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岳玲阿姨总在后厨角落塞给我特制的红绿酸糖,那甜腻里裹着刺鼻的酸,像馊掉的果子拌了铁锈。
她说能开胃败火,我却总在含进嘴后感到一股子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直到那夜我撞见她踮着脚站在幽蓝的消毒柜前,用保鲜膜一层层缠裹自己。
玻璃内壁上,灰白色的霉斑正像活物般疯狂扭结攀爬。
别碰……门把手……她嗓子哑得像破锣在砂纸上磨,它在叫……骨头缝里叫……
消毒柜骤然爆出刺耳蜂鸣,贾阿姨消失其中,只留一双破鞋和带污渍的保鲜膜碎片。
柜门被撬开,内壁布满扭曲锈迹,勾勒出令人胆寒的勒痕人形。
更深处,柜底铁皮夹层里嵌着一枚褪色的金属发卡——那是93年淹死在冰冷管道井底的小女孩丁小慧,最后别在头发上的小花。
老马专家指着频谱图上那道噬人的深紫尖峰:听见没这就是骨头缝里的嚎叫!
李建军双眼赤红,抡起油亮大勺猛砸:老子让它变哑巴!
银柜炸裂,昏迷僵直的贾阿姨被拖出。
她的眼珠像蒙尘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光,只有无声的尖叫。
01
油腻的号角与诡异的馈赠
食堂后窗那个破洞,像个永远填不满的豁嘴,呼呼地往里灌着初冬的湿冷。这冷气跟灶台间熬了整宿的猪油荤臊、洗不干净的烂菜叶馊水味儿、还有下水沟反上来的陈年污浊搅和在一起,凝成一块沉甸甸、油腻腻的裹尸布,严严实实捂在后厨每个人的口鼻上,腌得人脑浆子发浑,太阳穴突突地跳。
滋啦——!
一声炸雷般的金属刮擦爆响!李建军,这堵系着油渍斑斑、边缘都磨出毛边围裙的东北汉子,把手里那把油光锃亮的大马勺狠狠掼在六号灶的不锈钢沿上!巨大的力量震得整排银灰色的灶台嗡嗡乱颤,回声撞在贴满厚厚黄褐色油污的瓷砖墙上,激得墙角的蛛网都在瑟瑟发抖。
都他妈聋了!睡死的都滚池子里泡清醒了!
李建军炸雷般的咆哮在狭小空间里冲撞,唾沫星子混着烟气喷出老远,谁再给老子拖沓,晌午饭都甭想吃!
角落里,丁小鑫正撅着因为长期洗碗而略显粗壮的腰背,钢丝球用力刮擦着黏在地上、已经干结发硬的淀粉块和烂菜帮子。呲啦…呲啦…
粗粝的摩擦噪音混在李建军的吼声里,像钝刀子刮锅底。这声突如其来的炸响惊得她浑身一哆嗦,手里黏糊糊的钢丝球当啷一声掉进了旁边漂着油花和食物残渣的洗碗池脏水里。几乎就在同时,右胳膊肘内侧那片铜钱大小的枯藤状暗褐色胎记,毫无预兆地窜起一股锐利的滚烫!像有人突然把一根烧红的铁丝摁在了皮肉上!烫得她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没站稳,慌忙中手指死死抠进冰凉滑腻的瓷砖缝隙,指甲刮得生疼,才勉强撑住没软下去。
一股甜得发齁、却又裹挟着刺鼻酸腐气味的阴风毫无征兆地钻进鼻孔。没等她抬头,一只裹着厚厚黄茧、指关节粗大变形的手就伸到了她低垂的眼前,几乎杵到她鼻尖。那只粗糙的手心里,躺着两颗软塌塌、形状有些融化的糖果。一颗是那种极不自然的殷红色,腻得像凝固了很久的猪血;另一颗是暗绿色,表面粘着一层可疑的、仿佛发霉般的白霜。
闺女,给!
贾岳玲阿姨佝偻着背凑得很近,压低的嗓音磨砂纸般粗粝,带着常年被劣质香烟熏染出的浑浊烟气,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却亮得不同寻常,像黑暗中点着的两盏小灯,直勾勾地钉在小丁煞白冒冷汗的额头上:瞅你这小脸儿,白得跟冻了一宿的豆腐似的!拿着!开开胃!败败火!俺自个儿寻摸方子熬的!
那股酸糖散发出的、甜腻中夹杂着刺鼻陈醋和铁锈似的怪味儿,一股脑儿地顶上来,呛得小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更诡异的是,口袋里的胎记被这气味一激,仿佛通了电,烫得更凶了,像有个小烙铁在她胳膊内侧跳舞。
贾姨,我……我真不用……
小丁喉咙发紧,想侧身避开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甜气。
贾岳玲却仿佛没听见拒绝,固执地探出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力,硬是把那两颗已经有些融化、带着粘腻触感的软糖狠狠摁进了小丁蓝布工装的上衣口袋。干裂粗糙的手指划过粗硬的劳动布,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留下一点湿冷的、令人不适的触感。
夜里要是饿了,肚子不得劲儿,就含一颗!顶事儿!听姨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焦急,布满皱纹的眼角堆叠着,那深壑的皱纹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慌和……恐惧她的视线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墙角那台巨大、崭新、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豹牌洗碗消毒一体柜——那玩意儿像个缩小版的银灰色棺材,无声地矗立在阴影里,冷硬的LED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就在目光接触到柜体冷光的瞬间,贾阿姨像是被那光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别过脸去,瘦小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枯瘦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像是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炭。
远处,王嘢那大嗓门混着哗啦啦的水声横插进来:哎哟俺的娘嘞!贾姨!您那熬醋精的祖传老坛又掀盖儿啦这酸不溜秋的直钻脑仁子!
他正光着膀子,抡着粗大的橡胶水管猛冲地上几个油篓子,油腻的黑水四散飞溅。隔三间屋都能把耗子熏成腊肉干儿喽!
巨大的水声噼啪乱响,暂时盖过了后厨的其他杂音,也淹没了贾岳玲随后那几句含糊不清、像是自言自语的低语,只断续飘来几个词:……耗子……鬼东西……管严实了……
小丁的手指无意识地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紧紧捏着口袋里那两颗硬的硌人的怪糖。那诡异的、甜腻中裹着铁锈酸腐的气息,像是有生命般,一丝丝、一缕缕顽强地从口袋缝隙里钻出来,钻进她的鼻腔,缠绕着她的神经。右臂内侧的胎记,那种灼热的搏动感越来越清晰,几乎成了某种有节奏的警告。她抬眼望向窗外,墨汁般浓稠的黑夜沉甸甸地覆盖着一切,连一颗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后窗那个破洞上挂着的半拉烂窗纱,被呼啸的夜风死命撕扯着,发出一阵阵如同濒死之人抽噎般的、绵长而绝望的叹息……
02
蓝光裹尸布与无声的祭献
最后一拨满身油腻的洗碗工骂骂咧咧地摘下围裙甩在脏水槽边,趿拉着破拖鞋踢踢踏踏地消失在通往后院宿舍的黑暗里。巨大的后厨瞬间被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吞噬,只剩下零星几个值夜班的人影在油腻的阴影里晃动。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响,在这片死寂中被放大成砸在耳鼓上的重锤,每一下都敲得人心慌。
贾阿姨没走。她倚着冰冷的灶台边沿,浑浊的眼珠里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地对王嘢说:今儿个轮着俺‘打烊’……
——打烊,就是把所有的灯灭了,最后把那扇包着厚厚防油铁皮的后门锁死。这活儿往常谁都不愿多耽搁一秒,毕竟这偌大的空间一旦陷入彻底的黑暗,那些残留的灶底余温、腐败食物酸败的气息混杂着阴冷的地气,会迅速交织成一种粘稠而令人不安的氛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合上了胃袋。
前厅里,惨白的节能灯管苟延残喘地亮着几盏,投下青灰冰冷的光。丁小鑫蜷缩在高高的收银台后面,厚厚的油污腻子把台面变得粘手。她机械地数着下午收上来的一沓油腻腻、沾着各种食物残渣的零钞,指肚摩擦着被汗水和油污浸透的纸票边缘,发出沙沙的涩响。长时间盯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口袋里那两颗硬糖隔着布料抵着她大腿外侧,带来一种持续而恼人的存在感。右臂内侧的胎记,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温热,那块皮肤下的神经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挑拨着,隐隐约约仿佛能听到某种极细、极远、如同钢丝被强行弯曲的呻吟。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像是老旧木门年久失修的呻吟,又像是生锈弹簧勉强压缩弹回的声响,从前厅与后厨交接处那扇厚重的包铁皮木门门锁位置传来。声音太轻,几乎瞬间就被死寂吞没。
小丁的心却骤然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刚才还沉滞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李建军和他那把不离身的大勺不在前厅,苏小可店长也不知去向。刺鼻的劣质消毒水味儿直冲鼻腔。她屏住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滞了半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手里那叠油腻的零钞,踮起脚尖,像只受惊的猫,一步一步挪向那扇紧闭的、表面覆盖着厚厚防油污塑料布的木门。
黄铜的旧锁扣冷硬地硌着掌心。她屏息凝神,用力极小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向内拧动了那粗糙冰凉的黄铜旋钮。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老人叹息般的吱呀……,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寸许宽的一道缝隙。更浓郁的、混合着馊油、隔夜食物渣滓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后厨并非彻底的黑暗。在离她大约十步远的后墙角落里,那台巨兽般的银豹洗碗消毒一体柜顶端的工作灯幽幽地亮着。死寂般冰冷的蓝色LED光芒从柜门上方透出,在地面油腻的光滑地砖上,投射出一个清晰、几何感十足的长方形光斑。那光斑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幽幽地映照着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大裹尸布,平整地铺陈在肮脏的地面。
就在这片诡异蓝光的正中心,背对着她,无声地立着一个人影。
是贾岳玲阿姨!
她佝偻瘦小的身体裹在那身永远洗不干净、沾满深褐色油污的灰蓝色工装里,此刻在冰冷蓝光的包裹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僵硬。小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瞳孔骤然收缩!她那双永远趿拉着的、磨秃了后跟的黑色劳保布鞋不见了。两只赤裸的脚丫就那样直接踩在冰冷油腻的地砖上!那脚底板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龟裂,颜色是灰黄色,如同干枯的树皮。但这绝不是让她心惊的原因!
贾阿姨不是在站!她是用两只脚的脚尖,只有脚尖前端极小的一部分接触地面!整个脚后跟高高地、违反常理地抬离了地面足有半寸多!整个人以一种芭蕾舞者足尖立起、却又带着僵硬的、不自然的挺直姿态,钉在那片幽蓝的光晕之中!仿佛有根无形的、冰冷的钢丝绳吊着她两只脚的脚踝,将她生生拉离了地面!
更骇人的动作还在后面!
贾岳玲僵直的右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被人从关节处强行提拉的角度,高高地举过头顶!那只骨节粗大变形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卷厨房常用的、又厚又韧的白色塑料保鲜膜!保鲜膜的起始端已经打开,被她用那只悬停在半空的右手按在了自己包裹着头发的花布头巾上。
紧接着,她的左手以一种缓慢得令人窒息、却又带着一股顽固死力般的动作,向后、向下拉扯着那卷沉重的保鲜膜!白色的、透明的塑料膜随着她左手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紧绷声!一圈又一圈,死死地缠绕着她自己的身体!
从头部开始!一层!紧接着用力勒紧,再缠上第二层!缠绕的力道大得惊人,那坚韧的塑料膜被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裂,清晰地勒进她身上的蓝布工装里,压出深深的褶皱!甚至在她单薄的脖颈上勒出了一道极其恐怖的、深陷进去的凹痕!
那张被花布头巾包裹、再被里层保鲜膜死死勒住的脸孔,在塑料膜的紧缚下完全变形。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被压平的、模糊的圆窝,嘴巴的轮廓扭曲,整张脸的皮肤在蓝光下绷得发亮,如同一个正在被制造出来的、人形的木乃伊!或者说,一个被某种力量强行打包、捆扎的祭品!
小丁感觉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一股比后窗灌进来的冷风更加刺骨百倍的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尖叫!喉咙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音节也吐不出来!她只能死死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激烈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疼痛感是唯一能对抗这无边恐惧的东西。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让时间都仿佛凝固的瞬间——
嗡……
极其细微,却又如同无数根冰冷钢针直接钻进耳蜗深处刮擦脑髓的震颤声,毫无征兆地从消毒柜深处弥漫出来!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金属腔体里快速振翅!
小丁的眼珠因为惊恐而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她的视线死死盯在柜门巨大的双层钢化玻璃内壁上!
靠近贾岳玲头顶上方的那块巨大玻璃门内壁!原本光洁冰冷的金属表面上——就在这嗡鸣响起的刹那!灰白色的东西如同被唤醒的虫卵,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疯狂地滋生、蔓延!
那不是污垢!那是一片片密密麻麻、如同苍白苔藓或者霉菌地毯的东西!它们迅速地交织、增厚!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层厚实、带着诡异搏动感(或许是光线和阴影的错觉但就是异常真实!)的灰白色菌毯就覆盖了大部分玻璃内壁!这层菌毯甚至遮挡了部分内部光源,让柜门透出的蓝光变得加倍阴森朦胧,那片区域像附着了一层缓缓蠕动的活物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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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猛地扭转身子就要逃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玻璃门内壁上那层不断搏动增厚、如同活体般的灰白菌毯骤然停止了蔓延!下一瞬,一股绝对冰冷的、带着某种意志的死寂气息如同实质般从消毒柜的方向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角落,甚至让空气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紧接着,那覆盖了玻璃内壁的灰白菌毯表面,骤然发生了极其恐怖的扭曲!一个极度变形、如同在融化的蜡像表面鼓出的浮雕!一张只有深陷下去如同无底黑洞般的眼窝、而完全没有鼻子和嘴唇的扭曲人脸轮廓,猛地在那菌毯上凸现出来!那两个深陷的眼窝仿佛带着无法形容的恶意和吸力,冰冷地、直勾勾地钉向门口缝隙里魂飞魄散的小丁!
小丁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结了!双脚像生了根般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贾岳玲阿姨那被层层保鲜膜紧缚、深陷的头颅下方,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颤抖!她的身体在薄膜的束缚下如同被电流击中的鱼,死命地挣扎扭动,左臂却依旧不受控制地继续用力拉扯保鲜膜!第三圈!第四圈!缠绕得更加紧密!包裹在她头部里层的保鲜膜被她的鼻息喷出一小片白色的雾气,随即又被更猛力的窒息感压得消散无踪……如同一头在粘稠蛛网中徒劳挣扎、即将被彻底包裹的昆虫!
然后,一个非人的、极度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拼命摩擦、喉咙被粗粝的砂纸彻底磨穿又强行挤压空气的破裂音调,毫无预兆地,从一个濒死者的胸腔深处,艰难地、破碎不堪地、闷闷地透了出来:
走……
……走啊……
声音虚弱飘渺,仿佛耗尽了生命挤出的最后一点血沫,每个字都被无形的剪刀剪碎。
……别碰……门把手……
那声音更加艰难破碎,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抽动最后一点空气,带着刺穿耳膜的撕裂感,……它在叫……骨头缝里叫……
就在贾岳玲吐出叫字最后一个破碎音节的同时,那扇巨大的消毒柜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刺耳、尖锐、撕裂一切、如同地狱熔炉里十万冤魂同时尖叫的电子警报声哔——嘎!吱嘎——!!!毫无征兆地炸开!那已经不是声音,而是钢钎强行穿透耳膜的酷刑!巨大的柜体像是被无形巨拳狠狠击中,发出剧烈的高频震颤!整个银灰色的外壳疯狂嗡鸣!内部的不锈钢碗架和搁物架在疯狂跳动、猛烈撞击!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叮咣!哐啷!噪音,混杂着内部马达短路的凄厉滋滋声!
在那令人灵魂出窍的警报声浪最尖啸刺耳的巅峰——
包裹在贾岳玲头部里层,那被绷得几乎要破裂的白色保鲜膜下,极其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就在小丁被那巨大噪音刺激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刹那,一层微弱的、迅速扩散开来的暗红色晕染——如同在水中滴入一大滴红墨水——骤然浮现在薄膜内侧贴近下颌咽喉的位置!
这血红如同某种冰冷的印章,瞬间盖灭了小丁仅存的一丝思考能力。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扑倒在油毡布上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
刺!死寂!绝对的死寂!
那如同魔音灌耳的警报声和柜体疯狂撞铁的噪音,如同被一只巨手瞬间抹去!消失了!巨大的消毒柜瞬间停止了所有震动,只剩下内部某些部件在惯性下冷却收缩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像垂死之人的骨骼在无意识摩擦。连内壁蓝幽幽的指示灯都瞬间熄灭了大半。
那片幽蓝的冰冷光斑骤然晃动了一下,随即彻底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只余破碎前的最后一缕冷光在地砖上拉长了最后一点痕迹。
贾岳玲,连同那片幽蓝的光芒,消失了。彻彻底底地、干干净净地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恐怖景象,都只是被那刺耳的警报声抹去的幻觉。
只留下小丁一个人,像一尊被钉在门口冰冷油腻地砖上的石像,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筛糠般狂抖。右手臂内侧的胎记如同被烙铁烫透,滚烫灼痛的搏动感清晰无比!浓烈的、甜腻到令人窒息发齁、又夹着刺鼻酸馊铁锈气味的怪气,不知从哪个角落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渗进她的骨头缝里。
03
血印与封死的铁棺材
哗啦!
前厅与后厨之间那扇厚重的包铁皮木门被人从里面猛地一把推开!门扇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一股强烈的汗味儿、油腥气和焦躁气息冲了出来。
门外猛地投进一道刺眼的白晃晃的光柱,在李建军粗壮的手掌里四处乱晃,像一把急于撕裂黑暗的利剑。
磨蹭什么呢小丁李建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惯常的暴躁,在空旷死寂的后厨里嗡嗡回荡。他穿着那身油渍斑斑的围裙,下摆随着他大踏步的动作甩动着,数仨破钱能把零点都数进耗子洞里去还是咋……
他的后半截硬邦邦的喝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卡住喉咙,硬生生掐断在嗓子里,像是锯子锯断一根枯朽的老木头发出的、干涩难听的咔吧声。
他那双平日里见惯了滚油烈火、掂锅颠勺、眼神凶悍锐利的小眼睛,此刻骤然瞪得溜圆!充血的眼珠子因为无法理解的惊骇而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凸出来!握着手电筒的手像得了疟疾般剧烈地抖动起来,那耀眼的光斑随着他失控的手腕胡乱地上下跳跃,最终伴随着他喉头一声无意识的抽气,啪地一声,光柱最终歪歪扭扭却准确地落在了那台巨大、冰冷、此刻显得异常诡异的洗碗消毒一体柜前的地面上!
惨白刺目的光柱中心,异常清晰地、冷酷无情地映照出几样东西:
一双沾满了凝固的黑褐色油泥、脚后跟内侧已磨出两个深洞的破旧黑色劳保布鞋——贾岳玲那双几乎不离脚的旧鞋。它们歪歪扭扭地、带着一股仓皇抛弃的意味,散落在冰冷油腻的地砖上,鞋底滑腻地反着光。
就在那双破鞋上方,更近处,散落着几圈被某种极其恐怖的暴力生生撕扯崩断的透明保鲜膜!断口参差扭曲,如同被恶兽咬碎的肠子!其中有两圈的断口边缘,赫然印着几个模糊不清、却又刺眼得让人无法忽略的暗红色指印!那红色粘稠、边缘晕染开,如同……如同被擦糊了的劣质印泥,又或是某种更糟糕的东西!
最令人无法呼吸的是!就在那片狼藉的正中央!一小块同样断裂的、边缘带着新鲜湿润折痕的保鲜膜碎片安静地躺着!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那小小的碎片中央,正中心的位置!一团不规则的、新鲜的、湿润黏稠的暗红色晕染物!像一颗凝固的污血心脏!在强光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浸润开新的边缘!
李建军这混不吝的汉子也倒抽一口凉气,沉甸甸的手电筒差点从他满是厚茧的手掌里滑脱!他身后,刚刚挤着脑袋探进来的王嘢,他那双沾着眼屎的小圆眼只扫了一下地上那带血指印的保鲜膜碎片,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声完全不像人腔调的、恐惧到极点的怪叫猛地从他喉咙里撕出来:娘咧!邪……邪性啊!这是……这是拿命填了灶坑啦!
你他妈给我闭上鸟嘴!
李建军猛地一声暴喝,像平地炸响的惊雷!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腮帮子的肌肉咬得高高鼓起,额角突突地暴起几道狰狞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树根。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一步就跨到那台还在散发着微弱死寂蓝光的怪物巨柜前,粗糙如树皮般的大手带着风,不管不顾地、径直就朝着那扇巨大、冰冷、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金属柜门把手狠狠抓去!他要打开这口铁棺材!
就在李建军宽厚有力的手掌猛地攥住了那冰冷光滑如蛇鳞的不锈钢门把手的瞬间!
哔——嘎!吱嘎——!!!
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狂暴、如同地狱熔炉彻底爆炸的尖锐警报声猛地从消毒柜深处爆发!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无数把钝刀同时割刮薄铁皮的可怕音浪!与此同时,整个硕大的银白色柜体瞬间被无形的怒火点燃!发出震耳欲聋的、高频到极致的嗡嗡嗡——!轰鸣!内部碗架像是被无形巨手疯狂摇晃,发出密集的、要把人心脏都撞碎的哐哐哐!哐啷哐啷!的撞击乱响!那扇原本紧闭的厚实双层钢化玻璃门,在疯狂震颤中如同濒死的鱼般哐当!一声自动弹开了一掌宽的口子!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啸叫撕破死寂后厨的刹那!更恐怖的一幕在小丁惊骇的瞳孔中上演!
那扇弹开的口子内侧,巨大钢化玻璃门的内壁!
灰白色的东西!如同被滚油泼在蚁巢上!又像是被无形巨兽从沉睡中惊醒的亿万嗜血活物!从密封胶条的缝隙深处、从角落的阴影里!疯狂地、汹涌地涌现!无数灰白色的霉丝、锈迹、不明的污浊凝结物如同拥有生命的浪潮,沿着冰冷光滑的玻璃内侧壁疯狂攀爬、交织、增厚!几乎是眨眼之间,一层厚实的、充满令人作呕质感的灰白色霉锈层就覆盖了刚刚还明净如镜的内壁!并在柜内幽蓝灯光下诡异地搏动起伏!
啊——!!
丁小鑫彻底失控,发出了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凄厉尖叫!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恐惧!
李建军的手掌如同被强电流狠狠击中!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震动力量猛地从门把手炸开!虎口瞬间麻痹!他那铁塔般壮硕的身体也被带得一个趔趄,连退三四步!咚的一声闷响,后腰重重地撞在背后油腻冰凉的灶台金属边沿上,疼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台还在疯狂嘶鸣、震动的怪物消毒柜,看着柜门内壁上那层仿佛活过来的、扭曲鬼魅般搏动的灰白霉毯!又低头看着自己被震得发麻、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惊骇和如同岩浆般的暴怒在他眼中疯狂燃烧碰撞!
混乱与刺耳的噪音中,苏小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的阴影里。依旧是那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笔挺得如同利刃剪裁的深灰色套装,雪白的手套覆盖着双手,连袖口都服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她仿佛对这地狱般的喧嚣置若罔闻,目光像精准的手术激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地面上那双沾满污垢的破布鞋,和旁边那几圈沾着暗红指印、触目惊心的保鲜膜碎片上。
那双永远保持着职业化冷静审视的眼睛里,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一丝冰冷的、锐利得如同寒冰碎裂般的亮光,在眼底一闪而过!但这亮光消失得太快,快得像幻觉。随之而来的,是比深潭更沉的凝重。
她缓缓抬起视线,没有停留在混乱的消毒柜上,而是直接越过了惊魂未定的众人,落在那台还在因为撞击而叮哐作响的柜体上。她那独特的、带着锦西调儿的脆甜嗓音,在一片刺耳的撞铁与警报的噪音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断电。拔线。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菜单,报警。说员工贾岳玲……在作业区……遭遇意外。重伤昏迷。立即通知急救中心。
最后一句,咬字清晰,分量极重。
王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边,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抓住那根粗大的电源线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拔!
滋——
如同魔音灌耳、足以撕裂神经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掐断脖颈的公鸡!
嗡——砰!哗啦!
柜体剧烈震颤和内部碗架疯狂碰撞的噪音也如同按下暂停键般瞬间消失!只剩下某些部件冷却收缩发出的细微嘎吱……嘎吱……声,像是恶魔退去后的喘息。
整个后厨陷入一种死寂被强行塞回的真空般的寂静。
苏小可的目光最后落回地上那孤零零的破鞋和刺眼的保鲜膜碎片上,那双雪白的手套,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隐隐透出一丝紧绷。她没再说一个字。
04
发卡与锈蚀的哀痕
李建军胸膛剧烈起伏,浓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后厨里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一头受伤的老牛在拉风箱。他盯着那片幽蓝灯光彻底熄灭、如同死兽般沉默的巨大消毒柜,腮帮子上咬肌棱起,再次鼓起一股不死不休的蛮力!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蹬蹬几步冲到油腻角落的工具堆里,目光凶狠地扫过,最终哗啦一声!从一堆缠着蛛网的破扫把和铁锨后面,生生拽出一根沉甸甸、足有小臂粗、一头带着扁平钢口的撬棍!冰冷的金属表面沾满陈年的油污和灰土。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这根冷硬的凶器,转身,拖着撬棍,油污的帆布鞋底摩擦着湿滑油腻的地砖,发出沙沙的声响。几步就再次踏回到那如同封死铁棺材般的消毒柜前。整个柜子散发着无声的寒意和隐隐的危险气息,像一头吞食了什么东西正在闭目消化的冰冷金属巨兽。
建军!苏小可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一分严厉和警醒,像一盆冰水试图浇灭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李建军根本充耳不闻!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撬开它!看看那铁棺材里到底关了什么牛鬼蛇神!他弯腰,将那撬棍扁平坚硬的钢口,狠狠楔进柜门边缘那道因刚才猛烈震动而出现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缝隙里!金属摩擦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涩响。
李建军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野兽般的低吼!腰背如同弓弩般猛然发力!全身百十斤的体重加上炸裂的肌肉力量,毫无保留地压了上去!他要把这铁皮棺材盖给掀了!
嘎——嘣!!!
一声难以形容的、仿佛两片坚韧的生铁皮被强行撕裂开来的恐怖噪音骤然炸响!刺穿了每个人的耳膜!
那扇由精密锁扣和多处焊接固定、厚达一指的双层钢化玻璃门,竟被李建军这蛮牛般的死力气硬生生撬开了一道足以塞进一只拳头的、黑黢黢的豁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如同封印了千年的腐朽棺木被掀开盖子,混合着消毒水浓烈的化学刺激、金属在短路高温下烧灼的焦糊、以及一种粘稠铁锈夹杂着浓烈过期奶油又混合了腐烂菌类的腥臭气味,猛地从黑黢黢的豁口里喷涌而出!
这股腐烂混合炸弹般的气息瞬间在狭小的后厨空间里弥漫开来!
呕——!咳咳咳……王嘢第一个受不了这浓烈的恶臭,脸色剧变,冲到角落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都呛了出来。丁小鑫只觉得一股浓烈的甜腻酸馊气味混合着这新喷出的怪味顶到脑门,眼前一阵模糊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李建军也被熏得眼前发花,脸色瞬间憋得紫红,但他性子极拗,硬是撑着一口气没退。他腾出一只手臂死死压住半开的柜门,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散发着恶臭和危险气息的黑暗腔体内部。借着前厅透进来的惨白灯光和手里尚未关闭的手电光柱(他刚才撞在灶台上时手电摔在地上滚远了,光柱斜斜照着天花板),眯起眼,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努力向里看去——
消毒柜内部的世界完全是一场由暴力、混乱和岁月沉淀的污秽构成的噩梦。用于支撑碗篮的两条不锈钢轨道彻底扭曲变形,翻卷出狰狞的白森森金属裂口,像受伤野兽折断的肋骨。原本宽敞明亮的内部空间,此刻堆满如同车祸现场:不锈钢的碗篮塌陷、严重变形,像一个被踩扁揉烂了的纸盒子。碗篮表面根本找不到原本光洁的不锈钢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仿佛冷却火山熔岩般的物质——凝固状的灰白色、黄褐色油污沉积物混合着厚厚的盐霜和锈蚀粉末,层层叠叠,堆积黏连!部分区域如同冷却熔岩,凝固成硬质僵死的硬痂;但在内胆更深、更阴暗潮湿的角落,一些地方的沉积物还保持着诡异的半透明粘稠状态,油腻腻地反着光,仿佛还能细微地……搏动像某种活着的、粘稠的油膏。
但最令李建军头皮瞬间炸裂、后背一股寒气直窜上来的,并非这些恶心的油泥本身。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牢牢钉在了柜门内侧的金属内胆壁上,还有部分碗篮的残骸表面!那些层叠堆积、凝固扭曲的灰白色油污硬痂和深褐色锈蚀物,在灯光下,竟……竟异常清晰地组合勾勒出一个恐怖瘆人的图形!
在靠近他撬开的这个巨大豁口稍上方的位置,那些污浊凝固物构成了一条极其清晰的、细长的、像绳索一样的带状痕迹!这条带子死死地缠绕勒在一个由更厚重污物堆积而成的模糊扭曲的人形上半身轮廓的脖颈位置!带子勒入人形颈部的那些污物,颜色呈现出一种异常深沉的、如同血块干涸般的黑褐色,堆积得异常厚重、深邃!就像……就像是真正的绞索深深嵌进了皮肉!
更惊悚的是!
在那扭曲人形的下方位置!在严重塌陷变形的碗篮底层,紧贴柜子底部铁皮的地方,有一片区域的颜色明显不同!那并非自然堆积的油污,而是大块深褐色的、仿佛浸染开来的陈旧锈蚀形成的污渍区域!这整块污渍被周围的油污硬痂半包裹着,轮廓扭曲变形,但整体形状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视线里——那……那分明是一张漂浮在污浊水面上的、因为淹溺而变形肿胀扭曲的!苍白孩童的小脸轮廓!一张脸!一张五官模糊但眼窝部位深深凹陷成两个黑洞的、极其诡异骇人的小脸!
那两个空洞的眼窝,此刻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污垢和岁月的灰尘,直勾勾地、冰冷地、怨毒地正对着李建军打开的这道豁口!仿佛在无声地嘶喊。
李建军的血液瞬间凉到了冰点!他猛地想起昨晚贾岳玲阿姨那破锣嗓子拼尽全力挤出的最后几个模糊字眼:……它在啃……碗底的……盐呢……
难道……难道她说的它……指的是……底下这张诡异的脸!那个淹死在管道井里的小女孩丁小慧!
就在他心神剧震,被那对黑洞盯得脊背发麻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柜体底部更深处的阴影里,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的反了一下光像是……嵌在铁里
一阵更深沉、更无法抵御的寒意顺着脊柱爬上,冷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正在打开一个绝对不该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下意识地,他猛地松开了压住柜门的手臂。
没有了手臂力量的强行压制,沉重的柜门在内部强力弹簧的拉力下猛地弹回!
哐啷——!!!
一声远比之前撬开时更加巨大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后厨都在嗡鸣作响!灰尘和天花板的油腻污垢簌簌落下!
小丁!
李建军的咆哮因为心悸而嘶哑,快!去把管工程的张工给老子揪过来!查!给老子查清楚这破铁皮柜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哪一年!
他的眼神凶悍得能吃人,喘着粗气又吼道:还有!把前厅那帮给食堂换设备的、油头粉面的公司小白脸给老子叫一个回来!妈的!要快!
恐惧和暴怒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需要一个确切的解释才能平息。
丁小鑫早已被恐惧淹没了思考能力,脑子嗡嗡作响,完全凭本能行事。她几乎是被李建军的吼声推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后厨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没过太久,走廊里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丁小鑫脸色惨白地带回来了两个人,同样惊魂未定。
一个是管后勤的张工,顶着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酒糟鼻红彤彤的像个熟透的草莓,腋下夹着个油腻腻、边角卷皮的破笔记本。他一进后厨,看到被撬得面目全非、柜门歪斜的消毒柜,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油腻的汗珠,紧张得手指在笔记本封皮上直哆嗦,鼻尖的红越发亮了。李、李师傅……他喉咙发干,声音发虚,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个散发着死寂与危险气息的巨柜残骸,这柜子……当初是说、说是从老仓库里翻出来的旧货……修整了一下……这档案……哎呀,乱了好几年了,乱七八糟的……他手指颤抖地翻着笔记本,发黄的纸页哗啦作响,……安装记录……九三年……还是九二年来着等会儿等会儿……哦!对对!是九三年!春天!对对对!九三年春,厂后勤食堂……就这儿!添置……洗碗消毒一体柜……大件!我记得是!
九三年!一旁的王嘢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满脸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九三年!那不就跟那天……那天老黄历摔下来掉地上翻开……也是九月十七!老丁头他闺女出事……
他没说完就猛地住了口,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的眼神瞟向角落里的丁小鑫(丁小慧是丁小鑫未曾谋面的堂姐)。丁小鑫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浑身僵硬。
丁小鑫带回来的另一个人,是个年轻的设备维护工程师小钱,戴着副厚厚的眼镜,此刻也正死死盯着那扇被撬开豁口、内部一片狼藉的柜门和柜体上清晰的银豹三代LOGO以及崭新的设备型号标牌,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镜片后的眼珠因为激动几乎要凸出来。李、李师傅!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强行颠覆的激动,这台‘银豹X3-5000T’型号!是上个月才从我们公司仓库提的新货!旧的报废机早就拉走填埋了!您看这上面的序列号!还有!我包里就有这台机器的备案电子文档和保修记录!崭新!出厂日期绝对不超过三个月!它……它绝不可能是九三年的老东西!
全新的机器!李建军的心像绑上了巨石,直直往下沉,坠入冰窟窿里。一个比刚才更加恐怖、更加无法理解的念头,如同深水浮起的怪尸,缓慢而冰冷地占据了他的思维——那发卡呢那锈蚀的脸呢难道它们……自己飞进了这台新柜子里或者说……
灯光惨白,角落里巨大的消毒柜沉默得像一个噬人的黑洞。苏小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稍远的阴影边缘,身影有些模糊。她刚刚又戴上的一副崭新雪白的手套此刻格外扎眼。她的脚步停在离那狼藉地面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像精确的手术刀,先在贾岳玲散落的破鞋和沾着污渍的保鲜膜碎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无声地上移,越过惊魂未定的人群,最终精准地定格在被暴力撬开的柜门边缘。
那里,巨大的豁口狰狞地翻卷着崭新的不锈钢材料,边缘锐利如刀锋。而在那金属断面翻卷形成的、极其狭窄的内部夹缝深处、靠近柜体结构连接处某个难以察觉的折角里,一点极其微弱、黯淡到几乎被黑暗彻底吞没的暗红色,在苏小可手中不知何时开启的强光小手电精准光柱的照射下,极其艰难地透出了一点点反光。
像一块深埋在心腔最深处、被遗忘了几十年的旧血痂。
苏小可的脚步无声地向前挪动了半步。她的一只手极其稳定地握着光束精准如针的手电,另一只戴着崭新白手套的手缓缓抬起,指间捏着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尖嘴钳。她的动作轻缓得如同触碰一枚在强弩之末下随时会崩溃的蛋壳。细长的钳尖如同最谨慎的探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屏息的凝重,探入那狭窄、冰冷、且边缘极其锋利的金属豁口缝隙之中。
金属内部发出极其细微、令人牙齿发酸的嘎吱……吱……摩擦声,在这片突然被死寂笼罩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王嘢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被强行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丁小鑫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右臂的胎记再次开始隐隐升温,像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个小小的印记与黑暗中的冰冷金属对话。
终于!
钳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以一种同样缓慢到极致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外抽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从熟睡毒蛇的口中取出一颗珍珠。
被钳尖夹着的东西,移到了手电冷白光束的核心焦点之下。
那是一枚极其微小、直径不足一厘米的圆形金属片。表面绝大部分被一层厚重得触目惊心、呈现出焦黑与暗红混杂色的铁锈完全覆盖包裹,厚实的锈壳已经完全侵蚀了它可能的材质光泽,只在偶尔极其细微的角度变化下,透出一点黯淡到近乎消失的暗红底色。
然而!
就在这片圆形小铁片最边缘、没有被完全锈蚀的一处极其微小、如同米粒大小的地方,赫然用某种极细的、类似针尖刻划的手法,歪歪扭扭地镌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图案!
那几个图案被深重的锈蚀磨得边缘模糊,笔画断续,但此刻在强光的照射下,极其顽固地彰显着它们的存在:
1993
而在这一串年份数字的正上方,紧贴着这块圆形铁片弧形的边缘,还刻着一朵更为微小的、线条极其简单粗糙、仅仅由几条弯曲弧线构成的小花图案!那刻痕如此之深,以至于锈蚀层都未能将其彻底磨平。
冷!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厨!空气凝固如冰!
那个抱着油腻记录本的张工,手里那个本子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直直摔在了脚下油乎乎的地砖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油星。他本人更是面如死灰,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从喉咙深处一点点刮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扯到了尽头:……那……那年……厂里……淹死在……锅炉房后面……废弃管道……井里的……那个……小、小丫头……丁……老丁头的孙女……好像是叫……小慧……我……我记得清楚……她……她就爱戴……头发上别着……一朵小花……圆的……
丁小鑫的头皮像是被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一股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流,从脚底板毫无阻碍地直冲天灵盖!右臂内侧那沉寂了片刻的枯藤胎记,毫无预兆地再次爆发出猛烈至极的滚烫灼痛!那痛感如此尖锐,如此熟悉,仿佛当年那个冰冷的管道井的寒意,穿透了几十年的时光,精准无比地烙印在了她这块小小的皮肉之上!又像是那块锈烂的铁片被人活生生地摁在了她敏感的神经末梢上!
整个后厨陷入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
只有苏小可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响起,锦西腔依然脆甜:
120到了没有
05苏小可站在阴影里,雪白手套下的指尖几点暗红血渍已干。她捏着颗血红的糖,脆甜的锦西腔在救护车远去的鸣笛中毫无波澜:新柜子按最高标准:隔音、接地、磁环屏蔽。
目光扫过刚被抬走、双眼空洞僵直的贾岳玲。
老马专家佝偻着腰,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连着示波器的键盘上翻飞。强光灯将烂柜子的残骸照得惨白。几块屏幕在昏暗中亮着复杂线条。
声谱!老马指着第一块屏幕,一条深紫色的低频基线死寂。在【22:03:15】的位置,一个频率低于20Hz(次声阈)、振幅几乎满格的尖刺脉冲如同鬼影一闪而过!就是它!次声波!人耳听不见,但它穿透你!震你的骨头!震你的心肝脾肺!频率刚好卡在人体内脏和颅腔的共振点上!
激光笔的红点几乎要戳穿屏幕那个深紫凸起。
他猛地切换到另一块屏幕。灰色噪波线(环境电场)原本平稳。那深紫次声尖刺爆发的刹那,代表消毒柜外壳电场的红线陡然跳起!同步,连接贾岳玲头部的简陋脑电贴片瞬间捕捉到剧烈的异常脑电反应——绿色波形爆出一阵紊乱疯狂的β波叠加尖峰!
看见没!老马声音因激动劈叉,她的生物场平衡被那鬼东西一锤子砸崩了!
激光笔急戳向柜体扫描图,聚焦在嵌入锈蚀发卡的焊点松动处——示踪粒子成像闪烁着极其微弱的蓝光。这破烂焊点!锈蚀层!在特定湿度下,加上点轻微震动(她当时极度紧张,可能无意识蹬到碗架),就是个不稳定的压电干扰源!次声波扫过,咔!随机放电!局部强电场尖峰!
动画同步上演:无形次声波(紫色)撞击蓝色网格(柜体)。波纹在内部反射加强。经过闪烁蓝光的压电锈点时,一道刺眼白光的模拟电火花炸开!
滋——!(模拟放电音效)
画面瞬间切换,贾岳玲头部脑区图像亮起猩红!双重打击:次声物理震荡(前庭失衡、脏器难受)叠加近距离生物电刺激(如同挨了静电耳光)!老马语速如飞,她的神经本来就……他顿住,意味深长瞥向苏小可手中血红的糖,……长期摄入强效神经镇静剂,敏感得像绷断的弦!这点声+电的刺激,就是扣响急性解离性惊恐障碍的扳机!
一张意识状态图弹出:视觉模块标着严重扭曲/幻视,听觉强烈幻听(哨音/鬼叫),触觉被捆缚/窒息/灼烧,前庭强烈迷失/旋转。
所以她看见保鲜膜‘爬’上来自己裹的!感觉被勒过度换气+窒息错觉!听见啃东西次声诱发的耳鸣!她把内脏骨头缝里的难受、脑袋里的疯狂尖叫,全‘看’成外面的妖魔鬼怪了!
老马激光笔狠狠戳在那层灰白人形锈霉照片上,这鬼画符多半是她挣扎时,过期调料粉混着油污水汽沾了锈,恰好霉了脏了!形状纯属巧合!人吓自己啥都能脑补出来!
他疲惫地抹了把脸,看向按着发烫胎记的小丁:至于你这丫头神经敏感区受过刺激(指胎记),对这种次声轰炸反应本就大!加上当时那恐怖氛围,还有那股子……他皱着鼻子吸了吸空气里残留的甜腻酸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妥妥的集体环境应激性幻觉!互相吓!那保鲜膜上的‘血印子’九成九是过期辣椒酱或者她指甲缝里的油泥污垢!
老马示意助手收拾东西,看向烂柜子:源头就俩:这破厂房老朽,不知哪旮旯(地基、通风管、哪个犄角旮旯的设备)抽风放了这要命的次声屁!二……他指指贾岳玲被抬走的方向,……糖别瞎吃!药不能当饭吃!
李建军盯着那稀巴烂的消毒柜,腮帮子咬出棱,没吭声。王嘢缩着脖子嘟囔:合着……自己吓自己,还赔了个新柜子
苏小可将那颗血红的糖缓缓放回塑封袋,封严。雪白手套在惨白灯光下刺目,指尖几点干涸的暗红异常扎眼。声音平平脆脆,听不出情绪:
新设备安装,我亲自验收。目光转向李建军,贾姨的药罐子,得清。
后厨弥漫着油腻、次声波残留引发的沉钝闷感,以及那股甜中带酸、酸里透腐、永远散不掉的诡异气味,像一层无形的、湿冷的霉菌,深深地捂在这烟火蒸腾又腐朽逼仄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