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全公司最先进的智能办公室里连续加七天班。
凌晨3点,我起身去茶水间,意外瞥见监控屏幕上反射出陌生男人身影站在我身后。
浑身冰冷回头时,办公室却空无一人。
第二天保安说我太累眼花了。
第三天监控故障主管说系统需要升级。
第五天项目终稿提交前,系统突然自动播放一段我被实时偷拍的视频。
屏幕上弹出匿名消息:
这办公室每个角落都是我的眼睛。
我冲向监控室想删除证据,在键盘前颤抖着输入密码时——身后的门锁咔哒一声被从外面反锁了。
电脑屏幕弹出最后一行字:
游戏结束,猎物。
凌晨三点十七分。
整个城市应该都在沉睡,只剩下机器运行规律的呼吸和空调通风口深处细微的金属震颤。偌大的云巅科技开放式办公区只剩下我一个活物。四周是号称全行业最尖端的智能系统:自动调节光照亮度的顶灯,感知人体移动自动开关的滑动门,无处不在的高清监控摄像头像沉默的黑色瞳孔,三百六十度悬挂在冰冷的金属顶板上。空气里有种被反复过滤后的、近乎消毒水般的洁净味道,吸入鼻腔都带着不近人情的寒意。
七天了。
我已经在这座现代化的钢筋骨架里,被钉了整整七天。指甲抠着马克杯壁的冰冷陶瓷,指节绷得发白。咖啡早已凉透,杯底凝结的黑色残渣散发着一种类似腐败的苦涩气味。我灌下最后一口,那冰冷的、带着渣子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几乎激得我干呕。太阳穴深处像有两把小钻子在交替掘进,眼前的代码行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下扭动、重叠。视网膜上残留的炫光斑点挥之不去。
站起来时,四肢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像是长期锈蚀的零件强行启动。血液流向沉重的双腿,带来一阵酸麻的刺痛。去趟茶水间,再冲一杯能灼穿喉咙的滚烫咖啡——这是支撑我熬过这后半夜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湿布,层层裹缠上来,让人喘不过气。
视野有些模糊,视线无意间扫过前方墙壁嵌入的一块巨大监控屏。幽蓝的屏幕像一块冻结的深潭,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映照着我身处的这片昂贵而压抑的空间:我凌乱的格子间,散落着文件犹如被蹂躏垃圾场的办公桌,还有……
等等。
那片模糊的反光影像是什么屏幕幽蓝的背景上,似乎……就在我身后那片模糊阴影的角落,在映着我身影的那个小画面边缘,有一块不属于任何固定背景的、微微晃动的深色区域。像一滴突兀的墨汁,又像一个…极其模糊站立着的人影轮廓!正站在我背后那条通往茶水间的过道上
一股绝对的、冰冻的寒气,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直冲上我的颅顶!毛发在惊恐中根根倒竖起来,头皮瞬间炸开一片针扎似的麻意。
幻觉!绝对是幻觉!连续七天高强度加班到凌晨,精神彻底透支了……我心里狂喊着,试图用这个唯一合理的解释扼杀那瞬间爆发的、灭顶般的恐怖。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就像被高强度的电流贯穿,猛地一旋身——
死寂。
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整齐办公隔板的灰色过道。顶上的智能灯光冷冰冰地照着那些昂贵的工学椅、空无一人的工作台、屏幕上休眠的显示器暗影……没有任何遮掩的阻挡物,一眼能望到尽头茶水间入口处那块亮着微弱指示光的感应门。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自己粗重失控的喘息声撞在四面光洁的墙壁和地面上,发出空洞微弱的回响,听起来陌生又诡异。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扯动着脆弱的神经。手心在刹那间被一层黏腻的冷汗浸透。
眼花了…太累了…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虚弱得如同梦呓,一遍遍重复,却怎么也无法说服那疯狂尖叫的神经末梢。
那个屏幕反射里突兀扭曲的深色影像…是监控屏像素点的故障是疲惫下视神经欺骗大脑的把戏
喉咙发紧,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去茶水间的念头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拖着僵硬得像灌了铅的双腿,我几乎是把自己挪回了自己工位那把转椅里。瘫坐下来那一刻,后背的衬衫完全被冷汗浸透。没有重新打开电脑。手指蜷缩在膝盖上,冰凉且微微发抖。目光无法控制地、死死盯住对面巨大监控屏上属于我刚才所处位置的那个监控小画面。
幽蓝的格子内,只有我僵坐在转椅里的背影投射在上面,微微晃动,无比清晰。没有任何异常的黑色影子再次出现。仿佛刚才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瞥,真的只是濒临崩溃的神经捏造的一个拙劣玩笑。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直到窗帘缝隙渗入极其暗淡的灰白色,城市开始苏醒的低沉嗡鸣声隐约传来。我才像从一场大病里幸存的人,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拎起包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打卡器那滴一声轻响落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都带着放大的回音。
第二天的太阳亮得刺眼,透过明晃晃的巨大落地玻璃,无情地砸在眼皮上。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枚烧红的钢针在颅骨之间搅动。昨夜的惊恐并未随着阳光的降临而消散,反而沉淀在心底,变成一块沉重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石头。办公室里恢复了喧闹的人气,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同事低语声混杂一片,却奇异地没有带来多少安全感。那无处不在的黑色摄像头,在白天看过去,更像一只只冷硬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假眼。
午休时间,我端着几乎没动过的午餐盒饭,像个游魂一样荡进物业监控室。里面灯光明亮刺眼,排风扇低沉地嗡嗡作响,墙壁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监控显示屏,正播放着大楼各处冷冰冰的景象。值白班的张保安,约莫四十多岁,脸上透着经年累月劳作的敦实憨厚,正捧着一个印着劳动模范字样的搪瓷大茶缸吹着热气。
张师傅…我的声音干哑,喉咙里的紧涩感仍未褪去。
哟,苏工还没休息好脸色还是难看得很呐!老张放下茶缸,一脸关切,又熬到后半夜了吧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能光顾着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没精力寒暄,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而非惊惧后的试探:张师傅,昨晚…我是说凌晨三点左右,您这边…呃…监控这边都还好吧我工位后面的那条过道…
凌晨三点老张拧起两道浓眉,一脸茫然地回忆,我那会儿正好躺值班室床板上眯了一会儿…那会安静得连鬼影子都没有!没事没事,监控都盯着呢!
他的话像一块浮木,让我几乎想紧紧抓住,把昨晚那件事彻底归咎于自己的过度疲惫。是啊,三点多,老张在休息。那个时间点,整个二十二层…整个云巅科技的核心研发区,除了安保系统和我,不可能有别人!这是铁律!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皮肉里:那…昨晚三点十七分,就是工位过道那个摄像头,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心脏在胸腔里敲着闷鼓。
老张转过身,操作台前那堆键盘按钮在他手下噼里啪啦一阵响。手指在带有油光的键帽上跳跃,调出昨晚时段的记录。屏幕上快速倒退的画面流动着凌晨灰暗的光线和静止的桌椅轮廓。最终定格在接近三点十七分的画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画面里是我的背影。我扶着桌子站起身……动作有点僵持。然后,屏幕上的我转过身,脸上似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但画面流畅,光线正常,那条通往茶水间的过道一览无余。没有晃动,没有失真,更没有我所见到的那个……影子!连一丝模糊的像素点异常都没有!
绝对的清晰!绝对的正常!
你看!老张指着屏幕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你看我就说吧的释然,苏工啊,画面稳得很!哪来的东西就是太累了!出现点重影幻觉什么的,正常!听老哥句劝,今晚可别再熬了,跟你们主管说说呗,项目再重要,还能比命要紧
一股混杂着茫然和不甘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我试图辩解的所有念头。监控画面冰冷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宣告——是我产生了幻觉。我看着他敦厚真诚、充满担忧的眼睛,看着他指肚上常年磨出的老茧,看着屏幕上那个清晰到可怕的正常画面……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难堪攫住了我。脸颊烫得像在发烧。可能…可能真是我恍惚了…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息,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和无地自容。
张师傅脸上露出了然的安慰:这就对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喝个热乎的安神汤,比什么都管用!
我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几乎是仓皇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监控室那过于干净和真实的光线。监控画面里,我的背影一步步融入办公区嘈杂的人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形影孤单。巨大的落地窗外,白日的城市光鲜亮丽,而我仿佛被隔绝在一个寒冷彻骨的透明罩子里。监控室明亮的灯光和屏幕上那帧帧正常的回放,像两根冰冷的钢钉,深深楔入了那不可名状的恐惧阴影之中。
第三天。疲惫像深入骨髓的毒藤蔓,缠绕得更紧。但项目期限就像死神高举的镰刀,悬在头顶闪烁着寒光,不容后退半步。王辉,我的顶头上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总是熨烫得过分平整、棱角分明的深蓝色西装。他踱到我工位旁时,带着一股昂贵须后水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刻意香味——这味道曾被我私下认为是某种权力感的象征,闻多了却只觉得窒息。那张脸上惯常挂着的温和笑容,此刻在LED冷光投射下,显出几分程式化的僵硬。
项目怎么样时间很紧啊,就剩最后几天冲刺了,王辉的腔调慢悠悠的,手指随意敲了敲我堆满资料的隔断板上沿,发出两声闷闷的回应,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次的招标,云巅科技必须在全球顶尖供应商里拔得头筹,你是核心工程师,苏雨。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但那笑意却并未真正到达眼底,上面,还有整个董事会,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无形的秤砣压在了肩膀上。
压力无声地收紧。
他话锋一转,那温和的假面具裂开一道细缝,透出里面冰冷的金属底色:至于昨晚你跑到监控室去追问的事情…我也听老张提了一句。他稍稍俯身,靠近了些,声音放得既像安抚又带着敲打的意味,我知道连续熬夜精神紧张,容易产生错觉。但这几天是关键期,我不希望团队里出现任何…嗯…不太稳定的‘干扰’。你也知道,这种智能系统的竞标,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对手放大做文章。稳住,苏雨,别让不必要的臆想拖了团队后腿。他再次拍了拍隔板,转身离开前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昨天那个监控探头确实有点小故障,显示不稳,技术部报上来过。今天已经安排全面系统升级检修了,都是最新的防护算法,就是为了杜绝一切‘隐患’。
小故障系统升级
我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改不完的参数配置,胃里冰冷地收缩了一下。昨晚那清晰的恐惧画面还烙在脑海里,张保安关切的话语和王主管轻描淡写的一句小故障、臆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罩了下来。
我张了张嘴,想追问是什么故障、何时报修的。但王辉已经迈开步子,那擦得锃亮的皮鞋底踩在硬质地板上发出均匀的笃笃声,走向另一个下属的区域。后背挺直,姿态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权。所有想问的话都噎在了喉咙深处,变成了一团冰冷的硬块。
系统升级检修的提示果然在内部通讯软件上弹了出来,简洁生硬的通告,没有故障细节,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时间安排表:涉及监控、门禁、温控等安防感知系统,预计维护二十四小时。
那面巨大的监控屏幕在午休后准时暗了下去。上面所有分割的实时画面变成了统一的反着白光,跳动着巨大的雪花噪点。整个办公区的光线似乎都因为它的熄灭而黯淡了一分。原本无处不在的、轻微的设备运行背景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人声、脚步声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空间里突兀地回响,反而营造出一种诡异的嘈杂空洞感。
仿佛覆盖在建筑皮肤上的一层假眼,被集体关闭了视线。
看着那大片死寂的白色雪花屏,我本该感到一丝安心——那些眼睛今晚没法盯着我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一股更庞大、更粘稠的不安感油然滋生,如同潜伏在浓雾中的不知名生物。故障升级王辉轻描淡写的解释像一扇虚掩的门,里面是更大、更深的黑暗。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有冰冷的蛛丝缠绕着脖颈,一点点勒紧,悄无声息。
第五天。
项目最终收尾的日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风暴来临前的焦灼和死寂。空气过滤系统送出的冷风吹得人胳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办公桌上的文件堆成了岌岌可危的摇摇塔。咖啡杯残留的棕色渍迹像枯槁的地图一样印在桌面。时间指针无情地跨过午夜零点,向着凌晨三点的深渊滑落。眼皮沉重得如同挂着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像撕裂粘连的粘膜。眼前的代码和电路结构图在屏幕上旋转、跳舞。敲错一个字符、一行逻辑,都会引来毁灭性的代价。键盘的触感变得粘滞模糊,指关节在每一次按下时都隐隐抗议着酸痛。
汗水沿着鬓角蜿蜒而下,滴落在键盘缝隙里。整个云巅科技的核心研发区二十二层,再次被一种深海般的静谧彻底吞没,只剩下我的键盘敲击声在冰冷宽阔的空间里孤单而执着地回响,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就差最后一步了!我调动起全身最后残存的清醒,将凝聚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最终软件包拖向内部服务器的提交端口。指尖因为过度用力按压鼠标而没了血色。只要点下那个绿色的、泛着微光的提交按钮,这一切煎熬就都结束了……
指尖悬停在鼠标左键上。
就在按下前的千万分之一秒——
环绕整个办公区的所有显示屏!
没有任何征兆!
毫无逻辑可言!
所有的屏幕——从正前方宽大的曲面设计屏,到左侧用作显示数据的辅助屏,甚至角落里那台只用来当计算器的平板电脑——同时、同步地,由内而外爆发出极致的雪白!那白光像是某种微型太阳在瞬间燃爆,强烈、暴烈、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
我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本能地将眼睛死死闭上,双手死死地护在眼前!眼球深处被剧烈灼烧一般的痛楚炸开!
零点几秒的致盲和空白!
仿佛有一把冰冷的钢锥贯穿脑髓!
视野里残存着翻滚扭动的红色和黑色光斑乱流,眼睑内部火辣辣地抽搐着。心脏在胸膛内狂飙突进,几乎要冲破单薄皮肉的束缚跳出来。
光消失了
手指颤栗着分开一道缝,试探着,极度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
屏幕不是黑暗。
那足以刺瞎一切视觉的高光瞬间褪去,紧接着填充了整个屏幕的是……是某种幽暗、摇晃、带着低劣分辨率的影像
是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视角很低,大概在…桌子底下
画面里,能看到工位的金属腿,地毯的一角,还有……
还有一双穿着廉价通勤平底鞋的脚!这鞋子…
轰隆!
大脑里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
这是我!这是我自己的脚!画面在轻微抖动,似乎在向上调整。先是看到我自己办公桌下凌乱堆放的电源线和快递箱边角,然后缓缓上移……划过我穿着卡其色工装裤的小腿,微微绷紧的侧腰轮廓……
视角在稳定!
它最终定住了角度!
这角度……这角度正是我工位侧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绝不可能存在任何一个固定公司摄像头能覆盖到的刁钻角度!像是……
像是从紧贴着我后背的文件柜缝隙里往外窥视!
屏幕的正中央,就是此刻的我!
画面上那无比清晰的人影——穿着那件已经连续穿了好几天的、沾了点咖啡渍的浅灰色衬衣后背,微卷的栗色头发凌乱地垂在肩上,因紧张和熬夜而微微佝偻着腰背,手臂撑在桌面的僵硬姿态……正是现在、此刻我的姿势!
每一个细节都如尖刀般刻进我的瞳孔!连衣领边缘脱开一点的缝线、后颈一缕翘起的碎发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极近距离、几乎贴在皮肤上的偷窥!
时间标注清清楚楚在监控画面下方,像带血的弹头:05-06-2023,03:02:17
AM。
三天前!我最后一次在监控里看到那个诡异影子的那个凌晨!
三天前的同一个时刻!
视频无声地播放着。
屏幕上的我端着咖啡杯离开工位……然后身体猛地一僵!像是察觉到了最恐怖的东西!极其、极其缓慢地转身……那个动作被慢速处理过,每一帧都带着让人窒息的恐惧和迟疑……脸上每一根肌肉的抽动、眼中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和难以置信,在低分辨率的画面上都放大得惊心动魄,纤毫毕现!
整个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悲鸣,扑向那片监控里的空无一人!
这是记录!这是三天前那个凌晨,我经历那次诡异事件时自己行为的全程实录!
但角度……是谁拍的除了我,当时不可能有人在!怎么可能有这种角度的录像!
那根本不是公司正常的摄像头视角!
我的牙齿无法控制地剧烈磕碰起来,发出得得得的细响。一股彻骨的寒流顺着脊椎直冲大脑,几乎将意识冻结。
紧接着,屏幕上那个慢速播放的、三天前的我转身扑空的瞬间,画面戛然而止。
所有屏幕重新恢复成一片深沉的、不透一丝光亮的、最纯粹的黑!
纯粹的绝对寂静,凝固的空气如同水银般沉重。
紧接着——
呲…
像是某种腐蚀性极强的电流,在黑暗中突然钻透耳膜。
一个光标在正前方那块庞大的曲面屏幕中间亮起。惨绿色的像素点闪烁着幽幽磷光。
光标闪烁了几下。
然后,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手指,在遥远而黑暗的地方,按下了启动键。一行由绿色像素点组成的文字,极其突兀、极其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强行敲了出来:
**这办公室…每个角落…
**
都是我的眼睛。
绿色的字符在墨黑的屏幕上闪烁,带着一种金属被腐蚀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幽绿光泽。冷冰冰的电子合成字体,却比任何血肉之躯的威胁更令人遍体生寒。
每个角落…都是眼睛…
轰——!!
理智的堤坝瞬间崩塌,被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彻底冲毁!
心脏不再是狂跳,而是猛烈地撞击胸骨,像一只垂死的困兽在进行毫无希望的挣扎!血液瞬间从四肢倒涌回心脏又被暴力泵出,冲击得眼球胀痛,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原始而疯狂的本能!
必须毁掉那些记录!必须揪出那个装满了眼睛和罪恶的源头!监控室!控制一切的枢纽!
身体的反应超越了麻木的神经和沉重的四肢!求生意志和暴怒瞬间点燃每一块肌肉!座椅被带得向后狠狠撞出刺耳的摩擦声,文件夹雪崩般倾覆散落!我已全然不顾!
冲!
冲向最近的安全通道!那扇厚重的、标示着荧光绿逃生标志的楼梯间防火门!
冰冷的门把手带着整个金属门体沉重的质感,撞击在我扑来的手掌和半侧身体上!
没有拉开!
纹丝不动!
手指痉挛般疯狂转动那个圆形的黄铜色把手——锁紧了从外面上锁了!怎么可能!安全通道永远不允许被锁!
门缝里透出一丝外面应急灯微弱而绝望的光。
绝望像冰冷的章鱼腕足,盘绕上来!冰冷的触感黏腻地贴着脊椎。
不行!必须出去!
我的目光绝望地扫过整个办公区——不行!正常电梯已经被权限锁定到早晨七点!另一道安全楼梯在遥远的另一端!
监控室在另一边的尽头!但……还有一条路!
云巅科技大楼外侧的……维修通道连廊!
一个连接本层和隔壁备用机电设备区的狭窄过道,平时除了物业技术工人,几乎没人使用!那里有一道应急门!
这个念头如黑夜中的一道冰冷闪电!
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旁边一个沉重的办公文件柜!沉重的柜体与地面再度摩擦出刺耳的悲鸣!露出背后墙壁上……一道极其狭窄、印着蓝色维修人员专用字样、毫不起眼的黑色防火小门!它连通着外墙挂装的那种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行、护栏低矮到令人心惊的金属悬空连廊!
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哐啷!
撞开小门的插销!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撕开一道裂缝!
冰冷彻骨的夜风如同实体般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凌晨三点的城市在脚下二十二层的高度,像一片凝固的、闪烁着模糊霓虹的黑色深渊!气流形成呼啸的漩涡,瞬间撕扯着我的头发、灌进我半敞的领口!
脚下狭窄冰冷的金属通道格栅缝隙里,能直接看到楼下远处街道上渺小得如蚂蚁般的街灯和车流尾灯!每一块金属板都在强风的摇晃中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脚下是令人眩晕、粉身碎骨的虚空!护栏高度只有腰际!
恐惧本能地让我想要退缩!但后面……那些闪烁在无数屏幕上的眼睛……在逼视着我!
喉咙里挤出不成声的呜咽!强迫僵硬的双腿迈出去!
一步!两步!
狂风吹得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步都像踩在万仞冰崖的边缘,心脏被挤压成一张薄纸!我只能死死抠着冰冷湿滑的栏杆金属!指甲折断的疼痛都被风吹散!
几十米的金属通道,像穿越炼狱的栈桥。每一步都可能被狂风扯下去!每一步都带着濒死的战栗!
终于!另一扇同样紧闭的防火门!
这一次,沉重地、带着风压撞击门锁的声音响起——咔哒!
门开了!
冰冷的空气灌入。眼前一片凌乱的景象——布满线路的巨大设备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有过热电子元件和灰尘混杂的沉闷气味。几台闪烁着状态灯的服务器机架在黑暗中沉默地呼吸。巨大的主监控墙,由至少十几块高清屏幕拼接而成——正是这二十二层所有眼睛控制与记录的核心!无数接口盒、指示灯构成一幅密集的电子脉络图。控制台被嵌入一个巨大的L型金属台面内部。
找到主控的键盘!找到可以删除、覆盖一切的那个指令!
没有迟疑!扑过去!
键盘是冰冷的、带有轻微阻尼触感的机械按键。屏幕亮着复杂的监控系统登录界面,泛着幽微的蓝光。系统锁定了!需要核心权限的密码才能进入操作后台!我的手抖得完全不像自己的,指尖冰冷发麻,根本不听使唤!
我的权限!我的工号!我的密码!
必须想起来!必须!
身后…通向维修通道的那扇防火小门方向。
咔哒……
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冷硬金属机括旋转终结感的轻响。
锁芯……被啮合了。
整个世界瞬间沉入最深的海沟尽头,一片冰冷死寂!
连门外呼啸的风声都似乎被隔绝屏蔽!
大脑彻底空白!
血液从身体核心极速抽干!指尖最后的温暖也在瞬间被剥夺掉,僵硬地悬停在键盘上方,冰冷一片。喉咙被死死扼住,无法呼吸。
我僵硬的脖颈,像生锈的轴承被强行拧动,发出无声的嘶鸣。一寸寸地、缓慢地扭转过去。
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越过堆叠的设备、闪烁的指示灯,死死钉在刚才被我撞开后、此刻已被彻底关死的那道深灰色防火门上。
门板上方,一道极其隐蔽细小的绿色光源微微亮了一下——智能门锁激活状态指示灯。
锁死了。
从外面……被人关死了。
彻底封死在这个冰冷的监控核心区域里了!
心脏陡然沉向一个无底的、寒冷的深渊。绝望的冰锥沿着碎裂的骨头一路钉穿到灵魂最深处。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布料。
完了!
这个念头带着金属般死亡的重量砸下!
就在这时——
嗡——
控制台中央的、最大块的监控主屏幕,原本昏暗的待机界面突然变得一片纯白!光驱散了一小片监控室角落里的浓重黑暗。如同舞台上冷冽的追光,毫无预兆地骤然亮起!
惨白的光域中央,依旧是那个让人灵魂冻结的惨绿色光标。
它不紧不慢地闪烁了几下。
像在酝酿着最后的审判。
然后,同样的字体,同样的冰冷节奏,一个字符接着一个字符,缓慢而致命地,在新的一行浮现出来:
游戏结束,猎物。
绿色的毒液在屏幕上凝固。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身体内部的支撑瞬间坍塌。双膝一软,失控地向冰冷的地砖栽下去……
意识最后的碎片里,只剩下那片纯粹得能把灵魂都吸走的白光,和屏幕上凝固的、象征着终结的绿色死亡宣告。
突然——
裤兜里传来一阵猛烈的、持久的、不合时宜的震动!
手机!
它在持续不断地震动、蜂鸣!
有人在给我打电话
在我坠入这无解的深渊牢笼、面对着屏幕上那个宣告死亡的绿色字符的那一刻!
刺耳的震动和嗡鸣声撕扯着神经,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冲击着这片冰冷的空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谁!
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摸索着被汗水浸透的裤子口袋!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摸索了好几次才死死攥紧那个小小的、正在疯狂躁动的金属方盒——
一把掏出来!
冰冷的屏幕被唤醒,刺目的白光刺得我眼前一片模糊光斑,泪水瞬间涌出。
是谁!
屏幕在持续的高频震动中不断轻颤。
未知号码!
一个从未见过、没有任何备注的、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不是王主管!不是张保安!不是公司的任何人!完完整整、彻头彻尾的陌生!像来自异世界的催命符!
屏幕顶端的时间,绿色的、小小的数字。
【03:04
AM】
它就停在那里。
通话铃声还在尖锐地切割空气!一个接一个,毫不停歇!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数字组合闪烁着幽光,无声地嘲笑着。
接还是不接
我的手指颤抖着悬停在冰冷光滑的屏幕上空,离那个跳动的绿色接听图标只有零点一毫米。身体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冻僵在那个姿势里。未知号码!就在这被锁死在地狱核心的时刻!是黑暗中窥视者的嘲弄笑声还是…别的什么
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混乱在颅内疯狂交战!
嗡——嗡——嗡——
手机持续震动着,一下,又一下。
像一颗定时炸弹读秒的冰冷敲击,重重砸在濒临破碎的心脏上。
屏幕惨白的光线中,倒映着我的脸——一张因极致的惊惧而扭曲、僵硬、惨无人色的脸。
时间,就在指尖的颤抖和那陌生号码的疯狂震动中……凝固了。
厚重的监控室主屏幕无声亮着,那句绿色大字游戏结束,猎物像一个冰冷的墓志铭。
我的手机滑落在冰冷的、布满灰尘和不明线缆的地面上。黑色的屏幕背面朝上,如同沉默的棺盖,盖住了那不断闪烁和震动着的疯狂。机身在最后一次微弱嗡鸣中,彻底沉寂。
身体像被瞬间抽干了水分的植物,仅存的力气耗尽,沿着冰冷的金属服务器机柜边缘滑了下去,最终瘫坐在布满灰尘线缆的地面。背脊硌着冰冷坚硬的棱角,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眼前是巨大屏幕上那片白得刺目的光域,白得令人眩晕、空洞。胃袋一阵阵翻搅抽搐。
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被巨大的、超出理解力的力量压榨过后彻底的茫然和虚脱。
门锁死了。被锁在了这心脏深处。那扇小小的、不起眼的防火门,将我囚禁于此。冰冷的空气里回荡着服务器风扇低沉单调的运行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嘲笑。
那屏幕呢
屏幕就是那个猎人的眼睛吗它看着我了……
这个模糊的念头仅仅闪过一丝火星,就被更深沉的冰冷淹没。大脑混沌得像一团被强酸腐蚀过的凝胶。指尖在身侧蜷缩起来,抠进地面滑腻的灰尘里。指甲缝里传来刺痛。
那个绿色的光标又在闪烁。像毒蛇的眼睛,在白色屏幕背景上一下、一下地眨动着。心脏也猛地跟着抽搐一下。
它又要说什么
我的视线无法从那惨绿的闪烁点上挪开。它跳动着,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节奏。
光标停止了闪烁。
像在凝神聚气。
然后,没有任何过渡,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绿色像素点再次凭空出现,缓慢地拼凑出一个新的词语:
起来。
绿色的字符悬浮在刺眼的白背景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猛地蜷缩起身体,膝盖下意识地顶到胸口,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这个命令像一个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刚刚凝固些许的恐惧浆液。
什么
紧接着,又一行字被敲了出来:
输入你的密码。
输入……密码……我的核心权限密码……进入操作后台
为什么!
一个恐怖的可能如同炸雷般在脑海引爆——那个躲在屏幕后面的东西,它能看到我!但它无法远程操作!它需要我的密码,需要我亲手打开这扇门!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深层扭曲的恐怖!它需要一个活生生的躯体作为工具!在这最后关头,我就是那个钥匙开门的钥匙
它是谁
监控室门外……那个刚才咔哒一声反锁了门、把我关在这里的东西……它还在吗它是不是就贴在那扇冰冷的防火门外面,正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等着我……为它开门
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无法控制地剧烈磕碰着。胃里一阵翻腾酸水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下,烧灼着食道。目光惊恐地在紧闭的防火门和那冰冷的屏幕之间疯狂跳跃。
屏幕上似乎停顿了极短的一瞬。像在评估我的反应和恐惧,享受这猫捉老鼠的最后时光。
然后,绿色的光标移动,新的命令字符被精准地敲了出来:
我知道是你。
苏雨。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太阳穴!嗡鸣四起!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直接点名!这不是系统错误!这不是巧合!这是……刻意的猎杀!
现在。
时间……时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扭曲、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巨大的屏幕上定格着那句点名道姓的命令——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毒蛇般的目光,隔着屏幕紧紧扼住我的喉咙!
那扇锁死的防火门,冰冷沉默地矗立在那里,隔绝着外面未知的恐怖。门后……会是什么那个反锁了门的东西那个操控着屏幕上绿色字符的幽灵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它会不会正在那里……等着密码解开后,进来……
寒意顺着脊椎上的每一节缝隙疯狂蔓延、攀爬、尖叫!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输入……还是不输入
屈服于这命令的胁迫,去换取一个渺茫未知的活命机会(或许是更快的死亡),还是……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但绝对不同于服务器风扇的……声音!
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是从……里面
在这堆满电子设备、线路如同蛇巢的监控室深处……就在我身后的某个角落!
那是一种……微弱的、被刻意压抑了的……
电流干扰的嘶嘶声
还是……极其短促的,带着湿润感觉的、人体才能发出的……呼吸声!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头皮轰的一下炸
开!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