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梳妆镜的故事 > 第一章

我在古董店花300英镑买了面维多利亚时期的梳妆镜。
半夜醒来,镜中的自己仍在沉睡。
起初我以为是幻觉,直到镜中人开始模仿我的动作。
她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在镜面写下让我出去。
惊恐中我叫醒丈夫,他却说镜子里只有我。
监控录像也显示一切正常。
某夜我撞见丈夫站在镜前低语:再忍忍,就快成功了。
镜中人突然转向我,用丈夫的声音说:
亲爱的,你才是困在镜子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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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
意识像沉船里挣扎的浮木,猛地撞破冰冷漆黑的水面。莉兹·卡特骤然睁开眼,胸膛里那颗心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急促得发痛。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丝质睡衣,黏腻地贴住皮肤,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冰凉。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破碎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的挣扎。
又是那个梦。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种被冰冷、滑腻的东西紧紧包裹,拖向无底深渊的窒息感,还有……一双眼睛。一双在绝对的黑暗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饥饿。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视线投向床边那件巨大而沉重的存在——那面维多利亚时期的雕花梳妆镜。它矗立在昏暗中,像一扇通往异世界的沉默门扉。古董店昏黄灯光下,店主那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三百镑,夫人,您简直是白捡了宝贝!瞧这胡桃木雕花,这水银底,保存得多好……
老店主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手指爱惜地拂过镜框繁复的卷叶纹饰和中央那个模糊不清的家族徽记。莉兹当时被那沉重的历史感与低廉到不可思议的价格迷住了,几乎是晕乎乎地付了钱。罗伯特——她的丈夫只是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家里不缺镜子,但终究没阻止她。
此刻,月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惨白的细线,却吝于照亮房间深处。镜子的大部分都沉在浓稠的阴影里,只有靠近床沿的一小片区域,被窗外遥远路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
莉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镜面,寻找自己惊魂未定的倒影,寻求一丝现实的确认。
镜子里,只有一片混沌的深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侧卧着,蜷缩在她躺着的那个位置,盖着薄被,纹丝不动。
可她自己,明明已经坐起来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莉兹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再睁开,死死盯着那片混沌的灰暗。镜中人影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态,安静得如同坟墓里的雕像。
幻觉。一定是噩梦带来的幻觉。或者……是月光角度造成的视觉欺骗
她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地抬起右手,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离开镜面又迅速移回——
镜子里那个沉睡的身影,也抬起了右手,做出了一个揉眼的动作!动作的幅度、角度,与她分毫不差!只是那张脸,依旧模糊不清,笼罩在难以穿透的暗影里。
莉兹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猛地缩回手,紧紧抓住胸前被冷汗浸湿的睡衣布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
镜中的身影,也同步地收回了手,做出了一个攥紧衣襟的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攫住了她,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肌肤。她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向镜子探出了左手。指尖颤抖着,伸向那片冰冷的虚无。
镜中的手也同步伸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两只手在镜面与现实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虚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同一个无形的点。
就在这一刻,镜中那片模糊不清的脸上,嘴角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弧度。
一个微笑。
一个空洞、僵硬、毫无温度的微笑。嘴角咧开得太过用力,几乎要撕裂那层模糊的阴影,露出了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莉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大脑。她再也无法控制,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喉咙,猛地爆发出来:啊——!
怎么了莉兹!莉兹!
身旁熟睡的罗伯特被尖叫惊醒,猛地坐起,睡眼惺忪但写满了真实的惊慌。他结实的手臂立刻环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冰凉汗湿的额头,语气急促而关切,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里!只是噩梦!
莉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她的身体筛糠似的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另一只手指着那面镜子,语无伦次,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镜……镜子!里面……里面不是我!她在动!她在笑!她……
她猛地顿住,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死死盯着镜面。
在罗伯特坐起、灯光尚未亮起的这几秒钟昏暗里,就在刚才镜中人咧嘴微笑的位置,月光恰好偏移了一丝角度,短暂地照亮了一小片镜面。在那片光亮中,莉兹清晰地看到,光滑冰冷的玻璃上,凭空浮现出几道湿漉漉、带着污浊暗红痕迹的痕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指蘸着血水快速涂抹而成。
那是潦草、扭曲、透着无尽绝望与恶意的话:
让我出去。
字迹仿佛拥有生命,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扭曲、蠕动。
开灯!快开灯!
莉兹失控地尖叫,声音破碎。
啪嗒。
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那面巨大的梳妆镜纤毫毕现。镜框是深沉的胡桃木色,繁复的卷叶雕花和中央那个磨损严重的徽章,依稀可见缠绕的荆棘和一只模糊的眼睛图案,透出沉甸甸的古旧感。镜面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卧室里的一切:凌乱的床铺,罗伯特一脸担忧地紧搂着她,以及她自己——面色惨白如纸,头发被冷汗黏在额角,眼中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正惊恐万状地指着镜子。
镜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没有沉睡的身影,没有诡异的微笑,更没有那行血淋淋的字迹。只有她和丈夫清晰无比的倒影。
什么都没有,亲爱的,你看!
罗伯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他顺着莉兹颤抖的手指仔细看向镜子,又环顾四周,只有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一定是做噩梦了,太真实了,吓坏你了。
他更紧地搂住她,掌心在她冰冷的手臂上轻轻摩挲,试图传递一点暖意,只是噩梦。好了,好了,没事了。
莉兹浑身僵硬,目光死死锁住镜面,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那行血字的触感、那微笑的弧度、那被注视的冰冷……一切都真实得刻骨铭心。她猛地挣脱罗伯特的怀抱,赤着脚跳下床,踉跄着扑到镜子前,双手用力拍打着冰冷光滑的镜面。
出来!你出来!我看到你了!你写的东西!你笑!出来啊!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手指在镜面上徒劳地抓挠,指甲刮擦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镜子里映出她疯狂而绝望的脸,还有罗伯特快步走来、试图阻止她的焦急身影。
莉兹!冷静点!你弄伤自己了!
罗伯特从后面用力抱住她,阻止她近乎自残的行为,强行将她拖离镜子,看着我!看着我!没有东西!你压力太大了!一定是工作,还有……还有我们之前失去的那个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痛和怜惜,那种痛苦还在影响你。你需要休息,需要放松,也许……需要去看看医生
孩子。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莉兹最脆弱的地方。几个月前那场撕心裂肺的流产,确实抽走了她灵魂的一部分,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罗伯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部分狂乱的火焰,却也带来另一种更深的寒意和……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创伤后遗症引发的严重幻觉
她瘫软在丈夫怀里,身体的颤抖从剧烈的抽搐变成了无声的悲鸣。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她将脸深深埋进罗伯特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这短暂地驱散了一些恐惧,却无法驱散那深植心底的冰冷疑惑。罗伯特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最终将她带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睡吧,我守着你。
他轻声说,坐在床边,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莉兹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黑暗里,那行血字和那个空洞的微笑仍在无声地燃烧。罗伯特的话在脑中反复回响,像沉重的铁锤敲打着她的理智。创伤幻觉是可能的吗她需要证据,需要无可辩驳的、冰冷的证据。
第二天清晨,趁着罗伯特去上班,莉兹立刻行动起来。她先在网上搜索了那家位于城郊偏僻角落的时光尘埃古董店。奇怪的是,输入名字后,跳出来的只有几条零星的旧论坛讨论,最近的也是一年多前,而且店主描述也与她记忆中的老人不符。她翻出当时付款后店主给的那张泛黄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地址在电子地图上搜索——地图显示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仓库,根本没有所谓的古董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三百英镑,那张名片,那个老人……难道都是假的是梦的一部分
不!她用力摇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镜子就在这里,实实在在的!这证明交易发生过!她转而搜索维多利亚时期镜子的灵异传说,结果触目惊心。无数关于镜中囚禁灵魂、镜灵夺舍、冤魂寄居的故事充斥屏幕,字里行间都透着和她昨夜经历相似的冰冷气息。她越看越心惊,手指冰凉。
最后,她在网上订购了一个微型摄像头。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方块。当包裹送达时,莉兹的心跳得飞快。她深吸一口气,仔细检查了卧室,确保罗伯特还没回来。然后,她搬来椅子,站上去,小心翼翼地将摄像头粘在了高高的衣柜顶端,角度正好能清晰地覆盖整个梳妆镜和它前方的区域。她反复调试手机上的监控APP,直到画面稳定、清晰。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点点。证据,她需要证据来说服自己,或者说服罗伯特。
接下来几晚,成了莉兹和那面镜子之间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较量。她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假装入睡,耳朵却竖得比任何时候都尖,捕捉着房间里最细微的声响。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刻也不敢真正离开那面沉默的巨镜。它在灯光下是温顺无害的家具,在昏暗中却像潜伏的猛兽。
罗伯特似乎真的相信她只是压力过大。他表现得体贴而耐心,每晚都陪着她,在她辗转反侧时轻拍她的背,在她偶尔被噩梦惊醒时第一时间开灯安慰。他甚至还主动提出周末带她去海边散心,或者预约一个口碑不错的心理医生。他的关心那么真实,那么自然,让莉兹心中的怀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时隐时现,几乎要消融。
然而,那面镜子并未停止它的表演。
有一次,莉兹在深夜的极度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斜斜地打在镜面上。镜子里,那个她正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然后,食指和拇指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诡异的速度,捻起了一缕垂在肩头的头发。莉兹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她猛地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转动。镜中人的动作与她分毫不差,捻发的角度、指尖的弯曲,甚至那缕头发被提起的弧度……都完全同步!唯一的区别是,镜中那张模糊的脸上,那双眼睛的位置,不再是混沌的阴影,而是两点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漆黑,正直勾勾地看着她!莉兹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过了许久,才敢再次睁开一条细缝。
镜子里,只有她惊恐瞪大的眼睛。
有一次,她在洗手间洗漱,无意中瞥了一眼卧室敞开的门,目光穿过门缝落在那面镜子上。镜中清晰地映出她站在洗手台前的背影。然而,就在她低头挤牙膏的瞬间,镜子里那个背影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模糊不清、带着难以言喻恶意的脸,正隔着门缝和昏暗的光线,看着她!莉兹手中的牙膏管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瓷砖上。她猛地转身冲向卧室门口,心脏狂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想要抓住尸体的冲动。
卧室里空无一人。镜面平静,映着她冲进来时惊惶失措的脸。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回头,只是她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又一个瞬间幻视。
每一次异常,每一次惊魂,莉兹都第一时间扑向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监控APP,回放录像。每一次,高清的画面都冷酷地显示着同一个场景:卧室里一切正常。要么是她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要么是她自己惊恐地坐起看着镜子,要么是她猛地冲进卧室对着镜子发愣。镜子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的倒影,或者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身影,更别提什么血字。画面清晰、稳定,像一部无声的讽刺剧,嘲笑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看到了吗,莉兹罗伯特的声音在她又一次回放录像时从身后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忧虑。他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录像不会骗人。
他走过来,轻轻抽走她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还定格在她自己对着镜子满脸惊恐的画面,你需要帮助,亲爱的。我预约了安德森医生,就在明天下午。
莉兹抬起头,看着丈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他看起来那么憔悴,那么真实地为她担忧。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录像的铁证,罗伯特的关爱,像两堵沉重的高墙,将她逼入一个狭小的、名为疯狂的角落。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任由罗伯特将她拥入怀中。也许……真的是自己病了她疲惫地想,混乱的思绪在恐惧与自我否定之间反复撕扯。那面镜子静静地立在房间一角,深色的胡桃木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预约见医生的前一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沉甸甸地压在莉兹胸口。白天罗伯特特意请了假陪她,表现得比往常更加温柔体贴,亲手为她做了晚餐,还提议一起看部轻松的老电影。他的目光始终带着安抚和小心翼翼的观察,仿佛她是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珍贵瓷器。莉兹强迫自己配合着,努力挤出笑容,但内心的空洞和疑惧却在不断扩张。罗伯特越是表现得正常,那面镜子带来的异常就越发显得狰狞。
她早早躺下,闭着眼睛,听着丈夫在身侧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窗外的城市沉入死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莫名的、无法抗拒的焦渴感从喉咙深处升起。莉兹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向卧室门,想去厨房倒杯水。
就在她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即将拧开的一刹那,一种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是低语。
低沉、含混、带着一种安抚的、甚至是亲昵的腔调,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莉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屏住呼吸,动作定格在拧动门把手的瞬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回过头,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微弱的辉光,吝啬地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在靠近梳妆镜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罗伯特。
他背对着她,面朝那面巨大的、吞噬光线的镜子。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去。他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紧绷。
……快了……再忍忍……
那低语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清晰地传入莉兹耳中,……就快成功了……别急……很快……很快就能……
莉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他在对谁说话!镜子里……是那个东西!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侥幸。她再也无法控制,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罗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被撞破秘密的惊怒。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狼瞳,直直地射向门口僵立的莉兹。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就在罗伯特转身的同时,那面巨大的、沉寂的梳妆镜里,异变陡生!
镜中那个原本模糊的、属于罗伯特背影的轮廓,在莉兹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极其突兀地、如同木偶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一般——猛地转过了头!
不是映照现实的动作!现实中的罗伯特是背对镜子转身看向门口!而镜子里那个罗伯特,是在罗伯特本人转身的同一瞬间,将那颗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硬生生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脸——一张莉兹无比熟悉的脸——清晰地呈现在镜面之上。
那是莉兹自己的脸!
惨白如同刷了一层石灰,嘴角却向上咧开一个巨大到撕裂的、空洞诡异的微笑!那双眼睛,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两道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漆黑深渊!
更恐怖的是,这张脸正对着门口真实的莉兹!它与现实的罗伯特毫无关系!
莉兹的脸在镜中无声地狞笑着,嘴唇开合。
一个声音,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声音,一个低沉、温和、属于罗伯特的、莉兹听了无数遍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从那面冰冷的镜子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和如释重负的轻松:
亲爱的,你终于发现了
镜中那张莉兹的脸,笑容扭曲得更深,那非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僵立如雕像的莉兹。
那属于罗伯特的声音继续从镜中传来,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如同审判的锤音,狠狠砸在莉兹的灵魂上:
你才是困在镜子里那个。
轰——!
莉兹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崩塌、粉碎、化为冰冷的虚无。
所有的声音——罗伯特的呼吸、窗外的车流、甚至她自己疯狂的心跳——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灭。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沉重得令人窒息。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像被浓墨迅速晕染的劣质纸张,急剧地向中心收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脚下冰凉的地毯,只有一种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里剥离的剧痛和失重感。
她看见门口那个真实的罗伯特动了。他脸上的惊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疲惫、怜悯和……最终解脱的复杂神情。他没有再看她,目光径直越过了她僵立的身影,温柔地、专注地投向那面镜子——投向镜中那个咧着诡异微笑的莉兹。
终于……
罗伯特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感。他向前走去,脚步沉稳,目标明确地走向那面镜子。他完全无视了门口那个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莉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即将消散的幽灵。
莉兹想尖叫,想质问,想扑过去抓住他,但她的身体完全背叛了她。她像一尊被冻结在冰河里的石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伯特走到镜前。
镜中,那个顶着她的脸、笑容却如同地狱恶鬼的东西,笑容愈发灿烂、扭曲,那双漆黑的非人眼眸中闪烁着贪婪和狂喜的光芒。
罗伯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指尖轻轻抚过冰冷光滑的镜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的脸颊。
再也不用受苦了……
他对着镜中的莉兹低语,声音里饱含着莉兹从未听过的浓烈情感,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才配拥有的珍视,很快,很快我们就自由了。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门口那个僵硬的、真正的莉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家具。
很快,你就不痛了。
他对着门口的她,用最平静的语调,宣判了她的终结。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莉兹濒临溃散的意识上。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无形的锯齿拉扯切割!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她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疯狂地撕扯、剥离、压缩!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鸣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却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房间里的死寂吞噬。
她的视野彻底被黑暗吞没。
在意识完全沉入冰冷虚无深渊的前一秒,她感觉自己的视角在疯狂地翻转、坠落、被强行拉扯……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面巨大而古老的镜子。
镜框上,繁复卷叶纹饰中央,那个磨损严重的徽记——缠绕的荆棘与一只半闭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非自然的幽绿光泽。
然后,一切都陷入了彻底的、永恒的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知觉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艰难地挣扎着浮上水面。莉兹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带着毛边的景象。颜色失真,光影扭曲,像是透过一层晃动的水波在看世界。
她看到了自己。
那个顶着她的脸、她的身体的东西,正站在卧室中央,动作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臂,低头看着,手指一张一合,似乎在努力适应这具躯壳。那张脸上,那个属于莉兹的嘴角,正缓缓向上勾起,扯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带着新奇的、属于胜利者的诡异笑容。
她看到了罗伯特。他正站在那个莉兹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眼神炽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盯着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的存在。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珍视地,握住了莉兹的手。那姿态,那眼神,莉兹从未在他看向自己时见过。
欢迎回家,莉兹。
罗伯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对着那个莉兹说的。
莉兹想尖叫,想质问,想扑过去撕碎那张冒牌的脸!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像一个被塞进狭窄囚笼的灵魂,只能被动地看着,被无边的绝望和彻骨的冰冷彻底淹没。
视角……是固定的,是倾斜的。她无法转动视线。
一种冰冷的、坚硬的触感,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着她,挤压着她。光滑,冰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死寂。
一个可怕的、令人彻底崩溃的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穿了莉兹残存的意识。
她艰难地、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试图转动那唯一能感知到的视线,看向自己身体的周围……
模糊晃动的视野边缘,映出了一小片深沉的、带着繁复雕花的胡桃木边框。
她正被囚禁在那面巨大的、冰冷的维多利亚梳妆镜里。
镜框中央,那枚缠绕着荆棘的独眼徽记,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泛着冰冷而永恒的幽暗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