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爱陆沉舟至死,他恨我入骨。
重生后我拼命逃离,他却折断我所有翅膀。
为什么不爱我了他把我囚在暗室亲吻。
真相揭开那晚,他跪在雨里求我原谅。
可当他放开手时,我头也不回登上飞机。
五年后纽约金融峰会,我的名字响彻全场。
记者追问成功秘诀,我笑着望向镜头:
感谢那个教会我——永远别在恨里找糖吃的人。
发布会后,助理递来一张泛黄纸条:
糖在这里,你还要吗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地灌进我的口鼻,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味,沉重地挤压着我的肺腑。视线里最后的光亮,是水面上破碎摇晃的霓虹,像前世陆沉舟订婚宴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冰冷,映着他和他未婚妻白薇薇相携而立的影子。还有白薇薇最后俯视我的眼神,带着一丝隐秘的、如愿以偿的得意,轻轻说了句什么,淹没在周围巨大的落水声和惊呼里。
湖水彻底淹没头顶。
窒息感撕裂了意识。
……
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开肋骨跳出来。喉咙火烧火燎,残留着湖水呛入的灼痛感。不是冰冷的湖底,身下是柔软的床垫,盖着蓬松温暖的羽绒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那是陆沉舟惯用的须后水味道。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
天花板上是那盏熟悉的、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光线被调得很柔和。床头柜上,电子钟显示着清晰的日期:2010年9月15日,PM
10:23。
九年前。
我回到了十七岁,被陆沉舟收养的第三年,距离我愚蠢地向他告白、然后被他用最刻薄的语言碾碎自尊,还有整整一年。距离白薇薇精心设计的那场醉酒失足落水意外,还有漫长的九年。
心脏在短暂的狂跳后,沉入一片死寂的冰洋。前世那深入骨髓的爱恋与随之而来的毁灭性痛苦,像退潮后裸露的嶙峋礁石,尖锐地刺痛着每一根神经。爱他不,那已经随着前世的湖水彻底溺毙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的光。陆沉舟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手里端着一杯水,脚步无声地走到床边。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深邃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他把水杯递到我面前。
前世,这样深夜的关怀足以让我雀跃许久,心跳失序。此刻,那杯水在暖黄灯光下折射着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锋,森冷刺骨。我几乎能透过这杯水,看到他未来面对我意外死亡时,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可能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有,甚至,会有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毕竟,我这个背负着他父母血债的累赘,终于消失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抬手,用尽了全身力气。
啪!
玻璃杯被打飞出去,撞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水渍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陆沉舟的手僵在半空。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结冰。他周身的气息骤然沉了下去,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石,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要一层层剖开我的皮肉,看清里面骤然转变的灵魂。
苏晚,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裹着冰碴,你最好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我重活一世,看透了他虚伪的监护下深埋的恨意解释我亲耳听见白薇薇在我坠湖前那句冰冷的碍事的终于清除了还是解释我此刻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和这扭曲的恨意有任何瓜葛
所有的情绪在喉咙口激烈冲撞,最终只化为一片冰冷的麻木。我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能刺穿人心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什么。只是……梦到掉水里了,很难受。对不起,小叔叔,杯子……我明天赔。
最后那个称呼小叔叔,我叫得无比生硬,像在咀嚼一块冰冷的石头。
陆沉舟没有说话。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阴影笼罩着我,目光沉沉地盯在我低垂的头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地毯上的水渍无声地扩大着冰冷的版图。
终于,他缓缓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压力稍微退去。
不用赔。他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毫无波澜的冷漠,收拾干净。以后,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别一惊一乍。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再看地毯上的狼藉一眼。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也隔绝了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雪松冷香。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地上那片不断蔓延的、冰冷的水渍。
我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像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身体的颤抖无法抑制,但心脏却在冰封中渐渐沉静下来。
陆沉舟,这一世,我绝不会再爱你。
我所有的力气,都要用来逃离你。
逃离陆沉舟的第一步,是彻底斩断前世那些无谓的幻想和软弱。我不再是那个眼巴巴盼着他偶尔垂怜的小女孩。学习成了我唯一的武器,也是通往自由的唯一路径。
市图书馆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清晨,当陆家那栋冰冷的豪宅还沉浸在死寂中,我已经背着沉重的书包,踩着薄薄的晨雾出门。傍晚,直到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我才踩着路灯的影子回去。陆沉舟给我办理的贵族私立学校,课业压力并不算大,但我给自己加码,啃着厚厚的英文原版教材,提前学习大学的经济学课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复杂的公式和市场分析。
周末的下午茶时光,前世我总会精心打扮,忐忑又期待地坐在客厅,希望能偶遇在家处理公务的陆沉舟。现在,那个位置总是空着。我宁愿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待到管理员来清场,或者拿着自己翻译的资料和做的市场分析,去市中心的几家小型贸易公司毛遂自荐做实习生,哪怕只是整理文件、复印资料。
我的改变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陆家激起了层层涟漪。
管家陈叔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不解:晚小姐,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不太好。先生问过几次您怎么总不在家吃饭。
我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不累,功课多,图书馆安静。
佣人们私下里的议论也隐约飘进耳朵。
晚小姐最近像变了个人……
是啊,以前多粘先生,现在话都不说一句。
听说在学校也拼命得很,回回考试都是年级前三……
啧,小孩子嘛,叛逆期还是……先生又给她脸色看了
她们口中的先生,陆沉舟,对我的变化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他的反应,远比前世更冷,也更……难以捉摸。
晚餐时间,巨大的长条形餐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桌布,银质餐具闪着冰冷的光。我和他分坐两端,隔着足以容纳一个交响乐团的距离。空气里只有刀叉偶尔碰到骨瓷盘沿的轻微脆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前世,我会努力找些笨拙的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怕换来他一句冷淡的食不言。现在,我专注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眼睫低垂,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听说,他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你最近在图书馆待到很晚
我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将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才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嗯,高三了,要准备升学。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那视线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破我平静的表象。升学他微微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陆家不需要你为生计奔波。想去哪所学校,说一声就行。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前世那个卑微仰望他的我。是啊,对他来说,我的人生不过是他指尖随意拨弄的尘埃,他施舍的恩典就足以铺平一切道路。
一股冰冷的怒意悄然升起,又被我死死压下。我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刻意放慢,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谢谢小叔叔关心。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但我想靠自己。
靠自己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薄唇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里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类似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复杂情绪,苏晚,你凭什么
凭什么
前世被湖水淹没的窒息感,白薇薇那得意的眼神,还有他面对我死亡时可能的无动于衷……无数画面瞬间冲进脑海。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凭我是苏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极力压制的某种东西,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更不是……谁需要背负的债务。
债务两个字出口的瞬间,餐厅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陆沉舟脸上的那点弧度彻底消失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冷硬的白。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连旁边侍立的佣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下了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声音。但我没有移开视线,倔强地迎接着他眼中翻涌的、冰冷刺骨的怒意。那怒意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更深的、被冒犯的惊诧。
很好。良久,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没有再看我,拿起餐巾随意擦了擦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戾气,然后霍然起身。
沉重的实木餐椅腿摩擦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低气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留下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致菜肴,和一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后背一片冰凉,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的对峙,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看着对面那张空空如也的主位,那里残留着他强大而冰冷的存在感。
陆沉舟,你看,我连面对你的恨意和施舍,都不想再接受了。
我的世界在加速缩小,又似乎在拼命地向外扩张。学校、图书馆、实习公司,三点一线的生活填满了所有缝隙。我在那家小型贸易公司的努力没有白费,带我的主管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女人,姓张。她起初对我这个富家小姐来体验生活不以为然,但在连续几次我熬通宵整理出清晰无比的市场对比数据和潜在风险分析后,她的眼神变了。
丫头,有点意思。她把一份刚签下来的小额出口合同副本扔到我桌上,合同金额不大,却是我全程跟进的第一个独立项目,从筛选客户、沟通细节到拟定条款,这个客户你维护好,后续交给你跟。
那一刻,捏着薄薄的几页纸,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一种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暖流悄然注入冰封的心湖。这是属于我苏晚的,与陆沉舟无关的,第一块立足之地。
然而,陆家别墅,却越来越像一个华丽冰冷的囚笼。陆沉舟身上的低气压持续蔓延。他回家的时间变得更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但每次他回来,即使我刻意避开,也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冰冷地、沉沉地落在我的背影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无声的愠怒。家里的佣人更加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时间在压抑和忙碌中滑到高三下学期。一个春末的傍晚,夕阳给天空泼洒下大片浓烈的橘红。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公交站,一个身影拦在了我面前。
是同班的周扬。阳光开朗的体育生,校篮球队队长,小麦色的皮肤在夕阳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他有点紧张地挠了挠头,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和真诚:苏晚,等你好一会儿了。他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这个…送给你。恭喜你拿到Z大的提前录取!
盒子里是一支漂亮的LAMY钢笔,狩猎者系列,活力橙色。
我愣了一下。Z大的录取通知书是上周收到的,经济学院。这是我拼尽全力,远离陆沉舟掌控的第一步。周扬的祝贺很真诚,这份礼物也恰到好处,不贵重却用心。换做前世任何一个时刻,这样纯粹的好意或许都能让我心底泛起一点涟漪。
但现在,我的心湖是一片冻土。任何试图靠近的暖意,都可能引来陆沉舟那无法预测的、冰冷的毁灭风暴。我不能连累别人。
谢谢。我接过盒子,指尖冰凉,脸上努力维持着礼貌但疏离的微笑,不过周扬,这个太贵重了。而且,我……我斟酌着措辞,想委婉地划清界限。
别拒绝啊!周扬急忙道,耳根有些发红,声音也拔高了些,苏晚,其实我…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学习好,又独立,跟我们班那些娇滴滴的女生都不一样!我知道你要去Z大,我…我也在努力,想跟你考一个城市!我们……可以试试吗
少年的告白直白而热烈,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傍晚安静的林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完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巨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
车窗是深色的防窥膜,看不清里面。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得足以将空气冻结的视线,穿透了厚重的玻璃,死死地钉在我和周扬的身上。那视线里翻滚的怒意和某种……被侵犯领地般的阴鸷,即使隔着距离,也让我如芒在背,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周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到这致命的危险,甚至因为我的沉默而鼓起了更大的勇气,朝我靠近了一步,脸上带着希冀的光。
苏晚,给我个机会……
滚开!
我几乎是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惧而微微变调。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靠近的身体,同时将那个装着钢笔的盒子用力塞回他怀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周扬完全懵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尖锐冷漠的女孩。
周扬,谢谢你的好意。我语速飞快,声音冷硬,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但我们不可能。请你以后,离我远点。
说完,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他受伤和困惑的眼神,更不敢回头去看那辆黑色的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向了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一辆公交车正好进站。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挤了上去,车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公交车启动,驶离站台。透过车窗,我看到周扬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突兀的橙色盒子,像个被遗弃的木偶。而更远处,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沉默地停在那里,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墓碑。
车厢里嘈杂的人声和引擎的轰鸣包裹着我,却无法驱散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寒意。陆沉舟看到了。他全都看到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会翻涌着怎样的风暴我不敢想。
周扬,对不起。但离我远点,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别墅里死寂得可怕。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惨白的光,照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一片冰冷。我几乎是挪动着僵硬的腿走进玄关,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陆沉舟就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
他没有开电视,没有看文件。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姿态看似放松地靠坐着,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手里把玩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银色的外壳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开合,发出单调而清脆的咔哒、咔哒声。
那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听到我进来的动静,他并没有抬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停了。他缓缓抬起眼。
那双眼睛,深黑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寒夜,里面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冰冷的死寂。但这死寂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胆寒。
过来。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我站在原地,脚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股无形的威压骤然加剧,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而来。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距离他还有几步远时,我停了下来。
陆沉舟终于放下了那个打火机。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寸寸地扫视着我,目光冰冷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透里面那个叛逆的灵魂。
翅膀硬了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锥,嗯苏晚。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干涩而微弱。
不懂他极低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他忽然向前一步,逼近我。那股强大的、混合着雪松冷香和烟草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强迫我抬起头,直直地撞进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
距离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狂暴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被厚厚的冰层封住,却散发着毁灭性的高温。
那个……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周扬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刻骨的轻蔑,篮球队的废物他哪里好能让你苏大小姐,对着他笑他的拇指用力地擦过我的唇角,动作粗暴,带着惩罚的意味,在我面前,怎么从来没见你那样笑过嗯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他的钳制:放开我!陆沉舟!你凭什么管我!我跟谁笑关你什么事!
凭什么他像是被我的反抗彻底激怒,眼底的冰层瞬间碎裂,暴戾的火焰喷薄而出。他猛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粗暴地将我往楼上拖拽。
就凭你姓陆!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失控的狂怒,在死寂的别墅里炸开,就凭你这条命,是陆家给的!就凭你父母欠我父母两条命!你的一切,你的命,你的笑,你的眼泪!都归我管!明白吗!
放开!你放开我!我尖叫着,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昂贵的手工衬衫袖口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留下几道狼狈的白痕。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他提到了父母……那刻骨的恨意,像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我的反抗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可笑。他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毫不费力地将我拖上旋转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出令人心悸的回音。佣人们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绝望的挣扎声和他粗重的喘息。
哐当!
沉重的红木房门被他一脚粗暴地踹开,又在他身后猛地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里不是我的房间。是他卧室隔壁,一个常年上锁、堆放杂物的储藏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陈旧织物的味道。唯一的窗户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走廊灯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他猛地将我甩进去。我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陆沉舟!你疯了!放我出去!我扶着墙站稳,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嘶哑。
疯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如同巨大的、择人而噬的阴影,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苏晚,是你先逼疯我的。
啪嗒。
清脆的落锁声响起,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敲响的丧钟。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隔绝在门外。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彻底吞噬。我摸索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他离开时沉重而冰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深处。
黑暗,冰冷的黑暗,带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将我紧紧包裹。
我被囚禁了。被他亲手锁进了这片绝望的黑暗里。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门外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提醒我外面还有一个冰冷运转的世界。脚步声有时是管家陈叔的,带着迟疑和叹息;有时是佣人小心的放轻了脚步;但更多的是他——陆沉舟。
他每天会来。时间不定。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
沉重的锁匙转动声是唯一的前奏。然后,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走廊的光线像一把利剑刺入黑暗,短暂地驱散一小片混沌,随即又被他的身影挡住。他从不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那片微弱的光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审判者。
他会让人送来食物和水,放在门口的地上。有时是精致的餐盘,有时只是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无论是什么,放在冰冷的金属托盘上,推到我脚边不远处,都散发着一种屈辱的施舍味道。
吃。他通常只说这一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命令一件物品。
最初的恐惧和愤怒过后,是死水般的麻木。我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对门口的食物视而不见。饥饿感在胃里灼烧,但我宁愿忍受这种生理的痛苦,也不愿去碰他施舍的东西。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站在门口的呼吸声,比平时略微沉重一些。他在看着我。即使我看不清他的脸,也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焦躁的愠怒。
为什么不吃有一次,在我连续两天无视了门口的食物后,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沉默在黑暗里发酵。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说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激怒的戾气,猛地砸在黑暗里,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冲进来。
我依旧沉默。只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最终没有进来。门口的光影晃动了一下,是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我听到了他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强行克制着凶性的困兽。
好,很好。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和浓重的戾气,苏晚,你有种。
沉重的房门再次被狠狠甩上。落锁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粗暴、刺耳。
黑暗重新合拢,浓稠得化不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黑暗和饥饿蚕食着我的体力,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混沌中,我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冰冷的湖底,水草缠绕着我的脚踝,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远……白薇薇那张美丽却恶毒的脸在晃动,她的红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碍事的终于清除了……
……清除……
……清除……
不——!我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惊叫。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沉重的锁匙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门被推开的幅度更大了一些。走廊的光线涌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片光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更加凛冽。他没有带食物。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脚步踏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浓重的阴影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地吞噬着我蜷缩的角落。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
黑暗中,他的气息混合着雪松的冷冽和烟草的辛辣,如同冰冷的网,将我牢牢罩住。我抱着膝盖,把头埋得更低,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伸过来,不是攫住下巴,而是用力攥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强行将我拖了起来,动作粗暴。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狂躁,在逼仄的黑暗空间里嗡嗡回响。
我被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怎样骇人的风暴。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赤红的、被某种疯狂念头彻底吞噬的火焰!那火焰里燃烧着痛苦、暴怒、不解,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为什么!他低吼着,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熏得我几乎作呕。他显然喝了很多酒。告诉我为什么!苏晚!他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像要摇散我所有的伪装,为什么不爱我了!那个废物有什么好!他能给你什么!嗯!
他的脸逼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眼底每一根狰狞的血丝,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体因为极度情绪失控而微微的颤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你以前看着我!你的眼睛里有光!你只会对着我笑!只会为我哭!现在呢!啊!现在你的眼睛里有什么!只有恨吗!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我!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宣泄着内心被彻底颠覆的秩序带来的崩塌感。他不懂,为什么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女孩,突然收回了所有的爱意,变得如此冰冷疏离,甚至为了一个废物对他露出笑容。这比纯粹的恨意更让他疯狂。
说话啊!他猛地将我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他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唇猛地压了下来,带着惩罚和毁灭的意味,粗暴地碾过我的嘴唇,啃咬,吮吸,动作毫无章法,只有发泄般的暴戾。
那不再是吻,是撕咬,是烙印,是宣告所有权的暴力仪式!
唔……!我拼命挣扎,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堤坝,汹涌而出。双手被他一只大手轻易地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扣着我的后脑勺,强迫我承受这带着血腥味的掠夺。
黑暗,酒气,暴戾的吻,冰冷的墙壁……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想起了前世冰冷的湖水。窒息感再次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
呕——!
在他又一次粗暴地撬开我的齿关时,强烈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抑制。我猛地侧过头,胃里空空的酸水混合着胆汁,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溅在了他昂贵的衬衫袖口和冰冷的地板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沉舟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扣着我后脑的手骤然松开。
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他僵硬的侧影。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衬衫袖口上那摊恶心的污渍,又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里沾着我的泪水和……呕吐物的残迹。
时间仿佛停滞了。我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狂暴的怒意和疯狂,在极致的错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击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散、坍塌。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借着门口微弱的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英俊却常年覆盖冰霜的脸上,此刻是一片空白的茫然。眼底的赤红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孩童般的无措和……难以置信的受伤。他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看清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看清我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厌恶和……死寂。
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更像一个被自己亲手制造出的怪物吓到的、茫然失措的孩子。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像是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无意义的音节。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巨响甩上,隔绝了最后的光线,也隔绝了他逃离的背影。
黑暗重新降临,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我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精疲力竭,脸颊上还残留着他粗暴啃咬带来的刺痛和湿冷的泪痕。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腐味和他留下的浓烈酒气。
我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唇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陆沉舟,这就是你的爱吗用囚禁和强取豪夺来证明
真恶心。
那场黑暗中的暴行之后,囚禁并未结束,但方式变了。
门依旧锁着。食物和水依旧每天按时送来,放在门口。但陆沉舟再也没有出现在门口。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佣人放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和偶尔大门开启关闭的声音,证明着外面世界的存在。
我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生命力一点点流逝。身体上的饥饿感早已麻木,精神上的疲惫却如同沉重的淤泥,将我越陷越深。我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
前世和今生的画面在混沌的脑海中交织、破碎、重组。
前世订婚宴上,他挽着白薇薇,目光淡漠地扫过我,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白薇薇俯视落水的我时,那胜利者的微笑。冰冷刺骨的湖水……
今生他冰冷审视的目光,餐桌对面遥远的距离,图书馆里拼命啃书的日夜,周扬阳光下腼腆的笑容和他被推开时错愕受伤的脸……
还有黑暗中,他带着酒气的、暴戾的啃噬,那眼底赤红的疯狂……
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但在这恨意的最深处,却是一片更加荒芜的死寂。
心死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也许一周,也许更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片黑暗里彻底腐烂。
一天深夜,死寂的别墅里忽然被一种异样的喧嚣打破。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庭院里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紧接着是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还有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
那混乱的声浪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打破了储藏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发生了什么
混乱的中心似乎就在楼下客厅。我听到了白薇薇的声音,那总是带着温柔娇媚的嗓音此刻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惊恐和愤怒:
陆沉舟!你放开我!你疯了!为了那个小贱人你查我!查我们白家!
闭嘴!陆沉舟的怒吼如同炸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濒临失控的狂暴和……痛苦说!那场事故!二十年前码头仓库的爆炸!是不是你们白家干的!是不是!
码头仓库爆炸二十年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陆沉舟父母和我父母同时遇难的事故!前世,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父母操作失误导致了那场惨剧!陆沉舟也是因此恨我入骨!
是又怎么样!白薇薇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不是又怎么样!陆沉舟!事情过去二十年了!死无对证!你现在为了那个害死你父母的仇人的女儿,来质问我!你忘了你爸妈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是谁养大了那个祸害!
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白薇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告诉我真相!陆沉舟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否则,我让你们整个白家陪葬!
楼下陷入了更加激烈的混乱,哭喊,咒骂,摔打声……如同一场失控的交响乐。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冲击感席卷了全身。真相白家幕后黑手
支撑了陆沉舟恨我两世的根基,那个让我背负了血债、压得我两世喘不过气的原罪……竟然是假的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更深的冰寒。
原来,我的两世,我的爱,我的恨,我的挣扎,我的死亡,我的重生……都不过是一场由他人精心策划、而他深信不疑的荒唐悲剧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楼下的混乱持续了很久,最终在白薇薇崩溃般的哭喊和某种含糊不清的承认(或者说是诅咒)中,渐渐平息。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某种毁灭性的气息上了楼,最终消失在主卧的方向。
别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黑暗重新将我包裹。
我慢慢地、慢慢地重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彻底的、荒芜的麻木。
真相太迟了。
储藏室的门,是在第二天清晨被打开的。
没有锁匙转动的声音,是直接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的。仿佛那道沉重的锁,一夜之间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刺眼的光线毫无预兆地涌了进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进我习惯了黑暗的瞳孔。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刺痛得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陆沉舟。
仅仅一夜。他看起来却像被彻底抽走了脊梁。昂贵的衬衫皱巴巴的,沾着不明的污渍和……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领口敞开着,露出绷紧的脖颈线条。他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疲惫和……颓败。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或冰冷或暴戾的寒潭,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灰。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红肿得吓人,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摧毁一切的暴风雨。那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掌控、愤怒或者偏执,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荒芜。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刺眼的光晕里,像一个失去了所有魂魄的躯壳,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我蜷缩在角落里的狼狈样子。
空气凝固了。只有光线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在无声地沉浮。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气音。他向前挪了一步,脚步虚浮得像个醉汉,却又在门口那片光亮与储藏室黑暗的交界处猛地顿住。仿佛那一步之遥,是万丈深渊。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却又绝望的审视。他看到了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到了我空洞麻木的眼神,看到了我干裂起皮的嘴唇,看到了我身上皱巴巴、沾染了灰尘的睡衣。
他看到了一个被他亲手摧毁的苏晚。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死寂的空气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又像羽毛一样无力。
我没有回应。只是依旧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那片阴影里,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走廊明亮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焦点。阳光很刺眼,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的沉默,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再次狠狠割过他那已经破碎不堪的灵魂。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感。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掏着血淋淋的内脏:
他们……不是我父母害死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滔天恨意与痛苦,是白家……为了港口开发权……设计的事故……栽赃给了你父母……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遥远的故事,但那字里行间弥漫的痛苦和毁灭气息,几乎要将他自己也一同焚毁。
……证据……我拿到了……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那片死灰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能将人溺毙的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灭顶的愧疚。
……苏晚……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字出口的瞬间,他高大的身影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愧疚和痛苦,猛地佝偻了下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抬起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声的呜咽,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门口那个被真相和悔恨彻底击垮的男人。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崩溃,所有迟来的忏悔,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它们无法穿透那层玻璃,抵达我的心底。
我的心湖,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暴戾的掠夺和这颠覆性的真相后,早已是一片冻结的荒原。寸草不生,波澜不起。
再多的对不起,也融化不了冻土。再深的愧疚,也填不平深渊。
我只觉得……累。深入骨髓的疲惫。
哦。我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干涩,嘶哑,没有任何起伏,像一个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了一下,知道了。
然后,我慢慢地扶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起来。长时间蜷缩让我的双腿麻木刺痛,我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空洞地越过他,望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可以……放我走了吗我轻声问,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陆沉舟。
陆沉舟捂着眼睛的手猛地一颤,指缝间似乎有更深的湿意渗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骇人,里面翻涌着足以淹没世界的痛苦和……最终的死寂。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从我空洞的眼睛,移到我干裂的嘴唇,再落到我扶着墙、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目光,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又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的样子刻进他已然崩塌的世界里。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他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才从胸腔里挤出两个支离破碎的字:
……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在晨光中绷得死紧,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僵硬。他不再看我,只是用那宽阔却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对着这片他亲手制造的、如今已将他彻底吞噬的废墟。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间囚禁了我不知多久的黑暗储藏室。
脚下是冰冷的、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走廊尽头,大门敞开着,外面是雨后初晴、明晃晃的刺眼阳光。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五年后。纽约。
深秋的曼哈顿,寒意已深。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清冷的阳光,车流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汇成一条条光带。城市的气息是冰冷的金属、昂贵的咖啡和永不停歇的野心混合的味道。
曼哈顿中城,一栋极具现代感的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国大厦标志性的尖顶和中央公园大片的、正在褪去绿色的树冠。此刻,这里正举行着一场备受瞩目的金融峰会。
明亮的灯光将发布会现场照得如同白昼。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西装革履,眼神锐利,来自全球顶尖的金融机构、投资巨头和财经媒体。无数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台上唯一的焦点。
我站在演讲台后。
一身剪裁利落的Armani白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干练的线条。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长途飞行的疲惫,只留下沉静和一种久经淬炼的从容。
五年。足够让一个曾经在黑暗中挣扎的女孩,在华尔街这个最残酷的丛林里,用无数次不眠不休的深夜、精准到冷酷的判断和近乎偏执的韧性,杀出一条血路。从最初在布鲁克林一间狭小办公室里,靠着一台二手电脑和借来的启动资金做跨境小额贸易,到抓住时机切入新兴市场供应链金融,再到如今执掌着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的Horizon
Capital,成为华尔街最年轻、也最引人注目的女性资本掌舵人之一。
Horizon
Capital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华尔街日报》和《金融时报》的头版。我的名字,苏晚(Su
Wan),也成为了某种传奇的符号——白手起家,精准狙击,点石成金。
……因此,我们认为,东南亚新兴市场的供应链重构,特别是可持续性供应链金融,将是未来五年最具爆发潜力的价值洼地。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语调平稳,逻辑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偶尔辅以简洁有力的手势。
流利的英文,专业而独到的见解,对复杂数据的精准把控,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场,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台下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嚓声。
演讲结束的瞬间,台下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闪光灯亮成一片。
我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提问环节开始。问题大多围绕着新兴市场投资策略、风险管控以及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我一一作答,条理分明,滴水不漏。
直到最后,一个金发碧眼、笑容甜美的女记者站了起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她来自一家以深度人物访谈著称的知名财经杂志。
Su女士,您的成功令人惊叹,也激励了无数人。她语速轻快,带着职业性的热情,我们杂志的读者,尤其是很多年轻女性,都非常渴望了解您成功的秘诀。在您看来,是什么支撑您走到今天是过人的天赋非凡的运气还是……某种特别的人生信条
这个问题带着点八卦的味道,但也确实勾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好奇。无数目光聚焦在我脸上,等待着一个传奇背后的答案。
成功秘诀
我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眼前明亮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冰冷湖底的黑暗,看到了囚室里的绝望,看到了那双暴戾赤红的眼睛,看到了雨夜里崩溃的嘶吼……
那些画面如同泛黄的胶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走出陆家大门时,身后那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
然后,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准确地找到了台下正对着我的一个摄像机镜头。黑黝黝的镜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我对着那只眼睛,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清晰、漂亮、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清晰,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真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秘诀’的话……我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或许就是——永远别在恨里找糖吃。那只会让你……满口血腥,却依然饥肠辘辘。
话音落下,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奇异的寂静。
恨里找糖吃这个比喻太尖锐,太私人,也太……不像一个标准化的成功学答案。它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划破了这场精英盛会精致完美的表象,露出了下面某种残酷而真实的内核。
记者们面面相觑,眼中闪烁着惊愕和更强烈的探究欲。台下的金融精英们,也露出了若有所思或玩味的表情。
我无视了那些各异的目光,微微颔首:谢谢大家。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下演讲台,将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加激烈的议论声和闪光灯抛在身后。
助理艾米,一个精明干练的华裔女孩,立刻迎了上来,将我的私人手机递给我,同时快速低声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苏总,十五分钟后是《华尔街日报》的专访,地点在隔壁休息室。晚上七点,高盛的晚宴……
我一边听着,一边接过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我随意地划开,准备处理。
就在这时,艾米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白色小信封,递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对了苏总,刚才发布会开始前,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说是快递,坚持要把这个亲手交到您手上。我检查过了,没有危险品,里面好像就是张纸条。
我脚步微顿,目光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信封上。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LOGO,干净得过分。
在纽约,在这个时刻,谁会通过这种方式递东西给我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警觉掠过心头。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信封微凉的表面。停顿了一秒,还是接了过来。
信封很薄。我撕开封口,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纸的质地很普通,像是从某个旧笔记本上随意撕下来的。
我打开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不是打印的,是用钢笔手写的。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却又因为书写者极力控制而显得有些僵硬和……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行字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糖在这里,你还要吗
落款处,只有一个简短的、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字母:L。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的声音——艾米低声的汇报、会场尚未散去的嘈杂人声、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都瞬间被拉远、模糊,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白噪音。
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纸条,薄薄的纸张却仿佛重逾千斤。那熟悉的笔迹,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我记忆深处最隐秘、也最想遗忘的角落。强行撬开了那些被冰封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
冰冷的储藏室,粗暴的禁锢,带着酒气和绝望的啃噬……还有最后,他站在门口刺眼的阳光里,那双只剩下死寂和灭顶愧疚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五年了。我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在异国他乡的腥风血雨里,用事业、用忙碌、用一砖一瓦亲手构建的新生活,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隔绝过去,也隔绝那个名字带来的一切。我以为我成功了。我以为我早已将他,连同那些不堪的过往,彻底埋葬在记忆的废墟之下。
可这一行字,仅仅一行字,就轻易地撕开了所有坚硬的伪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传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苏总艾米担忧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您……没事吧脸色好白。
我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将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坚硬的纸团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一张无聊的旧纸条而已。我将那个纸团随手塞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口袋的内衬贴着皮肤,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纸团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走吧,别让《华尔街日报》等。我率先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艾米连忙跟上,脸上仍带着一丝疑虑,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我挺直了背脊,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疏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只有我自己知道,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痕。
窗外,纽约的天空依旧灰蓝,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座巨大的钢铁森林,曾是我逃离后的庇护所,是我浴火重生的战场。
可此刻,一张来自故土的、泛黄的纸条,却像一个幽灵,轻而易举地穿越了浩瀚的太平洋,将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阴影,重新投射在我以为早已阳光明媚的世界里。

我心底无声地冷笑,那冷笑里淬着冰碴。
陆沉舟,你给的糖,从来都裹着血和玻璃渣,吃下去,只会穿肠烂肚。
我早已……戒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