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完美丈夫的裂痕
车祸失忆后我捡了个完美老公,他每天清晨在浴室练习人设。
今天演爱吃醋的年下男,记得要眼神湿漉漉的。
明天是高冷霸总,台词要控制在三句以内。
直到我无意发现他总能精准接住我的内心吐槽。
陆沉,你演得很累吧
他瞬间僵住,镜子里的人设练习第一次出现裂痕。
老婆,其实我是特工,你的车祸是人为的。
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我看着他无意识摩挲的戒指——那是他说谎时的习惯性动作。
那你练习人设又是为什么
他沉默良久:因为……你喜欢。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顽固地刺进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脑勺某个地方,闷闷地钝痛。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像隔着一层浸了水的毛玻璃。耳边有嗡嗡的杂音,像坏掉的收音机,努力捕捉着外界的信息。
一个声音穿透了那层混沌的嗡鸣,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她睫毛在动。医生!她是不是要醒了
那声音很近,近得仿佛贴着我的耳廓。我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猛地扎进来,逼得我立刻又闭上,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慢慢来,别急。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这次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一种奇怪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温柔,光线太强了是吗
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重新尝试睁开眼。视野依旧模糊,但勉强能分辨出轮廓。一片模糊的白色天花板,然后是床边一个俯身下来的高大身影。
轮廓渐渐清晰。
是个年轻男人。很高,肩线利落。头发是干净的黑色,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反而冲淡了他眉骨过于立体带来的冷峻感。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窝深邃,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我。那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别的什么我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分辨。他的嘴唇抿得有些紧,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显出几分和他年轻面容不太相符的沉重。
很英俊的一张脸。非常英俊。
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找不到任何存储的信息。
你……我的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是谁
男人眼中的光芒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那浓重的担忧和狂喜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立刻俯身,动作极其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插着吸管的水杯,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唇边。水温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我是陆沉。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的丈夫。苏晚,别怕,你安全了。
苏晚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却又奇异地让我感到一丝陌生。他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极其轻柔地拂开我额角汗湿的碎发,指尖带着一点暖意,掠过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这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丈夫陆沉苏晚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我空白的意识海里,却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恐慌攥紧了心脏。我看着他那张写满关切和痛惜的脸,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却像水底的暗涌,悄无声息地漫上来。他的表演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
医生很快进来做了详细的检查。结论是车祸导致的严重脑震荡和逆行性遗忘。简而言之,我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眼前这个自称是我丈夫的男人。陆沉站在医生旁边,听得异常认真,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当医生说到记忆恢复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时,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出用力过度的白。
他转向我,脸上那点沉重瞬间被一种安抚性的、温和的笑容取代:没关系,晚晚。忘了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重新认识我们的家。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完美地诠释了完美丈夫这个词。
我出院那天,他开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来接我。车子驶入一个高档小区的独立庭院,绿植葱郁,环境清幽。三层高的独栋别墅,设计简洁现代。指纹锁应声而开,里面是开阔明亮的空间,装修风格是偏冷的现代简约,以黑白灰为主调,线条利落,纤尘不染,但缺乏生活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
我们的家。陆沉接过我手里轻飘飘的行李包,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包裹着我的手,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却又让我指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他领着我,熟门熟路地介绍:这是客厅,餐厅在那边……厨房很大,不过平时用得少,我叫了家政,她会负责打扫和准备一些简单的餐点。楼上是我们卧室,书房……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他记得我对芒果过敏(护士提过一次),记得我喝汤不喜欢太烫,记得我晚上睡觉需要一点微弱的光源。他会在我对着窗外发呆、流露出茫然无措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或者在我因为想不起任何往事而焦躁时,变魔术般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甜点盒子——里面是我唯一表示过喜欢的提拉米苏。
他的体贴,无孔不入。
可越是这样,那份潜藏在完美表象下的违和感就越发清晰。像一幅精工细作的油画,凑近了看,能发现底下不自然的笔触。
比如,他的眼神。有时,当他以为我没在注意时,那专注凝视着我的、盛满爱意的目光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那眼神冷静、客观,甚至带着一点职业性的锐利,与他平时看我的温柔截然不同。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像冰锥刺破暖流。
再比如,他的行为。有一次,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本无聊的杂志,纯粹为了打发时间。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腿上,暖洋洋的。我脑子里完全是放空状态,什么都没想。陆沉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像是要去书房。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极其自然地俯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我腿上。
小心着凉。他语气温柔。
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可问题是,我根本没觉得冷。阳光晒得正舒服,那条毯子,是我几分钟前随手从旁边拿过来放在扶手上的,自己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他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捕捉到我可能需要它这个念头仿佛他能读取空气里无形的信号。
还有一次晚餐。家政阿姨做了清蒸鱼。陆沉细心地替我挑掉鱼刺,把雪白的鱼肉放进我碗里。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动作,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这双手……拿手术刀或者拿枪,应该也很好看吧】纯粹是无聊的胡思乱想,画面感很强。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下一秒,陆沉拿着筷子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他抬起眼,看向我,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神却似乎比刚才深了一点点,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怎么了鱼不合胃口
我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荒谬的猜测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我立刻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的惊疑,摇摇头:没有,很好吃。
低头扒饭时,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巧合还是……他真的能捕捉到
这种微妙的、无法言说的巧合越来越多。他总能在我开口索要某样东西之前,提前递到我手边;总能在我的情绪刚有细微起伏、甚至我自己都还没完全意识到的瞬间,做出最恰当的回应。他的完美,建立在一种近乎预知的精准之上。这不像丈夫对妻子的了解,更像一个精密仪器对目标数据的即时反馈。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主卧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床上,身边是陆沉平稳均匀的呼吸声。黑暗中,我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轮廓。这个家依旧陌生冰冷。陆沉的温度近在咫尺,却感觉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墙。
我到底是谁这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这个叫陆沉的完美丈夫,他温柔面具下的真实面孔,又是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汲取着每一个细微的异常,悄然滋长。
2
浴室里的秘密排练
清晨的微光,带着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调,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艰难地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细长的光带。生物钟让我在六点半准时醒来,脑袋依旧有些沉,车祸后的那种闷痛像个甩不掉的幽灵,盘踞在后脑深处。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还残留着一点属于陆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他每天总是起得很早,雷打不动。我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他睡过的枕头里,那点熟悉的气息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然而,今天那点闷痛似乎格外顽固,隐隐有向下蔓延的趋势,像是要唤醒沉睡在颅骨深处的某个东西。
我皱着眉,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激得我微微一颤,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许。不行,得找片止痛药。
卧室自带的浴室门紧闭着,里面亮着灯,传来极其轻微的水流声。陆沉大概在里面洗漱。我放轻脚步,走向房门,打算去楼下客厅的医药箱。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经过主卧浴室门口时,我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隔音效果极佳,只能看到里面模糊晃动的光影。但此刻,里面除了水流的细微声响,似乎还夹杂着另一个声音。
一个压得极低的、陆沉的声音。
那声音和平日里与我说话时截然不同。褪去了温和、沉稳、包容一切的安全感,变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异常清晰,像是在对着某种无形的提词器,一丝不苟地复述。
……今天是‘温和体贴型’。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精确,关键词:耐心,包容,主动分担家务。眼神保持专注和……适度的依赖感。注意:避免过度询问她的记忆,以免引发焦虑。自然过渡到早餐话题……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又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惊呼冲口而出。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钉在冰凉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里面的人,是我的丈夫陆沉那个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丈夫他每天清晨在浴室里……是在做什么排练设定人设
水流声似乎停了一下。里面那个冷静到近乎机械的声音顿住了,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切换频道。
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音调和节奏有了微妙的变化,语速略快,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刻意为之的委屈感
……备用方案:如果她表现出对昨晚家政阿姨做的菜特别满意……
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可以切入‘略带醋意居家男’分支。语气核心:委屈,需要被肯定,带点孩子气的占有欲。台词示例:‘晚晚,我也可以学着做那道菜的,肯定比阿姨做得好吃……’
眼神:湿漉漉,下垂,带点小倔强……啧,‘湿漉漉’这个形容词需要再具象化练习……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我像被施了定身咒,血液凝固,四肢冰凉。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盖过门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色分析。
他每天清晨在镜子前,不是在洗漱,是在排练!排练如何扮演我的完美丈夫!温和体贴型、略带醋意居家男……还有多少种型号每一种都有详细的行为指南和眼神要求那平日里那些让我心安的温柔眼神、恰到好处的关怀、甚至那些微妙的醋意……全是按剧本精心演绎出来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卧室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回床上,拉高被子蒙住头。黑暗中,陆沉那冷静到没有一丝人气的台词还在耳边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神经里。
原来如此。所有的完美,所有的默契,所有的心有灵犀,都他妈是排练出来的!我像个傻子一样,生活在一个影帝精心搭建的片场里,配合着他上演一出失忆娇妻与完美丈夫的荒诞剧!
愤怒过后,是更深沉的冰冷和恐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谁他处心积虑地扮演我的丈夫,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失忆前,又是什么身份那场车祸……
无数个问号在黑暗里疯狂滋生,缠绕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困住。被窝里,我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光线泄进来。陆沉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带着沐浴后清新湿润的气息。他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俯身,声音是演练好的温和体贴型,带着恰到好处的晨间慵懒和关切:晚晚醒了吗头还疼不疼
他的手习惯性地伸过来,想探探我的额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瞬,我猛地掀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
动作太大,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陆沉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愕,但那点情绪瞬间就被更深的关切覆盖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眉头微蹙,声音放得更柔,眼神专注地锁住我,里面盛满了担忧——正是他刚才在浴室里排练过的专注感。
看着他这张俊美无俦、写满深情的脸,听着他炉火纯青的、带着适度依赖感的温柔语调,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我的喉咙。胃里翻江倒海。那些精心设计过的眼神、语气,此刻在我眼中,比最劣质的表演还要虚伪刺眼。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双深邃好看、此刻正努力扮演着心疼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
陆沉,
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寂静的房间里,你演得……很累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沉脸上的表情,那完美无缺的温和体贴,那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深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瞬间冻结,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碎裂。
他眼中那层精心构筑的、名为爱意的伪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瞳孔深处,有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猛地刺了出来,像蛰伏的猛兽被惊动,露出了獠牙。那是一种被猝不及防揭穿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本能般的警觉和审视。他周身那种温和无害的气息,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那里,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他骤然变得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疑、审视、评估……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冷意。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丈夫,而像猎人在打量一个突然挣脱陷阱的猎物。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他没有试图辩解,没有慌乱地掩饰。他只是站直了身体,挺拔的身形在晨光熹微的房间里投下一道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你听到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在浴室里听到的、没有一丝波澜的金属质感,冰冷,陈述事实。
这不是疑问句。他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最终落在我紧抓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上。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里面每一个颤抖的念头。
我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睡衣。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但一种破釜沉舟的愤怒支撑着我,让我没有退缩。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却只感到脸颊肌肉的僵硬:每天对着镜子练习人设,辛苦你了。‘温和体贴型’‘略带醋意居家男’明天呢是高冷霸总,还是阳光奶狗
我把他在浴室里的话复述出来,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针。
陆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漠然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阴沉。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评估,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径直走出了卧室。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那道沉重的身影,也隔绝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斑。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上,浑身冰冷,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开了。露出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法预知的危险。
3
真相的冰山角
窗外的天光彻底大亮,明晃晃地洒满房间,却驱不散我心底的寒意。陆沉离开后,别墅陷入一片死寂。巨大的空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后脑深处那根疼痛神经持续不断的、低频率的嗡鸣。
我维持着瘫软的姿势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四肢都有些麻木。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分析刚才那惊悚的一幕。陆沉的反应——那瞬间的僵硬、碎裂的表情、冰冷的审视、以及最后的沉默离去——无一不在证实我那最荒谬也最可怕的猜测:这个丈夫是假的!他的完美,是精心排练的剧本!他的目的,深不可测!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恐惧的土壤里破土而出——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豁出去的疯狂。我必须知道真相!必须撕开他所有的伪装!
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毁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既然他能读我的想法或者至少,能敏锐地捕捉到我的情绪波动和思维倾向那好,我就想给他听!我要用最直接、最尖锐的心声,去刺破他那层冰冷的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走向卧室门口,拉开了门。
陆沉并没有离开别墅。他坐在楼下客厅那张宽大的灰色沙发上。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他挺直的背影。他没有开电视,没有看手机,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水面平静无波。
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但宽阔的肩膀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很好。他在等。
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脚步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走一步,我就在心里清晰地、刻意地想着: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每天对着镜子练台词的感觉怎么样影帝先生】
【‘眼神湿漉漉’‘带点小倔强’呕……真他妈恶心!】
我在心里爆了粗口,情绪激烈。
【我的丈夫呵,我车祸失忆捡回来的完美丈夫这剧本谁给你写的这么烂俗!】
讽刺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你到底是谁警察逃犯还是什么变态杀人狂把我关在这里想干什么】
我故意把猜测往最极端、最危险的方向引,试图激怒他,逼他露出更多破绽。
我走到客厅中央,在距离沙发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近。目光死死锁在他挺直的背影上。
在我内心激烈的咆哮中,陆沉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只是一尊雕像。但就在我【变态杀人狂】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他端起了面前那杯水。
动作依旧沉稳,没有一丝颤抖。但就在他手指捏住玻璃杯壁的刹那,那坚硬透明的杯壁上,以他食指指尖接触的位置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片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
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得刺耳。水面在布满裂痕的杯子里晃动了一下,折射出扭曲的光。
他没有喝。他只是握着那只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碎的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果然!他听得到!或者说,他能感知到!而且,我的心声能影响到他!这个认知让我在恐惧之余,竟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杯子质量真差。陆沉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听不出情绪。他缓缓放下那只濒临破碎的杯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控制力。然后,他转过了身。
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有怒火,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沉寂之下,是风暴过后的废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种刻意维持的温和、深情的假面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卸下伪装的真实。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们谈谈。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浑身肌肉依旧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逃跑的猫。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梗着脖子:谈什么谈你精湛的演技还是谈你处心积虑把我困在这里的目的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我努力让它听起来充满攻击性。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靠近我,只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花园里沐浴在晨光中的绿植。阳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你听到的,是真的。他开口,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缥缈,我确实……在扮演。他承认了,如此直接,如此坦然,反而让我准备好的所有尖锐质问都噎在了喉咙里。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某个艰难的决定。
因为保护你,是我的任务。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却多了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
任务我重复着这个词,荒谬感再次攫住了我,什么任务谁给你的任务保护我什么
陆沉的眼神锐利起来,像冰冷的探针:苏晚,你的车祸,不是意外。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空白的脑海和混乱的心绪中炸开!不是意外是人为!我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沙发靠背才站稳。后脑的闷痛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被封存的碎片在颅骨深处疯狂冲撞,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失忆前,陆沉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锁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掌握了一些……某些人非常不希望存在的东西。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是为了让你彻底闭嘴。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分析,我接到任务,在你脱离危险、失去记忆后,以‘丈夫’的身份介入你的生活,负责你的安全,同时……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监控你的恢复情况,评估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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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评估风险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升。我看着他,这个英俊的、危险的、自称在执行保护任务的男人。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我的过去藏着致命的秘密有人要杀我灭口而他,是派来保护我的特工还是……监控我的看守
所以,你所谓的‘丈夫’身份,是任务需要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嘶哑,那些体贴,那些温柔……都是你任务的一部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即使早有怀疑,听他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表演,那种被彻底愚弄的屈辱感和痛楚,依旧尖锐得让人窒息。
陆沉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极其细微。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避开了我的目光,转向那只放在茶几上、布满裂痕的玻璃杯。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样式极其简单的铂金素圈戒指。
我的目光,瞬间被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牢牢吸引住!
戒指!那个戒指!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底片,骤然显影!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还有……陆沉!在翻滚扭曲的车厢里,在我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看到驾驶座上浑身是血、同样昏迷的陆沉!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就戴着这个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
你……我指着他手上的戒指,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车祸的时候……你也在那辆车上!你也在驾驶座!你……
陆沉摩挲戒指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地抬眼看向我,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震惊!那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穿透我的颅骨,看清里面刚刚闪过的画面!
你想起来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紧张
我死死盯着他,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粥。不对!完全不对!如果他和我一样是车祸受害者,他怎么会提前接到任务怎么会在我昏迷期间就安排好丈夫的身份如果他也是受害者,他怎么会完好无损,而我却失忆重伤如果他当时就在驾驶座上,那他……
你在说谎!我几乎是尖叫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我失去了理智,陆沉!你刚才在说谎!那场车祸,根本不是什么‘有人要杀我灭口’!你……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他无意识摩挲戒指的手指上。那个动作!那个在他扮演丈夫时,偶尔在回答我一些无关紧要问题(比如今天天气真好)时,会无意识做出的摩挲戒指的动作!和刚才他回答保护你是我的任务时,那个习惯性的、掩饰性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绝伦、却瞬间贯穿所有线索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脑海!
那场车祸……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目标根本不是我,对不对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让我自己都毛骨悚然的结论:
陆沉,那场车祸……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目标根本不是我,对不对
陆沉,那场车祸……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4
生死边缘的抉择
我的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依旧明媚灿烂,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隔绝在外,室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陆沉脸上最后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彻底粉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瞬间看穿的狼狈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冰冷。
他摩挲戒指的手指,早已僵硬地停在原处。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锋,又像濒临绝境的野兽,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凶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没有否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以及后脑深处那根疼痛神经因为高度紧张而发出的、越来越清晰的尖锐嘶鸣。那嘶鸣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频率,刺激着我空白的脑海深处,一些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刺眼的白炽灯光下冰冷的金属台面……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密集脆响……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代码流和数据模型……一个模糊的、带着狂热语调的男声在说:……颠覆性的!苏晚,这是真正的‘意识之窗’!我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然后是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全身……奔跑,在昏暗的走廊里绝望地奔跑,身后是沉重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
呃啊!剧烈的疼痛猛地刺穿太阳穴,我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苏晚!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扶我,但又在触及我警惕戒备的眼神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那阵尖锐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疲惫和混乱。我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鬓角。刚才闪过的画面虽然模糊不清,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意识之窗……潘多拉魔盒……奔跑……追杀……
我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钉子,死死钉在陆沉脸上:那是什么‘意识之窗’潘多拉魔盒那场车祸前……我在被追杀因为我……研发了什么东西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遏制的求知欲。
陆沉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震惊于我的记忆碎片竟然在此时复苏,更深沉的凝重则是因为我点出的那个禁忌名词。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钢铁。沉默了几秒,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Project
Mindscape’,‘意识之境’项目。你是核心研发者,苏晚博士。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我,你主导开发的,是一种高维生物神经信号转译与介入原型芯片。简单说,它能捕捉、解析、甚至……在特定条件下,微弱地引导目标个体的表层思维活动。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捕捉……解析……引导思维
所以……他能接住我的内心吐槽,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心有灵犀或敏锐直觉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闪电般击中了我!我猛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后脑——车祸后一直隐隐作痛的那个位置!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硬质凸起,被头发和愈合的组织覆盖着!
它……在我脑子里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得知有人要杀我更甚百倍!一个能读取甚至影响他人思维的东西,就嵌在我的大脑里!
陆沉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晦暗不明:车祸发生时,原型芯片还在你的实验室。但剧烈的冲击和你的严重脑损伤……诱发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变异。它……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似乎以你的大脑为温床,自我复制或者……进化了你的‘能力’,远不止被动接收。你能主动投射强烈的思维信号,甚至……他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只布满裂痕的玻璃杯,……在极端情绪下,能对物理世界产生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干涉。这就是为什么,组织不惜代价也要‘回收’你,或者……销毁。
回收……销毁……
冰冷的字眼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我不是被保护的对象,我本身就是那个需要被处理的、极度危险的物品!而陆沉……他所谓的保护任务,本质是最高级别的回收任务!他像对待一个不稳定的高危实验体一样,扮演丈夫,只是为了稳定我的情绪,降低回收风险!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让我浑身发冷。我看着他,这个英俊的、危险的、用最温柔的假象将我困在牢笼里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问题:那你呢陆沉‘银狐’
我故意叫出这个在记忆碎片边缘一闪而过的代号,你又是谁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执行‘回收’任务那场车祸,他们要杀的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追杀为什么会被卷进我的项目里
陆沉的脸色在听到银狐这个代号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像受伤的野兽被戳中了最深的伤口,充满了攻击性和冰冷的警告。他周身的气压再次沉凝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我的身份和任务无关。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你需要知道的只是,现在,不止‘组织’在找你。那些制造车祸、想置我于死地的势力,同样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是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也是唯一可能知道芯片核心秘密的人。你现在,是双重追杀令的目标。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牢牢锁住我:所以,收起你那些无谓的猜测和试探,苏晚。现在,你的命,和我的命,绑在一起。想活,就按我说的做。
他话音刚落,别墅外,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嗒声。
声音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
但陆沉的反应快如闪电!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专注、充满杀伐决断的锐气!他猛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我狠狠拽向他身后!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惜,完全是一种本能的战斗反应!
巨大的力量拽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在我被拉到他身后的同一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应声而碎!无数钢化玻璃碎片如同爆炸的冰晶,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声,暴雨般向屋内激射而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晶莹锋锐的玻璃碎片,在晨光中折射出无数道冰冷刺目的光斑,如同死神的镰刀,铺天盖地地激射而至!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灌满了耳膜,带着毁灭的气息。
我被陆沉那粗暴的一拽,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视线天旋地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只看到陆沉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如同一堵瞬间铸就的钢铁壁垒,牢牢地挡在了我的身前,隔绝了那片致命的碎片风暴!
噗!噗!噗!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是玻璃碎片狠狠砸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几下,闷哼声被玻璃的爆响淹没。我看到几片染血的、边缘锋利的碎片,穿透了他肩背处的衣物,深深地楔了进去!深色的布料瞬间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如同狰狞的毒花,在晨曦中迅速蔓延开来!
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但他硬是咬着牙,半步未退!反而借着这前冲的势头,一手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一把通体哑光漆黑、线条流畅冷酷的紧凑型手枪,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趴下!找掩体!
他的吼声嘶哑急促,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瞬间盖过了玻璃碎裂的余音!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混乱思绪和愤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他拖拽着,扑向离我们最近的那张沉重的实木沙发后面!
身体重重砸在厚实的地毯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钝痛。陆沉紧跟着我扑倒,动作迅猛却带着明显的滞涩——肩背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必然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侧身将我死死压在沙发厚重的靠背后面,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第二道屏障。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原本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别露头!
他喘息着低吼,声音因为剧痛而微微发颤,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落地窗的方向。
几乎就在我们扑倒的下一秒!
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暴的、撕裂布帛般的扫射声骤然响起!密集的子弹如同灼热的金属风暴,疯狂地倾泻进来!子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狠狠撞击在墙壁、家具、地板上!
噗噗噗噗!木屑纷飞!昂贵的装饰画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花瓶爆裂!水晶吊灯被打得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呻吟!子弹打在沙发厚实的实木框架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咚咚巨响!整个客厅瞬间变成了硝烟弥漫、碎片横飞的杀戮战场!
狂暴的枪声如同死神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刺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每一次子弹撞击在近在咫尺的沙发靠背上的闷响,都让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几乎窒息。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真切,冰冷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蜷缩在沙发后狭窄的空间里,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毯,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混乱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追杀……是真的!他们来了!他们要杀了我!也要杀了陆沉!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后脑深处那根蛰伏的疼痛神经,仿佛被这狂暴的枪声和浓烈的死亡威胁彻底激活了!一阵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我的太阳穴!
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尖锐的耳鸣,疯狂地冲进我的意识!
【冰冷的实验室,仪器指示灯幽幽闪烁……屏幕上跳跃着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神经信号图谱……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眼神狂热到扭曲的男人(秦枫!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划过!)抓着我的肩膀,声音激动得变调:晚晚!成了!我们捕捉到了!看这活跃度!看这清晰度!‘Mindscape’活了!我们能‘听’到思想!这是上帝的权柄!】
【我惊恐地推开他,声音都在发抖:秦枫!你疯了!这是禁忌!它会毁了一切!人性、隐私、自由……全都会变成笑话!必须停止!立刻销毁所有数据!】
【秦枫脸上的狂热瞬间被狰狞取代:停止销毁苏晚,你太天真了!这是人类进化的钥匙!是掌控未来的权杖!你害怕了那就由我来接手!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疯狂的光芒……】
【然后是黑暗中的追逐……沉重的脚步声……秦枫那张扭曲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声音如同毒蛇:苏晚,你逃不掉的!芯片和秘密,都是我的!……刺眼的车灯……绝望的撞击……】
秦枫……是他!
我抱着剧痛欲裂的头,在枪声的间隙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那些被遗忘的背叛、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那个疯狂的科学家!是他!一切都是他!
秦枫
陆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剧痛下的喘息和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正利用枪声的短暂间隙,极其迅捷地从腰间的战术包里抽出两个备用弹匣,看也不看地插在触手可及的地毯上。同时,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紧盯着窗外。他肩背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深色的外套湿了一大片,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是他……他背叛了项目……他想独占……
我语无伦次,剧烈的头痛让我思维混乱。
知道了!闭嘴!集中精神!
陆沉低吼着打断我,语气是战场上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他猛地侧身,以沙发边缘为依托,手臂闪电般探出!
砰!砰!砰!
三声干脆利落、节奏分明的点射!
枪声压过了外面扫射的噪音!精准!致命!
呃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从庭院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人体倒地的沉重闷响!
陆沉立刻缩回手臂,动作快如鬼魅。几乎是同时,几发灼热的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刚才探头的位置,将沙发靠背边缘的木料打得碎屑纷飞!
狙击手压制!B组突进!
一个冷酷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透过破碎的窗户传了进来,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地落入我们耳中!
脚步声!不止一个!沉稳、快速、训练有素!正从庭院两侧,呈包抄之势,迅速逼近被炸开的落地窗缺口!
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客厅空旷,除了这张沙发,几乎没有其他足够坚固的掩体。对方有备而来,火力凶猛,还有狙击手远程压制,一旦被包抄合围,就是死路一条!
听着!
陆沉猛地转头,染血的脸上沾着灰尘,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孤狼般狠戾决绝的光芒,死死盯住我,他们目标是你!我拖住他们!你立刻从后门车库通道走!钥匙在玄关第三个抽屉暗格里!车是改装过的,防弹!开出去!别回头!去‘老地方’!明白吗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我一片茫然!记忆依旧混乱!
我……
我刚想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老地方,陆沉却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
走!!!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将我向通往厨房和后门的方向狠狠一推!力量之大,让我直接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单膝跪地,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手中的枪口喷吐出更加狂暴的火舌!
砰!砰!砰!砰!砰!
不再是精准的点射,而是近乎疯狂的压制性连射!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向窗口!他要用自己的命,用最后的火力,为我撕开一条生路!
目标要跑!
变声器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拦住她!
火力压制那个男的!
哒哒哒哒哒——!!!
更加狂暴的扫射声如同死神的咆哮,瞬间将陆沉的身影淹没!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狠狠撞击在他身前的沙发和周围的墙壁上!木屑、石膏碎块、尘土疯狂四溅!他所在的区域瞬间被打得一片狼藉!硝烟弥漫!
我看到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闷哼声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掩盖。更多的血花在他身上爆开!但他依旧死死地扣动着扳机,用身体和最后的子弹,铸成一道摇摇欲坠的血肉堤坝!
陆沉——!!!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攫住了我!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目睹陆沉即将被弹雨吞噬的瞬间,后脑深处那股被剧痛和死亡威胁催发到极致的尖锐力量,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
我抱着剧痛欲裂的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不是恐惧的哀嚎,而是所有混乱、愤怒、绝望和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保护欲凝聚成的、超越物理极限的精神尖啸!
嗡——!!!
一股无形、却狂暴到极点的精神冲击波,以我为中心,如同海啸般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那些正疯狂扫射、试图冲进来的武装分子,动作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离窗口最近的两个突击手,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空洞茫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手中的武器哐当掉在地上,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窗外远处,那沉闷的狙击枪声,戛然而止!
连陆沉那疯狂的射击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他猛地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他以为需要他保护的女人!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只有硝烟在缓缓飘散,只有鲜血滴落在地毯上发出的、微弱却清晰得可怕的嗒…嗒…声。
5
信任的最后搏
我瘫软在地,浑身脱力,头痛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但我知道,这短暂的、用生命换来的寂静,是唯一的生机!
走……快走……
陆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他脸色惨白如纸,肩背和手臂上多处伤口都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大片地毯。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摇晃了一下,显然伤得不轻。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曙光的决绝
一起走!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丢下他!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到。
别废话!陆沉厉声打断我,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我断后!这是命令!去车库!快!他猛地抬手,指向厨房方向的后门通道。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口中溢出。他刚才压制火力时过于激进,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左臂外侧,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瞬间涌出!
而更致命的是,窗外远处,那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沉狙击枪上膛声,再次清晰地传来!咔嗒!
对方的狙击手,只是被我的精神冲击暂时干扰,并未彻底失去战斗力!他恢复过来了!
死亡的阴影,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掌,狠狠攥紧!
走——!!!陆沉爆发出最后的怒吼,染血的面孔因为剧痛和决绝而扭曲,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惨烈光芒!他猛地侧身,不顾左臂鲜血淋漓,再次将枪口对准窗外狙击手可能存在的方向,仅剩的右手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准备用最后的生命为我争取那几秒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走留下都是死路!
不!我不能死!陆沉也不能死!秦枫!那个疯子!他必须付出代价!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于生命最本源的求生欲和滔天恨意,混合着后脑芯片那被彻底激活的、狂暴的力量,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尖啸,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带着毁灭意志的……精神指令!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锁定了窗外远处某个高点的方向——狙击手潜伏的位置!
【枪口!向上!抬高一寸!】
一个冰冷、凝聚了我所有意志和狂暴精神力的指令,如同无形的精神之箭,无视空间距离,狠狠射向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
时间仿佛再次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的狙击枪响,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但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并非射向我们!
而是别墅侧后方!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充满惊愕和痛苦的闷哼!然后是人体从高处坠落的沉重闷响!
陆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又猛地转头看向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我!
我成功了我用意念……强行扭曲了狙击手的射击目标!
巨大的精神透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我看到陆染满鲜血的脸上,那双震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名为希望的火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扑到我身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带着血污和滚烫的温度,猛地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死死箍住!
抱紧我!
他嘶哑的吼声在我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我,撞向客厅侧面那扇通往影音室的厚重实木门!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撞锤,狠狠撞了上去!
轰!
木门应声而破!
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在坠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听到庭院里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更加混乱的枪声。
意识像是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沉浮。
剧烈的头痛依旧像有电钻在颅内施工,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地叫嚣。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血腥气,顽固地钻进鼻腔。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头顶是陌生的、略显低矮的天花板,刷着简单的白漆。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盏瓦数不高的节能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不是医院。也不是别墅。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打量四周。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像是一间废弃的地下储藏室或者安全屋墙壁是粗糙的水泥,没有窗户。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杂物,用防尘布盖着。我躺在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黑色外套——是陆沉的。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别墅的枪战!致命的追杀!陆沉浴血的身影!我失控的精神冲击!还有最后……他抱着我撞破木门……
心脏猛地一抽。陆沉呢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的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动静。
我循声望去。
陆沉靠坐在墙角一堆盖着防尘布的箱子上。他脱掉了染血的外套,只穿着一件被血和汗水浸透的黑色紧身T恤,勾勒出结实却伤痕累累的上身。左臂那道被子弹擦过的伤口已经用撕开的布条(像是从我盖着的这件外套上撕下来的)草草包扎了起来,但暗红的血迹依旧在不断渗出,染红了布条。肩背上被玻璃碎片刺入的地方,也简单地处理过,但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显然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痛所致。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像黑暗中蛰伏的孤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醒来。
看到我挣扎,他眉头紧蹙,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浓的疲惫:别乱动。你透支过度,需要休息。
他试图起身,但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动作滞涩。
你……
我看着他那惨烈的伤势,到嘴边的话哽住了。他伤得比我想象中重得多。在别墅里,他几乎是凭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战斗,在保护我。
死不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却因为疼痛而扭曲,显得格外难看。他靠在箱子上喘息着,目光扫过我的脸,带着一丝探究和前所未有的凝重,刚才……在别墅里,最后那一下……是你做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用意念强行扭曲狙击手的射击方向。我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紧: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想你死……
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陆沉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远超他理解范畴的事实。最终,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坦诚:
看来,‘意识之境’在你身上的变异,远比我们预估的……要可怕得多。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苏晚,你现在很危险。对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刚才那种力量失控的后果,你承受不起第二次。
他的话像冰锥刺进我心里。那种头痛欲裂、仿佛灵魂都被抽干的透支感,确实让我恐惧。但更让我心头发冷的是他话里的含义——我在他眼中,依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需要被处理的物品。
所以呢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银狐’先生,你的‘回收’任务,还要继续吗还是说,现在我这个‘高危物品’,值得你换个处置方案了
我故意点出他的代号,提醒他我们之间那根深蒂固的、任务与被任务的关系。
陆沉的脸色在代号被点出的瞬间阴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和疲惫。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暴怒或警告,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评估,反而多了一种……近乎无奈的沉重。
任务……
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眼神飘向角落的黑暗,像是在自言自语,从那个该死的戒指……从我不得不对着镜子练习那些愚蠢台词开始……任务就已经失控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沙哑。
戒指练习人设
我猛地想起他无数次无意识摩挲戒指的动作,想起他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练习湿漉漉眼神和高冷霸总的荒谬场景。一丝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那些……人设……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干涩,难道……是因为……我
这个猜测太过离奇,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冷血的特工,为了任务扮演丈夫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地定制不同人设
陆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虚无的黑暗里,侧脸的线条紧绷着。沉默在狭小的安全屋里蔓延,只有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滴答的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我。里面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审视,没有了特工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狼狈的坦诚。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因为……
他顿住了,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毕生的力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认命般的痛苦,……因为任务简报里,你的社交平台浏览记录显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你似乎……对‘年下奶狗’、‘高冷霸总’、‘温柔忠犬’……这些类型的小说和角色……有偏好。
他别开脸,不再看我,耳根处似乎泛起一抹极淡的、与他此刻重伤狼狈状态格格不入的红晕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上面认为,匹配你的人设偏好,能更快获取信任,降低任务风险……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所以他每天清晨对着镜子苦练湿漉漉眼神和三句以内霸总台词,只是为了……投我所好为了更快地攻略我
我:……
安全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我张着嘴,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靠在墙角、浑身浴血、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陆沉。震惊、荒谬、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啼笑皆非
所以……我每天面对的完美丈夫,那些让我心动又疑惑的人设,根源竟然是我失忆前刷过的小说和网剧而眼前这个代号银狐、杀伐果断的顶级特工,每天清晨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练习委屈小奶狗的表情管理,只是为了……完成KPI
这巨大的反差和背后荒诞的理由,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我混乱的神经上。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愤怒和恐惧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接地气的真相冲淡了不少。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微弱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逸了出来。虽然我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但肩膀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陆沉猛地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射过来,带着被冒犯的羞恼和警告:苏晚!
咳……咳咳……
我赶紧用剧烈的咳嗽掩饰过去,强行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伤口被牵扯得生疼,但也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荒诞感褪去,冰冷的现实重新笼罩下来。无论起因多么离谱,结果就是:我们被两股强大的势力追杀,重伤躲在这个老鼠洞里。秦枫那个疯子还在外面,芯片还在我脑子里,失控的力量随时可能反噬。陆沉伤得很重,我们几乎没有补给。
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现在怎么办,特工先生你的任务简报里,有教你怎么带着一个随时可能‘精神风暴’的高危目标和浑身枪伤,逃出生天吗
我指了指自己剧痛的后脑勺,又指了指他还在渗血的伤口。
陆沉眼中的羞恼褪去,重新被凝重取代。他挣扎着坐直了一些,牵扯到伤口让他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他忍着痛,从战术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湿漉漉、沾着血污的微型防水袋,里面似乎是一块小小的存储芯片和一个极其微型的信号发射器。
唯一的生路,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主动出击。去找秦枫。
找他
我惊愕。
他想要芯片,想要‘意识之境’的秘密。
陆沉的声音冰冷,那我们就给他。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最得意忘形的时候……
他掂了掂手中的微型信号发射器,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芒,……把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彻底调换过来。
他的计划简单而疯狂。利用我作为诱饵,主动暴露行踪,引秦枫现身。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急于获取芯片和秘密时,利用我可能再次爆发的能力制造混乱,再由陆沉实施致命一击。同时,他手中的微型信号器,可以发送一个加密坐标——那是他留的后手,一个可能存在的、极不可靠的援兵。
风险巨大。成功率渺茫。几乎是自杀式袭击。
你可能会死。
我看着陆沉苍白的脸和身上狰狞的伤口,声音干涩。这个计划里,他承担的风险是最大的。
陆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惨烈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眼神紧紧锁住我:苏晚,在你知道我所有欺骗、所有表演,知道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任务之后……你还愿意……相信我这一次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相信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信任对一个从一开始就带着假面接近我、处心积虑扮演丈夫、本质是为了回收我的特工
我看着他。看着他染血的脸,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他肩上、手臂上那些为我挡下的伤口。想起在弹雨倾泻时,他毫不犹豫将我拽到身后的背影。想起他最后抱着我撞破木门时的嘶吼。
欺骗是真的。危险是真的。任务是真的。
但那些在生死关头,超越任务本能的保护……也是真的吗
后脑的芯片隐隐发烫,似乎在提醒我它的存在和危险。秦枫那张疯狂的脸在记忆中晃动。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朝他伸出手,不是寻求搀扶,而是一种盟约的姿态。
陆沉,
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带着讽刺的影帝或冰冷的银狐,
给我一个能打爆秦枫狗头的家伙,我就信你。
陆沉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张染血而疲惫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开了一个真正的、带着血性的、近乎张狂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死气,重新点燃了属于银狐的野性和锋芒。
成交。
他嘶哑地应道,染血的手伸过来,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冰冷,粘腻,却带着一种滚烫的、生死相托的力量。
6
绝境反击
废弃工厂巨大的穹顶下,空气弥漫着铁锈、机油和灰尘的腐朽气息。惨白的应急灯光线从高处投射下来,在布满油污和废弃管道的地面上切割出大块大块扭曲的光斑与深沉的阴影。这里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坟场,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后脑深处那根芯片持续发出的、如同警报般的尖锐嗡鸣。
我和陆沉,如同两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背靠着一台锈迹斑斑、早已停止运转的巨大冲压机床。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陆沉靠在我旁边,脸色在应急灯下白得像鬼,呼吸粗重而短促。他身上那些草草包扎的伤口,在刚才惊险的突围和追逐中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渍在他深色的作战服上洇开大片不祥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烈的痛楚,但他握枪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刀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迷宫般的阴影区域。
计划执行了。陆沉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他认为可能早已失效的旧渠道,泄露了我们的藏身点。秦枫,果然如约而至。他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带着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队,将这座废弃工厂围成了铁桶。
我们像被驱赶的猎物,一路从外围退守到这核心区域。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次交火都险象环生。陆沉的枪法精准得可怕,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阴影中不断收割着生命,为我们的逃亡撕开血路。但对方的人数优势和强大的火力压制,正一点点压缩着我们的生存空间。
咳……陆沉猛地咳嗽了一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沫,眼神沉凝地看向我,……撑住,苏晚。他快来了……他忍不住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知道他是谁。秦枫。那个背叛者,疯子,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想要我脑子里的芯片,想要意识之境的秘密。他就在这钢铁丛林的某个角落,像毒蛇一样潜伏着,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我知道。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后脑的芯片因为持续的紧张和之前精神力的透支,像一颗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痛和尖锐的嗡鸣。每一次嗡鸣都像针扎,试图搅乱我的思维。我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明。这是最后的战场,我必须控制住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哒……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厂房深处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掌控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距离我们藏身的冲压机床十几米外的一处相对开阔地带。惨白的灯光下,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秦枫。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实验室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和志在必得的兴奋。他看起来和记忆碎片中那个疯狂的科学家没什么两样,只是此刻,他脸上多了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他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武装护卫,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指向我们藏身的阴影。
晚上好,我亲爱的晚晚,还有……这位身手不凡的‘护花使者’。秦枫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愉悦,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真是令人感动啊,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离不弃特工先生,你的‘任务’精神,值得嘉奖。
他刻意加重了任务两个字,目光扫过陆沉惨白的脸和身上的血迹,充满了嘲讽。
陆沉的身体瞬间绷紧,握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冰冷地盯着秦枫,如同盯着一个死人。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在忍耐,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秦枫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眼神里的贪婪和狂热几乎要溢出来:晚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狼狈。何必呢我们本可以一起站在人类进化的巅峰,俯瞰众生!把芯片交给我吧,还有你脑子里那些……珍贵的实验数据。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我可以考虑给你,还有这位特工先生,一个痛快。
他张开双臂,像个布道的疯子,‘意识之境’将在我的手中完成!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情分
我扶着冰冷的机床外壳站起身,声音因为虚弱而发颤,但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秦枫那张虚伪的脸上,背叛的情分谋杀的情分秦枫,你做梦!
啧啧啧,还是这么倔强。秦枫遗憾地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却更加阴冷,看来,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他轻轻抬了抬手。
他身后左侧那名护卫,立刻从战术背包里拿出一个银灰色的、书本大小的仪器,迅速启动。仪器屏幕上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嗡——!
那嗡鸣声传入我耳中的瞬间!
后脑深处的芯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外部刺激,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脑髓,疯狂地搅动、撕扯!
啊——!
我惨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剧烈的耳鸣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所有声音!芯片的嗡鸣与仪器的嗡鸣产生了恐怖的共振,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我颅内疯狂穿刺!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濒临熄灭!
晚晚!
陆沉惊怒的吼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精神干扰器!专门为我们的‘意识之境’小朋友准备的!
秦枫得意地狞笑着,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滋味如何,晚晚别挣扎了,乖乖把数据交出来吧!强行读取虽然会损伤你这珍贵的‘载体’,但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强!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中的贪婪和残忍毫不掩饰。
剧痛如同地狱的业火,焚烧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视野在猩红和黑暗之间疯狂闪烁。秦枫那张扭曲的脸在视野中晃动、放大。陆沉焦急的呼喊……枪械上膛的咔嚓声……仪器的嗡鸣……芯片的尖啸……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毁灭的交响!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被他控制!不能……让陆沉……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绝望的愤怒和不甘,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轰然爆发!那不再是混乱的尖啸,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清晰的、凝聚了我所有意志、仇恨和守护欲的指令!目标直指秦枫手中那个该死的干扰器!
【停下!给我停下!!!】
我的精神如同咆哮的怒涛,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狠狠撞向那个仪器!
嗡——!!!
干扰器发出的嗡鸣声猛地拔高到一个极其刺耳的频率!屏幕上所有的波形图瞬间扭曲成一片乱码!紧接着——
砰!!!
一声闷响!那台银灰色的干扰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外壳瞬间凹陷下去!屏幕炸裂!内部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刺耳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什么!
秦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手中冒着黑烟的报废仪器!
干扰中断的瞬间,颅内那恐怖的撕扯感骤然减轻!我像濒死的鱼被扔回岸上,贪婪地大口喘息,眼前依旧发黑,但意识终于从崩溃的边缘被强行拉了回来!
机会!陆沉等待的机会!
就在干扰器爆炸、秦枫惊骇失神、护卫注意力被吸引的千分之一秒!
砰!砰!
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枪响!如同死神的叹息!
枪声来自陆沉的方向!但目标却并非秦枫!
噗!噗!
秦枫身后那两名刚刚反应过来、试图举枪的护卫,眉心同时炸开两朵刺目的血花!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快!准!狠!如同暗夜中无声的雷霆!
陆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冲压机床的阴影中暴起!他根本不顾及自己重伤的身体会如何,将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如同扑向猎物的受伤孤狼,直扑向惊魂未定的秦枫!
你!秦枫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他手忙脚乱地想拔枪,但陆沉的速度太快了!染血的身影带着浓烈的杀意,瞬间已至眼前!
陆沉没有用枪。他染血的左手如同铁钳,闪电般扣向秦枫持枪的手腕!同时右膝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秦枫的腹部!
呃啊!
秦枫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弓成了虾米,手中的枪脱手飞出!陆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扣住秦枫手腕的左手猛地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秦枫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陆沉眼神冰冷,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怜悯。他右手顺势拔出插在作战靴侧面的军用匕首!冰冷的刀锋在应急灯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为了任务
陆沉染血的脸逼近秦枫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带着刻骨的恨意,不。这一刀,是为了她!
话音落下的同时!
噗嗤!
锋利的匕首,带着陆沉所有的愤怒和力量,狠狠捅进了秦枫的心窝!精准!致命!
秦枫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愕、恐惧和不甘。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暗红的鲜血。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凝固,变得一片死灰。
陆沉猛地拔出匕首。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修罗般的煞气。他松开手,秦枫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厂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还有陆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他踉跄了一下,用匕首拄着地才勉强站稳。刚才那一连串爆发,显然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转过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我。
四目相对。
他脸上沾着敌人的血,眼神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同样沾满了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结束了,苏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结束了
我看着地上秦枫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陆沉那摇摇欲坠却依旧向我伸出的手,感受着后脑芯片那渐渐平复下去、却依旧存在的灼痛感……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席卷了我。
就在这时——
呜啦——呜啦——呜啦——
刺耳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瞬间包围了废弃工厂!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工厂破败的窗户和高大的门缝,疯狂地切割着厂房内部的黑暗!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高音喇叭的喊话声穿透墙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沉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奈,有歉疚,还有一丝……决绝
是他们……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苦涩。
他们谁警察还是……陆沉口中那个派他来回收我的组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刚脱离狼窝,又入虎穴秦枫死了,但芯片还在我脑子里,这无尽的追杀和囚禁,难道永无休止
不!绝不!
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和决绝,如同野火般在我胸中燃起!我受够了!受够了被当成物品!受够了这该死的芯片!受够了这永无休止的逃亡!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沉,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陆沉!
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帮我……毁了它!
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坚定地指向自己的后脑勺——那个嵌入芯片、带来无尽痛苦和灾祸的位置!
陆沉瞳孔骤缩!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毁掉芯片!彻底终结这一切!
你疯了!
他低吼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东西嵌在你的脑干附近!强行取出,你会……

我打断他,扯出一个惨烈而决绝的笑容,比像个怪物一样活着,比永远被关在实验室里当小白鼠强!帮我!陆沉!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的眼神死死锁住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陆沉看着我。时间仿佛凝固了。厂房外,警笛声和喊话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对自由的极致渴望。
他脸上所有的挣扎、犹豫、痛苦,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平静。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染血的手,握紧了那把刚刚结束秦枫生命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在闪烁的警灯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一步步走向我,脚步沉重。
我闭上眼,不再看外面闪烁的警灯,不再听刺耳的警笛。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精神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涌向颅骨深处那个灼热的异物!我要看到它!精确地看到它的位置!为陆沉指引那致命的一刀!
剧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但我死死咬着牙,用全部的意志维持着那一点精神力的聚焦!
陆沉的气息靠近了。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冰冷的刀锋,轻轻地、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贴上了我的后颈皮肤。
晚晚……
我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哽咽的温柔
动手!
我嘶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
噗嗤!
冰冷的异物感,伴随着一阵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我的意识!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7
重生之晨
消毒水的气味。
又是消毒水的气味。
但这气味里,似乎少了些冰冷和死亡的气息,多了一丝……阳光晒过的、干净棉布的味道
意识像是沉睡了许久,从一片温暖而宁静的黑暗深处,一点点上浮。身体感觉很轻,后脑勺那个持续折磨了我许久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灼痛和嗡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深沉的、带着一丝钝感的疲惫,仿佛透支了全部力气后的沉睡初醒。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柔和的光线涌入视野,并不刺眼。头顶是熟悉又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安全屋粗糙的水泥顶。
我转动眼珠。
窗明几净。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洒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房间布置得简约而温馨,暖色调的墙壁,原木色的家具,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插着一支还带着露珠的白色小雏菊。
这是我的……家我和陆沉那个别墅的卧室
记忆如同解冻的冰河,缓慢而清晰地回流。废弃工厂……秦枫的死……闪烁的警灯……冰冷的刀锋……刺入后颈的剧痛……以及最后淹没一切的黑暗……
我没死
我猛地想坐起来,但身体虚软无力,只是微微抬了抬头。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明显如释重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循声望去。
陆沉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浓重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作战服,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冷硬的锋芒,多了几分居家的气息。他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显然是那次枪伤所致。肩背处的伤似乎也处理过,隔着衣服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不再是特工的锐利审视,也不是扮演丈夫时的温柔深情,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小心翼翼观察的柔和。
你……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声。
陆沉立刻起身,动作因为手臂的伤而显得有些笨拙。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面插着一根吸管,小心地送到我唇边。水温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我小口地啜吸着,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我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后颈。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
别碰。
陆沉的声音低沉,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伤口……芯片……真的取出来了
我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询问。
陆沉放下水杯,坐回椅子里,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略显疲惫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轮廓。
你昏迷了三天。他开口,声音平缓,那天……在工厂,你让我动手之后……
他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痛苦的后怕,……我刺下去了。按你最后用精神力‘指引’的位置。刀尖碰到了那个东西……然后……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它就……自己‘融化’了。像烧熔的金属,瞬间汽化消失,只留下一个很小的创口。没有伤到要害神经。医生说,简直是医学奇迹。
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余悸。
自己……融化了是芯片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我最后那股不顾一切的精神力造成的无从得知。重要的是,它消失了。那个带来一切灾祸的源头,终于消失了。
秦枫死了。死得透透的。陆沉继续说道,语气冰冷,工厂外的警察……是‘组织’的人。他们清理了现场,带走了所有痕迹。秦枫和他背后的势力,被定性为非法科研组织和恐怖分子。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至于我们……因为‘协助破获重大案件’、‘提供关键证据’(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指芯片残留的数据或者他作为卧底掌握的情报),加上你‘重伤失忆’的状态……上面决定,‘苏晚博士’已经在那场车祸和后续的‘恐怖袭击’中……‘不幸遇难’了。
苏晚……遇难了
我怔住了。随即,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我全身。那个背负着意识之境秘密、被各方追杀的苏晚博士,死了那我……现在是谁
那……我是谁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陆沉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没有了任何伪装,坦然地映着我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认真地,从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褪下了那个他戴了许久、曾无数次无意识摩挲的铂金素圈戒指。
戒指内圈,似乎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母:L
&
S。
他拿起我的手。他的手依旧带着薄茧,温暖而干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他的体温。
你是我从车祸现场捡回来的老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承诺,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没有芯片,没有任务,没有‘意识之境’。只有……陆沉和苏晚。
他的目光如此坦诚,如此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没有练习过的温柔,没有设定好的人设,只有最真实的、劫后余生的交付。
阳光透过窗帘,温暖地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那枚朴素的戒指泛着柔和的光泽。后脑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场噩梦的真实。但身体里那种沉重的枷锁感,确实消失了。
我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金属。L
&
S。陆沉和苏晚。
那……
我抬起头,迎上他专注的目光,唇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久违的、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陆先生,今天的‘人设’,练好了吗
陆沉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郑重和温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凝固。随即,一种极其罕见的、混合着窘迫、无奈、以及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那张英俊却疲惫的脸上精彩纷呈地晕染开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认命般的、长长的叹息。耳根处,再次泛起那抹熟悉的、与他此刻形象格格不入的淡红。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有些懊恼地、习惯性地想要去摩挲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却在半途僵住,随即又有些尴尬地放下。
阳光静谧,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