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1992年暴雨夜,我正拎着行李跟渣男私奔。
前世他骗光我的钱,害我死在出租屋。
这次我跳下大巴,将母亲遗物押给典当行换了张去上海的票。
小丫头,倒腾国库券可是投机倒把!交易所大叔瞪着我。
三个月后,渣男在破旧出租屋堵住我:老婆,钱分我一半复婚吧。
我笑着指向门外追债人:先还他们的钱再说。
新买的BP机突然响起,备注显示上海交易所张经理。
林总,深圳认购证中签结果出了,您账户净赚三百万。
百货公司偶遇渣男和他新欢,我穿着呢子大衣径直走过。
他冲过来拉我:晚晚,我知道错了!
我抽回手微笑:同志,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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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脸上。我猛地一个激灵,肺里呛进带着铁锈腥味的湿气。
眼前模糊晃动,是老旧长途大巴那沾满泥点的黄绿色车皮。雨水正顺着扭曲的锈痕往下淌,在昏黄的车灯映照下,像一条条肮脏的泪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脑子里像被强行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无数尖锐的碎片——狭窄出租屋天花板渗水的霉斑,催债人砸门的闷响,还有身体最后一点热量流失时那种浸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狠狠搅在一起,炸开。
晚晚发啥愣呢快上车啊!雨这么大!
一个熟悉到让我灵魂深处都泛起恶心寒意的声音穿透雨幕,钻进耳朵。
是周伟。他半个身子探出摇晃的车门,正不耐烦地朝我挥手。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带着我前世曾误认为是为爱不顾一切的焦躁,此刻却只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流下,滑过他那双习惯性闪烁着算计光芒的小眼睛。他脚边,放着我那个印着褪色红双喜的旧帆布行李包,鼓鼓囊囊。
那里面,塞着我从家里偷出来的、父亲压在箱底准备翻修房子的八百块巨款,还有我所有的换洗衣裳。
前世,就是这一晚,我昏了头,跟着他跳上了这辆开往所谓南方遍地黄金的大巴。
然后呢钱被他用各种做生意、打通关系的借口一点点掏空榨干。最后,我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他丢弃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只有蟑螂作伴的出租屋里,在催债人的咒骂声中咳尽了最后一口气。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翻涌上来的滔天恨意万分之一!
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恶心猛地冲上喉咙。我一把捂住嘴,弯腰干呕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分不清是冷还是恨。
哎呀!搞什么名堂!周伟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被打断计划的恼怒,快点!司机要关门了!
他伸手就要来拽我胳膊,动作粗鲁,像拖一件碍事的行李。
就在他那带着汗味和廉价烟味的手快要碰到我冰凉皮肤的前一秒,积蓄了前世今生所有屈辱和恨意的力量,猛地在我身体里炸开!
滚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开他的手。那力道之大,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从车门踏板上摔下来。
林晚!你疯了!
周伟惊愕地瞪着我,脸上那点伪装的温情彻底剥落,只剩下被忤逆的暴怒和难以置信。
我没疯。我只是从地狱爬回来了!
不再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我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个沉重的帆布包。泥水溅湿了裤脚,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我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这不是通往地狱的车!这是我的新生!
我不走了!
我抬起头,雨水冲刷着脸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穿透哗哗的雨声,砸在周伟惊疑不定的脸上,周伟,我们完了!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抱着那个沉甸甸、装着我家所有积蓄的行李包,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就朝着与那辆老旧黄皮大巴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和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林晚!你给老子站住!你敢跑!
周伟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司机不耐烦的喇叭声在身后尖锐地响起,混合着雨声,像鬼魅的追赶。
我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地跑。冰冷的雨水灌进脖子,流进眼睛,脚下是坑洼泥泞的土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跑!离开他!离开这个吞噬了我上一世所有血肉和希望的魔鬼!
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我不能停,也不敢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离开他!改变命运!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那辆大巴刺眼的车灯和喇叭声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直到肺快要炸开,我才猛地刹住脚步,扶着一棵湿漉漉、粗糙的老槐树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是县城边缘,几间低矮破旧的平房在雨夜里沉默着,像蛰伏的兽。
冰冷的恐惧和后怕这时才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我刚刚做了什么我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只抱着这个偷来的、装着家里全部积蓄的包,在这1992年深秋的雨夜里,像只无头苍蝇。
家那个被我偷走了巨款的家,还能回去吗盛怒的父亲会打断我的腿吧
周伟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找我,像跗骨之蛆!
绝望的寒意比雨水更冷,几乎要将我冻僵。难道重生一次,只是换了个地方等死
不!绝不!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沌的脑子再次清醒了一瞬。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悔恨和不甘,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心脏。
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无论是父亲还是周伟,都不会放过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县城!去一个周伟想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钱呢火车票汽车票哪里都需要钱!我怀里这八百块是偷来的,是父亲的血汗钱,是家里的希望……
可它也是我此刻唯一的生机。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乱的脑海。
上海!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隐约记得听人提过,九十年代初,上海那边的国库券市场有巨大的价格差!有人靠着倒腾这个,短短时间就发了家!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蹦出喉咙。去上海!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可是……
八百块,够吗买完车票还能剩下多少本金这点钱,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又能掀起什么水花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浮木。指尖触到包内侧一个硬硬的小方块,隔着湿透的帆布传来微凉的触感。
我的心猛地一颤!是它!
颤抖着手,我拉开帆布包内侧的拉链,伸进去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光滑冰凉的硬物——一个用褪色红绒布包着的小小银质长命锁。
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很小,很旧,上面的花纹都有些模糊了。前世,我被周伟哄骗着,把它连同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做生意,最终石沉大海。
此刻,这小小的银锁安静地躺在我手心,冰凉,却仿佛带着一丝母亲残存的温度。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瞬间攫住了我。
典当行!
县城唯一的当铺,就在汽车站附近那条老街的尽头!前世我曾路过几次,那黑黢黢的门脸和當字招牌,总让我觉得阴森。
但现在,它是我唯一的希望!
没有丝毫犹豫,我重新把长命锁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冰凉硌得掌心生疼,却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支撑力量。辨认了一下模糊的方向,我抱着沉重的行李包,再次冲进了冰冷的雨幕,朝着记忆中的老街狂奔。
雨水模糊了一切,只有脚下泥泞的路和远处昏黄摇曳的街灯指引着方向。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
终于,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我看到了那块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歪斜的木质招牌,上面一个巨大的繁体當字,被雨水冲刷得颜色发暗。
当铺那扇厚重的、油漆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微弱的光。我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地撞了进去,带进一股冰冷的雨气和泥腥味。
谁啊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高高的柜台后面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柜台很高,只露出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头顶。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光线暗淡,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腐朽的闷味。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踮起脚,将手心里那个小小的、包裹在褪色红绒布里的银质长命锁,用力地放上了冰冷光滑的柜台。
老板,当这个。
我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干涩嘶哑。
柜台后的老头慢吞吞地抬起头,老花镜片后的眼睛浑浊而锐利。他伸出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拿起那个小银锁,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锁面上模糊的花纹,又掂了掂分量,动作慢得让人心焦。冰冷的柜台面贴着我的前臂,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外面哗哗的雨声和我的心跳在疯狂擂鼓。
老银的,老头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成色一般,分量也轻。最多……十块钱。
他撩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湿透狼狈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十块!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点钱,连张去省城的汽车票都够呛!
老板!
我急了,声音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您再看看!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老物件了!至少……至少五十!我要去上海,路费不够啊!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往下淌,分不清是真是假。此刻的绝望和急迫,却是实实在在的。
老头没说话,只是又把那小锁凑近灯光看了看,手指捻着那褪色的红绒布,沉默着。柜台上的光线将他枯瘦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像一幅诡异的剪影。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凌迟。就在我几乎要崩溃,准备抓起银锁冲出去时,老头慢悠悠地开口了。
三十。
他放下银锁,语气不容置疑,要死当。活当只值十块。
三十!虽然远低于预期,但至少……比十块好!足够买一张去上海的长途汽车硬座票了!剩下的钱……只能靠那八百块本金搏一搏了!
好!死当!
我几乎没有犹豫,咬着牙应下。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为那个小小的、承载着母亲最后念想的银锁。但此刻,活下去、改变命运,比什么都重要!
老头点点头,没再多看我一眼,拉开抽屉,慢吞吞地数出三张十元的大团结,又从一叠零票里抽出几张毛票,一起推过柜台。
拿好。
冰凉的纸币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油墨味,落在我同样冰凉的手心。我紧紧攥住这三十块钱,像攥住了救命的稻草,另一只手飞快地抓回那个已经不属于我的红绒布包,塞进口袋——至少,留个念想。
谢谢老板!
声音哽咽着,我抱着行李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当铺那扇沉重的木门,重新投入冰冷狂暴的雨夜。身后,那线昏黄的光,迅速被黑暗吞噬。
县城汽车站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飘摇。售票窗口紧闭,黑洞洞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我缩在车站屋檐下一个勉强能挡雨的角落,浑身湿透,冷得牙齿咯咯打颤。怀里的帆布包被雨水浸透,更显沉重。那三十块钱被我紧紧攥在手心,汗水混着雨水,几乎要将纸币濡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冷又饿,疲惫像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得打架,但我不敢睡。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前世死前的冰冷绝望,和周伟那张虚伪狠毒的脸,强行驱散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透出一丝灰蒙蒙的亮光,雨势也小了些,变成了连绵的雨丝。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和人声,县城开始苏醒了。
当售票窗口的木板被嘎吱一声拉开时,我几乎是扑了过去。
一张去上海的票!最快的一班!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售票员是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妇女,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的样子惊到了,没多问,懒洋洋地报了个时间和价格:十点一刻,四十五块三毛。
四十五块三!我心头一紧,捏紧了手里那三张汗湿的大团结和零票。幸好,够。
递钱,拿票。那张小小的、印着上海字样的硬纸板车票落入手中时,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这就是通往未知、通往希望、也通往一场豪赌的船票!
距离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我抱着包,找了个稍微干燥点的角落坐下,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进站的人,生怕周伟的身影出现。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终于,开始检票了。我几乎是第一个冲过去,验票,上车,找到自己靠窗的硬座位置坐下。直到汽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车身缓缓驶出破旧的车站,将那个承载了我两世噩梦的小县城远远抛在身后,我才敢真正松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疲惫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般席卷而来。我裹紧湿冷的外套,靠着冰凉的玻璃窗,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笼罩在烟雨中的田野和村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
终点站,上海长途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所有旅客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高亢的广播女声将我从昏沉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照进来。车停了,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浓重的汗味、汽油味混合的气息。
上海!我真的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无法言喻的亢奋。我抱着依旧沉甸甸、但内里已经干了些的帆布包,随着人流挤下车。
巨大的车站广场人潮汹涌,喧嚣鼎沸。穿着各异的人们提着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尘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大都市的躁动气息。高耸的楼房,巨大的广告牌,穿着时髦的男女,一切都与我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闭塞小县城截然不同,陌生得令人眩晕。
我没有时间感慨。当务之急是找个便宜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怀里那偷来的八百块,变成我翻身的资本!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指向一个地方——国库券!
我拉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穿着蓝色工装的大婶,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费力地问:阿姨,请问……证券交易所,怎么走
大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大概是我这身灰扑扑的旧衣服和抱着大包的狼狈样,实在不像能进交易所的人。她指了个方向:那边,坐20路电车,到外滩下,再问吧。小妹妹,那地方可不是我们去的哦。
谢过大婶,我循着方向找到公交站,挤上了哐当作响的电车。车厢里拥挤闷热,各种气味混杂。我紧紧抱着我的包,像抱着唯一的希望。
外滩。汹涌的黄浦江,对岸是正在建设中的浦东,塔吊林立。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群沉默地矗立在江边,带着历史的厚重感。风吹来江水的腥气,也吹动了我额前汗湿的碎发。
几经打听,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门脸,上面挂着XX区国债服务部的牌子。比起后来那些光鲜亮丽的证券公司,这里更像一个老旧的储蓄所。
推开门,里面光线有些暗,人不多。空气中飘散着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几个柜台,后面坐着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一个窗口前。里面是个四十多岁、戴着套袖、眉心有深深川字纹的大叔。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头也没抬。
同志……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我想买点国库券。
大叔这才抬起头,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向我。当看清我这张明显稚嫩、带着乡土气的脸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不耐烦:买国库券小丫头,你懂这个吗带钱了吗要买多少
带了。
我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怯懦,从帆布包内侧一个缝死的暗袋里(这是我一路上唯一能想到的防盗方法),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钱。全是十元大团结,厚厚一沓。
我把钱从窗口的小凹槽推了进去。这里,八百块。全部买成国库券。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大叔显然被这厚度惊了一下,他拿起那叠钱,拆开报纸,仔细地数了起来。动作很慢,眼神却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视,像是在评估什么。
数完钱,他再次抬头,眼神里的怀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小丫头,你哪来这么多钱家里大人知道吗倒腾这个……可是投机倒把!
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警告意味。
投机倒把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九十年代初,这个词的份量足以让人胆寒。我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但我不能退缩!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不是倒卖!
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同志,我就是买来放着,支援国家建设,到期拿利息的!这钱……是我爸给我,让我来上海学本事的!
我撒了个谎,脸微微发烫。
大叔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目光像要把我看穿。空气仿佛凝固了。柜台里另一个年轻点的女工作人员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就在我快要顶不住压力时,大叔终于收回目光,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又像是懒得再管。行吧!年轻人,有想法……不过我可提醒你,这东西价格有波动,到时候赔了,可别哭鼻子!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开始开票,动作麻利起来。
很快,一叠用牛皮筋捆好的、印着国库券字样的纸质凭证,和一张写着购买明细的凭证单,从窗口递了出来。上面印着购买日期、券种、数量和价格。
拿好!丢了可没处补!
大叔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我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攥住那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券和凭证,手心全是汗。谢谢同志!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走出那间光线昏暗的服务部,站在上海初夏有些闷热的街头,阳光刺眼。我低头看着手里那叠国库券,心脏还在狂跳,腿也有些发软。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虽然惊险万分,但总算把八百块现金,变成了这叠可能带来巨大收益的凭证。
接下来,就是等待,然后找到差价最大的地方出手!
找住处是当务之急。我不能再露宿街头。在附近的小巷里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一家门脸极小、招牌都快掉光的家庭旅社。窄窄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破桌子,窗户对着隔壁房子的墙壁,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但价格便宜,一天五块。我咬牙付了三天的钱。
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疲惫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瘫坐在硬板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拿出那叠国库券和凭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再次仔细确认上面的信息。1988年发行的五年期券,票面利率15%,购买价……
我默默计算着。前世模糊的记忆里,上海本地的价格似乎比一些偏远省份高出不少!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不能在上海卖!要去价格洼地收,再运回上海卖!差价才是暴利!
可哪里价格低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丫头,两眼一抹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剩下的几十块钱(付了房费后更少了)和满心焦虑,开始在上海市区漫无目的地转。专挑那种有银行、信用社、国债服务部的地方,装作不经意地打听。
阿姨,您知道现在国库券行情怎么样啊听说别的地方便宜点
我鼓起勇气问一个刚从银行出来的、提着菜篮子的本地阿姨。
阿姨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小妹妹问这个做啥阿拉不晓得。
摆摆手走了。
在另一个服务部门口,我听到两个穿着干部服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
……安徽那边好像才七八十块(百元面值)
嗯,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价格是低些……
安徽!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对!就是安徽!前世后来看过的报道里提过,安徽一些县市的国库券价格曾远低于上海!
希望之火再次点燃!但新的难题接踵而至——去安徽路费!时间!更重要的是,我这点钱,就算收,能收多少杯水车薪!
就在我蹲在街边,啃着干硬的馒头,为路费和本金愁肠百结时,旁边一个卖旧书报的地摊吸引了我的注意。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中,一张《上海金融报》露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花五毛钱买下了那份旧报纸。坐在马路牙子上,一页页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则豆腐块大小的广告:专业代理异地国库券大宗交易,手续费合理,安全快捷。联系人:张经理,电话XXXXXXX,地址:XX路XX号。
大宗交易!代理!
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按照报纸上的地址,我找到了位于一条相对安静小马路上的一间办公室。门脸不大,挂着信达咨询的牌子。里面陈设简单,几张办公桌,一部电话。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衫、约莫三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颇为精干的男人正伏案写着什么。
请问……是张经理吗
我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问。
男人抬起头,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但很快被职业化的微笑掩盖。我是。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叠被我保护得极好的国库券凭证,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张经理,我在报纸上看到您这里能做代理。我想……委托您帮忙收一批国库券,安徽那边的。88年、89年的五年期券最好。
张经理的目光落在那叠凭证上,又迅速移回到我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探究。哦小姑娘,你懂这个
他拿起凭证看了看,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你要收多少资金呢
八百块本金,加上这些。
我指了指凭证,全押上,能收多少收多少!我相信安徽的价格比上海低很多,中间的差价,扣除您的手续费和来回成本,就是利润。
我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条理清晰,像个懂行的人,尽管心脏跳得飞快。
张经理沉默地看着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乎在评估我的可信度和这个操作的风险。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胆子不小啊,小姑娘。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意味不明,你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吗政策风险,运输风险,价格波动风险……还有,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钱和券跑了
他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怕。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率地回答,声音却异常坚定,但我更怕穷一辈子,怕被人像垃圾一样丢掉。我相信报纸上登广告的不会是骗子,至少不会为了我这点小钱坏了自己的招牌。张经理,这单生意,您接吗手续费,您开个合理的价。
我的直白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又审视了我几秒,最终,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露出了一个更真实的笑容。
有意思。行,这单我接了。手续费按行规,利润的百分之十五。路费、打点费实报实销。我会尽快安排人去安徽几个点扫货。你留个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我一个住五块钱一天小旅馆的,哪来的联系方式
我……暂时没有电话。我过几天再来找您
我窘迫地说。
张经理皱了皱眉,显然觉得这样很不方便。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崭新的、比烟盒略大的黑色塑料小方块,上面还有一根短短的天线,推到我面前。
这个,BB机,汉显的,算我借给你的,押金一百,等你生意做成了再扣。方便联系。
他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呼你。
BP机!在这个大哥大还是奢侈品的年代,这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我看着那个黑色的小机器,心脏咚咚直跳。这不仅仅是通讯工具,更是一种认可,一种进入另一个圈子的门票!
谢谢张经理!
我毫不犹豫地从剩下的钱里数出一百块递给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沉甸甸的BP机,像捧着稀世珍宝。
走出信达咨询的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我握着那个黑色的BP机,手心微微出汗。它沉甸甸的,像一块通往未知财富和风险的敲门砖。
接下来的日子,是焦灼的等待。我搬出了那个五块钱一天的小旅社,用所剩无几的钱,在靠近外滩但更破旧的老弄堂里,租了一个小小的亭子间。只有几平米,一张板床,一个旧桌子,一个煤球炉。窗户对着隔壁人家晒满衣服的天井,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永远飘散着煤烟和潮湿霉变的味道。
但房租便宜,一个月只要二十块。这让我剩下的几十块钱能支撑更久。
每天,我像守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希望。白天,我会去外滩,看着黄浦江对岸塔吊林立的浦东,感受着这个城市蓬勃的脉动,也去那些银行、服务部门口转悠,捕捉任何关于国库券价格的只言片语。晚上,就蜷缩在亭子间那张硬板床上,眼睛盯着放在枕边的BP机,生怕错过任何一点震动和光亮。
时间一天天过去,BP机像块沉默的石头。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钱快花完了,每天只能啃最便宜的干馒头,喝自来水。我开始怀疑,那张经理是不是骗子是不是拿着我的八百块本金和国库券跑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就在我快要被绝望淹没,准备去信达咨询问个究竟时,枕边的BP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那滴滴滴的蜂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个黑色的小方块。昏暗的光线下,小小的绿色屏幕上,跳出一行清晰的汉字:
【张经理】货已齐,速来。明早九点,老地方。量大,备款。
货已齐!量大!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手脚却因为激动而冰凉发麻!成了!真的成了!张经理没骗我!
我死死攥着那个还在微微震动的BP机,指节发白,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这些天积压的恐惧、委屈和此刻喷薄的希望,滚烫地淌过冰冷的脸颊。黑暗中,我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终于找到依靠的落叶。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就守在了信达咨询门口。九点整,张经理准时出现,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点一点。88、89年五年期为主,安徽三个点收的,均价85块(百元面值)。按你的本金加抵押券,扣除所有费用,一共是这些。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颤抖着手打开档案袋。里面是满满一袋国库券!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纸券,用橡皮筋整齐地捆扎着,比上次我买的那叠厚了不知道多少倍!
面值……面值一共多少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万一千五百块。
张经理报出一个数字,又补充道,按现在上海这边挂牌价102块算,账面价值接近一万二。手续费和成本已经扣掉了。
一万二!
这个数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八百块本金,加上抵押的那点券,短短十几天,变成了一万二!即使扣除手续费,纯利润也接近一万块!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不过两三百块的1992年,这是何等惊人的财富!
眩晕感袭来,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桌角。
小丫头,运气不错,动作也够快。
张经理看着我失态的样子,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深意,现在,是立刻出手套现落袋为安,还是……再等等最近风声有点紧,但行情似乎还在看涨。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更深的迷茫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一万二!这是我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卖掉,立刻就能拥有这笔巨款!
可是……张经理那句行情还在看涨,像魔咒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前世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1992年,国库券市场的火爆才刚刚开始!尤其是接下来,那个让无数人一夜暴富的神话——股票认购证!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收益也高得无法想象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我心底疯长!它带来的诱惑力,远超眼前这一万二的现金!
搏!还是不搏
我的手心再次被汗水浸透。我看着桌上那袋厚厚的、代表着一万两千块巨款的国库券,又抬头看向窗外上海灰蒙蒙的天空。机遇与风险,如同硬币的两面,在眼前疯狂旋转。
最终,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悔恨和不甘,压倒了本能的恐惧。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张经理,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却异常清晰:
不卖!张经理,麻烦您,帮我全换成钱!立刻!马上!
张经理似乎有些意外我的急切,但没多问,点点头:行,我安排。现金还是存折
现金!
我毫不犹豫。存折需要身份证,而我,林晚,一个偷了家里钱跑出来的乡下丫头,最缺的就是安全合法的身份凭证。现金,虽然危险,但此刻最方便。
一个多小时后,我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毫不起眼的旧帆布包(特意换掉了原来那个有红双喜的),走出了信达咨询。包里,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九千多块现金!厚厚的一沓,压得我胳膊发酸,心却跳得快要飞出来。
九千多!在这个年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人眼红发狂的巨款!
我没有直接回那个阴暗的亭子间。强烈的安全危机感让我像只受惊的兔子。我在繁华的南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混在拥挤的人流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最终,我走进了几家不同的银行储蓄所,分多次、用不同的名字(编造的),将大部分钱存成了定期存单,只留下几百块现金在身上。每一张存单,都被我仔细折好,藏在身上最隐秘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回到那个霉味刺鼻的亭子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手里剩下的几百块现金和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存单,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我。
我真的……做到了短短十几天,从身无分文、仓皇逃命的乡下丫头,变成了一个手握近万巨款的有钱人
狂喜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冷静。这九千块,是种子,是跳板,但还远远不够!距离那个真正的、能让我彻底翻身并将周伟踩在脚下的暴富机会——股票认购证摇号——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我需要让这笔钱,安全地、尽可能多地增值!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只在蛛网上谨慎爬行的蜘蛛。我依旧住在那个破旧的亭子间,吃着最简单的食物,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努力让自己泯然于众人。但暗地里,我利用BP机和张经理建立的联系,开始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初生的金融市场。
我继续小规模地、极其谨慎地通过张经理的渠道,在价格更低的地区收购国库券,然后迅速在上海套现。每一次操作都提心吊胆,但每一次成功都让我的本金像滚雪球一样悄然增长。同时,我也开始留意张经理无意间透露的其他信息:深圳股市的躁动,即将发行的新股认购消息……
三个月的时间,在紧张、忙碌和小心翼翼的财富积累中,飞快流逝。我的存单数字,已经从最初的九千多,悄然变成了两万出头。
这个小小的亭子间,成了我唯一的堡垒。直到那个下午。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毫无章法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我刻进骨子里的、带着醉意和狂怒的咆哮:
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臭婊子!给老子开门!
是周伟!他竟然找来了!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恐惧和恨意交织着,让我浑身僵硬!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砸门声越来越响,破旧的木门簌簌发抖,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邻居似乎被惊动了,传来开门和低低的议论声。
林晚!你他妈敢偷老子的钱跑!你以为躲到上海老子就找不到你了开门!把钱还给老子!不然我砸了你这破门!
周伟的声音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戾气。
躲是躲不掉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三个月商海的历练,让我的神经比前世坚韧了百倍。怕他不!该怕的是他!
我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冷冷地向外看去。
果然是周伟!他比三个月前更加落魄潦倒。头发油腻打绺,胡子拉碴,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夹克衫沾满了污渍,皱巴巴的。双眼布满红血丝,脸上带着一种长期酗酒和走投无路的癫狂。他身边,还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眼神凶狠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周伟,
我隔着门,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钱什么钱我偷了你什么钱那八百块,是我爸给我学本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平静显然激怒了他。放屁!
周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狠狠一脚踹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那钱是老子跟你一起拿的!就是老子的!还有你妈那个破银锁当的钱!那都是老子的!臭婊子,你卷了钱跑上海来快活!开门!把钱分老子一半!不然……
他狞笑着,看向旁边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然我让兄弟们好好招呼你!
那两个男人配合地往前逼近一步,抱着胳膊,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在我这扇破旧的门上扫视,仿佛在评估从哪里下手。
威胁!赤裸裸的暴力威胁!
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我吞噬!前世被殴打、被恐吓、被逼到绝境的记忆汹涌而来!但这一次,我手里有牌!
哦分你一半
我忽然笑了,笑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我猛地拉开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足够让外面的人看清我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没有看周伟,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两个明显是催债打手的男人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天真和幸灾乐祸:
两位大哥,你们是来帮周伟讨债的吧正好!他欠你们的钱,是不是该先还上啊他刚才可是说了,只要我分他一半钱,他就发财了!你们还不赶紧问他要
空气瞬间凝固!
周伟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瞬间变成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慌!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两个男人。
那两个催债的打手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但下一秒,他们看向周伟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
周伟!
为首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一把揪住周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听见没这小娘们有钱!还分你一半妈的!先还老子的钱!连本带利,五百块!少一分,老子今天卸你一条腿!
疤哥!疤哥别听她胡说!她……她骗你们的!她没钱!
周伟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语无伦次。
没钱
我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狗咬狗的戏码,慢悠悠地从口袋里(其实是早就准备好的)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故意在指尖捻了捻,发出哗哗的脆响。周伟,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点钱,我还真有。可惜啊……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欣赏着周伟眼中瞬间迸发出的贪婪绿光和疤哥两人更加凶戾的眼神。
……可惜,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这种人渣!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斩钉截铁,疤哥,你们要债,找他!他的钱,跟我林晚,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说完,我迅速将钱塞回口袋,冷冷地补充道,还有,周伟,我跟你早就一刀两断!再敢来骚扰我,我就报警告你敲诈勒索!看看警察是信你这个烂赌鬼,还是信我这个守法公民!
你……林晚!你这个毒妇!
周伟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恨不得扑上来撕碎我,却被疤哥死死揪住。
臭婊子!把钱交出来!
疤哥旁边那个矮壮的男人按捺不住,凶相毕露地就要朝我冲过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我腰间别着的那个黑色BP机,突然毫无预兆地、急促而响亮地蜂鸣起来!这声音在充满火药味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我腰间那个象征着某种身份和联系的小机器上。
我心头也是一跳,这个时候,会是谁难道是张经理
在疤哥和矮壮男人凶狠的逼视下,我强作镇定,拿出BP机,按亮屏幕。小小的绿色屏幕上,跳出一行清晰的汉字,发信人备注赫然是——【上海交易所
张经理】!
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眼前所有的阴霾和紧张:
>【林总,深圳新股认购证中签结果已出。您账户所购认购证中签率极高,初步核算,扣除成本,净收益约三百万元。请尽快来所办理后续手续。】
三百万!
净收益!
这几个字像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进我的眼底,撞进我的脑海!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认购证会带来暴利,但三百万这个天文数字,还是让我眼前猛地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滞了!
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和愤怒!我赢了!我真的赢了!彻彻底底地翻身了!
我的异常反应和瞬间煞白的脸色,落在疤哥和周伟眼里,却成了恐惧和心虚的表现。
臭娘们!装神弄鬼!
矮壮男人啐了一口,以为我是被吓傻了,狞笑着就要伸手来抢我口袋里的钱,把BP机和钱都交出来!
他的脏手带着一股腥风,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衣服。
滚开!
一声厉喝,并非出自我口!
只见一个穿着笔挺藏蓝色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快步从楼梯走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银行制服、神情严肃的年轻人。显然是被楼道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为首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揪着周伟的疤哥、正要对我动手的矮壮男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他胸前的工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XX银行
信贷部
王主任的字样。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还想抢东西
王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长期身处管理岗位的威严。
疤哥和矮壮男人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镇住了,动作僵在半空。周伟也吓得缩了缩脖子。
王主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这位女同志,你没事吧他们是不是威胁你
机会!
我迅速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脸上瞬间切换成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表情,指着周伟和那两个打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王主任!他们要抢我的钱!这个周伟,是我老家一个无赖,欠了一屁股赌债,追到上海来逼我拿钱给他还债!我不给,他就带着这些流氓来砸门威胁我!
我适时地扬了扬手里还在微微震动的BP机,刚才他们还说要抢我这个!
你放屁!林晚!那钱本来就是……周伟急赤白脸地想要辩解。
够了!王主任厉声打断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周伟那副潦倒的尊容和他身边凶神恶煞的打手,显然对我的话信了八分。他转向身后一个银行职员:小刘,去,打电话给派出所,就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意图抢劫!
是,主任!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立刻应声,转身就要下楼。
别!别报警!疤哥一听报警,脸色大变,立刻松开了揪着周伟的手,恶狠狠地瞪了周伟一眼,妈的!周伟!算你狠!这趟浑水老子不趟了!钱你他妈自己想办法还!再给你三天!还不上,老子真废了你!
撂下狠话,疤哥朝矮壮男人使了个眼色,两人骂骂咧咧地,像见了鬼一样,飞快地溜下了楼,转眼消失在楼道拐角。
只剩下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动的周伟。
王主任,谢谢您!
我真心实意地道谢,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哽咽。
王主任摆摆手,又严厉地看向呆若木鸡的周伟:还不快滚!再敢来骚扰这位女同志,我立刻让警察抓你!
周伟怨毒地、死死地盯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但他终究没敢再放狠话,在王主任和银行职员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一步三回头地挪下了楼梯。
楼道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女同志,以后小心点,这种人离远点。王主任又叮嘱了我一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板,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双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BP机里那条信息带来的、足以颠覆人生的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在我身体里猛烈冲撞!
我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个黑色的BP机。绿色的屏幕上,净收益约三百万元几个字,清晰得如同烙印。
不是做梦!是真的!三百万!1992年的三百万!
泪水,这一次是滚烫的、充满喜悦和宣泄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周伟他算什么东西他连我财富的零头都不配!从今以后,他连仰望我的资格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按下了加速键。
我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亭子间。拿着张经理紧急送来的、盖着交易所鲜红印章的正式确认函和资金划转单,我在外滩附近一家新开的涉外酒店式公寓,租下了一个宽敞明亮、能看到黄浦江景的大套间。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板,巨大的落地窗,二十四小时热水……
前世那间蟑螂横行的出租屋,恍如隔世。
我给自己置办了行头。剪裁合体的藏青色呢子大衣,柔软的羊绒衫,挺括的西裤,锃亮的小牛皮靴。当镜子里那个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气质干练的都市女郎取代了记忆中那个怯懦土气的乡下丫头时,一种新生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我正式聘请了张经理作为我的投资顾问。他看我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惊讶、怀疑,变成了彻底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三百万的现金流,在这个年代,无论在哪里都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在张经理的运作下,一部分资金继续在国库券和初生的股票市场里稳健地钱生钱。另一部分,我则开始留意浦东新区那些正在规划图纸上、未来寸土寸金的土地。
生活,从未如此开阔而充满掌控感。直到那个周末。
我穿着新买的米白色羊绒呢子大衣,拎着精致的皮包,走进南京路新开张的、最时髦的华联商厦。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商品,衣着光鲜的人群,一切都与我前世记忆中的匮乏截然不同。
我随意地看着玻璃柜台里新到的进口化妆品,享受着这份从容。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谄媚的讨好,突兀地在旁边响起:
晚……晚晚是……是你吗
我转过头。
几步之外,周伟正站在那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贪婪和一种扭曲的嫉妒。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廉价红呢子外套、烫着夸张卷发的年轻女人,正挽着他的胳膊,此刻也好奇又带着敌意地打量着我。
周伟的样子比上次在亭子间堵门时更加不堪。头发油腻,胡子拉碴没刮干净,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夹克衫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而他身边那个女人,虽然打扮用力过猛,但脸上也带着一种市侩的疲惫。两人站在这光鲜亮丽的商场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两个误入的乞丐。
我心中一片冰冷,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淡淡的厌恶。正准备像没看见一样,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周伟却猛地甩开身边女人的手,像条发现骨头的饿狗一样冲了过来,试图抓住我的胳膊!
晚晚!真的是你!你……你发达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有本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热切,晚晚,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你看你现在多好!我们……我们复婚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钱……钱我们一人一半好好过日子!
他语无伦次,眼神死死黏在我崭新的大衣和精致的皮包上,贪婪得毫不掩饰。
他身边那个红呢子外套的女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恶狠狠地瞪着周伟,又嫉恨地剜了我一眼。
商场里人来人往,已经有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我停下脚步,在他那脏手即将碰到我昂贵大衣袖口的前一秒,猛地抽回了手臂。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并且极其碍眼的物件。嘴角甚至微微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完美却冰冷到极致的微笑。
我的声音清晰、平静,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距离感,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听清:
同志,你认错人了吧我们……认识吗
说完,不再看周伟那瞬间僵住、如同被雷劈中般难以置信、继而涨成猪肝色的脸,也不看他身边那个气急败坏的女人,我挺直脊背,踩着光洁如镜的地砖,像一只优雅的天鹅,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惊讶、或鄙夷(对周伟)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走向商厦那扇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
门外,是1992年上海冬日的阳光,明亮,开阔,带着无限可能。
门内,周伟和他那廉价的新欢,连同我前世的噩梦,被永远地隔绝在了身后那个逐渐模糊、嘈杂而灰暗的世界里。
崭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