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鸿把衬衫第三颗纽扣扣到最紧时,喉结在布料下顶出个突兀的小山丘。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挂着青黑,胡茬刚刮过的地方泛着铁青,35岁的皮肤像被水泡发的旧报纸,捏一把都能渗出褶皱。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社区发来的社保断缴提醒,末尾跟着个笑脸表情,像在嘲笑他这个三个月前被裁员的失业者。
他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碎花连衣裙的布料蹭过指尖时,像摸到某种黏腻的软体动物。这是上周在夜市花35块买的处理货,领口被烟头烫出个小洞,他用蕾丝花边缝补时扎破了三次手指。现在他捏着裙腰往身上套,拉链卡在后背第三截时卡住,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褪色的秋裤上洇出深色的痕。
咚咚咚的敲门声惊得他差点蹦起来。对门张阿姨的大嗓门穿透门板:小关啊,看到我家腊肠没
关鸿捂住嘴没敢应声,直到楼下传来狗叫才松了气。他对着镜子把假发套往下按,化纤发丝蹭得额头发痒,廉价的棕色在灯光下泛着蓝调。第一次在直播间露面时,有观众说他像没化好妆的男扮女装,他连夜买了两盒遮瑕膏,现在颧骨上的痘印被糊得像刷了层墙灰。
手机支架夹在梳妆台的裂缝里,他调整角度让镜头刚好拍到锁骨以下。直播软件弹出开始直播的按钮,红得像救护车的灯。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屏幕上瞬间滚过几行字:
新人
这裙子挺复古啊
主播不露脸
关鸿捏着提前备好的变声器,指尖按得太用力,塑料外壳硌出红印。电流声滋滋响过,女声软得像泡在蜜里:第一次播,有点怕生呢。
弹幕停顿了两秒,突然涌进来一串。他赶紧抓起桌上的毛绒玩具挡在脸前,玩具熊的耳朵蹭过鼻尖,带着股樟脑丸的味道。有个叫路过的ID刷了条声音好听,他刚要道谢,屏幕突然炸开一串金色烟花——是10块钱的星光礼物。
谢谢路过哥哥。他模仿着刷到过的女主播腔调,尾音拖得发颤,自己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直播时长跳到第47分钟时,在线人数停留在23人。有个ID叫子非鱼的用户一直没说话,头像却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关鸿正对着镜头摆弄新学的编发,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金色的火箭礼物像雨点般砸下来,特效动画遮住了整个屏幕。
谢谢…谢谢子非鱼哥哥!他的变声器差点跟不上语速,假发套滑到额角都没察觉。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每声叮都像在敲他的太阳穴——500块的火箭连刷了20个。
弹幕瞬间沸腾了:
大佬来了!
这是哪个老板
主播祖坟冒青烟了吧
子非鱼终于发了条弹幕:露脸看看。
关鸿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他把毛绒玩具往上举了举,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人家…长得不好看啦。
再刷50个火箭。
变声器里的女声卡了壳。关鸿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手指在裙摆上绞出褶皱。三个月前他还在会议室里跟客户谈百万级的项目,现在却要靠遮着脸骗钱。衣柜顶上的行李箱还没
unpack,里面装着他从公司带回来的绿植和奖杯,上周交房租时,他差点把奖杯拿去典当行。
别逼人家嘛。他对着镜头眨了眨眼,假睫毛上的胶水快粘不住了。
pk
吗子非鱼又发了条弹幕,对面输了,你露脸。
关鸿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已经自动匹配了对手。对方是个穿着露脐装的年轻女孩,直播间在线人数过万,看见他这边的礼物特效,立刻对着镜头撒娇:哥哥们帮我打回去呀~
子非鱼的火箭开始刷屏。关鸿看着比分从0:100追到5000:800,手机烫得像块烙铁。对面主播的脸渐渐扭曲,最后摔了耳机骂了句脏话,直播间瞬间被封禁。他的屏幕上弹出胜利的字样,下面跟着子非鱼的私信:地址发我,给你寄礼物。
关鸿盯着输入框,指甲掐进掌心。上周物业刚贴了催缴通知单,他的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三位数。梳妆台的镜子里,假发歪在一边,露出底下花白的发茬,像荒地里的杂草。
他咬着牙输入了小区地址,没写门牌号。
***苏子潜在停车场等了七分半钟。黑色迈巴赫的真皮座椅还残留着雪茄的味道,他扯松领带,看着公寓楼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助理刚发来消息,说城西那块地的竞标对手突然撤资了,他却盯着手机里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头像出神。
直播间里的阿鸿总爱把脸藏在玩具后面,说话时带着怯生生的尾音,像受惊的鹿。他见过太多想攀附他的女人,浓妆艳抹,眼神里写满算计,反倒是这个躲躲闪闪的主播,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流浪猫,总在墙角偷看,一靠近就缩成毛球。
车门打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楼道里的广告纸哗哗作响。苏子潜按亮手机电筒,照亮满是涂鸦的墙壁。门牌号被小孩用马克笔涂得看不清,他凭着记忆找到302,抬手敲门时,指节顿了顿。
里面传来慌乱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露出半张涂着浓妆的脸,假发套歪在一边,露出耳根的胡茬。
子非鱼哥哥声音还是变声器里的软调,只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苏子潜的目光扫过对方攥着门框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层薄茧。他见过太多女人的手,保养得宜,指甲上涂着精致的甲油,而这双手,分明是常年握笔或敲键盘的样子。
礼物放哪他不动声色地举起手里的奢侈品纸袋,里面是助理临时买来的香水和首饰。
门缝突然拉大,阿鸿侧身让他进去,碎花裙的裙摆扫过他的裤脚。客厅里堆着纸箱,上面印着某东生鲜的字样,一个吃剩的泡面桶倒在茶几底下,汤汁在地板上结成深色的痂。
随便坐。阿鸿转身想去倒水,动作太大,假发套突然掉在地上,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空气凝固了三秒。苏子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慌乱地去捡假发,衬衫领口扯开,露出喉结滚动的弧度。对方的脸还糊着没卸干净的妆,眼线晕成了熊猫眼,倒有几分滑稽。
我……关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声器早被他扔在沙发缝里,此刻的男声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苏子潜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敲了敲真皮扶手。他见过更荒诞的场面——酒会上有人为了攀关系假装是他远房亲戚,谈判桌上对手用假合同骗钱,眼前这场骗局,拙劣得像小学生的把戏。
为什么他看着关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
我失业了。关鸿的肩膀垮下来,抓起桌上的烟盒想抽,又想起对方可能不喜欢烟味,手停在半空,三个月没找到工作,房租快交不起了。
苏子潜的目光落在纸箱上的招聘报纸上,上面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职位,旁边写着已招满。墙角的吉他弦断了两根,琴身上贴着褪色的乐队贴纸,像某个被遗忘的青春梦。
直播多久了
半个月。关鸿的声音低下去,你是第一个…打赏那么多的。
苏子潜突然笑了。他见过为钱出卖身体的模特,为资源虚与委蛇的演员,这个男人笨拙地穿上裙子,用变声器骗钱,却在他找上门时,连像样的谎言都编不圆。
我以为你会报警。关鸿突然抬头,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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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什么警苏子潜起身走到他面前,对方比他矮半个头,此刻缩着脖子,像做错事的孩子,告你…骗我看了场劣质变装秀
关鸿的脸瞬间涨红,伸手想去推他,却被攥住手腕。苏子潜的指腹擦过他虎口的茧子,突然想起直播间里那双总是藏在玩具后的手,原来长这样。
那个…钱我会还你。关鸿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我写欠条,按月还,利息按银行算。
苏子潜看着他乱翘的头发,想起小时候那只流浪猫,被抓住后炸着毛,爪子却收得紧紧的,生怕抓伤对方。他松开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涌进来,照亮地板上的泡面汤渍。
我今晚没地方去。他突然说。
关鸿愣住了:什么
司机下班了,附近酒店满房。苏子潜扯了扯领带,语气平淡,你这沙发,能借我躺一晚吗
关鸿看着这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又看看自己客厅里那套掉皮的布艺沙发,突然觉得这比男扮女装被抓包更荒诞。他张了张嘴,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却看见对方已经解开西装扣子,径直躺在了沙发上。
喂!
明早请你吃早饭。苏子潜闭上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当…住宿费。
关鸿站在原地,看着月光在对方轮廓分明的脸上流动。这个男人刚被他骗了几万块,现在却躺在他家的破沙发上,呼吸均匀得像在自己家。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带着夏末最后的聒噪,他摸了摸自己还没卸干净的脸,突然笑出了声。
***第二天关鸿是被煎蛋的香味弄醒的。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假发套掉在脚边,宿醉般的头痛让他皱紧眉头。客厅传来滋滋的声响,他套上T恤走出去,看见苏子潜系着他那件印着某大食堂的旧围裙,正在煎蛋。
醒了苏子潜回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冰箱里只有三个鸡蛋,够吗
关鸿盯着他手里的锅铲,那是他从地摊上淘来的处理品,手柄早就松动了。这个昨天还在直播间刷火箭的男人,此刻正用他的破锅铲翻鸡蛋,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发梢镀上金边。
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休息。苏子潜把煎蛋盛进盘子里,尝尝
关鸿咬了一口,蛋黄流出来烫到舌尖,他却没舍得吐。太久没吃过正经早饭了,这三个月来,他的早餐不是泡面就是干面包。
对了。苏子潜突然开口,你简历投了哪些公司
关鸿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邮件,想起面试时面试官同情又敷衍的眼神。35岁,没房没车,失业三个月,像块被扔进垃圾桶的过期面包。
没…没什么像样的。
苏子潜放下叉子,从公文包里抽出张名片推过来。黑色卡纸上烫着金色的名字,苏子潜三个字旁边印着某科技集团CEO。关鸿的手开始发抖,他在财经新闻上见过这个名字,那个年纪轻轻就掌管上市公司的商业奇才。
我们公司缺个行政主管。苏子潜看着他,明天有空来面试吗
关鸿猛地抬头,差点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他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突然想起直播间里那些火箭,想起昨晚沙发上均匀的呼吸声。这不是梦,也不是什么新的骗局,这个被他骗了的男人,正在给他一份工作。
可是…我骗了你。
嗯。苏子潜点头,所以试用期工资打八折。
关鸿的眼眶突然发热,他别过头去假装看窗外,却看见晾衣绳上挂着那件碎花裙,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个滑稽的符号。
***入职那天关鸿特意剪了头发,穿了唯一一套没起球的西装。前台领着他走进总裁办公室时,苏子潜正在签文件,抬头看见他,嘴角弯了弯:新发型不错。
全公司都在传新来的关主管是总裁的关系户,有人说他是总裁远房亲戚,有人猜他握了总裁什么把柄。关鸿听着这些议论,把文件分类整理得井井有条,咖啡机里的咖啡豆换成了平价品牌,却煮得比以前更香。
苏子潜总爱在午休时来他办公室,有时带份便当,有时只是站在窗边抽烟。他们聊股市行情,聊最近上映的电影,没人再提直播间里的阿鸿,也没人提那个混乱的夜晚。
直到某个周五的加班夜,公司只剩他们两人。关鸿收拾东西准备走,苏子潜突然叫住他:明天有空吗

我家水管坏了,请人来修,得有人盯着。苏子潜的语气很自然,中午请你吃饭。
关鸿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那个掉在地上的假发套,想起煎蛋时流动的蛋黄,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藤蔓一样在心里悄悄蔓延。
去苏子潜家的路上,关鸿数着路边的梧桐叶。豪车驶进高档小区时,保安对着车窗敬礼,他突然有点紧张,手心冒出细汗。
随便坐。苏子潜把他领进门,转身去倒水。
关鸿看着客厅里的落地窗,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比他那间小公寓亮堂太多。墙上挂着抽象画,书架上摆满精装书,一切都精致得像样板间,却少了点人气。
其实…水管没坏。苏子潜把水递给他,语气认真,我只是想请你过来。
关鸿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看着对方走近,影子在地板上被灯光拉得很长。苏子潜的手指擦过他的耳垂,带着微凉的温度,像那个夜晚落在他脸上的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流动。关鸿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穿着碎花裙的自己,想起直播间里的火箭和谎言,想起这个总是不动声色的男人,突然觉得命运像个蹩脚的编剧,却写出了最温柔的结局。
他点了点头,看见苏子潜眼里的光,比城市夜景还要亮。
后来关鸿搬进了苏子潜家。他把那把断了弦的吉他也带来了,放在客厅的角落,有时会弹起不成调的曲子。苏子潜总在这时放下文件,靠在沙发上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有次关鸿整理旧物,翻出那件碎花裙,刚要扔掉,被苏子潜拦住了。
留着吧。他拿起裙子比划了一下,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关鸿的脸瞬间红了,追着他打,笑声撞在落地窗上,弹回来,像撒了一地的星光。
关鸿发现苏子潜有个秘密——他其实不会用洗碗机。
某个周末的傍晚,关鸿从超市回来,刚推开厨房门就看见苏子潜蹲在地上,对着说明书皱眉头,洗碗机的舱门大开着,盘子碗堆得像座小塔。夕阳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发梢上跳着碎金似的光。
需要帮忙吗关鸿把购物袋放在料理台上,塑料袋摩擦的声响惊得苏子潜手忙脚乱合上说明书。
不用。总裁先生的耳根泛着可疑的红,只是在研究…节能模式。
关鸿憋着笑走过去,拿起一个沾着蛋渍的盘子:这个得先冲干净才能放进去。他的指尖碰到苏子潜的手背,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躲开。
两人并排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地响。关鸿教他怎么用丝瓜瓤擦不粘锅,苏子潜学得认真,睫毛垂下来,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关鸿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直播间见到的那个灰色头像,那时他以为对方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连洗碗机都搞不定的总裁。
以前…都是阿姨收拾
嗯。苏子潜的声音有点闷,独居久了,懒得请人。
关鸿的动作顿了顿。他见过苏子潜办公室的日程表,密密麻麻排满了会议,凌晨两点还会收到他审批文件的邮件。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回到家却要对着洗碗机发愁,像个被遗弃的大男孩。
以后我来弄吧。关鸿把冲干净的盘子放进洗碗机,你负责…剥蒜就行。
苏子潜看着他熟练地调整碗篮,突然笑了:好。
那晚的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番茄炒蛋有点咸,冬瓜排骨汤的火候刚好。苏子潜吃得很慢,关鸿发现他吃东西时嘴角会微微上扬,像藏着什么开心事。窗外的霓虹灯爬上餐桌,在两人之间织起一张温柔的网。
***关鸿重新开始找工作时,苏子潜没再提让他去公司的事。
想做什么某个深夜,两人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苏子潜突然问。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揉碎的星辰。
关鸿咬着薯片含糊不清地说:还没想好。以前做市场策划,累得像条狗,不想再干了。
那…开个店
开什么店关鸿笑了,我这点积蓄,只够摆个地摊。
苏子潜没接话,伸手抽走他手里的薯片袋:吃多了上火。关鸿看着他起身去倒温水,背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关鸿去人才市场,在拥挤的人潮里被推来搡去。35岁的简历像张废纸,HR们的眼神扫过失业三个月的字样时,总带着点不加掩饰的轻视。他坐在花坛边啃冷掉的包子,手机突然震动,是苏子潜发来的照片——一家临街的店面,玻璃门上贴着转让的红纸条。
地段不错,租金可谈。消息后面跟着个定位,离他们住的小区只有两条街。
关鸿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又删掉。他知道苏子潜是好意,可他不想再欠对方更多。当初那笔直播打赏还没还清,现在又要接受这样的馈赠,他会觉得自己像个依附别人的菟丝子。
我再想想。他回复道。
傍晚回家时,苏子潜正在厨房里忙碌。关鸿换鞋时闻到糖醋排骨的香味,走进去一看,总裁先生正举着锅铲和排骨搏斗,油星溅得围裙上到处都是。
你怎么回来了苏子潜回头,脸上沾了点酱汁,像只花脸猫。
今天面试结束得早。关鸿走过去想接过锅铲,却被拦住。
别动,我快做好了。苏子潜的语气带着点小骄傲,网上学的,步骤没错。
关鸿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画面比任何商业谈判都动人。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为了一锅糖醋排骨手忙脚乱,额头上渗着细汗,却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晚饭时,苏子潜把一块脱骨的排骨夹到他碗里:那家店,你不用有压力。就当…我投资的。
投资
嗯。苏子潜点头,眼神认真,你当老板,我当股东,盈利了分红,赔了算我的。
关鸿的眼眶有点发热,他低下头扒拉着米饭,米粒掉进汤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知道苏子潜是在照顾他的自尊心,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台阶。
那…我要占六成股份。关鸿抬起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毕竟我是干活的。
苏子潜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胸腔震动的声音很好听:成交。
***关鸿的小店开在秋分那天。招牌是他亲手写的鸿记,毛笔字歪歪扭扭,苏子潜却坚持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主营早餐和简餐,第一天开张时,关鸿五点就爬起来和面,苏子潜穿着西装站在旁边帮忙择菜,引得路过的老太太频频回头。
苏总,您这是体验生活呢对门花店的老板娘打趣道。
苏子潜抬头笑了笑:给老板打工。
关鸿在灶台后听得脸红,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阳光穿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苏子潜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也落在关鸿沾着面粉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生意比想象中好。附近写字楼的白领爱来买他做的三明治,说比连锁店的料足;上学的孩子总缠着要吃他做的红糖发糕,临走时还会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叔叔。关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却比以前在写字楼里做策划时踏实得多。
苏子潜只要不加班,就会来店里帮忙。他学不会揉面,也炒不好菜,却把收银台收拾得井井有条,记账记得比公司财报还清楚。有次关鸿忙着炸油条,没注意油锅里的火窜了起来,苏子潜想都没想就冲过来关掉煤气,手被烫出一片红。
你疯了!关鸿抓起冰块给他敷手,声音都在抖。
没事。苏子潜看着他皱紧的眉头,突然笑了,以前谈项目,比这危险的场面多了。
关鸿没说话,只是把冰块按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苏子潜说的是实话,那些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的夜晚,那些为了抢项目熬到天亮的凌晨,都是这个男人光鲜背后的代价。
打烊后,两人坐在空荡的店里吃宵夜。关鸿煮了两碗阳春面,卧着荷包蛋,撒上葱花。苏子潜的手还缠着纱布,吃面时笨手笨脚的,关鸿看不过去,干脆端过他的碗,一口一口喂给他。
窗外的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柔的画。
其实…我以前也开过店。关鸿突然说,筷子在碗里搅动着面汤,刚毕业那会儿,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吉他行,不到半年就黄了。
为什么
没钱,也没经验。关鸿笑了笑,眼底却有点落寞,后来就去了大公司,想着稳定点,结果还是…失业了。
苏子潜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不也挺好
关鸿抬头,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眸里。是啊,现在不也挺好有间小破店,有个会笨手笨脚帮忙的人,有烟火气,有踏实的日子。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原来也不过如此。
喂,苏子潜。

谢谢你。关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苏子潜耳朵里。
苏子潜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温顺的猫。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时,关鸿的店里挤满了避雪的人。他煮了姜茶免费提供,苏子潜站在门口给客人递纸巾,西装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像撒了层糖霜。
进来暖和会儿吧。关鸿把一杯姜茶递给他,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
没事。苏子潜接过杯子,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你忙你的。
关鸿看着他站在风雪里的身影,突然想起那个在他家沙发上借宿的夜晚。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付出,不声张,不炫耀,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打烊后,雪还没停。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关鸿裹紧了围巾,还是觉得冷,忍不住往苏子潜身边靠了靠。
冷苏子潜停下脚步,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把他裹了进来。
关鸿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像敲在鼓点上,一下一下,撞在他心上。大衣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是苏子潜常用的香水味,以前觉得疏离,现在却觉得无比安心。
苏子潜。关鸿的声音闷闷的,从大衣里传出来。

我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苏子潜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说呢
关鸿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雪花落在两人的发梢上,慢慢融化,留下微凉的湿意。路灯在雪雾里晕成一团暖黄,照亮他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前路漫漫。
回到家,苏子潜去洗澡,关鸿翻箱倒柜找出那瓶被遗忘的红酒。是搬家时从他旧公寓带来的,过期了半年,他却没舍得扔。两个高脚杯是苏子潜买的,水晶的,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尝尝关鸿给两个杯子都倒了点,酒液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苏子潜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眉头皱了皱:有点酸。
过期了。关鸿笑了,自己也喝了一大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我前半生。
苏子潜没说话,只是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倾身靠近,吻住了关鸿的唇。
带着红酒的酸涩,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带着雪夜的微凉。关鸿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吻里。过往的失意、迷茫、挣扎,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唇齿间的温热和心跳的轰鸣。
关鸿。苏子潜离开他的唇,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融,以后的日子,会甜的。
关鸿点点头,眼眶发热。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开春的时候,关鸿的小店扩大了店面,雇了两个员工。他终于不用每天凌晨爬起来和面,有了更多时间坐在窗边晒太阳,看街上人来人往。
苏子潜把办公室的部分工作挪到了店里的小隔间,关鸿煮咖啡的时候会顺便给他端一杯,看他对着电脑处理文件,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岁月静好。
有天关鸿整理旧物,翻出那个被遗忘的变声器,塑料外壳已经泛黄。他突然想起直播间里的阿鸿,想起那件35块的碎花裙,想起那个荒诞又狼狈的开始。
在看什么苏子潜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没什么。关鸿把变声器扔进垃圾桶,一些没用的东西。
苏子潜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糖醋排骨。关鸿转过身,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这次不许溅得满身都是。
那得看老板指导得好不好。苏子潜笑着回捏他的脸,两人闹作一团,笑声从敞开的店门飘出去,落在春天的风里。
街对面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关鸿看着身边这个眉眼含笑的男人,突然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就像他从未想过,自己男扮女装开直播骗来的人,会成为照亮他后半生的光。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身边有你。大概,这就是幸福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