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晁盖不死,宋江必亡 > 第一章

>曾头市箭雨如蝗,晁盖即将中箭身亡。
>我拼死挡下致命一箭,却重伤昏迷。
>醒来时,枕边放着晁盖的玉佩和苏枕雪留的字条:宋江通敌。
>为寻证据,我潜入宋江书房,发现他正与清风寨军官密谈。
>三日后生辰宴,晁盖必死,梁山归我。
>我冷笑:你活不到生辰宴了。
>当夜,苏枕雪将假死药混入宋江的醒酒汤。
>灵堂之上,我对着宋江棺椁轻声道:哥哥慢走,梁山不送。
>晁盖高举替天行道大旗:从今往后,梁山只杀贪官,不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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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的颤鸣撕裂了曾头市黄昏凝重的空气。
那不是一支箭,而是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尖锐的呼啸,从曾头市高耸的刁斗阴影里泼洒而下。箭镞在残阳最后一抹血光里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情地钉入血肉,溅起令人牙酸的闷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和尘土被搅起的呛人气息。
盾!结阵!天王晁盖的吼声如同炸雷,在箭矢破空的尖啸中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他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中那柄沉重的泼风大环刀舞动如轮,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将几支射到身前的羽箭狠狠磕飞。火星四溅,映亮了他赤铜色脸庞上滚落的汗珠和一道道被烟尘汗水冲刷出的沟壑。他身边,刘唐、阮氏兄弟等几个悍勇头领浑身浴血,背靠着背,用身体和简陋的木盾组成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
箭雨无穷无尽,刁斗之上,史文恭那张冷酷的面孔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如同操控死亡的阎罗。他再次开弓,那张硬弓被他拉得如同满月,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一次,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面在乱军中依旧屹立不倒的托塔天王大旗!箭头在夕照下凝聚成一个刺眼的光点,冰冷地锁定了旗影下那个魁梧、如同礁石般的身影——晁盖!
哥哥小心!我,林朔,喉咙早已被厮杀和呐喊撕扯得沙哑,但这一声示警依旧带着撕裂般的凄厉,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我离晁盖最近,眼角余光瞥见那一点致命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直取晁盖的咽喉!那刁斗上的史文恭,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意志的驱动。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扑向晁盖身前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空间。同时,右手下意识地一扬,指间夹着的两枚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镖带着我全部的绝望和愤怒,脱手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支追魂索命的箭矢!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铜钱镖似乎擦到了箭羽,使其微微偏移了毫厘,但这致命的偏移,是以我身体作为代价换来的。
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那支原本射向晁盖咽喉的狼牙重箭,带着恐怖的动能,大半没入了我的后背,箭杆上的倒钩瞬间撕裂了皮肉筋骨。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向前猛扑,视野骤然被一片猩红淹没,耳朵里灌满了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声。
林朔兄弟!晁盖那惊怒交加、带着肝胆欲裂般痛楚的吼声,是我彻底坠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带着深深的绝望。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粘稠,像最沉重的淤泥包裹着意识。疼痛是唯一真实的存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肩胛下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烧着神经末梢,提醒我尚未死去。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响,时远时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有人压低声音的交谈,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我挣扎着,凝聚起全身残存的一丝气力,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虚弱。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混沌。
视线模糊了很久,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茅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光线昏暗。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目光落在身侧的草席上。一块温润的物件安静地躺在那里,在透过窗棂缝隙的微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
是玉。一块上好的青玉,雕琢成威严的狻猊(suān
ní)形状,线条遒劲有力,兽目圆睁,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玉质温润,边缘处却染着几点早已干涸凝固的暗褐色痕迹,那是……我的血玉身中央,一个古朴的晁字清晰可见。
晁天王的贴身玉佩!这狻猊玉佩据说是他早年得异人所赠,从不离身,象征着他在梁山的无上权威和兄弟信诺。此刻,它竟放在我的枕边。
心口猛地一热,一股混杂着激动和酸楚的情绪涌了上来。天王无恙!他不仅无恙,还把这象征身份和情谊的重宝留给了我,这无声的举动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玉佩旁,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白纸笺。我伸出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小心地将它拈起。
纸笺上,是几行娟秀中透着骨力的簪花小楷墨迹,墨色尚新:
林朔君安:
君以命护天王周全,大义贯天,梁山上下一体感佩。然伤重未愈,万勿妄动,安心静养为上。
枕雪顿首。
落款是枕雪顿首。苏枕雪那个新近投奔梁山不久,被安置在后寨,医术颇为精妙又带着几分神秘清冷气息的女子是她救了我她为何特意留下字条
字迹清晰,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安心静养四字之后,那突兀出现的、用截然不同的力道和墨色添加上去的两个小字上:
宋江通敌。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刺入我的脑海!
宋江通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驱散了所有的昏沉和虚弱,甚至暂时压下了伤口的剧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宋江那个口口声声忠义,对晁盖哥哥恭敬有加,在众兄弟面前总是忧心忡忡谋划招安大计的及时雨宋公明
通敌通谁的敌曾头市还是……官府
无数念头在脑中炸开,混乱而尖锐。苏枕雪为何留下这四个字是确有其事,还是……某种试探晁盖哥哥是否知晓这玉佩,是单纯的慰问,还是……某种不便言明的警示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粘腻地贴在背上。肩胛下的伤口又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不能乱!必须冷静!苏枕雪留下这字条,必有深意。她冒着风险示警,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些被忽略的缝隙。
宋江哥哥……不,宋江!他平日里对晁盖哥哥那近乎刻意的恭敬,他每每在聚义厅上谈及招安时那热切到有些异样的眼神,还有他身边那几个心腹头领——吴用、花荣、戴宗……他们之间那些隐晦的、心照不宣的交换眼色……
一股冰冷的愤怒取代了最初的震惊和混乱。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宋江真的在背后捅刀子,将晁盖哥哥,将我们这些兄弟推向曾头市的箭雨……那么,这梁山的义字大旗,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话这血染的聚义厅,岂不成了藏污纳垢的魔窟
我死死盯着那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在灼烧我的眼睛。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带着铁锈的味道。我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
不能躺在这里!必须弄清楚!苏枕雪能冒险递来消息,我就必须去证实它!晁盖哥哥的玉佩在侧,这或许就是他无法明言的信任和默许
杀意,如同冰封的火山,在冷静的思考下重新凝聚、压缩,变得更为纯粹和致命。宋江……若你真敢通敌卖友,我林朔这条命,是晁盖哥哥从曾头市的箭雨下捡回来的,就再用它,为哥哥,为梁山,清理门户!
梁山的夜,沉甸甸地压下来。白日的喧嚣和练兵的金戈之声早已沉寂,唯有后山松涛如泣如诉,呜咽着穿过寨子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冽的气息,却也掩盖不住风中偶尔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汤药苦涩——那是伤兵营的味道,也是我身上伤口散发的、无法根除的死亡气息。
左肩胛下的伤处,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有钝刀在里面反复剐蹭,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和眩晕。冷汗早已浸透了紧身的夜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背靠着宋江书房后窗下冰冷的石墙,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墙内可能存在的耳朵。
书房里亮着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上精心糊过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里面有人声!是宋江那特有的、刻意放得低沉平稳,却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圆滑腔调。
……史文恭那厮,端的狠辣!可惜,可惜只差一步……宋江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悲痛,反而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官腔和刻意压低的谨慎:宋押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曾头市未能竟全功,但天王重伤垂危,梁山群龙无首,此乃天赐良机于我清风寨!只要押司依计行事……
清风寨!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果然是勾结官府!那官腔,我曾随晁盖哥哥下山接应过被官府追捕的好汉,绝不会听错!
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烧穿了所有虚弱的屏障,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我强忍着剧痛,屏住呼吸,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捕捉那刻意压低的密语。
秦统制放心。宋江的声音带着一种稳操胜券的笃定,晁天王……哼,他活不过这几日了。那箭上淬的毒,乃西域奇物‘七日断肠散’,无色无味,郎中也只道是金疮迸发。三日后,便是宋江贱降生辰,届时聚义厅大摆筵席……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掌控一切的快意。窗内传来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像是有人在斟酒。
……席间,只需秦统制麾下精兵,假扮商旅,持我手令,趁夜色自后山小路攀援而上。待酒过三巡,我以摔杯为号,寨门由花荣兄弟接应打开。里应外合之下,聚义厅内群寇……宋江的声音陡然转冷,透出森然杀机,一个不留!尤其是那碍事的林朔,还有后寨那个懂些医术的苏姓女子,须得优先剪除,以绝后患!
好!那个被称作秦统制的声音透着兴奋,押司深明大义!待荡平梁山,押司便是朝廷招安功臣,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高太尉那里,自有我清风寨为押司请功!
呵呵,一切仰仗秦统制周旋。事成之后,清风寨所需钱粮兵甲,宋江自当加倍奉上。这梁山泊,终归要走上正途,归顺朝廷才是王道……
窗内的密谋还在继续,那些肮脏的交易、恶毒的算计,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钻进我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七日断肠散!生辰宴!里应外合!一个不留!
原来晁盖哥哥并非伤重不治,而是中了宋江这贼子亲手安排的剧毒!原来我的舍命相救,换来的却是他更阴狠的毒手!原来他不仅要晁盖哥哥的命,还要整个梁山兄弟的血,染红他宋江通往官袍顶戴的阶梯!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左肩的剧痛在此刻反而变得麻木。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和杀意。
宋江!秦统制!
杀!杀!杀!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淬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三日后生辰宴里应外合
你宋江,活不到那天了!
梁山的风,似乎也被这即将到来的阴谋染上了一丝粘稠的腥气。聚义厅前的空地上,白日里已开始搭起巨大的芦棚,碗口粗的松木柱子一根根立起,粗麻布覆盖其上。喽啰们吆喝着号子,扛着成坛的美酒、整扇的猪肉羊肉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和新鲜木料的气息,一派喧嚣热闹的节庆气象。
然而,这喧嚣之下,暗流汹涌。
我半靠在后寨自己那间简陋窝棚的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依旧用布带吊在胸前,一副重伤未愈、气息奄奄的模样。目光看似散漫地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实则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丝异常。花荣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寨门附近,指挥着几个心腹喽啰,似乎在加固防务,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后山那条隐秘小径的方向。戴宗的身影则鬼魅般在几处紧要库房和通往聚义厅的道路上闪动,行色匆匆。吴用摇着他那把标志性的羽毛扇,看似在芦棚下悠闲地踱步,指点布置,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宋江的阴影,如同无形的蛛网,在这喜庆的筹备中悄然张开。
林头领,您怎么起来了一个端着药碗的小喽啰经过,看到我,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沙哑:咳咳……躺久了,骨头疼,出来透口气……弟兄们辛苦,为公明哥哥生辰,忙得热火朝天啊……我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公明哥哥仁义,生辰是大喜事!小喽啰憨厚地笑着,端着药碗走开了。
仁义我心底冷笑,那笑容几乎要冻僵在脸上。目光掠过芦棚,最终落在那条通往宋江所居独院的小径深处。那里戒备明显森严了许多,几个宋江的贴身护卫挎着刀,眼神警惕地逡巡着。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极其熟悉的药草清苦气息,混杂在酒肉和木料的味道里,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我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素净的青色裙裾在窝棚旁的柴草垛后一闪而逝。
苏枕雪。
她没有看我,仿佛只是路过。但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被极其隐蔽地放在了柴草垛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时机到了。
我没有立刻去取,依旧维持着虚弱的样子,缓缓挪回窝棚。直到夜色如同浓墨般彻底泼洒下来,掩盖了白日的喧嚣,整个山寨只剩下巡夜喽啰单调的梆子声和远处松涛的呜咽,我才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窝棚,闪到柴草垛旁。
油纸包入手微凉。我迅速回到窝棚,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光打开。里面是两样东西:一小包研磨得极细、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粉末,气味微涩,正是我需要的醉仙散——一种能溶于酒水、无色无味,却能在极短时间内令人昏睡如死的蒙汗药,江湖中常用于对付难以力敌的对手。另一样,则是一张极其简略、却标注清晰的路线图,避开了宋江院外所有明暗哨卡,直指他卧房后窗下的一处死角。图上还画了一个小小的酒壶标记。
苏枕雪……她竟连宋江夜间习惯饮一碗醒酒暖胃汤的细节都摸清了!
心头掠过一丝复杂,但此刻无暇细想。我将药粉小心地藏入贴身暗袋,将路线图上的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牢牢记在脑中,然后凑近油灯,看着那薄薄的纸片瞬间蜷曲、焦黑,化作一小撮灰烬。
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夜半时分,当宋江处理完公务,身心俱疲,正是警惕最松懈、需要那碗醒神汤的时候。潜入路线已明,关键在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下入那碗汤中。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因紧张而加剧的抽痛。成败,在此一举!
三更梆子敲过,夜枭凄厉的叫声划破梁山死寂的夜空。风更紧了,吹得宋江院外那几竿修竹簌簌作响,如同鬼影摇曳。
我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紧贴着冰冷的墙根阴影移动。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苏枕雪地图标记的落脚点上,避开巡逻护卫那因困倦而变得迟钝的目光。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肌肉绷紧时都传来尖锐的抗议,冷汗早已湿透内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我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痛楚和可能发出的声响都封在喉咙深处。
终于,潜到了卧房后窗下那处死角。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瓦罐和柴薪,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恰好形成一个视觉盲区。我蜷缩进去,屏息凝神,如同冬眠的蛇,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闪动,死死盯住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棂。
窗纸很厚,人影模糊。但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花荣兄弟,后山小路,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接应之人,须得是心腹中的心腹,一个外人都不能有!是宋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亢奋和焦灼。
哥哥放心,小弟亲自挑选了二十名死士,个个都是跟了小弟多年的老兄弟,口风紧,身手利落。只待哥哥明晚摔杯为号,立刻打开寨门,放秦统制的精兵进来!花荣的声音透着斩钉截铁的忠诚。
好!戴宗兄弟,聚义厅内外的布防图,可曾绘好要精确到每一处灯烛、每一扇门户!
在此!戴宗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吴学究已看过,万无一失。明晚酒过三巡,厅内灯火会‘意外’熄灭片刻,正好动手!
嗯……吴学究谋划,我自是放心。宋江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带着一丝阴狠,还有一事,那林朔……还有后寨那个姓苏的女子,盯紧了!这两人……尤其是那林朔,我总觉他伤愈得太快,眼神也不对劲!若有异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明晚之前,务必……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宋江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咳咳……这该死的天气!去,让厨房把醒酒暖胃汤端来!要热的!
是,哥哥!一个侍从的声音应道,接着是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机会!
我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那侍从去厨房取汤,来回需要时间!这就是唯一的空隙!
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年轻喽啰端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沿着回廊走来,方向正是卧房门口。他显然有些困倦,脚步虚浮,眼睛半眯着。
就在他经过我藏身的死角,离卧房门还有几步之遥时,我动了!
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出洞!我用完好有力的右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喽啰端着汤碗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被猛地拖进了阴影里。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刚想叫喊,我的左手手刀已迅疾如风,带着全身的爆发力,狠狠斩在他的颈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一软,顿时失去了知觉。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我一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同时稳稳地接住了那碗差点倾覆的醒神汤。汤还很烫,白色的蒸汽在寒冷的夜空中袅袅升腾,散发出淡淡的姜味和药草香。
时间紧迫!我迅速摸出贴身暗袋里那个油纸包,用牙齿咬开封口,将里面几乎无色的醉仙散粉末,尽数倾倒入滚烫的汤碗之中。粉末入汤即化,瞬间消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我将空纸包塞回暗袋,端起汤碗,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刚才那喽啰的姿态和步伐,低着头,快步走向卧房门口。
吱呀——
房门被我推开一条缝。里面烛光摇曳,宋江正背对着门口,在书案前烦躁地踱步,花荣和戴宗垂手侍立一旁,气氛凝重。
哥哥,汤来了。我压低了嗓音,模仿着那喽啰的口吻,将汤碗放在靠门边的小几上。
嗯。宋江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下吧。出去!
是。我恭敬地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来,轻轻带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夜风一吹,刺骨的冰凉。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闪身躲回刚才的阴影,迅速将昏迷的喽啰拖到更隐蔽的角落藏好。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卧房内传来脚步声靠近门口。
门开了条缝,宋江的声音传出:外面谁当值刚才送汤的小子呢
一个守在外面的护卫连忙回答:回哥哥话,小六子送完汤就回厨房了,说是……说是困得紧。
哼,没用的东西!宋江不满地哼了一声,脚步声又回去了。接着,是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他端起了汤碗!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紧紧盯着那扇透出光线的门缝。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几息之后。
咕咚……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清晰地穿透门板传了出来!
紧接着,是花荣和戴宗惊恐万分的低呼:
哥哥!
公明哥哥!您怎么了!
成了!
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瞬间冲上头顶,压下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我最后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无声绽放的曼陀罗花。旋即,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向后寨,向苏枕雪所在的方向,疾退而去。
梁山的天,该变了。
天光未破,一种异样的死寂便已沉重地压在了整个梁山山寨之上。昨夜的喧嚣筹备仿佛一场幻梦,芦棚的骨架在微明的天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悲泣,如同瘟疫般从宋江的独院迅速蔓延开来。
公明哥哥……归天了!
快!快禀报天王!禀报各位头领!
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夜还好好的……
消息像一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涛。聚义厅那口巨大的铜钟被疯狂地撞响,当——当——当——!悲怆而急促的钟声撕破黎明,震得整个山寨嗡嗡作响,也震得每一个刚刚起身的喽啰和头领心惊胆战。
晁盖是在刘唐和阮小七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宋江院子的。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显然重伤未愈,但那双虎目此刻却燃烧着惊怒、悲痛和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审视光芒。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花荣、戴宗、吴用三人跪在正房门口,花容失色,涕泪横流,哭天抢地的悲嚎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哥哥啊!您怎么就撇下兄弟们去了啊!
公明哥哥!您走得好冤啊!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吴用捶胸顿足,羽扇丢在一旁,哭得情真意切。
屋内,宋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嘴唇乌紫,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凝固着死前那一刻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的嘴角,残留着一丝已经干涸变黑的血沫。那碗打翻在地的醒神汤,白瓷碎片和残汤溅得到处都是,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怪味。几个山寨里略通医道的头领围着尸体,脸色煞白,手指颤抖,检查了半天,最终都颓然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天王!一个年长的头领声音发颤,宋头领他……脉息全无,手足冰冷……这……这症状……似是……似是突发心疾,又……又像是……中了某种极烈的无名之毒啊!七窍虽未见明显异状,但这面色青紫,口角黑血……绝非寻常!
心疾中毒晁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闷雷滚过,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跪地痛哭的花荣三人,最后定格在宋江那死不瞑目的脸上。那目光沉痛,却又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污秽。
查!给俺彻查!晁盖猛地一挥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难看,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公明兄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把昨夜所有靠近过这院子的人,所有经手过汤水饮食的人,都给俺拘来!一个一个问!
聚义厅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巨大的白色帷幕从梁上垂下,将大厅分割。厅堂中央,一口厚重的、尚未上漆的柏木棺材停放着,棺盖敞开。宋江的遗体已被整理过,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团花锦袍,脸上盖着一方白布。烛火摇曳,香烛的烟气缭绕升腾,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和阴谋的气息。
晁盖坐在棺椁左侧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不屈的战枪。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晁盖一系的铁杆头领,手按刀柄,面色沉肃如铁,分列在他身后,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厅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花荣、戴宗、吴用等宋江心腹所在的位置。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宋江一派的头领们聚集在棺椁右侧,哭声虽然低了许多,但那份悲戚中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惶、猜忌和一丝蠢蠢欲动的不甘。花荣的眼睛红肿,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不时扫向晁盖那边,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晁盖身后阴影里、脸色同样苍白却异常平静的我时,那目光更是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吴用则拿着羽扇,低着头,似乎在拭泪,但那微微颤抖的扇骨和他偶尔抬起、飞快扫过全场、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戴宗更是坐立不安,眼神飘忽,额头冷汗涔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人逼疯时,我动了。
我拖着依旧沉重的脚步,慢慢从晁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左臂吊着,每走一步,似乎都牵动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我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虚弱。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棺椁中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花荣的手猛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吴用抬起了头,眼神锐利!连那些压抑的哭泣声都瞬间消失了。整个灵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我一步步走到棺椁前,停下。微微俯身,靠近那冰冷的棺木边缘,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灵堂的死寂,钻进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的心里:
宋公明……哥哥……
我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慢走。
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不是送别,而是……宣判。
紧接着,那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寒冰的匕首,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冷意,清晰地吐出:
梁山,不送。
轰——!
灵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林朔!你放肆!花荣第一个暴跳如雷,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我的咽喉!你竟敢对公明哥哥如此不敬!说!是不是你害了哥哥!
姓林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戴宗也跳了起来,脸色铁青。
吴用猛地站起,羽扇指向我,声音尖利:林朔!你重伤初愈,神志不清,在此胡言乱语,惊扰公明哥哥英灵!天王!此子居心叵测,定与公明哥哥暴毙脱不了干系!请天王速速将其拿下,严刑拷问!他直接将矛头引向了晁盖,试图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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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一派的头领们群情激愤,纷纷鼓噪起来,灵堂内顿时一片混乱,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火拼!
晁盖身后的刘唐、阮氏兄弟等人也瞬间拔刀,怒目圆睁,护在晁盖和我身前,厉声呵斥:
谁敢动林朔兄弟!
花荣!把刀放下!
吴学究!你血口喷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都——给——俺——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灵堂中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是晁盖!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但随即被他强行稳住。他脸色因暴怒而涨得通红,双目圆睁,须发戟张,一股久居上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滔天威势如同无形的怒涛,瞬间席卷了整个聚义厅!那股凛冽的杀气,硬生生将所有人的鼓噪和拔刀的动作都压了下去!连暴怒的花荣,迎上晁盖那燃烧着雷霆之怒的目光时,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气势为之一窒。
灵堂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晁盖的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利剑,缓缓扫过花荣、吴用、戴宗,以及所有蠢蠢欲动的宋江派头领,最后,落回到那口冰冷的棺椁上。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悲痛、愤怒、决绝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公明兄弟……死得蹊跷!晁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俺晁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核心:
但是!在查明真相之前,谁再敢拔刀相向,扰乱山寨,离间兄弟情义……
晁盖猛地踏前一步,右手指天,声如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开天辟地般的决断,轰然宣告:
便是与俺晁盖为敌!与这‘替天行道’的大旗为敌!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入每个人的灵魂:
从今日起!梁山只做一件事——
杀贪官!诛污吏!劫富济贫!护佑黎民!
招安哼!
晁盖重重地、充满鄙夷地冷哼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谁再提招安二字,休怪俺晁盖的刀……不认人!
替天行道四个大字,仿佛在他身后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