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倒写日记 > 第一章

凌晨三点,城市沉入最深的睡眠。窗外,路灯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里晕开一小片模糊的黄,像一只浑浊、困倦的眼睛,勉强支撑着睁开。万籁俱寂,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微鸣,如同一种机械的呼吸,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靠在床头,后背一片冰凉。床头灯被我拧到最暗,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却把更深的阴影推向了房间的角落。那本黑色硬壳的日记本就摊开在我微微颤抖的膝盖上,羊皮纸特有的粗糙质感此刻却像带着刺,扎着我的皮肤。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字上。那绝不是我的字迹。我的字是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圆珠笔字迹,而这一行,用的是墨水浓重的钢笔,笔锋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优雅和冰冷。
明天你会穿蓝色衬衫。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甸甸的恐惧。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柔软的睡衣领口,指尖冰凉。
蓝色衬衫。那件熨烫平整、挂在衣橱最显眼位置的蓝色真丝衬衫。它是我昨晚睡前亲手挂上去的,准备今天下午去见一个重要客户时穿。
这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神经末梢。
谁写的谁进过我的房间
我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直透心扉。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向卧室门——反锁的旋钮牢牢地卡在锁定位置,纹丝不动。窗户呢双层玻璃紧闭,严丝合缝,外面防盗网冰冷的金属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我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拉开抽屉。空的!那个每晚临睡前,我都会郑重其事地把日记本放进去、然后锁好的抽屉,此刻空空荡荡!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书房!那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脑海。
我跌跌撞撞冲出卧室,穿过黑暗的客厅,扑向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手指触到冰冷的黄铜门把手时,我的指尖都在哆嗦。我清楚地记得,昨晚离开书房时,我绝对锁上了它!现在,门把手下方那个小小的锁孔,金属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
钥匙插进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却格外刺耳。
门开了。一股纸张和旧木头混合的、书房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甚至没开灯,凭着记忆,几乎是扑到了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我猛地拉开右手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
它就躺在那里。
我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上面。黑色硬壳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泛着幽暗的光泽。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我的整个脊椎。书房门是反锁的,窗户同样紧闭,防盗网完好无损。这本日记,是怎么从反锁的卧室床头柜抽屉,凭空出现在反锁的书房抽屉里的
我抓起日记本,逃也似的冲回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卧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床头灯,此刻它散发出的昏黄光芒,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油彩,涂抹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阴影都变得扭曲而富有恶意。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衣橱前,指尖在那排挂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滑过,最终,不受控制地停在了那件蓝色真丝衬衫上。丝绸冰凉顺滑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日记本上那行冰冷的预言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明天你会穿蓝色衬衫。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别穿!随便穿件别的!打破它!证明那只是个恶作剧!
但另一个声音,更冷静也更顽固地压倒了它:如果预言错了呢如果……这仅仅是一场针对我心理防线的、精心设计的折磨如果我因为恐惧而改变行为,反而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鬼使神差地,我取下了那件蓝色衬衫。丝绸的冰凉贴上皮肤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惶。那抹蓝色,像一片冰冷的、无法挣脱的深潭。
一整天,我如坐针毡。每一次办公室门被推开,每一次电话铃响起,甚至窗外飞过一只鸟的影子掠过我的办公桌,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电脑屏幕,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仿佛都扭曲成了那行冰冷的钢笔字迹。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似乎都带着探究,带着无声的询问——你今天怎么了
下午,和客户约在市中心那家以昂贵和私密性著称的云顶餐厅。我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的水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的读秒。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餐厅的每一个入口,每一个服务生的脸孔,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异常的端倪。
约定的时间到了,又过了。客户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简短的信息:抱歉,林小姐,临时有急事,会议改期。下次再约。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客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我精心挑选的蓝色衬衫,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无人欣赏的笑话。预言的实现,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带着强烈嘲讽意味的方式达成了。它无关紧要,却又无比精准地踩在了那个点上——我今天确实穿了蓝色衬衫。
我独自坐在那里,昂贵的菜肴变得味同嚼蜡。那抹蓝色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冷黏腻的苔藓。预言没有失效,它以最微不足道、却又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应验了。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呢
第三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我像拆一枚定时炸弹般,动作僵硬地翻开摊在床头柜上的日记本。
果然。
就在我昨天写下的12点约陈默吃饭下面,一行崭新的、同样优雅冰冷的钢笔字迹,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纸页上:
你会收到一束匿名玫瑰。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匿名玫瑰谁会送为什么送这预言指向什么比昨天的蓝色衬衫更具体,也更带着一种不祥的、近乎戏弄的暧昧气息。
我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拨通了物业的电话。我的声音干涩紧绷:我要查昨晚的监控!我门口!还有楼栋入口!任何可疑的人!立刻!
电话那头传来物业人员公式化又带着一丝敷衍的声音:林小姐,监控我们每天都按时检查的,昨晚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人员进出您所在的楼层。您是不是……
正常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日记本自己会飞吗!你们再看看!仔细看!我几乎是在咆哮,恐惧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
好的好的,林小姐您别激动,我们马上再复核一遍,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您。对方显然被我吓到,语气变得小心。
挂断电话,徒劳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监控看不到那本日记,那诡异的字迹,难道真的是凭空出现的这念头比任何实际的入侵者都更令人绝望。我无力地瘫坐在床边,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和反锁的房门,这间我曾视为安全堡垒的公寓,此刻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惊得我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花店的号码。
喂林晚女士吗您预订的玫瑰到了,麻烦开下门签收。
预订玫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我……我没有预订!我的声音嘶哑。
啊花店小哥的声音带着困惑,地址是A座1702没错啊,林晚女士。付款人留的就是您自己的名字,电话也是您的,备注说送匿名玫瑰……卡片上还写着‘给亲爱的自己’挺有意思的哈……
给亲爱的自己我的名字我的电话我预订的
一股寒气从头顶浇下。我跌跌撞撞冲到门口,猛地拉开厚重的防盗门。门外,穿着花店制服的小哥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他递过来一张小小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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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接过那张硬质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行字:
给亲爱的自己。
那字体……工整,略显急促,带着圆珠笔特有的油墨感。每一个转折,每一个收笔的细微习惯……那分明是我自己的笔迹!
砰!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那束被遗弃在门外的玫瑰,浓郁的花香仿佛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甜腻得令人作呕。
日记本的预言再次应验了。匿名玫瑰,以我的名义预订,用我的笔迹签名。这不再是嘲讽,这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对方不仅能窥探我的生活,还能完美地模仿我,侵入我存在的每一个环节。这间公寓的墙壁、门锁,甚至我的名字、我的笔迹,都成了对方肆意玩弄的道具。
我的堡垒,早已千疮百孔。而我,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无处可逃的小丑。
第四天。窗外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仅仅能照亮日记本摊开的那一页。
我的目光凝固在最新出现的那行字上。不是优雅的钢笔字,而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力道划下的、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又像是劣质的朱砂墨水,深深地吃进了纸张的纤维里。那狰狞的笔画扭曲着,组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短句:
你会死在储物间。
死在储物间。
五个字,像五把淬了冰的钢锥,狠狠钉进我的眼球,刺穿我的颅骨,将灵魂都冻结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僵硬冰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储物间!那个狭小、堆满杂物、位于公寓最深处角落的储物间!它就在走廊尽头,离我的卧室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击碎。我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也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开这里!远离那个该死的储物间!
我冲进卧室配套的浴室,砰地一声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滑坐在地,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睡衣直刺骨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濒死的窒息感。我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着我惨白扭曲的脸。
报警!必须报警!
喂110吗救命!有人要杀我!在我家里!求求你们快来!地址是……我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剧烈的喘息,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反复强调着日记本的恐怖预言和那扇反锁的卧室门。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语气严肃:女士,请保持冷静!锁好门,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发出声响!我们马上派人过去!重复一遍,待在原地,锁好门,不要动!
锁好门……不要动……我喃喃重复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死死盯着浴室那扇单薄的磨砂玻璃门,仿佛它是隔绝地狱与人间的最后屏障。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耳朵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公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中央空调的低鸣。冰箱压缩机的轻微启动声。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这些平日被忽略的背景音,此刻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折磨着我的神经。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穿透了浴室门的阻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那声音……来自卧室门的方向!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紧接着,是门锁被拧动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的卧室门!那扇我亲手反锁的、厚重的实木门!
有人在用钥匙开我的卧室门!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撞击,震得我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浴缸边缘,退无可退。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个扭曲的黑影破门而入。
门锁拧动的声音停了。
一片死寂。
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恐怖。对方停在了门外在听在等待
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踏在卧室的地板上。那脚步声在空旷的卧室里带着轻微的回响,正朝着浴室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靠近。
一步。
又一步。
脚步声在浴室门外停了下来。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我能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沉默的人形轮廓,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堵住了我唯一的出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气像粘稠的胶水,紧紧包裹着我。我蜷缩在浴缸和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门外那个模糊的轮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原始的、被猎食者逼到绝境的恐惧。
嗒…嗒…
轻微而有规律的敲击声突然响起。是手指的骨节,在轻轻叩击磨砂玻璃门。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节奏感,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脏上。每一下叩击,都让我浑身的肌肉猛地一抽。
紧接着,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那声音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然而,这温和的语调,却念出了让我血液彻底冻结的句子:
别怕,那声音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正看着你穿蓝色衬衫呢……
蓝色衬衫!
我猛地低头。那件该死的蓝色真丝衬衫!因为仓促躲进浴室,我根本没来得及换下!此刻,那抹刺眼的蓝色正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像一块裹尸布!
门外的人……他不仅进来了,他此刻,就在门外!他不仅知道预言,他根本就是预言的执行者!他看着我!他一直在看着我!
啊——!!!
更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我的喉咙。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性的力量。我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磨砂玻璃门!
哐当——哗啦——!
脆弱的玻璃门应声碎裂!无数尖锐的碎片像冰雹一样溅射开来,划破了我的手臂和脸颊,带来一阵刺痛。但我根本感觉不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踉跄着冲出浴室的残骸,碎片在脚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卧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破碎的玻璃门见证着我的疯狂。
跑!必须跑出去!
我冲向卧室门,一把拉开——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客厅一片死寂,通向大门的路似乎畅通无阻。
就在我冲出卧室门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床头柜上摊开的日记本。
暗红色的字迹,像蠕动的血虫,又增添了新的一行。那字迹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令人作呕的舒展:
别怕,我正看着你穿蓝色衬衫呢……
那行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印证了门外恶魔的低语。恐惧瞬间被点燃成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赤着脚,踏过冰冷的地板和锋利的玻璃碎片,冲向公寓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大门!
客厅空旷,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回响。大门近在咫尺!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
呼!
一股带着浓烈汗味和铁锈腥气的风猛地从我左侧扑来!一个巨大的、沉重的黑影,如同从墙壁里剥离出来的噩梦,从走廊深处那个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藏匿的储物间门口,以惊人的速度窜出!
是那个男人!身形高大魁梧,穿着一身深色的、沾着灰尘的连体工装,头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毛线帽!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专注,像锁定猎物的毒蛇!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管钳!
太快了!快到我的思维完全跟不上!
他根本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强壮的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一股蛮横到令人绝望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箍住了我的脖子!同时另一只手扬起那沉重的管钳,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朝着我的太阳穴砸了下来!
呃——!气管被瞬间扼紧,窒息的剧痛和死亡的阴影同时降临!我徒劳地挣扎,指甲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抓挠,却只留下几道无力的白痕。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完了!预言……要应验了……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砸碎我颅骨的千钧一发之际——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
公寓大门的方向,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紧接着是几声急促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枪响!
砰!砰!
箍住我脖子的手臂猛地一松!巨大的力量瞬间消失。那个袭击我的庞大身躯剧烈地一震,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野兽般的痛哼。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顺着墙壁缓缓滑倒,瘫软在地。深色的工装胸口位置,迅速洇开两团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湿痕。
新鲜的、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盖过了之前破碎玻璃的冰冷气息。
我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剧烈地呛咳着,喉咙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那两声枪响的余音还在颅腔内震荡。
模糊的视线中,几名穿着深色警服的身影端着枪,如同神兵天降般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现场。他们警惕地围住了那个倒在墙角的袭击者,大声呼喝着指令。
目标中弹!控制!
确认现场!保护人质!
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他的脸在我晃动的视野里有些模糊,但声音沉稳有力:女士林晚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有没有受伤救护车马上就到!
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喉咙疼得像被烙铁烫过。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瘫软,动弹不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钉在那个被警察围住的袭击者身上。
他瘫坐在墙角,头歪向一边,黑色毛线帽下的脸被阴影覆盖大半,只有下巴的线条显得粗犷而陌生。深色工装的前襟已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暗沉得发黑。警察正在搜查他身上的物品。
一个警察小心地从他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了几样东西:一串形状奇特的、像是由细长金属钩和弯头组成的钥匙串,上面沾着可疑的油污;几张皱巴巴的、似乎是从某个设备外壳上撕下来的标签贴纸,上面印着模糊的字母和数字;最后,是一个卷尺,金属外壳磨损严重。
头儿,那个警察把东西展示给蹲在我旁边的高大警官看,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钥匙…像是特殊工具。标签…好像是空调维修的备件记录还有卷尺…
高大警官——后来我知道他姓李——皱着眉接过那串奇特的钥匙,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油污和钩状结构,又瞥了一眼那几张模糊的标签贴纸。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空调维修他低声自语,锐利的目光扫过客厅天花板上方那嵌着的、此刻正安静运行的中央空调出风口。他的视线顺着通风管道隐入吊顶的方向移动,最终,落在了走廊深处,那个袭击者窜出的地方——储物间紧闭的门上。
储物间……李警官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那里……是设备检修口的位置。
设备检修口储物间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更深的寒意,比刚才直面死亡时更甚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另一个警察从储物间门口探出头来,大声汇报:李队!储物间里!天花板的检修口盖板被打开了!梯子还在下面!上面……通风管道有很新的爬行痕迹!还有这个!
他举起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赫然是一个黑色的、硬壳封面的本子!
我的日记本!
李警官大步走过去,接过证物袋,小心地翻开。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预言的字迹,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翻到最新一页,那行血红的你会死在储物间和别怕,我正看着你穿蓝色衬衫呢……刺眼地烙印在纸页上。
他的指尖停留在那暗红色的字迹上,反复摩挲了一下,然后凑近仔细闻了闻。
不是血……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濒死的袭击者,又扫过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我,最后,落在我身上那件刺眼的蓝色真丝衬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疑虑和一种洞悉了什么般的沉重。
朱砂墨,李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在弥漫着血腥味的公寓里清晰地回荡,掺了胶……干得很快,模仿血迹……但气味不对。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最深处的颤栗。
林小姐,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写预言的人……或者说,安排这一切的人……非常清楚你的习惯。清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包括你每天穿什么衣服。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他一直在看着你。用他的方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李警官的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量。一直在看着你……清楚到令人发指……
这些话反复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不是那个倒下的工人那会是谁谁能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公寓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碴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像散落一地的冰冷星辰。空气里混杂着硝烟、血腥,还有中央空调送出的、带着尘埃味的冷风。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动作利落地拍照、测量、取证,他们移动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如同无声的默剧。那个袭击我的庞大身躯被抬上了担架,深色工装上的血渍在惨白的担架布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毫无声息,像一袋沉重的沙土。
李警官站在我旁边,他的存在像一块沉稳的礁石,暂时挡住了恐惧的潮水,但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他的目光锐利,扫视着混乱的现场,最终又落回我身上。
林小姐,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试图安抚,救护车马上到,你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喉咙和身上的擦伤。笔录可以稍后进行。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另外,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调查需要,我建议你暂时不要住在这里了。我们会安排地方……
他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我的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穿过混乱的客厅,死死地钉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储物间门上。就是那里。那个堆满杂物、阴暗、散发着旧纸箱和灰尘味道的狭小空间。那个男人像幽灵一样从里面扑出来的地方。天花板上那个敞开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检修口……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是从那里……
是的,李警官肯定地点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神情凝重,中央空调的主通风管道检修口。从楼顶设备层或相邻单元可以进入。他避开了所有常规入口的监控。
他转向旁边的警员,技术组!重点勘察那个通风管道!所有痕迹,毛发,纤维,指纹,一点都不能漏!特别是通向……
他的命令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而尖锐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我的手机。它被遗忘在卧室的地板上,屏幕在昏暗的光线里固执地亮着,嗡嗡地震动着,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李警官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一个箭步冲进一片狼藉的卧室,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了那只兀自震动不休的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带来一种近乎荒谬的眩晕感——
陈默。
是陈默!
那个我昨天在日记本里写下要一起吃饭的同事陈默!那个爽约了的陈默!
李警官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又缓缓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沉重的疑问。
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惊恐地摇头。不是我打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打来
李警官深吸一口气,拇指果断地划开了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免提。
喂林晚
陈默熟悉的声音立刻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笑意那笑意在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公寓里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老天,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生我昨天的气了呢!放你鸽子是我不对,临时被老板抓去顶雷了,真不是故意的!这样,明天!明天中午,‘云顶’,我请!给你赔罪,地方你挑,菜你点,怎么样保证随叫随到!喂林晚在听吗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
他的声音滔滔不绝,热情洋溢,充满了日常同事间那种熟悉的、略带讨好的歉意。仿佛几个小时前这里发生的血腥袭击,那差点砸碎我脑袋的管钳,那染红地板的鲜血,那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通风管道……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可这一切不是梦!那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那破碎的玻璃还在脚下!
李警官拿着手机,沉默着。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手机屏幕,看清电话那头的人此刻真实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微微举高,让陈默那热情洋溢、喋喋不休的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清晰地回荡。
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直面死亡时抖得更厉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陈默的声音……这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像……像一种迫不及待的确认
确认我还活着确认他的预言是否完美收场
……喂林晚真生气了别介啊!你说句话呀
陈默的声音还在继续,那轻松的语气里,似乎终于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警官依旧沉默,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整个血腥狼藉的现场——破碎的门窗,染血的地板,敞开的储物间,黑黢黢的通风口……最后,那锐利的、洞悉一切的目光,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入脑海: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