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巷困兽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把城市车站后头那条窄巷泡成了一锅浑浊的汤。霓虹灯管滋滋地响,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红绿绿、不断抽搐的鬼影。空气里塞满了劣质香烟的呛味、垃圾腐烂的酸臭,还有一股子铁锈和汗腻子混在一起的、属于城市暗疮的独特气息。
操!这鬼天气,裤裆里都能拧出水来!赵疯狗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黏糊糊地落在积水里,溅起一小圈脏污。他缩着脖子,那件印着骷髅头的黑T恤早被雨水洇透了大半,紧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活像条刚从臭水沟里爬上来的瘦狗,眼珠子却亮得吓人,在阴影里滴溜溜乱转,透着股饿疯了的凶光。他烦躁地抓了抓刺猬似的寸头,几根油腻的头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
旁边蹲着的何烂牙嘿嘿干笑两声,露出满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烂牙豁子,牙缝里还塞着中午啃烧饼留下的韭菜叶子:疯狗哥,急啥这地界儿,油水它自个儿会往咱哥几个脚底下淌!你瞅瞅,他朝巷口努了努嘴,那里人影幢幢,是车站广场边缘的模糊轮廓,那不都是行走的钱包
巷子更深些的角落,杜铁头正用一把磨得锃亮的小折刀,百无聊赖地刮着墙根上厚厚的、油腻腻的污垢。刀刃刮过水泥,发出沙沙的刺耳噪音,和他粗重的呼吸混在一起。他块头最大,穿着件紧绷绷的灰色旧背心,胳膊上的腱子肉虬结着,像盘着几条不安分的青蛇。可那张脸,在巷子深处更浓的阴影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木然和空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刀尖刮下来的黑泥,仿佛那是世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他刮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这堵肮脏的墙刮穿。
铁头,你他妈又在那儿瞎鼓捣啥玩意儿田大嘴瓮声瓮气地开口,他靠着墙,抱着胳膊,厚实的胸脯像堵墙,声音也像破锣,刮那点泥能刮出金子来省点力气,等会儿真碰上硬茬子,你这身板得顶上去!他说话时,下巴上堆叠的肥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一直倚在对面墙角、没怎么出声的邓疤脸终于动了动。他脸上那道从左边眉骨一直划拉到嘴角的暗红色刀疤,在巷口透进来的、被雨水打湿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像趴着一条紫红色的蜈蚣。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叼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袅袅地融入潮湿的空气。大嘴说得对,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像砂纸磨过铁皮,这雨下得人心烦,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车站快收尾了,落单的‘肉鸡’也该出来了。老规矩,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其他四人,最后落在杜铁头身上,铁头,你站前头,大嘴堵后路。疯狗、烂牙,你俩负责‘炸刺儿’,把水搅浑。我压阵。
他吐出烟圈,烟头猩红的光点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冰冷的指令砸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锈味儿。
指令就是命令。五条黑影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扯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车站后广场那片更浓稠、更混乱的阴影里。雨水敲打着破旧的塑料雨棚,发出空洞而密集的鼓点,掩盖了他们移动的窸窣声。广场边缘,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在昏黄的灯光下仓惶流动,拖着笨重的行李,奔向或逃离这个湿漉漉的城市入口。疲惫、焦虑、茫然,写满了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
邓疤脸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雨幕和人流的缝隙里冷静地逡巡。终于,他的目光钉在了一个正费力地拖着一只巨大、破旧蛇皮袋的身影上。那是个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工装外套,脊背佝偻得厉害。最扎眼的是,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身体,随着他拖拽蛇皮袋的动作无力地晃荡着。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挪,沉重的蛇皮袋在湿滑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水痕。雨水顺着他稀疏花白的头发往下淌,流过他脸上刀刻般深重的皱纹。
就他了。邓疤脸的声音压得极低,短促得像刀锋出鞘的轻吟。
五条黑影骤然从不同的阴影角落扑出,快如鬼魅,瞬间合围。杜铁头那堵墙似的身板猛地横亘在老头正前方,挡住了去路。田大嘴那宽厚得像磨盘的后背无声无息地堵住了老头身后唯一的退路。赵疯狗和何烂牙像两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左一右,夹了上去,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邓疤脸则幽灵般出现在老头侧后方几步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那道疤在雨水的反光下幽幽地亮着,冷冷地注视着一切,如同戏台下的看客。
老棺材瓤子!赵疯狗第一个蹿上去,几乎把脸怼到老头湿漉漉的鼻尖上,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溅,瞅啥瞅爷爷们看你拖这破袋子费劲,帮你松松筋骨!识相的,兜里那点买路钱,麻溜儿孝敬出来!他伸出瘦骨嶙峋、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就要去掏老头那件工装外套鼓鼓囊囊的内兜。
何烂牙在一旁搓着手,烂牙缝里挤出阴恻恻的笑:就是就是,这么大年纪还赶夜路,多不容易。咱哥几个心善,替你分担分担!他作势要去拽那只沉重的蛇皮袋。
老头停下了脚步。他抬起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扫过围住他的五张年轻却写满戾气的面孔。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看得赵疯狗伸出去的手莫名地僵了一下。
老头没理会赵疯狗,反而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何烂牙,落在了堵在前方、像座铁塔般的杜铁头身上。杜铁头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那把刮墙的小折刀,刀身在雨水的反光下,映出他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木然。
后生,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声,你手里那玩意儿,亮出来,是打算吓唬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真想见点红
杜铁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握着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掏钱!听见没!赵疯狗被老头的无视激怒了,猛地提高了音量,尖利刺耳,少他妈废话!不然……他凶狠地一指老头空荡荡的右袖管,信不信老子把你剩下这条胳膊也给卸下来喂狗!他伸手就去揪老头的衣领,动作又快又狠。
就在赵疯狗的手指即将碰到老头衣襟的刹那,老头那只仅存的、干枯如鹰爪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挡,不是去推,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辣,一把死死攥住了赵疯狗伸出的手腕!
呃!赵疯狗猝不及防,只觉手腕像被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箍住,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整条胳膊,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了!他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惊愕和痛苦取代,想挣脱,那枯瘦的手指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
卸我胳膊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因剧痛而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跳的赵疯狗,就凭你这鸡崽儿似的爪子他猛地将赵疯狗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赵疯狗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剧痛让他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几人都愣住了。何烂牙脸上的阴笑凝固,田大嘴堵在后路的身形也下意识地绷紧。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邓疤脸,插在裤兜里的手也无声地抽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老头猛地松开赵疯狗,像丢掉一块肮脏的抹布。赵疯狗抱着剧痛的手腕,踉跄着后退,撞在田大嘴身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老头浑浊的目光再次转向杜铁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里那把反射着微弱寒光的小折刀。他非但没有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佝偻的身体在这一刻竟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杜铁头。
想动手老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干涩的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和挑衅,来啊,小子!把刀亮稳了!
他猛地一挺那干瘦的胸膛,脖子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坚决的姿势,直直地伸到了杜铁头握刀的手臂下方!布满老年斑、松弛皮肤包裹着脆弱喉结的脖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冰冷的刀锋之前!
砍!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嘶鸣,刺破雨幕,照这儿砍!脖子!动脉!气管!一刀下去,老子立马蹬腿儿!痛快!利索!
杜铁头浑身猛地一颤!那双空洞木然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皮肤下青筋微微跳动的脆弱脖颈,握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刀尖离那皮肤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微微晃动着。
砍啊!老头厉声催促,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住杜铁头的瞳孔,你不是挺横吗不是敢亮刀子吗砍死我!让你这帮兄弟开开眼,看看你杜铁头有多有种!一刀!就他妈一刀!
杜铁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汗珠混合着雨水,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滚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柄上自己手心沁出的冷汗,滑腻得几乎握不住。他看着老头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砍下去他妈的砍下去!砍死这个老东西!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那刀,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挥不下去。
怂了老头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翻涌。他那毒钩似的目光从杜铁头剧烈颤抖的手和惨白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旁边惊魂未定、抱着手腕的赵疯狗,扫过一脸错愕的何烂牙,扫过神情凝重的田大嘴,最后,落在了几步之外、眼神阴晴不定的邓疤脸身上。
冰冷的雨点砸在众人脸上、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赵疯狗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粗重喘息声,断断续续。
呵……老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死寂的雨巷里格外清晰。他那只独臂,那只刚刚轻易捏得赵疯狗鬼哭狼嚎的枯手,慢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抬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杜铁头。
那只干枯、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如同一条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带着湿冷的触感,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贴上了何烂牙裸露在短袖T恤外面的、肌肉松弛的小臂!
何烂牙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气顺着被触碰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他想抽回手,想躲开,但老头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冰冷的铁箍,让他动弹不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粗糙、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滑动带来的颤栗感。
刀子,不是那么玩的,小子们。老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他那只独臂的手掌,像抚摸一件即将被雕刻的木头,在何烂牙的手臂皮肤上缓慢地、带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来回摩挲着。
一刀下去,痛快是痛快,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血液都要冻结的循循善诱,可那动静太大,血飚得老高,收都收不住。不是死透,就是废透。条子来了,板上钉钉的重罪,够你们这群小崽子把牢底坐穿!
他的手指停在何烂牙手臂内侧一块相对柔软、没什么肌肉覆盖的地方,指甲尖轻轻地点了点那薄薄的皮肤。何烂牙的呼吸瞬间屏住,额头上全是冷汗,混合着雨水往下淌。
来,我教你,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又冰冷到极点的光芒,直勾勾地看向脸色惨白、手还在抖的杜铁头,换个法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冰冷,像手术刀划开皮肉:
像我削铅笔那样……
把刀拿稳了,老头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杜铁头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刀尖朝下,抵住这块皮。别抖!稳住!
杜铁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他看着老头那只枯手点在何烂牙手臂内侧的皮肤上,看着何烂牙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惨样。他握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刀柄流进他手心,滑腻腻的。
对,就这样,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温柔的鼓励,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住杜铁头,别想着砍,想着削。轻轻地,慢慢地……往下压……对,压下去……
杜铁头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他意志控制地,将那冰冷的刀尖,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压在了何烂牙手臂内侧那片被老头指定的、苍白的皮肤上!皮肤瞬间凹陷下去一个小坑。
呃!何烂牙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掐断的呜咽,身体剧烈地一颤,想挣扎,却被老头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尖端刺破皮肤表层的细微触感,像被毒虫蛰了一下!
往下……拉……老头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杜铁头耳边回响。
杜铁头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刀尖,看着何烂牙手臂上开始渗出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雨水瞬间冲淡的鲜红。他的手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带动着刀尖,在何烂牙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不足两厘米、细细的、笔直的——
血线!
唔……!何烂牙猛地咬住了下唇,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不是因为剧痛,而是那种清晰的、皮肉被缓慢割开的冰冷触感和心理上的极致恐惧!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珠正从那条细细的伤口里缓慢地、一滴滴地渗出来,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沿着手臂往下流。
雨点噼啪地打在众人身上,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何烂牙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粗重喘息,和杜铁头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看,老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像在欣赏一件拙劣却成功的作品,他指着那条细小的、正在缓慢渗血的伤口,小口子。顶多算个轻微伤,甚至够不上。去医院,消个毒,贴个创可贴,完事儿。屁事没有。他那只枯手依旧按着何烂牙,防止他因恐惧而乱动。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湿漉漉的脸凑近杜铁头,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杜铁头失魂落魄的眼睛。
可你问问他,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玻璃刮过铁皮,他猛地一指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落叶的何烂牙,他受得了吗!
何烂牙猛地一个激灵,对上老头那毒蛇般的目光,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道细细的、正不断渗出温热血珠的伤口,巨大的恐惧和屈辱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崩溃的嘶吼脱口而出:受不了!操你妈的!老子受不了!疼!疼死老子了!放开我!放开!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般徒劳地挣扎起来,涕泪横流,手臂上的血线被拉扯得稍微扩大了一点,渗出的血更多了些,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淡红。
老头死死按住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目光却依旧钉在杜铁头脸上,带着一种残酷的、逼迫的意味:要是他忍住了呢要是他骨头硬,一声不吭呢
杜铁头茫然地看着崩溃的何烂牙,又看看老头那张疯狂的脸,握着刀的手还在抖,刀尖上沾着一点刺目的猩红。
那就……老头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森,换个地方……
他那只枯手,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离开了何烂牙的手臂,移向了他另一侧手臂同样柔软的内侧。指甲尖再次轻轻点了点。
……再来一道。
冰冷的手指再次点在皮肤上,何烂牙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发出绝望的呜咽。杜铁头看着那根枯瘦的、仿佛死神指引般的手指,看着何烂牙惨白绝望的脸,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把沾了血、仿佛重逾千斤的小刀……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雨巷中骤然响起!
那柄磨得锃亮、刚刚划开了何烂牙皮肉的小折刀,从杜铁头剧烈颤抖、完全失去控制的手中滑脱,掉落在湿漉漉、满是污垢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刀身上那点猩红,瞬间被雨水稀释、冲淡。
杜铁头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地上那柄小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透了他灰色的背心。
废物!老头眼中那点疯狂的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鄙夷和失望,像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他猛地松开钳制何烂牙的手。
何烂牙如蒙大赦,抱着自己两条手臂——一条有道细长渗血的伤口,另一条完好无损却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冰冷的触感——连滚带爬地缩到田大嘴身后,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
老头看都没看杜铁头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扫过剩下的三人:惊魂未定、抱着手腕一脸痛苦和后怕的赵疯狗;面沉似水、眼神复杂地盯着地上那柄刀的邓疤脸;还有堵在退路、神情凝重、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的田大嘴。
冰冷的雨点砸在众人脸上,巷子里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和雨水落地的噼啪声。
呸!老头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混着雨水,落在那柄孤零零的小刀旁边。他弯腰,用那只仅存的、干枯有力的左手,重新拖起他那巨大的、破旧的蛇皮袋。袋子摩擦着湿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他拖着袋子,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从杜铁头身边走过,从这五个被他彻底震慑住的年轻混混中间走过,走向田大嘴堵住的巷子出口。田大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看着老头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堵在巷口那堵墙般的身躯,终究是微微侧开,让出了一条缝隙。
老头拖着蛇皮袋,一步一挪,身影渐渐融入巷口外更浓重的雨幕和车站广场边缘流动的昏黄光影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五个雕像般僵立的混混,和地上那柄反射着冰冷水光、无人去拾的小折刀。雨水冲刷着地面,试图洗去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却洗不掉空气中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杜铁头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冰冷湿漉的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蜷缩起来,无声地颤抖。
邓疤脸沉默地走到那柄小折刀前,弯腰,用两根手指将它拈了起来。刀身上的雨水混着那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迹,沿着刀尖滴落。他盯着那刀尖,又抬眼看了看巷口老头消失的方向,脸上那道暗红色的刀疤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疤脸哥……何烂牙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还在隐隐作痛的细长伤口,这……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邓疤脸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柄冰冷湿滑的小刀收拢,刀锋合入刀柄的咔哒轻响,在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赵疯狗、失魂落魄的杜铁头、惊惧交加的何烂牙,最后落在神色凝重的田大嘴脸上。
雨,还在下。冰冷的触感,顺着脖颈,流进每个人的衣领。
第二章:旅馆惊魂
车站后巷的屈辱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像湿透的棉袄紧紧裹着五人,沉甸甸,透不过气。雨水似乎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连带着老头那只枯手摩挲皮肤、刀尖划开皮肉的触感,一遍遍在神经末梢上重演。他们没回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廉价烟酒气的老巢——一个废弃仓库的角落。那地方现在只会放大他们的狼狈和恐惧。
邓疤脸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他脸上那道疤在街边忽明忽灭的霓虹灯下,像条活过来的紫红色蜈蚣,每一次闪烁都显得更加狰狞。他没有回头,但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仿佛要把脚下湿漉漉的路面踩碎。何烂牙抱着自己那条被割开的手臂,伤口其实不深,早就不流血了,可那细细的伤痕仿佛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让他龇牙咧嘴,神经质地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好像生怕那道口子会自己裂开。赵疯狗耷拉着脑袋,手腕处被老头捏过的地方青紫一片,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他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之前的凶光被一种混杂着疼痛和巨大不安的茫然取代,像条被狠狠踹了一脚、夹着尾巴的野狗。田大嘴沉默地跟在最后,厚实的肩膀绷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街巷,似乎任何一个阴影里都可能再次窜出那个佝偻的独臂身影。杜铁头则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失魂落魄地缀在队伍末尾,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邓疤脸的背影,又或者什么也没看。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柄小刀滑脱时冰冷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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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哥……咱……咱去哪儿何烂牙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未消的恐惧,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臂上的伤疤在路灯下一闪而过。
邓疤脸猛地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刺猬般的短发往下淌。他转过身,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雨幕中扫过四张狼狈不堪的脸,最后停在何烂牙那条手臂上,眼神像淬了冰。
去哪儿邓疤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去能找补回来的地方!他猛地抬手一指斜前方,就那儿!‘迎客来’!老子饿了,也他妈受够了这身湿衣裳!
顺着他指的方向,街角一栋三层的老旧楼房杵在那里。一块褪色发白的迎客来旅馆招牌在风雨中摇晃,发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呻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暧昧的光,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汽。这地方他们熟,是这一片有名的黑店,老板是个油滑怕事的胖子,以前没少被他们几个照顾。
旅馆的门虚掩着,一股混合着廉价消毒水、陈旧地毯霉味和某种劣质香薰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门厅里灯光昏黄,一个头发油腻、穿着褪色汗衫的秃顶胖子正趴在木头柜台后面打盹,鼾声时断时续。听到门响,胖子一个激灵抬起头,睡眼惺忪,待看清门口湿淋淋站着的五个煞神时,那张胖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恐取代,肥肉猛地哆嗦了一下。
哟!邓……邓哥赵哥何……何哥您几位……胖子老板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手忙脚乱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腰弯得快成九十度,这大雨天的,快……快进来暖和暖和!淋坏了吧
没人理他。邓疤脸径直走到柜台前,湿漉漉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油腻的木头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他身体前倾,脸上那道疤几乎要怼到老板的鼻尖,声音冰冷:王胖子,少他妈废话。五间上房,要顶楼最安静的。热水,热饭,干净衣裳,麻溜儿备齐。
王老板被他逼人的气势和那道狰狞的刀疤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邓哥您放心!顶楼……顶楼就两间大的空着,我马上给您收拾出来!热水饭菜马上就好!衣裳……我这就去给您几位找干净的!他转身就想往后厨跑。
慢着!赵疯狗捂着还隐隐作痛的手腕,一步抢上前,堵住王老板的去路。巷子里的屈辱和手腕的剧痛在他心里烧成了一把邪火,急需一个发泄口。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恶意的笑容,伸手一把揪住王老板汗衫的领子,把他肥胖的身体拽得一个趔趄,王胖子,你他妈当我们是要饭的两间房挤狗窝呢嗯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王老板的脸憋得通红,惊恐地挣扎着。
疯狗哥!疯狗哥息怒!真……真没那么多空房了!今天……今天车站那边晚点,好些人滞留……王老板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求饶。
放你娘的屁!何烂牙也凑了上来,那条带伤的手臂似乎给了他某种病态的勇气。他故意把手臂在王老板眼前晃了晃,那条细长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血痂的伤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瞅见没老子刚放的血!心情很他妈不爽!你他妈是不是也想尝尝这滋味嗯他伸出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摸口袋,好像里面藏着刀。王老板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腿肚子直打转。
行了!邓疤脸低沉地喝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赵疯狗和何烂牙。两人被他看得一凛,那股邪火像是被冰水浇了一下,悻悻地松开了王老板。邓疤脸重新看向抖如筛糠的胖子老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王胖子,两间就两间。但东西,一样不能少。热水要烫,饭菜要硬,衣裳要新。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像冰冷的锥子,今晚,别让任何人上来打扰我们哥几个‘休息’。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邓哥您放心!绝对没人打扰!王老板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连滚爬爬地冲向后面的厨房和储藏室。
顶楼的两间房果然安静,远离了楼下大堂的喧嚣。房间很大,但陈设老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两张巨大的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单看起来还算干净,但颜色发黄。墙壁上贴着廉价的壁纸,不少地方已经剥落卷边,露出下面灰暗的水泥。唯一的窗户对着旅馆后面的窄巷,雨水噼啪地敲打着玻璃。
热水很快送来,五大桶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被两个战战兢兢的服务生抬进来。接着是几套洗得发白、但还算厚实的廉价棉布衣裤,款式老旧,大小不一。最后是饭菜——几大盘油腻腻的回锅肉,一大盆浑浊的青菜汤,还有一大盆硬邦邦的白米饭。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房间本身的怪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没人说话。饥饿暂时压过了其他情绪。五个人像饿了几天的狼,围着那几盘油乎乎的菜,扒拉着硬米饭,狼吞虎咽。房间里只剩下咀嚼声、吞咽声和筷子碰碗的叮当声。杜铁头坐在最角落的床边,端着碗,眼神依旧空洞,机械地把饭菜塞进嘴里,味同嚼蜡。他偶尔会神经质地瞥一眼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曾经握着刀,划开了何烂牙的皮肉。
食物下肚,身体有了些暖意,但心里的冰冷和那挥之不去的屈辱感,却像毒藤一样缠绕得更紧。吃饱喝足,短暂的生理满足退去,巷子里的一幕幕更加清晰地翻涌上来。老头伸到刀下的脖子,何烂牙手臂上渗血的伤口,自己颤抖脱手的小刀……
操他妈的!赵疯狗第一个把空碗重重掼在油腻腻的小桌上,碗沿磕掉一小块瓷片。他捂着手腕,眼神怨毒地扫视着房间,最后落在自己还隐隐作痛的伤处,又狠狠啐了一口,那老棺材瓤子!老子迟早弄死他!扒了他的皮!
何烂牙正低头查看自己手臂上那道细细的伤痕,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结痂的边缘,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让他猛地缩回手。听到赵疯狗的话,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心有余悸的扭曲表情:弄死他疯狗哥,那老东西……那老东西他妈的邪门啊!你看他那只手……跟铁钳子似的!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何烂牙的声音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捂住了手臂,他妈的,比挨一刀还瘆得慌!
怕了田大嘴瓮声瓮气地开口,他靠着墙,抱着胳膊,厚实的胸膛起伏着,眼神复杂地扫过何烂牙的伤口和赵疯狗的手腕,怕个鸟!他就是个老残废!趁我们不备罢了!下回……他咬了咬牙,腮帮子鼓起硬块,下回再撞见,老子用这身板活活压死他!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墙皮簌簌落下几块灰尘。但这狠话,在空旷的房间里,听着却有点底气不足。
下回一直沉默的邓疤脸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脸隐在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只有指间夹着的劣质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那道暗红的刀疤。今天这事,还没完。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人。
疤脸哥,您的意思是……赵疯狗捂着腕子凑近一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凶戾。
那老东西,不能白放他走。邓疤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他吓破了你们的胆,也他妈打了老子的脸!这口气,咽不下去。烟头被他狠狠按灭在窗台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何烂牙打了个寒噤:可……可怎么弄他说的……那什么重罪……
重罪邓疤脸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又像是想起了老头那番削铅笔的理论,他倒是提醒了我们。弄死弄残,动静太大。但让他难受,让他疼,让他生不如死……法子多得是。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蜷缩在角落、依旧沉默不语的杜铁头身上。
杜铁头似乎感觉到了那冰冷的目光,身体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老头的低语——像我削铅笔那样——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邓疤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走到房间中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今天这亏,不能白吃!这老东西,肯定还在这一片混。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找到他……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我要让他知道,吓唬我邓疤脸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空水桶,铁桶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滚出去老远,撞在墙上才停下。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赵疯狗和何烂牙都猛地一颤。杜铁头更是浑身剧烈地一抖,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啊——!一声短促、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从杜铁头喉咙里挤出!他双眼圆睁,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涣散。他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踉跄着后退,绊到床脚,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别过来!别过来!我……我不削了!我不削了!杜铁头倒在地上,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着,仿佛要驱赶什么无形的、恐怖的东西,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崩溃的绝望。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会发抖的幼兽。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赵疯狗和何烂牙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崩溃的杜铁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田大嘴皱紧了眉头。邓疤脸站在阴影里,看着地上那个曾经以蛮力著称、此刻却像个疯子一样蜷缩颤抖的杜铁头,脸上那道疤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怒意,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阴影。
窗外,雨声更急了,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促地叩问。旅馆的霉味似乎更浓了,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三章:疤脸之殇
杜铁头那声崩溃的尖叫,像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旅馆房间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强硬。恐惧,如同无声的霉菌,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蔓延、滋长。赵疯狗和何烂牙看着地上蜷缩颤抖的杜铁头,又看看阴影里邓疤脸那张阴沉得滴水的脸,各自抱着自己隐隐作痛的伤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冒。
邓疤脸没再看地上的杜铁头,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赵疯狗和何烂牙,最后落在田大嘴身上:大嘴,看着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田大嘴沉默地点点头,走到墙角,像座沉默的山,堵住了杜铁头可能冲出去的路线。他的眼神复杂,有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你们两个,邓疤脸指向赵疯狗和何烂牙,跟我出来。
走廊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消毒水味。昏黄的壁灯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两侧紧闭的房门像一排沉默的墓碑。邓疤脸走在前面,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沉重。赵疯狗和何烂牙像两个提线木偶,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手腕和手臂上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邓疤脸没下楼,反而走向走廊尽头那个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尿臊气扑面而来。楼梯间顶上吊着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下方几级布满污垢的水泥台阶和角落里散乱的空酒瓶、烟头。这里显然是旅馆员工偷懒和解决生理需求的秘密基地。
邓疤脸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又磕出一根烟点上。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和深不见底的眼睛。
疤脸哥……何烂牙忍不住,声音发颤,咱……咱真要去找那老东西
邓疤脸没立刻回答,深深吸了一口烟,劣质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不找他,等着他再找上门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今天这事传出去,咱们几个在这片地头,就他妈成笑话了!以后谁还怕咱们谁还肯乖乖掏钱
可是……赵疯狗捂着手腕,脸上肌肉扭曲,那老东西……他……他不是人!他……
他再邪门,也他妈是个少条胳膊的老棺材瓤子!邓疤脸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戾,在狭窄的楼梯间里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咱们五个大老爷们,被一个残废吓破了胆传出去还用混吗!他冰冷的视线如同鞭子,狠狠抽在赵疯狗和何烂牙脸上,今天在巷子里,是猝不及防,被他那套鬼话唬住了!下次,只要逮住机会……
他顿了顿,烟头用力摁在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老子亲自教教他,什么叫真正的‘削铅笔’!他刻意加重了那三个字,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意味。何烂牙下意识地又捂住了自己的手臂,脸色更白了。
现在,邓疤脸直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命令口吻,疯狗,你手伤着,去楼下大堂盯着,看看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是……独臂的。烂牙,你跟我去后面巷子转转。那老东西拖着个大破袋子,肯定走不远,说不定就在附近哪个犄角旮旯窝着!
赵疯狗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捂着腕子快步下楼去了。何烂牙看着邓疤脸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阴森的脸,又想想老头那枯爪般的手,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更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跟着邓疤脸走下狭窄的后楼梯。
旅馆的后巷比车站后巷更加污秽逼仄。两堵高墙夹着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通道,地面坑洼不平,积满了黑绿色的污水,漂浮着烂菜叶、塑料袋和各种不可名状的垃圾。浓烈的腐臭味几乎令人窒息。墙根下堆满了旅馆丢弃的破家具、烂床垫和成袋的垃圾,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阴影。头顶是杂乱交错、挂满污垢的电线和晾衣绳,几件湿漉漉的破旧衣物像吊死鬼一样在风中微微摇晃。
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冰冷的毛毛雨,无声地飘落,更添了几分阴森。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雨水滴落在破铁皮上的单调声响。
邓疤脸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轻,警惕地扫视着巷子两侧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阴影角落。何烂牙缩着脖子,紧紧跟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总觉得那些堆叠的垃圾后面,随时会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他手臂上的伤口,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警。
疤脸哥……这……这鬼地方,那老东西能待何烂牙忍不住小声嘀咕,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邓疤脸没回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前方一个由几个巨大破沙发和烂床垫堆成的垃圾山。那里是巷子最深处,也是光线最暗的地方。
突然,邓疤脸的脚步猛地顿住!
何烂牙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吓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
邓疤脸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死死钉在垃圾山最深处、紧贴着潮湿墙壁的阴影里!那里,一个巨大的、破旧不堪的蛇皮袋,赫然蜷缩在角落!袋子鼓鼓囊囊,沾满了污渍,正是车站后巷那个独臂老头拖着的那个!
找到了!
一股混合着狂喜、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电流瞬间窜遍邓疤脸全身!他脸上那道疤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他猛地回头,对何烂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凶狠,示意他留在原地别动。然后,他像一只发现猎物的豹子,弓起身子,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蛇皮袋潜行过去!他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滑进了裤兜,握住了兜里那把冰冷沉重的弹簧刀!
何烂牙站在原地,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邓疤脸幽灵般靠近那个蛇皮袋,看着他从裤兜里缓缓抽出的弹簧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想闭眼,眼皮却像被焊死,只能眼睁睁看着邓疤脸离那个蛇皮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三米……两米……一米!
邓疤脸眼中凶光暴涨!他不再隐藏,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手中的弹簧刀咔哒一声脆响,弹出雪亮的刀刃!他如同猛虎扑食,带着一股腥风,朝着那个蜷缩在蛇皮袋后的人影狠狠扑去!口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充满杀意的低吼:老东西!给老子死——!
刀光划破昏暗的雨幕,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蛇皮袋后的阴影!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目标的刹那——
蛇皮袋后蜷缩的人影,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其年龄和残废身份的、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旁边一滚!
邓疤脸志在必得的一刀,狠狠刺穿了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里面似乎塞满了破布烂絮,刀刃深深陷了进去!
刺空了!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从邓疤脸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瞳孔骤缩!还没等他拔出刀,那个翻滚避开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贴地弹起!
不是那个佝偻的独臂老头!
这是一个身材矮壮、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凶狠眼睛的男人!他动作迅猛如电,手里赫然握着一根手臂粗细、沾满污水的硬木短棍!借着邓疤脸一刀刺空、重心前倾的瞬间,那根短棍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扫向邓疤脸的左腿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后巷中骤然响起!
呃啊——!邓疤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左腿膝盖处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凶狠!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断的树桩,轰然向前扑倒!手中的弹簧刀脱手飞出,掉进旁边的污水里。
疤脸哥——!远处的何烂牙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矮壮的蒙面人一击得手,动作毫不停滞。他丢开木棍,身体如同附骨之疽般扑上,一只穿着厚重劳保鞋的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跺在邓疤脸那条被打断的左腿上!
啊——!更加凄厉的惨叫从邓疤脸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痛得身体弓起,几乎要昏厥过去!
蒙面人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他左手死死按住邓疤脸剧烈挣扎的肩膀,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锋利、闪烁着冰冷寒光的——裁纸刀!
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贴上了邓疤脸右臂内侧,靠近腋窝下方一块柔软的皮肤!位置、角度,与何烂牙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如出一辙!
邓疤脸剧痛中猛地瞥见那熟悉的刀锋位置,一股比断腿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了老头的话,想起了何烂牙的惨叫!他想挣扎,想反抗,但断腿的剧痛让他浑身脱力,肩膀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不……不要!!邓疤脸发出绝望的嘶吼,眼中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面对未知酷刑的恐惧!
蒙面人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握着裁纸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尖轻轻下压,刺破皮肤。
然后,缓慢地、稳定地、如同最精准的机械,沿着皮肤纹理,向下拖动。
拉——
轻微的、皮肤被划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声响起。
一条笔直的、细细的、大约两厘米长的血线,在邓疤脸右臂内侧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出来。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沿着手臂缓缓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混入污水中。
呃……邓疤脸的身体因为这缓慢的切割和巨大的心理恐惧而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透了他的衣服。这小小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远不及断腿的万分之一,但那种清晰的、皮肉被一点点割开的冰冷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对削铅笔手段的极致恐惧,彻底击垮了这个以狠戾著称的混混头子!
蒙面人松开手,站起身。他看都没看地上因剧痛和恐惧而抽搐、哀嚎的邓疤脸,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穿透昏暗的雨幕,瞬间锁定了巷子另一端、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的何烂牙!
何烂牙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蒙面人抬起手,沾着一点邓疤脸鲜血的裁纸刀刀尖,隔空,遥遥指向了何烂牙那条曾经被割开、此刻似乎又在隐隐作痛的手臂。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何烂牙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如同在空气中刻字般,划了两下。
两道平行的、无形的血线。
做完这个令人魂飞魄散的手势,蒙面人不再停留,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巷子尽头堆叠如山的垃圾堆后面,不见了踪影。
冰冷的毛毛雨无声地飘洒着。死寂的后巷里,只剩下邓疤脸断断续续、痛苦到变调的哀嚎,和何烂牙瘫在污水里、牙齿疯狂打颤、如同风中落叶般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邓疤脸右臂内侧那条细细的血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猩红的、恶毒的诅咒。
第四章:懦夫觉醒
邓疤脸凄厉的哀嚎像垂死野兽的悲鸣,在后巷污浊的空气里回荡,狠狠撕扯着何烂牙早已崩溃的神经。他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污水里,裤裆湿透,牙齿疯狂地撞击着,发出咯咯咯咯密集而绝望的声响,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蒙面人消失前那隔空的两划,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更烫在他那条曾被割开的手臂上!旧伤疤瞬间变得滚烫、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裂开!
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手脚并用地在污水中向后疯狂爬行,污秽的泥水溅了他满头满脸,也顾不上,只想离地上那个痛苦翻滚的邓疤脸远一点,离这条如同噩梦入口的后巷远一点!
救……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何烂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撕心裂肺、变了调的嚎叫,连滚爬爬地冲向旅馆后门。
后巷的惨剧像一颗炸弹,在迎客来旅馆死水般的沉寂中轰然引爆。王胖子老板带着两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服务员冲下来,看到巷子里邓疤脸抱着扭曲变形的左腿哀嚎翻滚、右臂上还淌着血的惨状,差点当场晕过去。鸡飞狗跳中,邓疤脸被七手八脚地抬回了旅馆房间,他那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咒骂声在走廊里回荡。赵疯狗和田大嘴闻讯赶来,看到邓疤脸的惨状,赵疯狗捂着手腕倒吸凉气,田大嘴则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缩在角落的杜铁头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混乱的场面,当他的目光触及邓疤脸右臂上那条细长的血痕时,身体猛地一颤,又迅速低下头,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
没人敢送邓疤脸去医院。他们这种身份,沾上医院就是沾上麻烦。王胖子老板被赵疯狗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揪着领子,连威胁带哀求,才战战兢兢地去找了个认识的、专治跌打损伤的黑医过来。
黑医是个干瘦的老头,背着个脏兮兮的木头药箱。他检查了邓疤脸的左腿,摇摇头: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还有腓骨小头也裂了。下手太狠,这腿……以后就算接上,也废了一大半。他又看了看邓疤脸右臂上那条细长的伤口,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用碘酒胡乱擦了擦,贴了块大号创可贴。处理腿伤时,简陋的接骨手法带来的剧痛让邓疤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咒骂那个蒙面人,咒骂何烂牙的胆小,咒骂老天爷,但骂得最多的,还是那个独臂的老棺材瓤子!
是……是那老东西的人!肯定是他!操他祖宗十八代!老子……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啊——!剧痛中夹杂着滔天的恨意,邓疤脸的脸扭曲得比他那道刀疤还要狰狞。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劣质草药刺鼻的气味。赵疯狗看着邓疤脸的惨状,捂着自己依旧疼痛的手腕,兔死狐悲的恐惧和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在胸中翻腾。田大嘴沉默地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看着邓疤脸那条被简陋夹板固定的腿,眼神沉重。何烂牙则远远地缩在房间另一个角落,抱着自己那条手臂,眼神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他指我了……他指我了……还要两道……两道……
杜铁头依旧蜷缩在他的角落,邓疤脸的惨嚎和咒骂似乎离他很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曾经握刀、此刻却空空如也的大手,身体微微发抖。
黑医留下几包止痛的草药粉和一句听天由命的叹息,拿着王胖子东拼西凑的诊金,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与绝望。邓疤脸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时不时因疼痛而抽搐一下。
疤脸哥……废了赵疯狗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邓疤脸那条裹着夹板和破布、形状怪异的腿,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后怕。
闭嘴!田大嘴低吼一声,眼神凶狠地瞪了赵疯狗一眼,但随即又沉重地叹了口气。邓疤脸的倒下,如同抽掉了主心骨。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何烂牙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污垢,显得无比狼狈和惊恐,那老东西……他……他肯定还要找上门!疤脸哥都这样了……我们……我们……
他恐惧的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角落的杜铁头身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铁头!铁头哥!你块头最大!你得顶起来!你得护着兄弟们啊!
杜铁头被何烂牙尖利的声音惊得浑身一抖,茫然地抬起头。何烂牙连滚爬爬地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杜铁头粗壮的胳膊,用力摇晃着:铁头哥!你说话啊!你不能怂!你得像个爷们儿!那老东西再邪门,他只有一条胳膊!你力气大,你按住他!我们……我们一起上!弄死他!
杜铁头看着何烂牙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已经结痂却依旧刺目的旧伤疤,又看看床上昏睡、右臂贴着创可贴的邓疤脸……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混乱的画面疯狂闪现:老头伸到刀下的脖子,何烂牙手臂渗血的伤口,自己脱手的小刀,还有刚才邓疤脸右臂上那条细长的血痕……何烂牙的摇晃和嘶喊,像无数根针扎进他混乱的意识里。
我……我……杜铁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混乱和被逼迫的烦躁,在他胸中冲撞。
别他妈我了!赵疯狗也被何烂牙的话点燃了一丝凶性,他捂着腕子走过来,眼神凶狠地瞪着杜铁头,像是要把在老头和蒙面人那里受的气全撒在这个窝囊废身上,杜铁头!你他妈以前不是挺能打的吗那股子横劲儿呢被那老鬼吓尿了疤脸哥现在躺下了,你他妈就是最大的!你得扛事儿!不然咱们几个全得玩完!他伸出没受伤的手,用力推搡着杜铁头厚实的肩膀,听见没!像个男人!
推搡和责骂如同火上浇油。杜铁头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混乱的思绪被这粗暴的刺激猛地搅动、沸腾!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原始的、带着毁灭冲动的戾气,混合着对眼前困境的恐惧和对自身懦弱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混沌的脑子里轰然喷发!
啊——!杜铁头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赤红一片!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理智的蛮牛,一把狠狠推开身前的何烂牙!
何烂牙猝不及防,被推得惨叫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杜铁头看都没看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推搡他的赵疯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朝赵疯狗扑了过去!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掐向赵疯狗的脖子!
你他妈敢推我!我弄死你!杜铁头的声音嘶哑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赵疯狗吓得魂飞魄散,他手腕有伤,根本挡不住杜铁头这含怒的全力一扑!救……他只来得及喊出半声,脖子就被杜铁头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窒息感瞬间传来,他脸色涨红,眼球凸出,徒劳地用手去掰杜铁头的手指。
铁头!你疯了!放手!田大嘴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杜铁头的腰,想把他拉开。但杜铁头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田大嘴竟一时也拖不动他!
房间内一片混乱!赵疯狗被掐得翻白眼,双脚乱蹬。田大嘴在后面奋力拖拽。何烂牙摔在地上,吓得连滚爬爬躲到床底下。邓疤脸被巨大的动静惊醒,痛苦地呻吟着,看着眼前的乱象,眼中充满了暴怒和绝望。
啊——!杜铁头再次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被田大嘴抱住的身体猛地一挣!田大嘴一个趔趄,松开了手。杜铁头掐着赵疯狗,如同拖着一个破麻袋,不管不顾地朝着房门冲去!
砰!旅馆房间那扇本就单薄破旧的门板,被杜铁头用身体和手中的赵疯狗狠狠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又弹了回来。
杜铁头拖着快要窒息的赵疯狗,像一头失控的火车头,赤红着双眼,冲出了混乱的房间,冲下昏暗的楼梯,一头撞进了外面依旧飘着冷雨、却相对空旷的街道!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让杜铁头狂暴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丝丝。他掐着赵疯狗脖子的手略微松了松。赵疯狗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雨水腥味的空气。
但杜铁头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混杂着恐惧、屈辱和被逼到绝境的暴戾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在冷雨的刺激下更加灼热!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废物的出口!
他通红的眼睛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扫视。凌晨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投下模糊的光晕。然后,他的目光钉在了街角!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街角一家早已打烊的店铺的狭窄雨檐下。那是个卖烤红薯的小贩,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他面前是一个破旧的铁皮桶改装的烤炉,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温。小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沉甸甸的旧帆布包——那是他一天下来,或许也是好几天的收入。
就是他了!
一股残忍的快意瞬间取代了杜铁头脑子里所有的混乱!弱者!一个比他还弱、还无助的猎物!这念头如同毒药注入血管,让他浑身都兴奋地颤抖起来!
钱!把钱给老子交出来!杜铁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拖着还在咳嗽、惊魂未定的赵疯狗,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朝着那个惊恐抬头的小贩猛冲过去!
小贩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神吓傻了,抱着帆布包,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
杜铁头冲到近前,一把将赵疯狗像丢垃圾一样掼在地上!赵疯狗闷哼一声,蜷缩着咳嗽。杜铁头看都没看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小贩怀里的帆布包,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小贩完全笼罩。
听见没!拿来!杜铁头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抓向小贩怀里的帆布包!
不……不行!这是我的……孩子的学费……小贩吓得魂飞魄散,却死死抱住帆布包,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声音带着哭腔。
操你妈的!找死!小贩的抵抗如同火上浇油!杜铁头彻底狂怒!他需要发泄!需要证明!需要用更弱者的痛苦和恐惧,来冲刷自己内心的懦弱和无能!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右手闪电般伸进了自己的裤兜!
当他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时,握着的,赫然是旅馆房间里那把他曾经用来刮墙、也曾在车站后巷划开何烂牙皮肤的小折刀!
冰冷的刀身在雨水中闪烁着幽光!
不给老子他妈自己拿!杜铁头脸上肌肉扭曲,眼中闪烁着疯狂和一种病态的亢奋。他不再去抢帆布包,而是将刀尖猛地指向小贩死死抱着帆布包的手臂!
松开!不然老子给你放放血!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距离小贩的手臂只有咫尺之遥!
小贩看着那冰冷的刀尖,吓得浑身僵直,脸色惨白如纸,牙齿疯狂打颤,抱着帆布包的手臂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却依旧没有松开。
妈的!骨头还挺硬!杜铁头狞笑起来,那笑容扭曲而残忍。老头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再次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响:……要是他忍住了呢……那就换个地方……再来一道……
对!再来一道!他需要看到痛苦!看到恐惧!看到对方崩溃!就像何烂牙那样!就像……他杜铁头自己内心深处那样!
老子看你能忍多久!杜铁头发出一声低吼,握着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模仿着记忆中老头教导的姿态,稳了下来。刀尖微微下压,轻轻抵在了小贩右臂内侧,靠近手肘上方一块相对柔软的皮肤上!位置精准,与何烂牙、邓疤脸的伤口,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称!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小贩猛地一个激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泪水混着雨水滚落。但他抱着帆布包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那里面,是他孩子读书的希望!
还不松!杜铁头的耐心被彻底耗尽,暴戾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他眼中凶光爆射!手腕用力!
刀尖刺破衣衫,刺破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铁头!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杜铁头身后响起!田大嘴那堵墙般的身躯终于追了上来!他看到杜铁头刀尖下压的动作,看到小贩绝望闭眼的惨状,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来不及多想,庞大的身体带着冲锋的势头,狠狠撞向杜铁头的后背!
砰!
一声闷响!杜铁头被这全力一撞,撞得向前一个趔趄!握刀的手猛地一偏!
嗤啦——!
刀尖在小贩的手臂上划开!但不是他预想中那条细长、笔直的铅笔痕!
因为田大嘴的撞击,刀刃失控地在小贩手臂上拉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皮肉翻卷的、狰狞的弧形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小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松开了紧抱帆布包的手,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鲜血迅速染红了他单薄的衣袖和身下的雨水!
杜铁头被撞得站稳身形,茫然地回过头。他看到了田大嘴愤怒到扭曲的脸。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中沾满鲜血的小刀。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蜷缩惨叫、鲜血淋漓的小贩身上。
那喷涌的鲜血,那凄厉的惨叫,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一道撕裂黑夜的惨白闪电,狠狠劈开了杜铁头被暴戾和疯狂充斥的混沌脑海!
车站后巷,老头伸到刀下的脖子……
何烂牙手臂上细细渗血的红线……
邓疤脸右臂上贴着创可贴的笔直血痕……
自己颤抖脱手的小刀……
还有……此刻眼前喷涌的鲜血和凄厉的惨叫……
啊——!
杜铁头猛地发出一声比小贩更加凄厉、更加崩溃的尖叫!那叫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悔恨和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极度厌恶!他像是被自己手上的鲜血烫到了,又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哐当!
沾满鲜血的小刀再次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脱,掉落在冰冷的、混合着鲜血的雨水中。
杜铁头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踉跄着后退,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惊惧和自我毁灭的绝望。他看看自己沾着血的手,又看看地上痛苦呻吟的小贩,再看看旁边一脸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田大嘴,还有刚从地上爬起、惊魂未定看着这一幕的赵疯狗……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他……是他逼我的……是那个老鬼……杜铁头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涕泪横流,像个迷路的孩子,又像个彻底的疯子。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像一头发狂的、只想逃离一切的野兽,赤红着双眼,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街对面一条更窄、更黑、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冰冷的雨点砸在田大嘴、赵疯狗和地上痛苦呻吟的小贩身上。田大嘴看着杜铁头消失的巷口,又看看地上血流不止的小贩,脸色铁青,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赵疯狗捂着脖子咳嗽着,看着杜铁头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旅馆房间里的何烂牙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缩在旅馆门口,看着街角的惨状和杜铁头消失的黑暗巷口,抱着自己那条手臂,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懦夫举起了刀,最终劈向的,却是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第五章:血债血偿
杜铁头那崩溃的尖叫和消失在黑暗小巷的背影,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田大嘴的心里。他看着地上血流不止、痛苦呻吟的小贩,又看看缩在旅馆门口、抖如筛糠的何烂牙,还有旁边捂着脖子、惊魂未定的赵疯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寒意攫住了他。这不再是简单的街头斗狠,这已经见了血,而且是毫无意义的、对更弱者的残忍伤害!条子随时可能被引来!
大嘴哥……赵疯狗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恐惧,铁头他……他疯了!他……
闭嘴!田大嘴低吼一声,声音嘶哑。他迅速撕下自己衣服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蹲下身,动作麻利但沉重地用力扎紧小贩手臂上端,试图止住那汹涌的血流。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小贩脸色惨白,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不断抽搐,眼神涣散。
你!田大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瞪向缩在门口的何烂牙,去!把王胖子弄出来!让他赶紧滚去叫车!送医院!快!
何烂牙被他一瞪,吓得一个哆嗦,连滚爬爬地冲回旅馆。
疯狗!搭把手!田大嘴招呼赵疯狗,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痛得几乎昏厥的小贩抬了起来,挪到街边稍微干燥点的地方。
冰冷的雨点砸在三人身上。小贩微弱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凌晨街道上格外清晰。田大嘴看着小贩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又想起杜铁头刚才疯狂崩溃的模样,心里沉甸甸的。他隐隐感觉,一切都失控了,正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深渊滑落。
王胖子老板被何烂牙连拖带拽地弄出来,看到街边的血人,差点又晕过去。在田大嘴杀人的目光逼视下,他哭丧着脸,连滚爬爬地跑到街口去拦车。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田大嘴死死按着小贩手臂上方的简易止血带,感受着布条下脉搏微弱的跳动和温热血水的不断渗出。赵疯狗蹲在一旁,捂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腕,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何烂牙则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着旅馆冰冷的墙壁,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仿佛黑暗里随时会扑出那个索命的蒙面人,或者那个更恐怖的独臂老鬼。
终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被王胖子拦下。司机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本想拒载,但在田大嘴那堵墙般的身躯和凶狠眼神的压迫下,骂骂咧咧地同意了。田大嘴和赵疯狗合力将小贩抬上车。田大嘴从自己兜里掏出所有皱巴巴的零钱,一股脑塞给司机,低吼道:送他去最近的医院!快!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烧了你的车!
面包车喷着黑烟,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雨幕中。
田大嘴、赵疯狗、何烂牙三人,浑身湿透、沾着血迹,如同三只斗败的落汤鸡,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旅馆那间弥漫着血腥、药味和绝望气息的房间。邓疤脸被止痛药粉的效力笼罩,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痛苦地紧锁着,右臂上的创可贴边缘,隐约渗出了一点暗红。
没人说话。沉重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何烂牙蜷缩在离门最近的角落,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涣散,嘴里依旧神经质地喃喃着两道……两道……。赵疯狗靠着墙坐下,疲惫地闭上眼,手腕和脖子上的疼痛似乎更剧烈了。田大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他厚实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浓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突兀地在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节奏平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
房间里的三人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
田大嘴猛地从窗边转过身!赵疯狗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起!何烂牙则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掐断的抽气,整个人像受惊的壁虎般紧紧贴在了墙壁上,眼睛惊恐地瞪大到极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谁!田大嘴低吼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他庞大的身躯绷紧,肌肉虬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棕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侧。
门外一片寂静。没有回答。
笃……笃笃……
那平缓、清晰的叩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躁,仿佛只是主人在礼貌地提醒客人该离开了。
田大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给赵疯狗使了个眼色。赵疯狗脸色惨白,捂着还在作痛的手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还是咬着牙,挪到门的另一侧。何烂牙则拼命往墙角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缝里。
田大嘴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
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壁灯投下模糊的光晕,空荡荡的。
田大嘴和赵疯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更深的寒意。田大嘴谨慎地探出头,左右张望。走廊里确实空无一人。
就在田大嘴准备缩回头时,他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房门对面的墙壁上!
那里,原本剥落发黄的墙壁上,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画着两个东西!
左边,是一个歪歪扭扭、但特征极其鲜明的图案——一个拖着巨大蛇皮袋的、佝偻的独臂小人!
右边,是两道平行、笔直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暗红色的液体尚未完全干涸,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是血!
田大嘴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赵疯狗也看到了墙上的东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踉跄着后退一步!
啊——!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收债了!两道!是两道!缩在房间角落的何烂牙,透过敞开的门缝也看到了墙上的图案和血痕!那两道平行的血痕,如同索命的符咒,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整个人彻底崩溃!他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不顾一切地冲向房间唯一的窗户——那扇对着旅馆后面窄巷的窗户!
烂牙!别!田大嘴惊觉,转身想阻止!
但已经晚了!何烂牙在极致的恐惧驱使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了那扇老旧、插销早已松动的窗户!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雨风和浓重的腐臭味瞬间灌入房间!
别抓我!别割我!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何烂牙发出绝望的哭嚎,看都没看窗外,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纵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烂牙——!田大嘴和赵疯狗冲到窗边,只看到何烂牙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急速下坠!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楼下后巷传来!紧接着,是几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和一声短暂到戛然而止的痛苦闷哼!
田大嘴和赵疯狗扒着窗框向下望去。
冰冷的毛毛雨飘洒着。旅馆后巷肮脏的污水地面上,何烂牙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下,暗红色的血液正缓缓地、无声地晕染开来,混入黑色的泥水中。他跳下来时,似乎撞在了堆放在巷子里的一个废弃铁架子上,尖锐的金属棱角刺穿了他的身体。他那条曾经被杜铁头割开、又被蒙面人隔空标记的手臂,软软地耷拉在身侧,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死寂。后巷里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
田大嘴死死抓着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赵疯狗看着楼下何烂牙扭曲的尸体,又看看墙壁上那独臂小人和两道血痕,巨大的恐惧让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牙齿疯狂打颤,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嗬……嗬……床上昏睡的邓疤脸似乎被巨大的动静和弥漫的血腥味惊醒,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想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越过田大嘴的肩膀,看到敞开的房门外墙壁上那个独臂小人的图案和两道血痕时,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瞬间僵住,瞳孔放大到极致!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有大口的鲜血猛地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破布!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死死瞪着门外墙壁的方向,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怨毒,最终,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田大嘴缓缓转过身,看着床上气息全无的邓疤脸,又看看瘫在地上失禁的赵疯狗,最后,目光落回门外墙壁上那用鲜血绘就的独臂小人和两道平行的血痕。
一切都结束了。
恐惧吞噬了何烂牙,带走了他。
旧伤和绝望击垮了邓疤脸。
懦夫杜铁头在疯狂中迷失。
赵疯狗……已经废了。
只剩下他,田大嘴。这个曾经以为靠着一身蛮力就能横行街头的胖子,此刻站在充斥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房间中央,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清醒。
他慢慢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何烂牙浸泡在污水和血泊中的尸体。然后,他转过身,没有理会瘫在地上的赵疯狗,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这个如同地狱的房间,走出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迎客来旅馆。
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旅馆房间里那浓重的血腥味、墙壁上刺目的血痕,以及窗外何烂牙扭曲的尸体,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雨停了,但空气更加阴冷。田大嘴的脚步停在了一个熟悉的街角——昨晚杜铁头行凶的地方。地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淡淡的粉红色印记。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田大嘴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动。他抬起头,看向警笛声传来的方向。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正朝着迎客来旅馆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知道,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双沾着泥污和不知是谁血迹的、蒲扇般的大手,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犹豫,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最近的派出所走去。那厚实的背影,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平静。冰冷的街道上,只有他孤独而坚定的脚步声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