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将我送给了墨廷渊抵债,说这是我能为家族做的最后贡献。
新婚夜,他掐着我下巴冷笑:苏晚,你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后来我逃了,却被他抓回来锁在暗室。
月光下,他摩挲着我刚剪的短发轻笑:知道吗我收集了她七年头发。
他打开密室,满墙都是我的照片。
玻璃罐里缠绕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全是我每次去理发店消失的落发。
1
冰冷的雨水,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休无止地砸在加长林肯宽大的车窗上,蜿蜒扭曲的水痕,将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拉扯成一片片模糊而破碎的光斑。
我蜷缩在真皮座椅的角落里,昂贵的皮革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贴着我单薄的裙摆,贪婪地汲取着我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暖意。
父亲那张在机场告别时还勉强维持着体面、此刻却因过度松弛而显得格外陌生的脸,又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晚晚,听话!这是你唯一的价值了!五亿!整整五亿!只有墨廷渊能救我们苏家!他点名要你,这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
福气
我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痛楚。
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抚过搁在腿上的那个硬质文件夹。薄薄的几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那是苏氏集团彻底沉没的判决书,白纸黑字,宣告着父亲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也宣告着我苏晚,从此不再是苏家的大小姐,而是一件明码标价、用以抵偿天文数字债务的昂贵货物。
五亿。
我的价格。
车窗外的景象彻底变了。喧嚣的都市被无情地甩在身后,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终于结束,又或者,是跌入了另一个更深沉、更粘稠的梦境。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一片庞大得令人心悸的庄园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缓缓显露出它沉默而冰冷的边界。
高高的铁艺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楣上缠绕着森然冰冷的金属荆棘,在车灯扫过的瞬间,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私家柏油路,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生气的巨大灌木丛,在夜雨中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两列僵直的、没有灵魂的守卫。
2
林肯最终停在一座庞大得几乎令人眩晕的欧式主宅前。冰冷的大理石廊柱像巨人的骸骨,撑起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
车门被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从外面拉开,一股混合着雨水腥气和庄园深处某种冷冽植物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激得我浑身一颤。
苏小姐,请。男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我的手指在车门框上停留了一瞬,指尖下的金属冰冷刺骨。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水的寒意,我强迫自己迈开腿。
高跟鞋踩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却孤单的声响,在空旷的门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门厅高得离谱,穹顶上垂下的巨型水晶吊灯没有点亮,只有壁角几盏光线惨白的壁灯幽幽地亮着,将我和引路男人单薄的身影拖得老长,扭曲地映在冰冷的地砖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消毒水混合着旧木头的奇异气味,寂静得可怕,仿佛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没有任何迎接的人,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温度。
只有无边无际的、几乎凝固的冷清和压抑,像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寸寸漫过我的脚踝,膝盖,胸口……
男人将我引至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厚重雕花木门前,微微躬身:先生在里面等您。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侧边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我独自站在门前。门内,是吞噬一切的未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时发出的轰鸣。指尖冰凉得失去了知觉,颤抖着,几次想要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最终,还是那深入骨髓的、名为抵债品的自觉,像一根冰冷的鞭子抽打下来,逼着我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沉重的门轴发出低哑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首先闯入感官的,是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酒气,辛辣、霸道,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
紧接着,是视野中大片大片铺展开的深红——猩红的地毯,厚重的暗红色丝绒窗帘严丝合缝地垂落,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房间里只开着一盏低矮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红与黑的交织中艰难地挣扎,勾勒出家具庞大而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浸泡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的奢华里,华丽得让人心头发慌。
而那个男人,就坐在那片昏沉光影的最深处。
3
巨大的丝绒沙发像王座,他深陷其中,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几乎融进了背景的黑暗里,只有袖口处一点冰冷的金属袖扣折射出微弱的寒芒。
他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升腾起的淡青色烟雾缭绕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看向门口的我。只是那样坐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由最坚硬的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神祇,周身散发着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浓烈的酒精味和他身上那股凛冽的、如同雪原松针般冷冽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我的肩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只能僵硬地站在门口,像一件被遗忘了的行李,承受着那无声却足以碾碎灵魂的审视。
地毯的绒毛似乎长出了无形的倒刺,穿透薄薄的鞋底,扎进脚心。
终于,那支雪茄被摁灭在厚重的黑曜石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嗤声。他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异常高大,阴影瞬间笼罩过来,将我完全吞噬。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像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在我的心脏上。
那股混合着顶级烟草和昂贵古龙水的冷冽气息,随着他的逼近,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具有侵略性,霸道地侵占着我的每一寸空间。
4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冻住,连挪动一寸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站定,近得我能看清他黑色西装上细密的纹理,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拂过我额前的碎发。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抬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薄茧,像钢铁铸就的钳子,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啊!
幽暗,深邃,如同暴风雨前夕最深沉的海面,底下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封千里的暗潮。
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半分属于新婚之夜的喜悦或温情。只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打量待价而沽的货物般的冷漠。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刃,一寸寸刮过我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眼睛上,带着穿透灵魂的力度。
薄唇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和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轻蔑。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却像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我的耳膜上,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这张脸……
他冰冷的手指用力,迫使我仰得更高,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啧,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嗤笑,目光里翻涌的冰寒几乎要将我冻结,你……
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像烙铁般紧紧扣住我的下颌骨,迫使我仰起脸,毫无遮蔽地迎向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而残酷地剥离着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
……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贯穿心脏。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弃,清晰地回荡在铺天盖地的猩红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根无形的冰锥不仅刺穿了我的耳膜,更狠狠扎进了心脏最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冻成了坚硬的冰棱,刺得骨头生疼。
下巴被他钳制着,连一丝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屈辱的仰头姿势。
她
那个名字,那个影子,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也彻底照亮了我此刻可悲的处境。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口中所谓的墨总点名要你,并非源于任何价值或认可,仅仅是因为……这张脸这具身体与某个他深埋心底、念念不忘的女人,有着某种微乎其微的相似
而我,不过是这巨大奢华的囚笼里,一个聊以慰藉、用以缅怀的……拙劣替代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尖锐屈辱感,如同汹涌的岩浆,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被当作抵债物品的麻木感瞬间被点燃,烧成一股灼烫的怒火。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后一挣!
放开我!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在空旷得令人窒息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5
也许是没料到这看似温顺的货物竟会反抗,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稍稍麻痹了他的神经,钳制着我下巴的手指竟真的被我挣脱了开。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是方才他用力留下的指痕。
获得自由的瞬间,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令人作呕的猩红,逃离这窒息般的压迫,逃离眼前这个视我为尘埃的男人!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唯一出口的雕花木门。
高跟鞋在地毯上踉跄了一下,但我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稳住,伸手就去抓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一股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身后袭来!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撞上,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蛮横的力道向后拖拽,狠狠掼倒在地!
眼前一阵发黑,后背重重撞在厚实的地毯上,虽然缓冲了冲击,但五脏六腑仍被震得翻江倒海。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巨浪,瞬间将我淹没。
想逃
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意,却冰冷得没有一丝醉酒的迷蒙。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将我死死地压制在身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隔绝了房间里仅存的那一点微弱光线。
我的手腕被他一只铁钳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扣住,高举过头顶,死死按在冰冷的地毯上,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力度,粗暴地攥住了我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缕长发,用力向后拉扯!
呃!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逼得我痛呼出声,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6
他俯下身,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极近的距离里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是暴怒,是掌控欲被挑战的阴鸷,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让我完全无法解读的、近乎痛苦的情绪。
苏晚,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花五亿买来的。买来的东西,就该乖乖待在我指定的地方……
他攥着我头发的手猛地用力一扯,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乎要抽离。
这里,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浓稠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下来。墨廷渊早已离开,留下这间巨大得令人心慌的新婚卧室,像一个冰冷华丽的坟墓,将我独自囚禁其中。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和浓烈的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提醒着我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7
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后背撞击地毯的闷痛,手腕被箍紧的瘀青,还有……头皮上那被粗暴拉扯后残留的、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扎进神经。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昂贵的丝绸睡袍凌乱地裹在身上,沾染了地毯的绒毛和尘埃,显得格外狼狈。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冰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头顶,触碰到那一缕被扯得生疼的发丝。光滑的,带着我身体温度的,却也是将我拖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长发。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决绝,猛地攫住了我。
头发……他视若珍宝的她的头发他轻蔑地说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那如果……这唯一可能存在的、让我沦为替代品的相似点,也消失了呢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勒紧了我的心脏。一种近乎病态的报复欲混合着强烈的自我毁灭冲动,在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越是在乎什么,我越要毁掉什么!哪怕这代价是彻底激怒那头野兽,哪怕粉身碎骨!
8
黑暗中,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踉踉跄跄地走向房间角落那巨大的、镶嵌着冰冷镜面的梳妆台。
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吝啬地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束,恰好落在梳妆台上,映亮了台面上那些价值不菲、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珠宝匣和精致梳妆用具。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其中一把。
那是一把银色的剪刀。造型流畅,握柄是冰冷的金属,在月华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它安静地躺在丝绒托盘里,像一件等待使用的艺术品,又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凶器。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握住了那冰冷的金属握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眼睛红肿,眼神却空洞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另一只手,颤抖着,缓缓抓起脑后那束浓密顺滑的长发。发丝滑过指尖,带着曾经精心呵护过的柔顺触感,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
剪刀冰冷的刃口,贴上了颈后温热的皮肤。金属的寒气激得那片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绝望和毁灭的气息。
然后,手腕猛地用力!
咔嚓——
清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裂!
第一刀下去,大把乌黑的发丝无声地飘落,散在冰冷的梳妆台面和光洁的地板上,像被遗弃的生命残骸。
咔嚓!咔嚓!咔嚓!
剪刀开合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正在发生的剧变。
长发一绺一绺地断落,纷纷扬扬。镜中的影像变得陌生而破碎,一个轮廓凌厉、顶着参差不齐短发的影子,逐渐取代了曾经那个温婉的影子。碎发粘在脸颊、脖颈,凌乱不堪。
9
当最后一缕碍眼的长发被狠狠剪断,飘然落地时,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的银色剪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身体晃了晃,扶着梳妆台边缘才勉强站稳。
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头被彻底摧毁的、如同被狗啃过一般的短发,发梢支棱着,凌乱而倔强。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唯有那双眼睛,空洞的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看着满地狼藉的、属于过去的黑色发丝,看着镜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一股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猛地冲上喉咙。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散落的断发上。
毁了。都毁了。这该死的头发,这该死的相似,这该死的替代品身份!
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条缝隙。走廊上昏暗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我没有回头。只是透过泪眼朦胧的镜子,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出现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墨廷渊。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静立在门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黑色雕像。身上那件昂贵的丝绒睡袍松垮地系着,露出紧实的胸膛线条。他显然已经看到了这满地的狼藉,看到了镜中那个顶着可怖短发的我。
他的目光,最初是短暂的、纯粹的愕然,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随即,那愕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东西取代——那是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锁住镜中我的倒影,里面翻涌着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流,以及一丝……一丝被彻底触犯逆鳞后、狂怒到极致的猩红。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房间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那无声却足以碾碎一切的、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10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的黑色火山,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房间里的空气抽干。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终于,那凝固的火山动了。
墨廷渊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踏过散落一地的、如同黑色荆棘般的断发,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沉重压迫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他在我身后站定。巨大的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将我完全吞噬。镜子里,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轮廓和紧绷的下颌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沐浴后微凉的湿意,毫无预兆地、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
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研究的意味,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拂过我那被自己剪得惨不忍睹、支棱着短茬的发顶。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激起我全身一阵剧烈的战栗。我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轻笑。
那笑声,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温柔。
呵……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起我耳侧一缕特别短的、刺手的发茬。指腹粗糙的薄茧摩擦着敏感的头皮,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知道么
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淬着剧毒。
我收集了她的头发……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整整七年。
轻飘飘的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里轰然炸开!七年收集头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全身,冻结了血液,冰封了骨髓!
头皮被他触碰的地方,那刺痛感被无限放大,变成了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惧!他想干什么他说的她……是谁收集头发……七年!
巨大的惊骇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逃!必须立刻逃离这个疯子!离开这个房间!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挣,试图从他身侧的缝隙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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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然而,我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几乎是同时,那只原本轻柔捻着我发丝的手,瞬间11化作铁钳,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猛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呃啊!剧痛让我痛呼出声。
他根本不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手臂一用力,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般,粗暴地将我从梳妆凳上拽了下来!
我重重摔倒在地,膝盖和手肘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钻心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他无视我的痛楚,拖着我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我拽向卧室深处,那扇隐藏在巨大油画背后的、厚重的、我从未注意过的暗门!
不!放开我!墨廷渊!你放开我!恐惧彻底吞噬了我,我尖叫着,用另一只手徒劳地捶打着他钢铁般的手臂,双脚胡乱地蹬踹着地毯,却如同蜉蝣撼树,毫无作用。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扇厚重的暗门被他用肩膀粗暴地撞开。一股混合着尘埃、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纸张气息的阴冷气流猛地扑面而来。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甩了进去!
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新添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疼痛,惊恐地抬起头。
门,在身后被猛地关上!沉重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巨大的回音,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
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胡乱摸索,只摸到厚厚的灰尘和凹凸不平的水泥。
墨廷渊!放我出去!你这个疯子!放我出去!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啪嗒。
一声轻微的开关声响。
头顶上方,一盏惨白刺目的白炽灯,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将整个狭小的密室照得亮如白昼,也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瞬间涌出。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视线在短暂的模糊后,终于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然后,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彻底冻结!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储藏室。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
正对着我的,是整整一面墙!
一整面墙,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我!
无数个我,在惨白的灯光下,睁着或茫然、或微笑、或蹙眉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此刻狼狈不堪、惊恐万分的我。
有我穿着高中校服,抱着书本走出校园大门的侧影,阳光在发梢跳跃,青春洋溢;有我大学时在图书馆窗边托腮发呆的瞬间,眼神放空,带着点懵懂的稚气;有我穿着浅色连衣裙,和闺蜜在街角咖啡店露天座上谈笑的抓拍,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甚至……甚至还有我穿着家居服,在苏家别墅花园里给一盆半死不活的多肉浇水的背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
时间跨度之大,场景之琐碎,角度之隐蔽……就像有一双无处不在、幽灵般的眼睛,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我!记录着我生活的每一个片段!从青涩懵懂的少女,到如今这个被当作货物抵债的苏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我浑身冰冷,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而更恐怖的,是照片墙下方,沿着冰冷的墙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玻璃罐。
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的玻璃罐。
每一个罐子里,都盛放着东西——一缕一缕,缠绕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发丝!
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那些发丝泛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属于无机物的光泽,像无数沉睡的黑色毒蛇,盘踞在透明的囚笼里。罐身上,无一例外地贴着打印的标签。我颤抖着,目光死死盯住离我最近的一个罐子上的标签。
2018年3月12日,南城‘丝语’造型,剪发落发。
丝语造型……那个开在我大学后门小巷里的、毫不起眼的小理发店!我确实在那里剪过头发!就在那个日期附近!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我的脑海,带来灭顶的寒意!我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目光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扫过其他那些玻璃罐上的标签。
2019年7月3日,中心广场‘魅影’沙龙,烫发落发。
2020年11月18日,苏宅,自行修剪刘海落发。
2021年4月5日……
2022年8月……
每一个日期,每一个地点,都无比精准!都无比熟悉!都是我过去七年里,每一次走进理发店,每一次拿起剪刀修剪自己的头发,那些被扫进垃圾桶、被毫不在意丢弃的……落发!
它们没有消失!
它们在这里!
被分门别类,被精心收集,被如同稀世珍宝般,封存在这冰冷的玻璃罐里,陈列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
整整七年!他收集了她的头发七年……而她,竟然一直是我!
这个认知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我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密室沉重的门被再次推开。
墨廷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外面卧室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像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他缓缓踱步进来,脚步声在死寂的密室里清晰地回荡。
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深刻而冰冷的侧脸轮廓,薄唇紧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缓缓扫过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我凌乱不堪的短发,最后,定格在我因剧烈颤抖而死死捂住嘴巴的手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掌控一切的冰冷,有猎物终于落网的残酷满足,有被触碰逆鳞后的余怒未消,但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狂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终于寻回了遗失的圣物。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向我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最终,他在距离我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巨大的阴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掰开我死死捂住嘴的手。
他的脸离得极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那张惊恐绝望、毫无血色的倒影。
现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冰冷的金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蕴含着足以将人碾碎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我脆弱的耳膜上,也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告诉我,苏晚。
属于我的东西,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缓缓扫过我凌乱的短发,扫过那满墙密密麻麻的照片,最后落在那排列整齐、盛放着七年落发的玻璃罐上,声音里淬着冰,也燃着地狱的业火,你,还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