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十二年,发生了两件轰动疆土的事情。
第一件,那个被送去和亲的九公主被南越送了回来。
她是个人尽可夫的的贱妇,她是东明的耻辱,她该死。
第二件,镇国公家的小将军要成婚了,迎娶的是东明的天之骄女,当今圣上的第三女,永安公主。
那一日,皇城上下红绸满挂,一片欢声笑语,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在庆贺这对璧人。
也是那一日,那位被世人唾骂的九公主换上了红妆,她登上了皇城最高的浮屠塔,纵身跃下。
01.
公主,这柳枝折不得！一位宫女焦急地劝阻着。
那年我14岁,正值豆蔻年华,是东明国最受宠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无比。
为何折不得,本宫偏要折来瞧瞧。我任性地回答,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
十四岁的少女身着鹅黄宫装,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惊起栖息在枝头的雀鸟。
也正是那一年的初春,16岁的裴云峥随父亲入宫面圣,在御花园中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少年将军怔愣在原地,只见那折柳的公主转身望来,她的眼眸清澈如秋水,唇瓣红润如点朱,美得仿佛连她见过的所有边关月色都黯然失色。
我初见裴云峥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的容貌俊朗,是我见过的王公大臣家中子弟里最为出众的。
你是何人我佯装着恼怒,手中柳枝却已经轻轻点在少年的肩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
我那时时常在想,许是天上的月老看中了我们,悄悄地为我们二人缠上了一条无形的姻缘线。
此后的三年,御花园的假山后常有少年将军藏下的诗笺,公主的绣枕下总会多出几瓣从边关带回来的山红梅,它们见证了我们之间默默生长的情愫。
那一日我倚靠在沉香亭的栏杆上,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诗笺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裴云铮从身后环抱住我,将一支新折下的桃花别在我的鬓边,那桃花的香气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我心醉。
等我从北疆回来,便向陛下提亲。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质感,我要你穿上我亲手挑选的红嫁衣,做我的妻。
我看着他,心中早已化作一汪泉水,却故作骄矜,谁要嫁你,本宫可是东明唯一的嫡公主。
那臣只好……裴云峥将我横抱起来,抢亲了！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那之后,裴云镇远赴北疆,他永远冲在最前方,他想要攒下更多的军功,去娶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02.
在我十八岁那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我的母后离世已有三年,父皇似乎逐渐迷失在了贵妃的温柔之中,对我的关注和宠爱也日益减少。
记得那一日,父皇竟然破例来到了我的霓裳宫,我心中充满了惊喜,因为这些年来,他对我似乎越来越冷淡,与往昔的宠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贵妃紧随其后的身影让我感到一丝失落和疑惑,心中不禁泛起了酸楚。
就在那一天,我得知了边疆的战况,南越军队大破我东明的幽州三城,战事愈发严峻,无奈之下,朝廷中的大臣们在今日的早朝上商讨出了和亲的策略。
父皇用我儿时的乳名阿宝唤我,那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如此称呼我,我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不解。
我的父亲,那个曾经最疼爱我的爹爹,现在却用一种儿时般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是要将我送离这个家。
带着一丝不服气,我直视着他,按照年龄,难道不应该是三姐姐去和亲吗
我的三姐姐是贵妃所生,这两年来,贵妃深受父皇宠爱,父皇对她的偏爱也日益增加。
原本属于我的永安公主的封号,也在贵妃的几句话下,轻易地转给了三姐姐。
我自然是对她心生妒忌,但我的嫉妒也是徒劳无功,自从母后去世后,我便孤身一人,无人可依。
九公主可能有所不知,这次和亲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请求,为了两国的和平,我东明自然是要派出身份最为尊贵的嫡公主前往南越。
贵妃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眼中充满了温柔,但她的朱红指甲却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疼痛。
我忍不住抽回了手,却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她竟然往后一仰,硬生生地摔倒在了地上。
父皇急忙上前扶起她,看着她那双带着委屈又似乎在引诱人的眸子,他严厉地训斥我,明月,你身为公主,怎能如此对待长辈,你的母后是如何教导你的！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我从未听过的愤怒和无情。
身为公主,竟然如此不懂得大体！
陛下,您可别再动怒了,伤了龙体可就不好了。贵妃含泪拉住他。
九公主肯定不是故意的,臣妾来同她说吧,永安不也是这样,偶尔闹些小性子,皇后娘娘走的早,臣妾也是有责任来教导九公主的。
贵妃笑里藏刀地看着我,那眼神中仿佛藏着锋利的刀子,浸透着剧毒。
03.
当最后一位宫女悄然退下,贵妃终于卸下了她那层华丽的伪装。
九公主,有件事情你可能并不知情。
我瞪大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一个月前,陛下已经决定将永安公主许配给裴小将军,但裴家那个年轻的将军,他年轻气盛,不识好歹,竟然敢违抗皇命,拒绝了这门婚事。是本宫出面,才保下了他。
贵妃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你猜,如果本宫今夜不小心去陛下面前透露了些什么,裴云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裴家又会遭遇怎样的变故呢
这些事情我之前一无所知,裴云峥也从未向我提起过。
贵妃离开后,我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竟然破天荒地违背了一次宫规。
我换上了平民的便装,偷偷跑出了宫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裴云峥,我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直奔裴家府邸,却在途中不自觉地停在了清风楼前。
楼内说书人正在讲述幽州的战况,那里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尸体堆积如山,无处安葬,边关的将士们可能永远也回不了温暖的家。
裴云峥下个月也将奔赴那片残酷的战场。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母后临终时对我说的话,阿宝,生在皇家,这一生将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那夜,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我们围坐在火堆旁,煮酒烤肉,他吹奏埙,我便在树下翩翩起舞。
第二天,我便向父皇表达了我愿意前往南越和亲的意愿。
夜深人静时,裴云峥冒着被斩首的风险,潜入了我的宫中,他红着眼睛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我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我们曾经的每一次嬉戏,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
我带你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裴云峥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
我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以,我是东明的公主,这是我的职责与使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而无动于衷,我也不能置你们裴家全族的性命于不顾。
04.
在筹备那场盛大的婚礼期间,我被正式册封为和恪公主。
这段时间里,我被严格禁止离开皇宫,我的生活起居都有专人看管,甚至在饮食和出行上都有严格的限制,教我宫中礼仪的姑姑们也接二连三地来到我的身边。
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再见到裴云峥,我也没有主动去打听他的消息,或许他已经在前往边关的途中了,而我却无法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在即将启程的那一天,裴云峥派人送来了一身华丽的大红嫁衣,上面用金线精心绣制着比翼鸟的图案,而袖口处的暗纹正是我最喜爱的海棠花。
他附上了一句话,穿上它,等我。同时,他将一枚精美的玉佩塞到了我的手中,并且承诺终有一日,我会来接你回家。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裴云峥为了能在我的大婚之日护送我,不惜向父皇求情长达三个日夜。
他希望亲自送我出嫁,确保我的安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多么壮观的场面,祝词声响遍整个皇城,宣告东明的嫡公主即将出嫁。
百姓们纷纷跪地相送,高声呼喊公主大义,公主千岁,场面感人至深。
看着这些虔诚的百姓,我心中想到,如果我的牺牲能够换来数十年的和平与安定,那么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然而,南越的皇宫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险恶。
在大婚的那一天,年迈的南越王突然暴毙而亡,我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兆,被当作带来厄运的妖女。
他们将我带到了祭坛之上,那些巫师在我身上涂抹着各种神秘的符号,用那些我从未见过的花草在我的身上熏了整整七个日夜。
王后将我囚禁在西宫,我被永远地限制在那座宫殿之中,不得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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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消息也传回了东明,但我的父皇似乎已经对我失去了希望。
他在我被送来南越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我,没有人来关心我的处境。
05.
在我南越生活的第二年,我有幸见到了那位新登基的王上。
从那以后,这位王上经常找各种理由来到我的宫院,他不断地挑衅我,对我进行欺辱。
直到有一次,我以死相逼,他才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我的宫院。
我的容貌成为了我这个无依无靠、没有任何手段之人最大的危险。
王后得知了我的存在,她是一个非常有手段和谋略的女子。
她的家族一直都是主战派,对于先前的和亲政策感到非常不满。
恰逢那时瑞王的势力正盛,新王登基才第二年,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
在那一年的中秋夜宴,我与瑞王不幸被设计陷害。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衣衫不整,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私通先皇的妃子,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罪名啊。
瑞王被贬为平民,家产也被充公。
而我,一个异国的公主,本就背负着不祥的罪名,现在还被指控与人私通。
很快我就被关入了地牢,我也终于见到了那位王后。
确实是貌美,难怪王上念念不忘,可惜了。
我已经是个心死的人,只是闭着眼,不去理会她。
或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她,她捏住我的下巴东明的公主,我真是可怜你,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如今又落得这般境地,来人呢给我灌下去。
一碗千机毒下肚,每隔半月就会生不如死的痛,如同千万只虫子噬心。
那些年,那些冰冷的日夜里。
我只能蜷缩在潮湿的稻草之上,数着从狭窄的窗子透入的光斑度日。
我将裴云峥送我的玉佩藏在怀中,那是我唯一的慰藉。
06.
五年的时间,南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被紧急召回了东明。
当我踏入皇城的那一刻,我感到有些迷茫,是那些喧闹的叫喊声将我从恍惚中拉回到了现实。
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群,然而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愤怒和不屑。
看,那个不要脸的公主回来了。
听说她在南越克死了老南越王,还和瑞王私通。
我东明为何会有如此荡妇,真是太过丢人了。
烂菜叶砸在马车上,我紧紧抱住那件已经褪色的嫁衣,无声地流泪。
关雎宫是我母后的宫殿,如今却已是宫门漆皮剥落,庭中杂草丛生,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陛下有旨,和恪公主行为不端,有失皇家颜面,禁足于此,终身不得踏出宫门。
太监细尖的嗓音刺得人耳朵生疼,仿佛每一句话都在指责我的过错。
我的双眼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水,我的父皇,他甚至不愿意见我一面,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儿臣……领旨。
当夜,贵妃派人来探望我。
我被按在积满了灰尘的梳妆台前,铜镜映出我形如枯槁的容颜。
曾经光洁的额头上横贯着一条狰狞的疤痕,乌黑的秀发也变得枯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公主别怕,老奴为您梳妆。
老嬷嬷揪着我的头发狠拽,梳齿刮过头皮,带下缕缕发丝,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听说您在南越,被视为不详……
我咬破嘴唇,将惨叫咽回肚子里。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苦难等待着我。
07.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刻,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裴云峥。
他刚刚打完一场辉煌的胜仗,凯旋而归。
我从那些小宫女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这些年来,裴将军一直驻守在东明与南越的边境线上,屡战屡胜,战功显赫,他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最终被封为了镇国大将军。
那一夜,他与我的三姐姐一同来到我的居所,两人十指相扣,那亲密无间的样子刺痛了我的双眼。
裴郎,这也算是让你们故人见上一面了,你去外头等我吧。
永安亲昵地唤着裴云峥,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好……
裴云峥离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情感。
而我,只是一刹那便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不敢看他,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姑娘。
这些年的岁月,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我已形容枯槁,眼中没有了半分的生机,只有这些年所受的耻辱与疲累。
待裴云峥离去之后,永安随意地打量着我这里的一切,包括我。
小九啊小九,你看看你这些年,活的怎么那么狼狈,连父皇都不愿见你。
我就这么呆滞地坐着,我本该恨她的,可却已经没有心力去恨她。
你知道吗,我跟裴郎不日便要大婚,你们二人有情又如何,他抗旨拒婚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臣服于我。
她看着我榻上放着的嫁衣,随手捻了起来,仿佛在嘲笑我的过去。
啧啧啧,都褪了色了,还留着呢。
似乎那是唯一能牵动我情绪的事情,我猛得冲到她身边,抢走那件嫁衣。
永安被我吓到了啊！你个贱人,怎么敢……
嫁衣落地,我赶忙去捡,生怕那些灰尘沾染了上去,这件嫁衣,是我撑过南越地牢里唯一的慰藉。
一只脚就这么落在了我的手背上,用力的碾压,那是一种侮辱,也是一种折磨。
我疼得冷汗布满额头,却还是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
08.
小九,你可知,我从小就羡慕你,你的母亲身份尊贵,你也有尊贵的身份,父皇疼爱你,所有的好处都被你占了。
而我呢,父皇明明宠爱母妃,却处处都要顾念着嫡庶尊卑,所以我就要低你一头。
说着说着,她的神色慢慢变得伤感,双眼中也含着泪光。
你可知,我自幼便喜欢裴云峥,我第一次见他就是他跟随裴老将军大胜归来。
我靠近他,向他示好,可他只当我是公主,对我十分冷淡。
可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能得到他的心。
我去求父皇跟母妃赐婚,可他宁愿去死也不愿娶我,他抗旨了,我成了一个笑话。
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听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着,越到后面我能感受到她脚下的力度越来越大。
你去了南越多少年,他就在边关守了多少年,他带人打赢了南越,却用所有的军功,只求父皇能够接你回来吗,你何得何能啊
怎么,三姐姐,你妒忌了
我吃力地抬起头,忍着疼痛,嘴角勾起冷笑,就这么看着她。
此时此刻,在我的眼中,她与那些疯子没有任何区别。
闻言,她猛的松开我的手,蹲下身抬起我的下巴。
那浓艳的唇色就如同她的母亲一样,勾人心魄,却带着剧毒。
妒忌,哈哈哈哈,本宫妒忌又如何,他裴云峥再爱你又如何,还不是要与我成婚结为夫妻,这辈子都要与我捆绑在一起。
我质疑的看向她,思索她言语间的深意。
不必猜测,就是本宫威胁他,你的命在我的手里,他不得不从。
她笑了起来可惜了,虽然本宫答应他放你出宫,但本宫不想遵守这个承诺,但是这件事情本宫告诉九妹妹你了,这可该怎么办,你不会去高密吧
你想干什么我死死的瞪着她。
下巴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就这么被塞入我的口中,滑下了我的咽喉。
这是母妃特意给我的,吃了它,你就有口也不能言了。
09.
你这毒药,难道是想让我永远闭嘴吗我挣扎着,尽管声音微弱,但仍然试图反抗。
没错,你猜对了,这药丸一旦吞下,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失去说话的能力,而且,这种毒药无药可解。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得意和残忍,仿佛在欣赏着我无助的挣扎。
你为何要对我下如此狠手我感到一阵绝望,但仍旧试图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因为你的存在让我这么多年不被重视,也是你裴云峥才无法全心全意地属于我,还有我的母妃,若不是你的母亲,她该是东明的皇后！
她说着说着面目变得狰狞,在看到我如此狼狈之后又笑了起来。
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必须让你消失,至少,让你永远无法说话。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这样做,难道不怕父皇知道后惩罚你吗我试图用父皇的权威来威胁她。
父皇她轻蔑地笑了笑,父皇早就弃了你了,怎么,这些年来还没攒够失望吗
你太天真了,小九,这也要怪你的母后,在深宫之中,竟然还妄想让你幸福平安的度过一生,现在你知道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现在,你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宁静吧,因为很快,你就会成为一个哑巴。
她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转身离去,留下我独自一人在恐惧和绝望中挣扎。
在那个特别的夜晚,正是我体内千机毒开始肆虐发作的时刻。
我痛苦地蜷缩在床榻之上,身体的疼痛让我想要大声呼救,然而,我却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最亲近的宫女绿芜,也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不见,我只能默默祈祷她能够平安无事,保住自己的生命。跟随着我这样命运多舛的主人,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不幸。
夜幕降临,我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那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面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心。
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仍然渴望着能有一个人真心地爱着我。
10.
在那一天,天空中飘落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整个上京城被白雪覆盖,街道两旁挂满了红色的绸带,红白相间,是难得的美景。
我内心深处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变得越来越强烈。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趁着当值的宫女不注意的瞬间,拿起一个花瓶,用力地砸向了她,将她砸晕了过去,然后我迅速换上了她的衣裳。
关雎宫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我母后还在世时,父皇赠送给她的珍贵礼物。
我并没有带走这些物品,只是紧紧地怀抱着那件裴云峥送给我的嫁衣。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身上,但我丝毫没有感到寒冷,只是沿着记忆中那条熟悉的道路,一直走到了御花园中。
御花园中有一条通往宫外的秘密地道,这是我儿时偶然发现的。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地道走了出去。
我行走时非常谨慎,因为我今天特意化了妆,尽管那条长长的疤痕根本无法被完全遮掩。
宫外的世界与宫内截然不同,没有了那份庄严,但百姓们的脸上也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永安公主与镇国将军大婚,快来看啊,撒钱了！
我们东明的这对璧人,镇国将军保卫着我们的疆土,保护我们东明的安宁,永安公主是天之骄女,名满天下,他们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于这些赞美的话语,我仿佛充耳不闻,那些铜板和碎银撒在我的身上,我也似乎毫无知觉。
我只是微笑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浮屠塔的方向走去。
11.
浮屠塔,这座在我出生之际由父皇亲自下令建造的宏伟建筑。
负责看守的将领,曾经是我外祖父麾下的一名忠诚的战士,当他见到我时,他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只是默默地跪了下来,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最后的尊重。
在这世间,除了绿芜之外,他应当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保留我些许体面的人了。
我寻觅了一间安静的屋子,换上了那套我视若生命般珍贵的嫁衣。
随后,我一步一步地登上了这座高塔,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大雪纷飞,覆盖了阶梯,我的鞋袜已经被冰冷的雪水浸透。
他们从宫中出来了,一长串的队伍在朱雀大街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百姓们站在两旁,围观着这盛大的场面。
我远远地看见了穿着喜服骑在马上的裴云峥,尽管因为距离有些模糊,但我可以想象,他此刻一定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父皇不愿意见我,百姓们唾弃我,我的存在仿佛成了所有人的负担。
裴云峥因为我的关系,而受制于人,他的命运不再属于自己,身不由己。
这一切的不幸,似乎都是因为我这个人的存在。
其实,我早就应该死在南越的王宫之中,但上天或许对我有所怜悯,让我能够再次穿上这身嫁衣,再见他一面。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听,那婚嫁的祝词在风中回荡,仿佛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祝福。
裴云峥,这次我等到你了,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
12.
裴云峥骑在高大的骏马上,他的表情严肃而冷漠,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四周的喜乐声震耳欲聋,百姓们欣喜若狂地高呼,庆祝着这场盛大的婚礼。
然而裴云峥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场婚礼的主人公并不是他,而是另有他人。
快看,浮屠塔上有个人！
突然,一声惊呼划破了喧嚣。
尽管声音很大,但还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掩盖了去。
裴云峥瞥了那人一眼,由于鞭炮声的干扰,他并没有听清楚那个人在说些什么。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像是某种神秘的指引,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浮屠塔的方向。
在那高耸的塔上,他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由于距离太远,分辨不出那是谁。
但裴云峥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随即喃喃自语,阿月……
咦,怎么停下了
将军,您今个儿是高兴得昏了头了吧,怎的不动了
是啊,咱们公主殿下还在花轿里等着呢！
裴云峥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疑问,只是默默地扯下了胸前的红花,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永安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她感到有些不安,刚撩开轿帘,就目睹了裴云峥策马离去的背影。
裴云峥,你想抗旨吗
永安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和失望,直接冲出了花轿,质问着裴云峥。
但四周无人回应她,裴云峥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地中。
殿下,您看。
贴身婢女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浮屠塔的方向。
今日的种种,就像是一场闹剧,方才还欢呼祝贺的百姓此刻都闭口不言,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喜乐声戛然而止,鞭炮也放完了,无人续上,只有雪花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地飘落。
13.
裴云峥紧紧地拥抱着我冰冷的尸体,跪在那座浮屠塔下,周围的时间仿佛凝固,静止不动。
他的周围,一群官兵围成一个严密的圈子,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但似乎没有人敢于轻易地做出任何动作。
绿芜跪在一旁,无声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悄然滑落,她的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无法掩饰。
将军,我在宫墙外远远地看到了殿下的身影,我一路跟随她来到这里,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那漫长的几个时辰里,绿芜向裴云峥详细地诉说了我这些年来所遭遇的种种磨难和不幸。
在南越的王宫之中,我多次被不怀好意的人陷害,被囚禁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之中,被迫饮下了致命的千机毒。
回到京城后,我遭到了百姓的唾弃和谩骂,被幽禁在关雎宫内,每日仅有一顿简陋的饭食。贵妃与永安公主不时地对我进行欺凌和侮辱。
更甚者,在他们携手而来的那一天,永安毒哑了我的嗓子,让我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将军,您可知,殿下在南越被囚禁的那些漫长的日夜,都是抱着这身嫁衣度过的,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您,等待着您来接她回家。
裴云峥沉默不语,他的脸色如同死灰一般,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他已置身事外。
阿月,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最终将我安葬在了琼花古道的尽头,那里有一处幽静的别院,是他为我精心准备的。
别院中种满了海棠树,花开时节,定会美不胜收。
14.
因为裴云峥战功赫赫,裴家三代都是忠心耿耿,最终我的父皇没有拿他怎么样。
他也与永安完成了那场婚礼。
贵妃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是她的绊脚石,裴云峥也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明昭十七年,裴云峥已经被封为一等侯爵,手中掌握五十万大军。
朝堂之上,他亦是手握重拳。
明昭十九年,皇帝大病了一场,裴云峥摄政。
新春佳节,大臣携家眷都相继离宫。
裴云峥带着那位年仅十四岁的皇子来到了皇帝的病榻前。
十三皇子天资卓越,仁德备至,今时今日,陛下龙体抱恙,驾崩于今夜子时。
裴云峥,
你好大的胆子！
老皇帝一怒之下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云峥眸中没有一丝情感,淡淡开口臣,恭请陛下殡天。
第二日,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未央宫内,三个个太监站在贵妃面前,宣读着那份明晃晃的圣旨。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好好地怎么会驾崩,还有,陛下是不会让本宫殉葬的,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老太监斜睨了她一眼,随即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去,丧家之犬而已,侯爷可是吩咐了,娘娘若是不从,我们便可直接动手。
两个小太监立即上手。
你们这群狗奴才,想本宫砍了你们的头吗
不要让她走的太过舒坦。老太监慢悠悠的吩咐下这么一句话。
15.
在忠勇侯府的深处,永安公主已经被无情地囚禁在阴冷潮湿的地下水牢中,度过了整整五个日日夜夜。
经过漫长的等待,裴云峥终于决定来见她,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房中回响。
永安公主用尽全力,对着裴云峥发出愤怒的呼喊：裴云峥,你快放本宫出去,我可是东明的公主,我父皇要是知道了你这样对待我,定不会放过你的。
裴云峥却只是冷眼旁观,手中把玩着一对精致的瓷瓶。
公主殿下,您恐怕还不知道,陛下已经驾鹤西去了,贵妃娘娘也于今日一同走了。
绿芜从暗处的通道缓缓走过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永安的仇恨,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永安公主看到绿芜,惊讶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是你……你这个贱婢不是……
绿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回应道：不是什么,是想说你把我让出宫丢进鬼市吗,不好意思,没能如您的愿,死在里面。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子,用刀尖轻轻挑起永安的下巴,目光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永安公主惊恐地问：你……你怎么敢……
绿芜的回答中充满了决绝和怨恨：我有何不敢,当初你对我们殿下做的一切,今日便是我报仇的时刻。
永安公主被迫吞下了两枚药丸,她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千机毒让她生不如死,而另外一颗药丸,正是她那一日强迫我吃下的毒药。
裴云峥看着永安痛苦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下你也有口不能言了。
永安,你的余生都将在这水牢里度过,这是你早就该付出的代价。
16.
新皇登基那日,上京臣的登天鼓被敲响。
裴云峥站在高台上,地下是全城的百姓,皇帝就坐在中堂的龙椅上,他微微抬手,示意裴云峥。
裴云峥手中握着当年赠予我的那枚玉佩,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昔年,和恪公主为保我东明百姓,远赴南越,受尽屈辱,她归来的那日,我东明的百姓没有丝毫感激,满口尽是不堪入耳之言,你们这些人不配为我东明的百姓,更不配和恪公主的庇护。
他手中的纸张飞扬而去,散落在百姓的面前。
那上面满满的都是谴责与不甘,其中还将南越皇室对我的种种行为写的清清楚楚。
看着这满纸的不甘与屈辱,那些曾经对我恶语相待的百姓一个个惭愧的低下了头。
就连那刚登基的小皇帝,他手中也紧紧的握着那张纸,朕的皇姐,她是东明的公主,是她换来了东明五年的安稳时光,我东明的百姓不该这般对她。
裴云峥淡然的看着这一切,这些迟来的终究是如同尘烟,是最无用的。
17.
第二年春日,海棠花开了满园。
裴云峥坐在我的墓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这一日他破天荒的穿上了一身红衣,上面是金线绣着的比翼鸟,只是这衣裳有些褪色,许是放了许多年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一杯浊酒下肚,裴云峥眼中流下热泪。
阿月,该做的我都做完了,你还在等我吗
阿月,我本该死在战场上的,可我有些想你,想待在你身旁……
天鸿二年,忠勇侯薨逝,裴家军驻守边关。
皇帝颁布圣旨,即今日起,我东明的公主不再前往他国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