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孤岛回音 > 第一章

我可能是这个末日求生论坛唯一的活人。
所有帖子都停留在三年前那场全球大断电的日期。
直到ID温念突然回复了我的求救帖:别开门,你门外的东西在模仿人声。
她教我设置陷阱,识别伪装,躲避那些游荡的拟态者。
可当我在阁楼发现温念三年前发的遗书时,她的私信又亮了:恭喜你撑到现在,傅寒川。
但有个坏消息——论坛里真正的活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而‘温念’这个名字,是你当年亲手刻在女友墓碑上的。
1
腐朽的甜腥味,像某种巨大生物在黑暗中缓慢腐烂,顽固地钻进傅寒川的鼻腔。他蜷缩在旧城区枫林公寓7B单元那几乎散架的沙发后面,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窗外,是凝固的黄昏,血红的余晖被厚厚的尘埃过滤,吝啬地涂抹在对面楼体扭曲的钢筋骨架上,一片死寂。三年前那场毫无征兆的全球大断电,不仅带走了光明和文明,更像一只无形巨手,将整个城市捏成了这副巨大、寂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模型。
唯一的光源,来自他膝盖上那台伤痕累累的军用加固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以及眼中那几乎被绝望磨平的微光。屏幕上显示的是末日方舟论坛的页面。这是他三年来唯一的精神锚点,一座矗立在信息废墟中的灯塔,也是困住他的最后牢笼。
页面一如既往地死寂。所有帖子,无论标题是激昂的《紧急避难所坐标共享!》,还是绝望的《老婆孩子都没了,我该去哪》,时间戳都永恒地凝固在同一个日期——三年前的灾变日。像无数块冰冷的电子墓碑,无声地宣告着某个瞬间的集体死亡。他机械地刷新着页面,指尖因寒冷和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刷新的空白,都像钝刀子割在早已麻木的神经上。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只有他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孤独地回响。
嗬…嗬…一阵微弱、嘶哑,仿佛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外走廊传来。
傅寒川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肌肉绷紧如岩石。他像受惊的壁虎般缩得更紧,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布满污渍、门锁锈蚀的公寓门。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小…小傅傅寒川…是…是你吗声音陡然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出来的、属于老年人的虚弱和焦急。
是楼下的张大爷!那个总是笑眯眯递给他一个苹果的退休老教师!傅寒川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微弱希望的电流窜过脊背。还有人活着就在门外
救…救命啊…门外的张大爷声音更加急促,带着哭腔,开始用力拍打门板。砰砰砰!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荡。有…有东西在追我…开开门…求你…让我进去躲躲…
傅寒川的手下意识地伸向门锁,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金属。三年来的孤独像潮水般退去,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此刻被张大爷的求救声疯狂填满。有人!就在门外!他不再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孤魂野鬼了!求生的本能和对同类存在的渴望,压倒了长久以来的警惕。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拧动门锁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突兀、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般的系统提示音,从他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里炸响!
傅寒川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碎胸膛。他惊恐地低头看向屏幕。
刷新后的论坛页面上,他几分钟前在极度绝望中发出的那个孤零零的求救帖——《还有人吗SOS!位置:旧城区枫林公寓7B…我撑不住了…》——下方,赫然多了一条回复!
一个早已在他记忆中黯淡、变成灰色符号的头像,此刻竟如鬼火般重新亮起!头像旁,那个ID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温念。
时间戳:就在此刻!
傅寒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温念怎么可能!
回复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温念】:别开门!傅寒川!门外的东西…它在学我说话!退到里屋,锁好门,别出声!等我指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温念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哪!甚至知道门外有东西在模仿人声!
希望与彻骨的寒意同时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抬头,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小傅开门啊…别怕…是我…真的是张大爷…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哭腔和催促。
但这一次,傅寒川听出了一丝不同。那声音的模仿依旧惟妙惟肖,但在哀求的尾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非人的摩擦声,像粗糙的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片。而且,张大爷从未叫过他小傅,他都是叫他小川!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退到里屋!锁门!别出声!温念的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傅寒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门边,手脚并用地冲向狭窄的里间卧室,砰地一声撞上门,用尽全身力气反锁,再用旁边一张沉重的破桌子死死抵住门板。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门外,张大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充满怨毒:开门!傅寒川!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不再是模仿,那声音彻底撕下了伪装的画皮,变成一种令人牙酸的、非人的嘶吼和咆哮,伴随着指甲疯狂刮擦门板的刺啦刺啦声,像是无数细小的骨头在摩擦。
傅寒川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被桌子顶住的房门,每一次疯狂的撞击都让门框簌簌落下灰尘。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屏幕的幽光映着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在这片只有他一人的数字废墟里,谁在回应那个亮起的温念头像,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更深的陷阱而门外模仿着爱人声音、此刻正疯狂撞击的,又是什么怪物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温念的私信对话框,那唯一的光源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唯一能将他推向深渊的绳索。屏幕的微光,在门外持续不断的、非人的撞击和嘶吼声中,显得如此脆弱。
2
门外,那非人的嘶吼和刮擦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某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拖拽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死寂的黑暗里。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傅寒川的心脏上,每一次刮擦都让他头皮发麻。他蜷缩在抵住门的桌子后面,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直到确认那东西真的离开,才敢松开几乎咬破的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摸索着找到丢在地上的水壶,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浑浊的液体。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苦涩带着铁锈味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笔记本电脑屏幕依旧亮着,温念私信对话框的微光,成了这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能证明刚才那惊魂一刻并非完全幻觉的证据。他颤抖着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下字符,每一个按键都异常沉重:
【傅寒川】:它走了…那到底是什么你怎么知道门外有东西你是谁你在哪里
发送。然后便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等待。屏幕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信息。恐惧和疑虑再次翻涌。那个ID…真的是温念吗如果是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如果不是…那刚才的警告又算什么一个诱饵
叮!
提示音再次响起,傅寒川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
【温念】:那是‘拟态者’。灾难后出现的…东西。它们能模仿它们‘看’到、‘听’到的一切,尤其是人类的形态、声音和动作,用来诱捕猎物。模仿得越像,说明它观察那个‘原型’越久,或者…那个‘原型’就在附近。
文字冷静、精准,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温念】:你的位置暴露了。枫林公寓7B。门外走廊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但三楼楼梯拐角有个废弃的监控探头,线路还连着应急电源,偶尔能工作。我看到它了。它蹲在你门外很久,一直在听你敲键盘的声音。你发帖的时候,它就在那里。
傅寒川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窜上来。三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在某个废弃的电子眼之下这个温念,她能看到那个探头她黑进了系统还是说…她就在附近
【温念】: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暴露了,它们对‘信号源’很敏感。你的电脑,你的屏幕光,都是灯塔。立刻关掉所有非必要光源,用厚布遮住窗户缝隙。检查你的门锁和门框,任何薄弱点都要加固。厨房水槽下的柜子里,应该有半罐没用完的强力胶和几块碎木板,用它们堵死门缝下沿。
指令一条条跳出来,清晰、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傅寒川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但强烈的求生本能压倒了其他。他顾不上追问,立刻行动起来。黑暗中,他摸索着扯下破旧的窗帘,塞紧窗缝;找到那罐几乎凝固的强力胶和几块大小不一的碎木板,混合着灰尘和汗水,笨拙但拼命地封堵着门缝下方可能存在的空隙。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门外死寂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总觉得那双非人的眼睛还在黑暗中窥视。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再次看向屏幕。
【温念】:做得好。现在,听清楚。识别‘拟态者’的关键不在外表,它们能模仿得很像。注意三点:1.
瞳孔。它们的眼睛在绝对黑暗或强光下,有时会反射出非自然的微光,像劣质的玻璃珠。2.
关节。模仿复杂动作时,关节连接处会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僵硬或错位感,像提线木偶。3.
测试。用只有你和特定对象才知道的、复杂且无逻辑的口令试探,它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正确回应深层关联。
【温念】:设置陷阱。你的公寓是最后的堡垒,必须让它变得致命。客厅中央有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它,下面是空的。找些尖锐的东西,碎玻璃、磨尖的金属片,倒插进去,再用薄布或纸板虚掩,撒上灰尘。在通往卧室的过道两侧,用你能找到的所有滑腻的东西——油、肥皂水、甚至是灰尘——涂满地面。它们模仿人类行走,但平衡性很差,重心不稳。
傅寒川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信息,一边在温念的远程指导下,利用公寓里有限的、早已被搜刮过无数遍的物资,笨拙却专注地布置着简陋的死亡陷阱。撬开松动的地板,将找到的几片碎玻璃和一根磨尖的断椅腿狠狠插进下面的空隙;将最后一点食用油混合着肥皂粉和水,泼洒在狭窄的过道上;在卧室门口悬挂了一个用易拉罐和碎石做成的简易警报器。
过程极其艰难。他饿得头晕眼花,手指被碎玻璃划破,混合着油污和灰尘,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奇异的感觉支撑着他。屏幕上那个冷静的ID,那些精准的指令,仿佛在黑暗中为他点起了一盏微弱的灯,驱散了部分噬人的孤独。尽管疑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她为何对拟态者如此了解像解剖学家熟悉标本她藏身何处为何从不透露,也从不要求汇合——但此刻,这温念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同伴。他甚至开始对着屏幕低声诉说自己的恐惧,诉说三年来积压的绝望,像一个对着神父告解的迷途者。
**【温念】:保持安静。节约体力。它们可能还会回来试探。我会在这里。】
当这条信息跳出时,傅寒川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着膝盖,眼睛盯着屏幕上那个亮着的头像。黑暗中,门外似乎又传来极其轻微的、指甲刮过墙壁的沙沙声,转瞬即逝。他屏住呼吸,握紧了手边一根沉重的铁管。
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不堪却燃起一丝希望的脸。这希望,来自一个幽灵般的ID。他不知道这光能亮多久,但此刻,这光就是他的全部。
3
在温念幽灵般的指引下,傅寒川如同惊弓之鸟,又奇迹般地撑过了三天。依靠着厨房深处角落里遗忘的半包过期压缩饼干和几瓶浑浊的瓶装水,以及温念提供的、关于如何利用城市废墟中偶尔渗透下来的浑浊雨水进行简易过滤的方法,他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门外的试探并未停止,有时是深夜轻微的刮擦,有时是清晨模仿孩童的哭泣,每一次都让傅寒川的心脏提到嗓子眼,紧握着自制的简陋武器——一根磨尖的钢管,躲在陷阱之后,屏息凝神,直到那声音带着不甘离去。
他对温念的依赖与日俱增,近乎病态。每一次屏幕亮起,那个ID发来新的指令或仅仅是保持警惕的简短信息,都能让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得到一丝虚幻的抚慰。他向她倾诉对阳光的渴望,对腐烂食物气味的厌恶,甚至开始回忆灾难前和真正的温念在一起的零碎片段。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傅寒川】:温念…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论坛认识吗你发帖问怎么养死不了的多肉…我嘲笑你连仙人掌都能养死…】
发送后,他紧张地盯着屏幕,心脏狂跳。这既是试探,也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渴望——渴望确认屏幕那端真的是她。
几秒后,回复跳出。
**【温念】:记得。你在‘绿植杀手互助会’板块的回复很刻薄。但方法有效。我的‘玉露’后来活下来了。】
傅寒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是她!连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记得!刻薄…是的,他当时是有点刻薄,但温念后来私信感谢他,还发来了那盆玉露的照片…
希望的火苗似乎又旺了一些,暂时压下了盘踞在心底的疑虑。
**【温念】:你的物资撑不了多久。公寓顶层的阁楼,检查过吗那里结构相对封闭,灾难初期可能被遗漏。可能有罐头、药品、甚至…武器。】
阁楼傅寒川愣了一下。这栋老公寓的顶层阁楼入口在走廊尽头,被一扇厚重的木门锁着,钥匙早就不知所踪。灾难初期一片混乱,他确实忽略了那里,后来则是被恐惧牢牢钉死在相对安全的7B单元内。
【傅寒川】:门锁着,钥匙没了。而且…去那里要经过走廊…太危险了。
**【温念】:危险,但值得一搏。拟态者白天活跃度相对低,尤其是正午光线最强的时候。它们厌恶强光。用你找到的那根撬棍。动作要快,要轻。记住陷阱的位置,别自己踩上去。我帮你看着时间。】
温念的指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傅寒川看着屏幕上值得一搏四个字,又摸了摸饿得隐隐作痛的胃部。他需要食物,更需要希望。他握紧了冰冷的撬棍,深吸一口气,像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正午时分。傅寒川小心翼翼地从门缝观察走廊。浑浊的光线从尽头破碎的窗户透进来,勉强照亮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死寂。他轻轻移开抵门的桌子,无声地拧开反锁的门栓,侧身闪出,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走廊两侧,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对陷阱可能被意外触发的担忧。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他走得如同穿越雷区,汗水浸透了额发。
终于,他挪到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木门前。老式的挂锁锈迹斑斑,像一块顽固的黑色痂。傅寒川将撬棍尖端狠狠楔进锁环与锁体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撬。肌肉因用力而颤抖,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汗水滑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停下,一下,两下…咔!一声脆响,锁环终于断裂!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某种陈旧木质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阁楼内部异常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破损的屋顶瓦片缝隙挤进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空间狭小,堆满了各种被遗弃的杂物:破损的家具框架、蒙尘的旧书、成捆泛黄的报纸…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傅寒川捂住口鼻,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搜索。在一个堆满旧衣物的角落,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拨开散发着霉味的厚重织物,下面是一个半旧的、深蓝色的硬壳行李箱,样式有些眼熟。箱体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一丝莫名的悸动划过心头。他费力地将箱子拖到一束光线下方。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密码锁。傅寒川试了几个常见的数字组合,纹丝不动。他皱紧眉,鬼使神差地,他试着输入了温念的生日。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傅寒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缓缓掀开箱盖。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罐头或武器,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早已模糊的樟脑丸气息。而在衣物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文件袋里,是几张打印的A4纸。
他拿起文件袋,拂去表面的浮尘。借着光柱,他看清了第一页纸最上方,那加粗的宋体标题:
《永别了,这个世界。
——
温念》
发帖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灾变日当天!
傅寒川的手猛地一抖,文件袋差点脱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颤抖着抽出那几张纸,纸张因为受潮而有些发黄变脆。
……寒川,如果你能看到这些字,那说明这个世界真的完了,而我,已经先走一步了。对不起,我撑不住了。新闻里全是混乱和死亡,通讯彻底中断,我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你…外面全是怪物在尖叫…他们说市中心是重灾区…
……我好怕,寒川。怕得浑身发抖。我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听着那些不是人的声音…它们好像在学人说话…学得那么像…像妈妈的声音…像邻居小杰的声音…我不敢开门…不敢出声…
…绝望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我。我找不到你,也看不到任何希望。这个世界太冷了,太黑了。原谅我的懦弱。与其被那些东西撕碎,或者变成它们那样…我宁愿自己结束。至少…至少能保有‘我’的样子离开…
…傅寒川,我爱你。从我们在那个傻乎乎的‘绿植杀手’论坛认识开始,一直爱着。可惜,我们没能养一阳台的多肉,也没能一起走得更远…永别了,我的爱人。别为我难过。如果…如果你还活着,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活到阳光重新照进来的那一天…
……
——
永远爱你的,温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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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傅寒川死死攥着那几页薄薄的纸,指关节捏得发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哽咽,却哭不出完整的声音。遗书上的字迹,他认得!那带着点小倔强的笔锋,是温念的!日期…灾变日当天!三年前!
她死了。
她在灾难爆发的最初时刻,在绝望和恐惧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么…那么这三年来,在末日方舟论坛的另一端,那个冷静地指导他躲避拟态者、为他设置陷阱、回应他孤独倾诉的温念…是谁!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被残忍背叛的感觉,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撕碎!他赖以生存的信念,他黑暗中的唯一光点,竟然…竟然是一个建立在至亲之人尸骸上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啊——!!!
一声凄厉、崩溃、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愤怒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死寂的阁楼里轰然炸响!他猛地将手中的遗书狠狠摔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赤红着双眼,扑向被他放在角落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温念的私信对话框还停留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疯狂敲击,每一个按键都像在泣血:
【傅寒川】:骗子!!魔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温念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了灾变日!我看到了她的遗书!就在这里!就在这个该死的箱子里!你为什么要冒充她!为什么要骗我!回答我!!!
字符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每一个都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崩溃的绝望。他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幽灵ID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阁楼里,只有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那几张散落在地、如同凝固了最后告别的遗书。
4
傅寒川的嘶吼在狭小的阁楼里撞出空洞的回音,然后迅速被厚重的死寂吞没。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蜷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背靠着落满灰尘的杂物堆,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眼眶火烧般的干涩和刺痛。他死死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那幽蓝的光成了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源,也成了焚烧他灵魂的业火。
散落在地上的遗书,那熟悉的字迹,那诀别的日期,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凌迟着他残存的理智。三年来的挣扎求生,那些在温念指引下获得的短暂喘息和虚幻的希望,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他像个傻子,对着一个早已死去的名字掏心掏肺,而那个回应他的,不知是鬼魅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阁楼里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喘息声,还有灰尘在微弱光柱中缓缓飘落的轨迹。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恐惧、愤怒、被欺骗的屈辱、以及对未知的极端悚然,在他体内疯狂搅拌、沸腾。
叮!
死寂中,那清脆的提示音如同丧钟,骤然敲响!
傅寒川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钉子般钉在屏幕上。
那个幽灵般的ID,温念,头像在沉寂许久后,再次亮了起来。没有辩解,没有安慰,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属于温念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冰冷的文字,带着一种程序运行般的精确和漠然,一条接一条地跳了出来:
【温念】:恭喜你撑到现在,傅寒川。你比我想象的更坚韧。
第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物,从头浇下。恭喜坚韧在这种时候
傅寒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弹出,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
【温念】:但有个坏消息——论坛里真正的活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轰!
傅寒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我一个那这三年来,论坛上那些偶尔闪烁的、被他认为是服务器故障的微弱登录信号…是什么那些沉寂帖子里,被他解读为其他幸存者或许也像我一样在默默关注的微弱心理慰藉…又是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将他淹没。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
然后,是第三条信息,也是最终、最致命的一击:
【温念】:而‘温念’这个名字…是你当年亲手刻在女友墓碑上的。你潜意识里最深的执念和愧疚,是这个‘我’存在的根源。
墓碑!亲手刻下的名字!傅寒川的呼吸瞬间停滞。一个被他刻意深埋、用三年苦难和麻木层层包裹的记忆碎片,被这句话狠狠撕开!是的!灾难爆发三个月后,他曾在绝望中,偷偷潜回过城市边缘那混乱的临时埋葬点。在一片狼藉中,他找到了温念的名字,刻在一块粗糙的木板上!他用捡来的半截钢钉,一遍又一遍,近乎疯狂地加深着那两个字的刻痕,直到手指血肉模糊!那是他最后的告别,也是他背负的、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之碑!
屏幕上的文字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洞察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温念】:我是你孤独求生意志在‘方舟’这片数据坟场里的…倒影。或者说,是你自己创造的、最完美的‘拟态者’。
倒影…拟态者…自己创造的…
傅寒川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所有的声音、光线、感觉都离他远去。他感觉不到冰冷的地板,感觉不到身体的颤抖,感觉不到指甲刺破掌心的痛楚。只有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灵魂深处。
他不是在和一个远方的幸存者对话。
他不是在和他死去的爱人对话。
他是在和他自己对话!和他那强大到足以扭曲现实、在冰冷数据废墟中凭空造出一个温念的、绝望而疯狂的求生意志对话!他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拟态者——一个模仿着他记忆中最依赖、最渴望的人,一个精准回应他所有需求、指引他活下去的幽灵!这个幽灵,利用了他对论坛服务器的熟悉(他本身就是程序员),利用了服务器在灾难后诡异残留的、时断时续的微弱信号,在他自己的意识深处,在他孤独构建的数字孤岛上,上演了一场长达三年的独角戏!
他才是那个最大的怪物!
嗬…嗬嗬…一阵怪异、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笑声,从傅寒川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空洞、绝望,充满了自我毁灭的疯狂意味。他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阁楼地板上剧烈地抽搐着。认知的彻底颠覆带来的不是清醒,而是比门外游荡的拟态者更可怕、更无边无际的虚无深渊。
他赖以生存的温念,是他自己。
他躲避的拟态者,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所有的挣扎、希望、倾诉…都不过是一场盛大而悲哀的自欺欺人。他是这座孤岛唯一的居民,唯一的囚徒,也是唯一的…鬼。
屏幕的光,冷冷地映着他因极度崩溃而扭曲的面孔,以及那双彻底失去焦距、只剩下无尽空洞和混乱的眼睛。
5
阁楼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黑暗吞噬。傅寒川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成了这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存在,幽幽地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边界。只有屏幕上,那最后几条来自温念——或者说,来自他自己分裂出的那个完美拟态者的冰冷信息,像永恒的墓志铭般定格在那里。
恭喜你撑到现在。
论坛活人,仅你一人。
温念…墓碑…你自己…最完美的拟态者…
每一个字都在他空洞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发出无声的尖啸。他创造了她。他依赖她。他对着自己的倒影倾诉爱意和绝望。多么荒诞!多么可悲!他才是那个盘踞在论坛数据坟场里、模仿着爱人声音、引诱自己活下去又最终将自己推下悬崖的终极拟态者!
嗬…呵呵…那扭曲、空洞的笑声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在死寂的阁楼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灰尘、油污和干涸血迹的手指。就是这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了温念的指令,也敲碎了自己最后的幻梦。这双手,也曾亲手刻下她的名字…
砰!砰!砰!
沉重、狂暴的撞击声,毫无征兆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他卧室房门被疯狂撞击、木屑飞溅的可怕声响!那声音如此猛烈,如此真实,震得整个阁楼的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拟态者!不止一个!它们被什么吸引了是他刚才在阁楼的嘶吼是他崩溃时泄露的活人气息还是…仅仅因为他这座孤岛的灯塔——那台电脑——依旧在散发着微弱的信号
真实的、可怖的死亡威胁,夹杂着门外那非人的、充满饥饿和暴戾的咆哮嘶吼,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傅寒川沉浸在自我毁灭中的虚无感。求生的本能,如同沉入深海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极致的绝望中,被这狂暴的死亡威胁猛地吹燃!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这样,作为一个被自己幻想逼疯的可怜虫,被门外的怪物撕碎!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在死寂的阁楼里,在他濒临爆发的神经上,骤然敲响!
傅寒川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屏幕。
温念的头像,最后一次亮起。一条新的私信,带着一种程序运行到终点、数据库即将清空的平静,或者…是一种数据模拟出的、极致的悲悯,跳了出来:
【温念】:指令终止。数据库清理启动。永别了,傅寒川。
信息发出的瞬间,温念那亮了三年的ID头像,没有任何预兆地,瞬间灰暗了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紧接着,她的ID在傅寒川的论坛好友列表里,如同被橡皮擦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或者…傅寒川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吐出屏幕上未显示、却在他心底炸开的最后半句话,永别了,‘我’。
他亲手杀死了她。杀死了那个由他创造、陪伴他、支撑他、最终又将他推入深渊的完美拟态者——他自己的一部分。
最后的微光熄灭了。真正的、彻底的、内外交困的绝对黑暗降临。
轰隆——!!!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卧室的门被彻底撞开了!沉重的脚步和贪婪的嘶吼声开始在一楼回荡,并迅速向楼梯逼近!
傅寒川瘫坐在冰冷的黑暗中,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出他空洞双眼最后一点微弱的反光。门外(楼下)是真实的、步步紧逼的、可怖的拟态者的咆哮和撞击。而门内(他的心里),他刚刚亲手掐灭了那团由自己点燃、又照亮了他三年黑暗的唯一灯火。
他失去了所有方向。物理世界是布满怪物的废墟。精神世界是自我认知崩塌后的无尽虚无深渊。
没有希望,没有同伴,没有未来。
只有…选择。
是像懦夫一样,蜷缩在这黑暗的阁楼里,等待被门外的怪物找到、撕碎还是像个疯子一样,冲下去,用手中这根磨尖的钢管,向那些扭曲的存在,也向这操蛋的命运,发出最后的、徒劳的嘶吼
嗬…那扭曲的笑声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意味。
傅寒川慢慢抬起头,望向阁楼入口的方向。黑暗中,他的嘴角一点点向上扯开,形成一个似哭似笑、无比扭曲狰狞的弧度。空洞的眼神深处,那最后一点被死亡威胁点燃的、疯狂的火星,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炽烈燃烧起来!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异常坚定地站起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轻响。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沉重的、冰冷的、磨尖的钢管。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骨髓。
永别了,温念。
永别了,我。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定格成一个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决绝。
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声响,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或者最绝望的赴死者,走向阁楼那扇洞开的、通往下方地狱的入口。沉重的脚步声和贪婪的嘶吼声,正顺着楼梯,越来越清晰。
黑暗中,只有门外(楼下)持续不断的、非人的撞击声和嘶吼,在这座双重废墟的核心——傅寒川这座最后的、活着的孤岛内部,孤独而疯狂地回响。
他走向那声音。走向最终的结局。无论是毁灭,还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