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血簪 > 第一章

掖庭的夜,是渗进骨头缝里的冷。
沈青瓷蜷在草堆里,薄薄的棉絮挡不住石砖的寒气,也挡不住隔壁刑房隐约传来的呜咽。她攥着胸前一枚冰冷的、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不是亲娘,是那个在抄家灭门的血夜里,将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用亲生女儿替她赴死的忠仆,赵嬷嬷。
青瓷…活下去…找机会…报…仇…
嬷嬷最后的话,裹着血腥气,夜夜在她耳边回响。仇人是谁是龙椅上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秦骁还是当年踏破宫门,烧杀抢掠的虎狼之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萧氏皇族的血脉在她身体里流淌,带着焚天的恨意,也带着不能言说的刺青,藏在左肩胛骨下——一朵半开的灼灼桃花,前朝皇室隐秘的印记。
砰!刑房的门被粗暴踹开,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出来。
娘——!沈青瓷的心脏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冻住。那被拖在地上,像破布一样的人,不是赵嬷嬷是谁
老刁奴!敢偷贵妃娘娘宫里的金簪活腻了!为首的太监尖声叫骂,一脚狠狠踹在嬷嬷心口。
不…不是…簪子…是…嬷嬷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穿过人群,死死钉在沈青瓷藏身的角落,带着无尽的悲悯和决绝。她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身下肮脏的雪地。
还敢狡辩!人赃并获!给咱家往死里打!太监狞笑着挥手。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刺耳。沈青瓷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不能动,不能喊。眼泪滚烫地滑落,却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变得刺骨。复仇的火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焚毁。
就在嬷嬷气息奄奄,即将咽气的那一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钳制,扑向沈青瓷的方向。枯瘦如柴、沾满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尽最后的生命,划下几个扭曲、断续的血字:
簪…凤…九…
最后一笔未落,一只皂靴狠狠踩下,碾碎了她的手指,也碾碎了那未完成的血书。
晦气!拖出去喂狗!太监嫌恶地啐了一口。
沈青瓷的世界一片死寂。她看着嬷嬷被拖走,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刺目蜿蜒的血痕,最终消失在掖庭黑沉沉的门外。那被踩踏模糊的血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眼底:簪凤九是什么金簪凤凰第九一个地点一个人名一个暗号这是嬷嬷用命换来的线索!指向仇人指向身份暴露的危机指向……一线生机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撕裂。她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秦骁…苏贵妃…还有这吃人的皇宫!**
她萧灼华对天立誓,今日所受,他日必百倍、千倍奉还!她要活着,爬到最高处,把仇人一个个拖进地狱!
嬷嬷的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沈青瓷心中最后一丝属于沈青瓷的温软。她成了掖庭里最沉默的影子,却也最锐利的眼睛。她记下每一个管事太监的喜好,每一处宫规的漏洞,甚至御花园里哪条小径最僻静。
机会,终于在一个雪后初霁的午后降临。
皇后谢云舒要在御花园的梅林设小宴赏雪烹茶。人手不足,沈青瓷被临时抽调去布置茶具。她低着头,动作麻利而精准,将一套套官窑白瓷摆放得一丝不苟,角度、距离分毫不差,连茶壶嘴的朝向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规整。
就在她专注地调整最后一碟梅花酥的位置时,一道低沉冷冽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梅花,开得忒也喧嚣。
沈青瓷浑身一僵。这声音…她曾在宫变那夜,隔着冲天火光和凄厉惨叫远远听过!是皇帝秦骁!
她迅速垂首,退到一旁跪下,姿态恭顺到极点,心却狂跳如擂鼓。仇人!咫尺之遥!
秦骁似乎并未在意角落里的宫女,他负手站在一株老梅下,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硬,剑眉微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随手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梅,指尖捻着花瓣,眼神却飘得很远,仿佛透过这繁华盛景,看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血色。
皇兄当年最爱梅,说它凌霜傲雪…呵。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和…痛楚随即,那点情绪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
一阵风吹过,卷起细雪和落梅。一片花瓣打着旋,不偏不倚,正落在沈青瓷刚刚摆放好的、盛满滚烫茶汤的白玉杯盏里。
脏了。秦骁的目光淡淡扫过那杯盏。
旁边的管事太监吓得一哆嗦,扬手就要打沈青瓷:该死的贱婢!弄脏了陛下的茶!
且慢。秦骁抬手制止,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跪伏在地的沈青瓷身上。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身边那碟梅花酥的摆盘——几块酥点被巧妙摆成了一个残缺的、极其古老的星图样式,与他幼时在皇家秘库里看过的一本残卷上的图案,隐隐重合。一个掖庭宫女
你摆的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沈青瓷的声音平静无波,头垂得更低,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心中却警铃大作。他注意到了哪里出了错
为何如此摆
回陛下,沈青瓷脑中飞速运转,嬷嬷血书里的九字闪过心头,她赌了,奴婢愚见,九乃极数,取‘九九寒尽,春意将至’之意,盼…盼瑞雪丰年。她故意将星图说成是数字九的变体。
秦骁沉默片刻。这解释牵强,但那图案…是巧合还是…他盯着那低垂的头颅,乌黑的发间只插着一根素银簪子,洗得发白的宫女服裹着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沉静。
名字。
奴婢…沈青瓷。
沈…青瓷。秦骁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名字。抬起头来。
沈青瓷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不敢直视天颜。雪光映着她苍白清丽的脸,眉如远山,眼若寒潭,即使带着卑微的恭顺,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份清冷与疏离。尤其那双眼睛,深处像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像压抑着即将喷薄的熔岩。
秦骁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这双眼睛…太深了,深得不该属于一个掖庭宫女。还有那名字…青瓷,脆弱易碎,却又冰冷坚硬。一丝极淡的兴趣掠过他眼底。
茶艺如何
略懂。
去,给朕煮一杯。秦骁随意指了旁边刚支起的红泥小炉。
这是试探!沈青瓷心知肚明。她恭敬应下,起身走向茶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嬷嬷生前教导的点茶技艺。净手、温杯、碾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与掖庭的粗粝格格不入。袅袅水汽升腾,模糊了她过于冷静的眉眼。
茶成,青瓷沫饽细腻如雪,香气清幽。她双手捧盏,奉至秦骁面前。
秦骁接过,目光却落在她奉茶的手上——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本该是双养尊处优的手,此刻却布满冻疮和细小的裂口,几道新鲜的伤痕尤为刺目(是挣扎救嬷嬷时留下的)。他抿了一口茶,滋味清苦回甘,竟意外地合他此刻心境。
手怎么了他忽然问。
沈青瓷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回陛下,奴婢笨拙,前日劈柴时…不慎划伤。她低眉顺眼,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真相死死咽下。
秦骁没再追问,只是看着那伤痕,又看看她低垂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气氛一时凝滞,只有雪落梅枝的簌簌轻响。
就在这时——
陛下!陛下您在这儿呀!一个娇媚入骨、带着十足张扬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紧接着,环佩叮当,香风袭人。身着繁复华丽宫装,头戴耀眼金凤步摇的贵妃苏晚棠,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摇曳生姿地闯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皇帝面前的沈青瓷,以及皇帝手中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
苏晚棠艳丽的脸庞瞬间沉了下来,尤其是看到沈青瓷那张清丽脱俗、我见犹怜的脸时,眼中淬毒的嫉恨几乎要喷涌而出。一个低贱的掖庭婢,也配给陛下煮茶也配让陛下注目
哟,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苏晚棠扭着腰肢走到近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猛地指向沈青瓷,见了本宫还杵着不动掖庭的奴才如今都这般没体统了她话音未落,扬手就朝沈青瓷的脸狠狠扇去!
掌风凌厉!沈青瓷瞳孔骤缩。躲便是冲撞贵妃,死罪!不躲这一巴掌下去,不死也毁容,在这后宫等于断了生路!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恨意让她做出了选择。她看似吓得腿软,身体却极其轻微地向旁边一倾,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清晰地低语了两个字:
凤簪!
苏晚棠挥下的手,在空中硬生生僵住!离沈青瓷的脸颊只有寸许!她艳丽的脸庞瞬间褪去血色,惊疑不定地瞪着沈青瓷,仿佛见了鬼。
凤簪!那根她诬陷赵嬷嬷偷窃、实则被她自己藏起来准备陷害皇后的、绝不能见光的赤金点翠凤凰簪!这个贱婢怎么会知道!难道…赵嬷嬷死前说了什么她知道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苏晚棠。她死死盯着沈青瓷,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写满恐惧和哀求的眸子里看出端倪。沈青瓷恰到好处地抖动着身体,泪盈于睫,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濒死前的胡言乱语。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在旁人看来,只是贵妃娘娘盛怒之下要掌掴宫女,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手,似乎是被宫女可怜的模样打动了。
秦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苏晚棠的失态…还有那宫女瞬间出口的、模糊不清的两个音节…是什么让她如此忌惮这个沈青瓷,果然不简单。
贵妃。秦骁淡淡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僵持,御前喧哗,成何体统
苏晚棠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只是见这宫女不懂规矩,怕她冲撞了您。她狠狠剜了沈青瓷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还不快滚下去!污了本宫和陛下的眼!
沈青瓷如蒙大赦,立刻叩头谢恩,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下,背影仓惶狼狈至极,将一个受尽惊吓的卑微宫女演得淋漓尽致。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刚才那一瞬,她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用凤簪二字暂时唬住了苏晚棠,但这无疑是与虎谋皮,埋下了更凶险的祸根。
她退到梅林边缘的阴影里,心脏还在狂跳。嬷嬷用命换来的簪凤九,第一次被她用上,竟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苏晚棠的反应,印证了嬷嬷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这根簪子,是关键!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端庄,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响起:
妹妹何必动怒。一个小小宫女罢了。皇后谢云舒不知何时也到了,她穿着素雅的宫装,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宽容笑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退到角落的沈青瓷,又看向神色尚有余悸的苏晚棠,最后落在秦骁身上。陛下,茶快凉了。
秦骁收回落在沈青瓷消失方向的目光,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余味在舌尖蔓延。沈青瓷…那双深藏恨意的眼睛,苏晚棠瞬间的失态,还有皇后此刻恰到好处的出现…这看似平静的梅林,暗流汹涌得让他心烦。
起驾。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大步离开。明黄的仪仗迅速跟上。
苏晚棠对着皇帝的背影行完礼,立刻转向皇后,脸上又堆起虚假的笑,眼神却像毒蛇:姐姐真是心善。只是这掖庭的奴才,手脚不干净可是出了名的,姐姐宫里用人,也得仔细些才是。她意有所指,显然怀疑是皇后在背后搞鬼,指使那贱婢知道了凤簪的事!
谢云舒笑容不变,温婉依旧:妹妹提醒的是。本宫定会…严加管束。她目光再次飘向沈青瓷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审视和算计。这个叫沈青瓷的宫女…有点意思。能在苏晚棠手下惊魂逃生,还能让陛下多看一眼…是枚意外得来的、或许有用的棋子
沈青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掖庭小屋的。门一关,她虚脱般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刚才御花园的每一幕都在脑中疯狂回放。
秦骁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刮过骨头。
苏晚棠那淬毒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皇后看似温和,实则洞悉一切、暗藏机锋的打量…
三个最有权势的人,她一天之内全遇上了,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摊开手掌,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已经凝固,留下几个暗红的月牙。
簪…凤…她低语着,嬷嬷的血书线索在脑中翻腾。苏晚棠对这两个字的剧烈反应,几乎可以确定,嬷嬷的死,就是因为她诬陷其偷了那根所谓的凤簪!那根簪子,是苏晚棠的软肋!也是她沈青瓷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反击的武器!
可是,簪子在哪里嬷嬷用血写下的九又代表什么
她必须找到那根簪子!那是洗刷嬷嬷冤屈的第一步,更是能威胁苏晚棠、甚至可能揭开更大阴谋的关键!但贵妃的寝宫,对她一个掖庭宫女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接下来的几天,沈青瓷成了最沉默的影子,却也是最忙碌的耳朵。她利用一切机会,在浆洗房、在送饭的路上、在管事太监的闲谈里,捕捉着关于贵妃、关于凤簪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在贵妃宫中负责洒扫的三等小宫女,因打碎了东西被罚到浆洗房做苦役。沈青瓷不动声色地接近她,用省下的半个硬馍馍和几句同病相怜的安慰,撬开了她的嘴。
那簪子…赤金点翠的,凤凰的眼睛是两颗顶好的红宝石,可金贵了!小宫女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可贵妃娘娘那天发了好大的脾气,说簪子丢了,赵嬷嬷偷的…其实…她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其实那天早上,我好像看见…看见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珊瑚姐姐,鬼鬼祟祟地往…往西六所那边去了…
西六所那是皇宫最偏僻荒凉的角落,靠近冷宫和一些废弃的宫室。贵妃的心腹大宫女,去那里做什么
九…沈青瓷脑中灵光一闪!西六所…第九间第九个院子第九口枯井嬷嬷血书里的九,难道是指西六所里某个具体的位置!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必须去一趟西六所!
机会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深夜降临。掖庭看守因偷酒喝醉得不省人事。沈青瓷换上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着记忆中对皇宫地形的摸索(得益于在藏书阁的短暂经历),避开稀落的巡逻侍卫,朝着阴森荒凉的西六所潜去。
寒风呼啸,吹得残破的窗棂呜呜作响,如同鬼哭。倒塌的宫墙,半人高的荒草,废弃的殿宇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沈青瓷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按照小宫女模糊的描述,寻找着可能的第九个地点。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荒院外。院墙半塌,院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狗洞,被茂密的荒草遮掩着。洞口边缘的泥土,似乎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
沈青瓷毫不犹豫地俯身钻了进去。院内更显破败,一口布满青苔的八角古井静静矗立在院子中央。井口她走到井边,借着惨淡的月光朝下望去——深不见底,寒气森森。
嬷嬷的九,是指这口井簪子在井里这怎么拿
她绕着井台仔细搜寻。突然,她的脚踢到了井台边缘一块松动的砖石!她蹲下身,用力将那砖石撬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挖出的浅坑!
坑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沈青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将油纸包取出,迅速解开。
刹那间,一道流光在月光下闪过!
赤金打造的簪身,繁复华丽的点翠凤凰展翅欲飞,凤凰的眼睛是两颗鸽血红宝石,即使在暗夜里也流转着妖异夺目的光彩!正是苏晚棠诬陷赵嬷嬷偷窃的那支赤金点翠凤凰簪!
找到了!嬷嬷的清白!威胁苏晚棠的武器!沈青瓷紧紧握住冰冷的簪身,仿佛握住了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块基石。狂喜和激动冲击着她。
然而,就在她将簪子小心藏入怀中,准备离开时——
嗖!一支冷箭擦着她的耳畔,狠狠钉在她身侧的井沿上!碎石飞溅!
果然有耗子!一个阴冷的声音在破败的院门口响起。
沈青瓷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月光下,三个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为首之人手中,冰冷的弓弩正对着她的心口!他们的眼神,冷酷而充满杀意。
苏晚棠的人!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对方早就盯着西六所,守株待兔!
冰冷的箭镞抵着沈青瓷的后心,死亡的阴影笼罩。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把簪子交出来,留你全尸。
沈青瓷背对着他们,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脑中却飞速运转。硬拼必死无疑!唯一的生机,在于这支簪子背后的秘密和苏晚棠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高举手中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凤簪,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你们敢动我!贵妃娘娘要的是活口!这支簪子藏着天大的秘密!我若死了,这秘密明日就会传遍皇宫!娘娘第一个要你们的命!她赌苏晚棠对秘密的忌惮远超杀她灭口,赌这些杀手不敢承担让秘密泄露的风险。
果然,黑衣人动作一滞,为首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沈青瓷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将凤簪狠狠砸向旁边的枯井石壁!
叮!一声脆响,赤金簪身与坚硬岩石猛烈碰撞!簪头那展翅欲飞的凤凰,竟在撞击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更令人震惊的是,缝隙中,似乎隐约透出一点不同于黄金和宝石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暗黄色!
住手!黑衣人首领惊怒交加,下意识扑向凤簪。另外两人也被这变故吸引了一瞬目光。
就是现在!
沈青瓷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赵嬷嬷曾是前朝暗卫,为护她周全,曾偷偷教过她一些保命的粗浅功夫和巧劲!她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矮身撞向离她最近、因扑救簪子而重心不稳的黑衣人下盘!
呃!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绊到井沿,竟直直向后栽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凄厉的惨叫瞬间被黑暗吞噬。
找死!首领大怒,弓弩转向。另一名黑衣人挥刀砍来!
沈青瓷就地翻滚躲开刀锋,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狠狠砸向首领持弩的手腕!同时尖声高喊:来人啊!有刺客!西六所杀人啦!声音在寂静的荒宫夜空中格外刺耳。
首领手腕剧痛,弩箭偏斜射空。他眼中凶光大盛,弃弩拔刀,与另一人一同扑上,誓要将这狡猾的宫女碎尸万段!
沈青瓷狼狈躲闪,衣衫被刀锋划破,手臂瞬间添了一道血口。就在她即将被逼入死角时——
何人在此喧哗!一声威严的厉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从院外传来!是巡逻的禁军!被她的呼救声引来了!
黑衣人首领脸色剧变。撤!他当机立断,顾不上凤簪和井里的同伴,与另一名黑衣人迅速翻墙遁入黑暗。
沈青瓷脱力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混着血水浸透衣衫。她迅速将地上那支裂开的凤簪捡起,紧紧攥在手心,不顾剧痛藏入怀中深处。
禁军冲进院子,火把照亮了破败的景象和坐在地上的狼狈宫女。
怎么回事!为首的禁军队长厉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扫过井沿上的箭痕、地上的血迹和打斗痕迹。
沈青瓷抬起苍白惊恐的脸,泪水瞬间涌出,指着枯井和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语无伦次,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大人…有…有黑衣人!他们要杀我!他们…他们自己人掉井里了!还有箭…箭射我…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捡柴火…她将自己塑造成无辜受惊的受害者,绝口不提凤簪。
禁军队长皱眉,派人下井查看(果然捞出一具黑衣尸体,但面目模糊,查不出身份),又在周围搜索一番,除了箭和打斗痕迹,一无所获。他看着瑟瑟发抖、手臂带伤、衣衫褴褛的沈青瓷,一个掖庭宫女深夜出现在西六所确实可疑,但她的恐惧和伤势不似作伪,而且似乎真是被袭击的对象。
把她带回去,严加看管!上报陛下!队长下令。此事蹊跷,涉及禁宫安全,必须上报。
沈青瓷被暂时关押在掖庭一处空房,由禁军看守。她看似惊魂未定,缩在角落,实则心神紧绷,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那支裂开的凤簪上。刚才的撞击…那缝隙里的暗黄…到底是什么
趁看守换防的短暂间隙,她背过身,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凤凰簪头那道细微的裂痕。缝隙扩大,她屏住呼吸,从里面缓缓抽出了一卷极薄、泛黄的…丝帛!
展开丝帛,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迹,墨色深沉,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沈青瓷的心脏狂跳起来,借着窗缝透入的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只看了几行,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簪子!这是一份…血书!一份来自先帝临终前的、被秘密藏匿的血诏!
血诏内容触目惊心:
指证皇后谢云舒之父谢国公,当年勾结外敌,构陷前朝,是颠覆萧氏江山的主谋!
谢国公在助秦氏夺位后,野心膨胀,暗中培植势力,意图操控新帝秦骁。
更骇人的是,血诏暗示,先帝的暴毙并非偶然,极可能是谢国公与谢云舒合谋下的毒手!目的就是让根基未稳、易于操控的秦骁尽快登基!
血诏末尾,先帝痛悔引狼入室,恳求发现此诏者,务必铲除谢氏,匡扶社稷!
沈青瓷握着丝帛的手剧烈颤抖。巨大的震惊几乎让她窒息!原来如此!这就是苏晚棠如此恐惧、不惜派出死士也要夺回簪子的原因!这根本不是她诬陷嬷嬷偷窃那么简单!这簪子,是谢家弑君篡位、通敌叛国的铁证!苏晚棠不知如何得到了这簪子,本想用来要挟皇后,却不慎丢失,才嫁祸嬷嬷!嬷嬷用命守护的线索,指向的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宫廷秘辛!而她的仇人名单上,谢家赫然在列,甚至可能是最核心的主谋!
这血书,是比复仇更锋利的刀!足以将整个谢氏连根拔起!但…她该如何利用直接交给秦骁他会信一个掖庭宫女的话吗他会不会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和自身统治,选择毁灭证据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明黄的身影带着凛冽的寒意踏入。
是皇帝秦骁!他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深邃的眼眸扫过沈青瓷狼狈的身影和手臂的伤口,最终落在她下意识藏向身后的手上。
拿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显然,禁军上报了西六所之事,尤其提到了她捡到的东西。
沈青瓷心念电转。是福是祸,在此一举!她猛地抬头,眼中不再是恐惧,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缓缓伸出手,掌心托着的,正是那支裂开的赤金点翠凤凰簪。
陛下…奴婢在西六所捡到此物…但…它不仅仅是簪子…她声音带着奇异的平静,直视秦骁,它里面…藏着先帝的血诏!
什么!饶是秦骁城府极深,此刻也勃然变色!他一步上前,夺过凤簪,目光如电般扫过簪头裂缝,也看到了沈青瓷另一只手中紧握的、展开的泛黄丝帛!
秦骁一把抓过血诏,借着侍卫举起的火把,迅速扫视。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铁青,额头青筋暴起,握着丝帛的手骨节发白,微微颤抖!那些指控,那些细节…与他登基后感受到的谢家掣肘、与父皇暴毙时的种种疑点…瞬间串联起来!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痛楚席卷了他!
谢…云…舒!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暴戾和杀意!他一直知道谢家势大,皇后心思深沉,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弑君!他的父皇,竟是被枕边人和她的家族谋害!
他猛地看向沈青瓷,目光锐利如刀:你如何得知此物藏于西六所为何深夜前往你到底是谁!一个掖庭宫女,卷入如此惊天阴谋,太过蹊跷!
沈青瓷知道,身份的秘密再也无法完全隐藏。她撩起左臂破碎的衣袖,露出那道在刚才打斗中被刀锋划破、此刻正渗着血的伤口。伤口的位置,恰好就在左肩胛骨下方!
鲜血染红了肌肤,却也隐约勾勒出那枚藏在肌肤之下、平时被巧妙遮盖的——灼灼盛开的桃花刺青轮廓!
秦骁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染血的刺青轮廓上!他博览皇家秘档,对前朝萧氏皇族的隐秘印记…那独一无二的桃花刺青,再熟悉不过!刹那间,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前朝余孽!萧氏皇族!这个叫沈青瓷的宫女…是前朝公主!她入宫…是为了复仇!所以她才如此拼命寻找这支可能扳倒谢家的簪子!所以她在御花园那双眼睛里深藏的,是刻骨的国仇家恨!
巨大的冲击让秦骁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找到了血书,却也同时揭开了她血淋淋的身份!杀父之仇与灭国之恨交织在一起,将他们两人死死钉在命运的对立面!
秦骁的沉默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帝王的冷酷和刻骨的恨意迅速压倒了那瞬间的惊愕与复杂。他盯着沈青瓷,眼神冰冷彻骨,带着审视和杀机:萧灼华…好一个前朝余孽!潜伏入宫,所图非小!拿下!
禁军立刻上前。
沈青瓷却毫无惧色,反而迎着秦骁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陛下要杀我,易如反掌。但杀了我,这血诏的秘密,谢家弑君的证据,就永远只是陛下的一面之词!谢家树大根深,朝堂党羽众多,他们会反咬陛下伪造证据,构陷忠良!陛下难道不想为先帝报仇不想将这真正的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吗!
她的话,字字诛心,戳中了秦骁最深的痛处和顾虑。他需要铁证,需要光明正大地铲除谢家!而血诏和她这个前朝公主意外的发现,是最好的契机!一个前朝公主拼死找到先帝血书,揭露谢家阴谋,这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和可信度!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秦骁的眼神剧烈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你想如何
合作。沈青瓷斩钉截铁,我助陛下,将谢家罪行公之于众,血债血偿!陛下…允我亲眼看着仇人伏诛!她没说复仇之后,因为彼此都清楚,血仇横亘,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一场冰冷而危险的交易在血腥味中达成。
接下来的几日,皇宫内外,暗流汹涌到极致,最终演变成燎原之火!
秦骁故意透露出西六所发现重要线索,并暗中加强对沈青瓷的保护。同时,沈青瓷利用顾昀作为烟雾弹,传递出一些模糊信息,暗示血诏的存在和指向。皇后谢云舒果然坐不住了!她深知西六所那支簪子的秘密一旦曝光,谢家将万劫不复!她必须除掉沈青瓷,毁灭证据!
就在皇后策划雷霆一击时,沈青瓷通过秘密渠道,将一支一模一样的假凤簪送到了惊弓之鸟的苏晚棠手中。字条上只有一句话:血诏已现,谢后欲杀你灭口。想活,指证谢家弑君,或可戴罪立功。
苏晚棠彻底崩溃!她深知皇后的狠毒,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驱使下,她做出了选择。在皇后的人动手前,苏晚棠竟在晨省时,当着后宫众妃嫔的面,状若疯癫地扑向皇后,哭喊着她知道谢家弑君的秘密,指控皇后是主谋!并供出了血诏藏在凤簪中的惊天秘闻!后宫瞬间哗然!
皇后谢云舒脸色剧变,但强作镇定,斥责苏晚棠疯癫诬陷。然而,秦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携沈青瓷及那封真正的血诏,突然驾临!金殿之上,血诏当众宣读!字字泣血,铁证如山!谢云舒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内容,看着秦骁眼中滔天的恨意,看着沈青瓷冰冷嘲讽的眼神,她精心维持多年的端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她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哈哈哈…是又如何!秦骁!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好东西他猜忌功臣,过河拆桥!我谢家为他秦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却想鸟尽弓藏!他该死!你…你也该死!
谢云舒自知再无生路,竟悍然发动了最后的后手!她埋伏在宫中的谢家死士和部分被收买的禁军瞬间发难!一场血腥的宫廷政变在皇后的长秋宫爆发!刀光剑影,喊杀震天!秦骁早有准备,调集心腹禁军平叛,双方杀得血流成河。
混战中,沈青瓷的目标只有一个——谢云舒!她如同复仇的幽灵,在混乱中穿梭,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竟被她突破了护卫,冲到了被死士护在中央的谢云舒面前!谢云舒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前朝公主,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萧家的血,我父皇母后的血,赵嬷嬷的血…今日,一并还你!沈青瓷嘶吼着,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支曾藏匿血诏、此刻被她磨得无比锋利的赤金凤簪!她不是用剑,而是用这支象征着谢家滔天罪恶的簪子,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狠狠刺入了谢云舒的心口!
谢云舒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金簪,凤凰的翅膀在她眼前晃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最终,这位掌控后宫、弑君谋国的皇后,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甘,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死死瞪着沈青瓷肩胛处透过破碎衣衫隐约可见的桃花刺青。
皇后的死,宣告了叛乱的终结。残余死士被迅速剿灭。苏晚棠在混乱中被流矢射中,重伤濒死。金碧辉煌的长秋宫,已成修罗屠场。
秦骁踏过满地狼藉和尸体,走到沈青瓷面前。她浑身浴血,握着滴血的凤簪,站在谢云舒的尸体旁,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杀神,也像一个耗尽所有力气的破碎人偶。大仇得报,支撑她的那口气仿佛瞬间泄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空虚。
秦骁看着她,眼神极其复杂。恨有。她是前朝余孽,是他江山潜在的威胁。感激也有。若非她,他无法得知父皇惨死的真相,无法铲除谢家这颗毒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目睹她如此惨烈复仇后的震动与…怜惜
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脸上的血迹。
沈青瓷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抬起沾满血污的脸,那双曾深藏恨意、如今只剩一片荒芜的眼睛,平静地看向秦骁,声音沙哑却清晰:
陛下,血仇已报。萧灼华…告辞了。
她不再自称奴婢,也不再是沈青瓷。她是萧灼华,前朝的末代公主。
秦骁的手僵在半空,心像是被那只染血的金簪狠狠刺了一下。他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挽留已是徒劳。血海深仇横亘其间,这深宫,这龙椅,甚至他这个人,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枷锁。
你…要去哪里他声音干涩。
天涯海角,再无萧灼华。她将那只沾满谢云舒和自己鲜血的赤金凤簪,轻轻放在地上,如同放下所有的过往与羁绊。她转身,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晨曦微光刺破长夜的黑暗,勾勒出她单薄而孤绝的背影,一步步踏入那象征着自由却也前路未卜的光明之中。
秦骁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他看着地上那支象征阴谋、背叛与复仇的金簪,再看看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长秋宫,最后望向那消失在宫门晨光里的身影。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席卷了他。他除掉了心腹大患,稳固了皇权,却仿佛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他赢了天下,却输了她。
太医顾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他默默看着沈青瓷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帝王,最终悄然隐去。或许,他会追随那道身影,在宫墙之外,给予她一点医者的温暖和守护。
三个月后。
江南水乡,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缓缓驶过清晨的薄雾。
船头,一个素衣女子凭栏而立,面容清丽依旧,眉宇间却少了昔日的沉郁戾气,多了几分疏阔与平静。正是换了身份的萧灼华。她的身边,放着简单的行囊和一包银针。
微风拂过,吹动她的发丝。她望着浩渺的江面,眼神悠远。家国血仇已了,前尘往事如烟。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哪里,也许是寻访散落民间的旧部遗孤,也许是悬壶济世,了此余生。但无论如何,她终于不再是沈青瓷,也不再是背负枷锁的萧灼华。她只是她自己。
船行过一处石桥,桥墩上似乎新刻了一行小诗,墨迹尚新:
凤簪沉碧血,深宫烬余灰。孤鸿辞金阙,江海寄余生。
萧灼华的目光掠过那诗句,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她不再回头,任凭乌篷船载着她,驶向烟波浩渺的远方。身后,那曾囚禁她、也见证她浴血重生的九重宫阙,连同那个爱恨交织的帝王,都彻底淹没在浩荡的历史烟尘与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