张老汉家、李木匠家、王寡妇家、赵家兄弟那破败的院子……门上都贴了白色的封条,像几块巨大的、冰冷的膏药,贴在村庄的伤口上。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在空荡荡的村道上游荡,夹着尾巴,眼神惊惶。
我走到张老汉家那扇贴着封条的破木门前停下。院子里,昨天勘查时踩踏的痕迹还在,几处提取物证标记的小旗子被风吹倒了。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扔着一个空了的棕色小玻璃药瓶,瓶身上的标签字迹模糊,但还能认出是某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名称。旁边,半幅褪了色的、被踩进泥里的春联纸露出来一角,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福字。
黄土高原的太阳升起来了,明晃晃地照着这片刚刚埋葬了七条人命的土地。沟壑纵横,沉默依旧。风吹过空旷的院子,卷起细细的尘土,打着旋儿,呜咽着奔向远处沉默的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