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的白月光回来后,他休了我这替身。
我平静接休书:且听且忘且随风。
当夜他遇刺重伤,需我的血做药引。
所有人等着我跪求复婚,我却当众撕开他虚伪面具。
你可知这五年,你喝的每碗药里都有毒
你可知你盟主之位,是我让的
你可知你的白月光,是我雇的
我策马离去时,他撕心裂肺咳出血。
江湖传闻听风阁主逍遥山水,凌绝却瘫在榻上。
他攥着我写的字条:且行且看且从容...
药童笑:阁主说,毒解了,两清了。
暴雨如注,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带着深秋的凉气,瞬间就湿透了我的裙摆边缘。寒意顺着冰冷的布料,蛇一样地蜿蜒爬上来。
书房里灯火通明,将窗纸上那个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清晰又遥远。
凌绝,我的夫君,或者说,即将不是了。
他站在书案后,铺开一张素白的纸,提笔蘸墨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流畅。墨迹在纸上晕开,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缓慢而沉重地钉进我的骨缝里。
……无所出……性情疏离……难为良配……今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
无所出三个字,尤其刺眼。
我安静地站在下方,听着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纸声。
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充血变红。
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比起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空洞,实在算不得什么。
五年了,我在这座精致却冰冷的别院里,守着凌夫人这个徒有虚名的空壳,早已耗尽了所有期待。
墨迹干涸,凌绝放下笔,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绕过宽大的书案,向我走来。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柏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墨香,曾经是我沉溺的温暖,如今只剩下刀锋般的寒意。
他站定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吞噬。他递过休书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一如他掌控整个武林盟的铁腕。
沈随风,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柳如絮回来了。
这个名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柔软,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底。
柳如絮——那个让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珍藏了多年的白月光。
那个我这张脸,有几分相似,却永远无法企及的本尊。我缓缓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像寒潭,映着跳动的烛火,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一闪而过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解脱以及,那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性的掌控姿态。
他似乎在审视,审视我这张与他心上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在听到这最终判决时,会流露出怎样的崩溃与祈求。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稳稳地接过了那张决定我命运的纸。
薄薄的纸页,却仿佛有千钧重。好。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
他似乎被我过于平静的反应噎了一下,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随即,他几乎是立刻从袖中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动作带着一种补偿式的施舍意味,递到我面前。这些,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的语气里,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城外有处安静的庄子,我也让人收拾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过去。我看着那叠崭新的银票,边缘锋利,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属于财富的光芒。
五年光阴,五年虚妄的夫妻名分,五年小心翼翼的侍奉,最终就值这一叠冰冷的纸片和一个偏远冰冷的庄子
心底那片死寂的荒原上,终于有一丝极淡极冷的涟漪荡开,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嘲弄。我抬起手,没有去接那叠银票。
指尖轻轻拂过休书边缘那尚未干透的墨痕,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印记。我抬眼,再次看向他,唇边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飘渺的笑意,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转瞬即散的白气。
凌盟主,我的声音轻得如同窗外被雨打落的残叶,银票庄子,就不必了。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五年相伴,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每一个字都轻飘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今日一别,且听且忘且随风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
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猎物脱离掌控的愕然。他大概设想过我的痛哭流涕,我的卑微挽留,甚至我的歇斯底里……唯独没料到这份平静如水的告别,和这句带着诀别诗意的且听且忘且随风。
他捏着银票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我不再看他,也无视他眼中那份凝固的错愕。只是小心地将那张休书折好,收进袖中。
冰凉的纸张贴着肌肤,像一块小小的寒冰。然后,我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沈随风!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呼唤,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急切,我没有回头。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拉开了房门。
门外,冰冷的暴雨气息和湿润的泥土腥味瞬间涌入,猛烈地冲击着书房里温暖的、带着墨香和松柏气息的空气。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来,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那片冰冷的、喧嚣的雨幕之中。
身后那扇象征着凌绝权威和这五年囚笼的书房门,在我踏入雨中的瞬间,被风猛地带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巨响。
雨点密集地砸在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冲刷般的清醒。
我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踩着脚下冰冷的积水,走向我居住的那个偏僻小院。身后书房透出的温暖光亮,迅速被滂沱的雨幕吞噬、隔绝,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回到那个冷清得如同雪洞的小院,侍奉我的小丫鬟云珠已经哭红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满的包袱。
小姐……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不平,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柳姑娘一回来,就把您……
云珠,我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收拾东西,只拿我们自己的。天亮就走。
云珠愣了一下,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决断和镇定慑住了,随即用力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嗯!
我没有再看这间住了五年的屋子一眼。
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带着凌绝刻意安排、用来模仿柳如絮喜好的痕迹。
梳妆台上那支他某次偶然想起、随手赏赐的累丝金凤簪,此刻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廉价的光泽。
我走过去,拿起那支簪子。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指尖。
曾经,这或许代表着他一丝微薄的、施舍般的情意。
现在,它只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妆匣最底层,随手将它扔了进去,发出哐啷一声轻响,如同丢弃一件令人嫌恶的垃圾。
砰!砰!砰!院门突然被粗暴地拍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属于凌绝贴身亲卫的、粗嘎而不耐烦的声音穿透雨幕和薄薄的门板,蛮横地砸了进来:沈氏!盟主有令!命你即刻收拾细软,天亮之前必须搬出主院西厢!柳姑娘舟车劳顿,今夜便要歇在那里!动作麻利点!别磨磨蹭蹭碍事!
命令的口吻,驱赶的语气,仿佛在呵斥一个赖着不走的低贱下人。
云珠气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就要冲出去理论。
我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屈辱,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锋芒,比窗外划破夜空的闪电更为凛冽。
知道了。我对着门外,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雨声,这就腾地方。
门外的亲卫似乎没料到我如此识相,冷哼了一声,脚步声踩着水洼渐渐远去。
小姐!他们简直……云珠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气得语无伦次。
跟狗吠计较什么。我淡淡道,松开按住她的手,转身开始收拾桌上几本常翻的旧书和几件素净的换洗衣物。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东西少得可怜,很快就收拾妥当。我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困了我五年的地方,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小小的红泥药炉——炉膛里还残留着昨夜为凌绝煎药留下的、冰冷的灰烬。
五年,日复一日,风雨无阻,那苦涩的药味早已浸透了我的衣衫和记忆。
走吧。我拿起小小的包袱,对云珠说。推开房门,更大的风雨瞬间灌入。
天边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乌云,短暂地照亮了通往别院后角门的、湿滑幽暗的小径。也照亮了远处主院方向骤然亮起的、属于柳如絮新居的辉煌灯火,将那一片天空都映得暖融。我拉着云珠,毫不犹豫地踏入黑暗和冰冷的雨帘,朝着与那片暖光截然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身后的灯火、喧闹、以及那五年的荒唐与禁锢,都被这无边的夜雨迅速吞没。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城东,一座不起眼的小院悄然亮起了灯。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摇晃的光晕。屋内陈设简单却洁净,一炉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雨夜的寒湿。
云珠手脚麻利地铺好了床铺,又端来热腾腾的姜茶:小姐,快暖暖身子。这鬼天气……她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幸好咱们走得快,不然……我捧着粗瓷碗,温热的姜茶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瓦片,节奏密集而单调,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这里没有凌绝无处不在的威压,没有那些时刻提醒我替身身份的摆设,也没有那些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
自由的气息,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入肺腑。
这里很好。我轻声道,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平静无波。云珠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就在这时——笃笃笃……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敲击声,从紧闭的房门处传来。三长,两短,再一长。
节奏清晰而独特。云珠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我:小姐我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只淡淡吩咐:去开门。
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雨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来人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恭敬:阁主。云珠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说。我放下姜茶,语气平淡。
禀阁主,黑衣人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子时三刻,凌绝于城西‘醉仙楼’赴宴归途,在‘落枫巷’遭遇伏击。对方七人,皆是一流死士,目标明确,下手狠绝。凌绝重伤!
哦我微微挑眉,指尖在温热的碗壁上轻轻敲了一下,有多重
胸口中了一记‘摧心掌’,掌力阴毒,直透心脉!黑衣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后背被淬了‘碧磷砂’的毒镖击中,镖毒已随气血侵入脏腑!
右腿筋骨被重手法震裂!若非他功力确实深厚,又有两名影卫拼死相护,当场便已毙命!如今人虽被抢回凌府,但……
他顿了顿,气息微弱,危在旦夕!
府中所有大夫束手无策,连‘赛华佗’孙老看了都连连摇头,只说…怕是熬不过三日!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烛光跳跃着,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知道了。片刻后,我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下去吧。继续盯着凌府,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黑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屋内只剩下我和惊魂未定的云珠。
小…小姐…云珠的声音都在发颤,脸色比刚才还要白,盟主他…他快死了那我们…我们……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
盟主重伤垂危,刚刚被休弃的前夫人却在同一夜悄然离开……
这简直是百口莫辩的滔天嫌疑!我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姜茶,又喝了一口。
温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姜的辛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烛光映在我的瞳孔深处,跳跃着两点幽冷的光。
云珠,我放下碗,声音依旧平静,怕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灌入,吹动我额前的碎发。
远处凌府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一种不同于风雨的、压抑的喧嚣。
天要下雨,我看着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人要找死。谁也拦不住。
且看着吧。这场戏,才刚开场。
翌日,天光并未放晴,依旧是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着暴雨洗刷后特有的潮湿和泥土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感。
凌府出事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被极力压制,但激起的涟漪,已然在城中某些敏感的角落悄然扩散开。
我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衣裙,素净得像个寻常小户人家的妇人,头上只簪了一支毫无纹饰的木簪。
带着依旧心神不宁的云珠,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向城南那条汇聚了众多药铺的百草街。
我需要买些日常的药材,这理由光明正大,也符合一个刚刚被休、需自食其力的弃妇身份。百草街依旧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药材混杂的浓郁气味。
只是今日,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落枫巷那边……
嘘!小声点!要命的事你也敢乱嚼舌根
啧,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说是……那位爷
可不是嘛!我的天爷,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伤成那样,抬回去的时候,我隔壁老王家那在凌府当差的侄子说,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哎呦,这可真是……要变天了啊!
可不是嘛!你们说,那位刚被……咳咳……送出来的沈娘子,会不会……
难说啊!前脚被休,后脚就出事,这也太巧了!指不定……
我看悬!那位柳姑娘,可还在凌府里住着呢……低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钻进耳朵,带着猎奇的兴奋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揣测。
云珠听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我的衣袖,手心全是冷汗。
我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常去的那家回春堂。刚踏进门槛,就感受到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集中过来。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柜台后的老掌柜显然也听到了风声,看到我时,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掌柜的,劳烦,抓两钱当归,三钱白芍,半斤上好的甘草。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打破了店内诡异的寂静。
老掌柜如梦初醒,连忙应着:哎,哎!沈娘子稍等,这就给您抓。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称药打包,一边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我这边瞟,带着深深的探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蛮横的杀气,瞬间打破了街市的喧闹!让开!都滚开!闪开!盟主府办事!
一群身着凌府护卫服色、腰佩钢刀的彪形大汉粗暴地推开门口的人群,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昨夜在别院门口叫嚣的那个亲卫头目,姓张,此刻他满脸横肉绷紧,眼神凶狠如狼,径直朝我逼来!店内的顾客和伙计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让出一大片空地。
沈氏!张头领几步跨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命令的口吻,跟我们回府一趟!立刻!马上!
云珠吓得尖叫一声,几乎要瘫软下去,被我反手稳稳扶住。
店内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我缓缓抬起头,迎上张头领那双充满戾气和审视的眼睛,脸上没有半分他们预想中的惊慌失措,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像一泓结了冰的深潭。
哦我微微挑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店内每一个角落,凌盟主重伤垂危,我一个昨日刚被休弃出门的下堂妇,与凌府早已恩断义绝,两不相干。请问张头领,以何名目,要我回府
我的反问,清晰、冷静,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张头领和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心上。
张头领显然没料到我竟敢如此平静地质问,更没想到我会当众点出休弃和下堂妇的身份。
他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眼中凶光更盛,几乎是咆哮出来:少废话!盟主昨夜遇刺重伤,命悬一线!府中名医束手无策!现在只有你能救!
他猛地踏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你身为……身为盟主曾经的枕边人,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盟主遭此大难见死不救速速跟我们回去!若敢抗命,休怪我等不客气!他身后的护卫们齐齐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救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冰冷的嘲弄,张头领此言差矣。休书墨迹未干,我沈随风与凌盟主便已桥归桥,路归路。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张头领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跳,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朝我掴来!贱人!竟敢如此冷血!盟主真是白养了你五年!
店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带着劲风的手掌即将落下之际——啪!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碎的声音响起!不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是我的手,快如闪电般抬起,稳稳地、精准地、如同铁钳般扣住了张头领那粗壮的手腕!动作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残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张头领脸上的暴怒瞬间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感觉自己粗壮的手腕被一只看似纤细柔弱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量之大,如同钢浇铁铸,竟让他这习武多年的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腕骨处传来,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店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柜台后的老掌柜,包括我身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云珠,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个在凌府别院中温顺沉默、存在感稀薄、甚至带着几分怯懦的沈夫人……竟然……竟然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以蛮力著称的张头领!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回春堂。我微微偏头,看着张头领那张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我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有万载寒冰在缓慢旋转,透出彻骨的冷意。
张彪,我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每个人的耳膜,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动手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扣住他手腕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往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一错!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死寂!
张头领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轰然跪倒在地!
他抱着自己那呈现出诡异扭曲角度的手腕,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脸色惨白如纸!头儿!
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他身后的护卫们这才如梦初醒,惊怒交加,呛啷啷一片拔刀声响起!
雪亮的刀锋齐齐指向我,杀气腾腾!我松开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看也没看地上翻滚哀嚎的张彪,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明晃晃的刀锋,和护卫们惊疑不定、色厉内荏的脸。
想动手我轻轻问了一句,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磅礴如渊海、冰冷似万载玄冰的恐怖气势,毫无征兆地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轰——!仿佛无形的巨浪席卷!整个回春堂内,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靠得最近的几个护卫,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眼前发黑,气血翻腾,手中的钢刀几乎拿捏不住,哐当哐当掉在地上!
稍远些的人,也感觉呼吸困难,双腿发软,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当头压下!柜台后的老掌柜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店内其他顾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去!
整个空间,只剩下张彪凄厉的哀嚎,和一片粗重压抑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喘息声!我静静地站在原地,青布衣裙在无形的气劲中微微拂动。
那足以让一流高手都为之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笼罩着每一个人。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护卫,此刻脸色煞白,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们甚至不敢去搀扶地上哀嚎的头领,连滚带爬,拖着几乎软掉的双腿,屁滚尿流地争先恐后冲出了回春堂的大门,连掉在地上的钢刀都顾不上捡!
转瞬间,凶神恶煞的凌府护卫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地上翻滚哀嚎、手腕被废的张彪,和一屋子惊魂未定、如同看怪物般看着我的目光。
我弯腰,捡起老掌柜先前包好的那包药材。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那恐怖威压,都只是旁人的幻觉。掌柜的,药钱。
我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柜台上,声音恢复了平静。
老掌柜瘫坐在地上,看着那银子,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珠,走了。我招呼了一声旁边呆若木鸡的小丫鬟。云珠如梦初醒,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盲目的崇拜和激动。
她用力点头,紧紧跟在我身后。我踏过门槛,走过地上依旧在痛苦呻吟的张彪身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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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
我微微眯起眼,迎着那微光,走向百草街外更广阔的天地。身后,是死寂一片的回春堂,和无数道惊惧、猜疑、复杂到了极点的目光。
凌府,再不是那座象征着武林至高权威、壁垒森严的堡垒,而更像一个巨大的、压抑的灵堂。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苦涩药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腐朽气息。
凌绝躺在华贵锦帐笼罩的拔步床上,曾经俊朗逼人、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嗬嗬杂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床边围满了人。武林盟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须发皆白,此刻却愁眉紧锁,唉声叹气。凌绝的心腹幕僚们,个个面色凝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还有那位一身白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柳如絮。她紧紧握着凌绝冰凉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上。
绝哥哥……你醒醒……看看絮儿啊……她的声音哀婉凄绝,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更添几分愁云惨雾。
赛华佗孙老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枯瘦的手指搭在凌绝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不停地摇头,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
孙老,盟主他……究竟如何一位姓赵的长老忍不住沉声问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孙老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无力回天的沉重:唉……盟主所受的‘摧心掌’阴毒无比,掌力已震伤心脉本源!后背所中的‘碧磷砂’更是奇毒,已随气血侵入五脏六腑!加上右腿筋骨尽碎……若非盟主本身功力通玄,强吊着一口先天真气护住心脉,早已……唉!
他连叹数声,每一个唉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另一位姓钱的长老声音发颤,眼中布满血丝。凌绝是他们的主心骨,更是整个武林盟的擎天柱。他若倒下,后果不堪设想。孙老浑浊的老眼扫过床边众人,最后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柳如絮那张哭得凄楚动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
他捋着胡须,沉吟良久,才用一种极其艰难、仿佛下了巨大决心的口吻,缓缓道:办法……或许……还有一个。
什么办法!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灼热地聚焦在孙老身上。
柳如絮也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一丝希冀:孙老!求您快说!只要能救绝哥哥,絮儿什么都愿意做!孙老又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忍和为难的神色:此法……太过凶险,近乎……逆天改命。需要一味极其特殊的‘药引’……
药引什么药引再珍贵我们也能找来!赵长老急切地追问。
孙老的目光再次飘忽了一下,最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需得……至亲至爱、心意相通之人,每日以心头精血为引,佐以‘九转还魂草’等数十味珍贵灵药,连续七日,熬成‘续命汤’,或可……吊住盟主心脉一线生机,延缓毒力扩散,争取……一线生机。
心头精血!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心头精血,那是人之本源!
损耗一滴都元气大伤,何况是连续七日!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性命不保!
至亲至爱……心意相通……钱长老喃喃重复着,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床边紧握着凌绝手、哭得肝肠寸断的柳如絮。柳如絮娇躯猛地一颤!
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庞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凌绝还要惨白!
她握着凌绝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一下,又像是怕人发现般,立刻更紧地握住。
那双盈盈泪眼中,之前的哀伤和希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恐惧所取代!身体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柳姑娘……赵长老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盟主待你一片真心,情深似海……如今盟主遭此大难,能救他的,恐怕……唯有你了。
是啊柳姑娘!盟主为了你,这些年……唉!另一位长老也叹息着附和。
至亲至爱,心意相通……除了柳姑娘你,还能有谁
众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缠绕在柳如絮身上。那目光里有期待,有哀求,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道德绑架。柳如絮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凌绝,又看看周围那些殷切而沉重的目光,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恐惧、犹豫、退缩……
最终,那份恐惧压倒了所有。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众人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清晰地传递出拒绝:我……我……孙老……这心头血……我……我自幼体弱……怕是……怕是承受不住啊……万一……万一我撑不住……绝哥哥他……他岂不是……她语无伦次,理由苍白无力,但那份退缩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长老们和幕僚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这就是盟主心心念念、视若珍宝的白月光在生死关头,竟是如此……不堪
就在这尴尬的死寂几乎要将人溺毙之时,一个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嘲弄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所以,诸位大张旗鼓、连绑带架地‘请’我来,就是想让我这个昨日刚被一纸休书扫地出门的下堂妇,来献上这‘至亲至爱、心意相通’的心头血,救你们的盟主
如同平地惊雷!刷!刷!刷!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门口!
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布衣裙,素面朝天。身后跟着脸色发白却强自镇定的云珠。凌府那些所谓森严的守卫,在我面前形同虚设。
迎着满屋子惊愕、审视、猜疑、甚至带着怒意的目光,我缓缓迈步,走了进来。
步履从容,如同闲庭信步,完全无视了这房间内弥漫的沉重死气和那些足以压垮常人的无形压力。沈随风!赵长老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沉,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意,你竟敢擅闯盟主寝居!擅闯
我微微挑眉,唇角那抹嘲弄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不是你们凌府的护卫,一大早凶神恶煞地冲进药铺,要拿刀架着我来的吗怎么,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还残留的、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那是张彪留下的。长老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显然也知道了早上那场闹剧的结果。
柳如絮在看到我的瞬间,像是找到了转移压力的出口,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委屈和控诉,声音尖利起来:沈随风!你来做什么!
绝哥哥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样!这里不欢迎你!你滚出去!
害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轻笑出声,目光终于第一次,正眼落到了这位让凌绝魂牵梦萦、甚至不惜休弃发妻也要迎回府中的白月光身上。
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锐利,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精心修饰的伪装。柳如絮在我的注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那尖利的控诉声也戛然而止,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柳姑娘,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了她之前的尖叫,‘害’这个字,可不能乱说。休书是他凌绝亲手写的,字字句句,写得清清楚楚。
刺杀他的凶手是谁,你们凌府查了整夜,可有眉目空口白牙就栽赃到我这个昨日才被休弃的‘下堂妇’头上,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做派
我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脸色铁青的长老们和幕僚们,最后落回到柳如絮那张惨白惊惶的脸上,唇角的笑意染上冰霜:至于心头血……方才孙老的话,我在门外也听得一二。‘至亲至爱,心意相通’我慢慢咀嚼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讽刺,柳姑娘不是口口声声与盟主情深似海,愿为他付出一切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你这‘至亲至爱’,未免也太经不起考验了些。
你……你胡说!柳如絮被我戳中痛处,又急又怒,脸涨得通红,我……我只是……我只是担心自己撑不住,误了绝哥哥的性命!你懂什么!你这个被休弃的毒妇!你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看笑话我微微歪头,像是真的在思考,随即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却毫无温度,或许吧。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
我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越过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柳如絮,落在了床上那个毫无知觉、如同风中残烛的凌绝身上。
我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凌绝,我对着昏迷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房间里,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你喝的每一碗药……我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冰冷、带着致命的寒意,都是我亲手熬的。
房间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可知,那每一碗药里……我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极致艳丽、却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笑容,都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
轰——!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炸得他们魂飞魄散!
什么!你……你说什么!赵长老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我!毒妇!你竟敢谋害盟主!
钱长老更是目眦欲裂,指着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柳如絮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凌绝的手,连连后退,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孙老也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指着我,嘴唇哆嗦着,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我无视了所有人的惊骇欲绝和滔天怒火,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凌绝那张灰败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
那药,药性极缓,极微,无色无味。寻常大夫,根本察觉不出。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它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只会……一点一点,侵蚀你的心脉,麻痹你的内力,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嗯,更容易受伤,更难以抵御剧毒侵袭。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胸口那致命的掌印和后背毒镖的伤口。
就像……昨夜那样。我轻轻补充道,如同恶魔的低语。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床上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打入深渊的绝望!
原本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凌绝,此刻竟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怨毒地、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他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想扑过来将我撕碎!但沉重的伤势让他只是徒劳地挺动了一下身体,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锦被和他胸前的衣襟!
盟主!绝哥哥!房间里顿时一片混乱!长老们惊呼上前,柳如絮哭喊着扑过去。
凌绝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的:沈……随……风……你……好……毒……
我看着他这副惨状,看着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如同盛放在地狱边缘的曼陀罗。
毒我轻轻反问,语气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比起你凌盟主的手段,我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微微上前一步,无视了旁边那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和按在刀剑上的手。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压过了凌绝痛苦的喘息和柳如絮的哭喊:凌绝,你以为这五年,你靠的是自己的‘雄才大略’才坐稳这盟主之位我的目光扫过他床边那些脸色剧变的长老和幕僚。
你以为那些胆敢与你作对的势力,为何总会那么‘凑巧’地在你需要立威时,曝出丑闻,或是首领莫名暴毙
我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属于凌绝心腹幕僚的矮胖身影上,那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你以为五年前,你根基未稳,面临几大世家联手逼宫,是谁暗中出手,替你扫平障碍,让你得以登上这盟主宝座
我的目光最终,带着一丝玩味,落在了床上目眦欲裂、咳血不止的凌绝脸上。你以为……我微微倾身,靠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诛心,你心心念念、不惜休妻也要迎回府中的这位‘白月光’柳如絮……
我的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疑和恐惧。……她是谁的人这最后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噗——!凌绝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一次,不再是黑血,而是触目惊心的鲜红!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珠暴突,死死地盯着我,又猛地转向旁边一脸茫然惊惶的柳如絮,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背叛和一种彻底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疯狂绝望!
呃……啊……你……她……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想要质问,却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最终,那死死瞪着的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绝哥哥!柳如絮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在凌绝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只是这一次,那哭声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的恐惧和……心虚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柳如絮的哭声和凌绝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更惊悚、更颠覆认知的真相炸懵了!
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恐惧和一种面对深渊般的茫然!赵长老脸色惨白,指着我,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缓缓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我是什么人我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掠过这满室狼藉,掠过那些惊骇欲绝的脸,最终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听风阁沉寂太久了。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久到……有些人似乎忘了,这江湖的风,究竟该往哪边吹。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拉起旁边同样被震撼得呆若木鸡的云珠。
走了。这一次,再无人敢拦。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潮水,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敬畏,自动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我带着云珠,在无数道惊惧、复杂、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出了这座曾经困住我五年、如今却已崩塌腐朽的华丽牢笼。---三月后,江南。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暖风熏得游人醉,运河的水在明媚的春光下泛着粼粼金光,倒映着两岸粉墙黛瓦、酒旗招展的画栋飞檐。空气里弥漫着新茶的清香、糕点的甜腻和一种独属于水乡的、慵懒闲适的气息。一座临河而建、新开张不久的茶楼听雨轩,二楼雅座。
敞开的雕花木窗将满目春光尽数纳入。我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竹榻上,一身天水碧的轻软罗裙,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固定,几缕碎发慵懒地垂落颊边。手中捧着一盏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茶汤清碧,香气氤氲。
窗外,一艘艘画舫悠然驶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游人的笑语。云珠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几份刚送来的邸报和江湖轶闻录,小嘴叽叽喳喳地念叨着:……小姐小姐!快看这个!‘惊爆!凌绝盟主伤势反复,缠绵病榻,盟中事务已由副盟主赵长老暂代,恐难再掌大权!’啧啧,下面还有呢,‘昔日盟主府红人柳如絮姑娘,已于月前悄然离开凌府,据传已搭上江南富商李万金之船……’哈哈,跑得倒是快!我啜了口清茶,唇边浮起一丝淡笑,目光投向窗外运河上缓缓驶过的一艘华丽画舫。那画舫甲板上,一个身着锦缎、身形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正殷勤地为一个窈窕的白衣女子打着伞。
那女子侧影婀娜,正娇笑着指点两岸风光。不是柳如絮又是谁
且行且看且从容……我低声轻吟,声音散在暖风和煦的春光里。还有还有!云珠又翻过一页,眼睛亮晶晶的,‘神秘崛起!听风阁新任阁主手段雷霆,整合江南漕运、盐铁、消息网络,势不可挡!各方势力无不俯首!’小姐,他们都在猜这位新阁主是谁呢,神秘得很!说是个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逍遥山水间……我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细瓷杯沿上轻轻划过。窗外,柳絮如雪,随风轻扬,自在飞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凌府。曾经象征着武林至高权威的府邸,如今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药味和沉沉死气。庭院寂寥,门可罗雀,连仆役行走都小心翼翼,压低了脚步声。最深处的卧房,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
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武林盟主凌绝,此刻形容枯槁地瘫在宽大的床榻上。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如今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刻骨的绝望。
右腿被厚厚的木板和绷带固定着,形同虚设。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令人心悸的杂音。床边,一个小药童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参汤。汤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他也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床顶繁复的雕花承尘,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药童喂完最后一口,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碗勺,准备退下。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凌绝猛地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青灰色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药童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托盘,连忙放下东西,上前拍抚他的后背。好一阵,那骇人的咳嗽才勉强平息下去。
凌绝瘫软回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嗬嗬声。他浑浊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边矮几,那里散乱地放着几张邸报。
其中一张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醒目的标题:听风阁主泛舟西湖,逍遥自在!旁边配着一幅模糊的、显然是远距离捕捉的画影图形——碧波之上,一叶轻舟,舟头一个窈窕的青衣女子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虽看不清面容,但那遗世独立、自在逍遥的风姿却跃然纸上。凌绝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恨意、无边悔恨、以及蚀骨嫉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枯瘦如柴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抓住那张邸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疯狂地撕扯着!
嗤啦——!脆弱的纸张在他手中裂开!就在报纸被撕裂的瞬间,一张小小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字条,从报纸夹层中飘然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凌绝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那字条洁白如新,与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凌绝撕扯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浑浊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胸口那张突兀出现的字条,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毒蛇!药童也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凌绝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尚能勉强活动的手。
枯槁的手指如同鹰爪,带着一种濒死的痉挛,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挪向胸口那张字条。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时,他猛地一颤。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捏住了那张字条,哆哆嗦嗦地举到眼前。字条被小心地打开。上面,只有一行清隽飘逸、力透纸背的小楷,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从容气度:**且行且看且从容。**七个字。
如同七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嗬……嗬嗬……
凌绝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行字,里面翻涌着无边的恨、蚀骨的悔、还有彻底被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青衫女子,立于舟头,对着这无边的山水,对着他这滩烂泥般的残躯,投来的那抹平静而冰冷的嘲弄!
噗——!又是一大口鲜血,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喷涌而出!这一次,是鲜红刺目的,如同他生命最后燃尽的火焰!滚烫的鲜血溅满了锦被,溅上了那张素白的字条,将那行清隽的字迹迅速染红、晕开、变得模糊狰狞!
盟主!!药童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凌绝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猛地向后一仰,重重砸回枕头上。捏着字条的手无力地垂落,那张染血的纸片飘然滑落床沿。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床顶,瞳孔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摇曳了几下,带着无尽的不甘、怨毒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终于,彻底地、熄灭了。
只有那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残喘,还在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持续着,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完全死去。药童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冲出房间,带着哭腔嘶喊:来人!快来人啊!盟主又吐血了!快请大夫!请孙老!凌府,再次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听雨轩二楼。我放下茶盏,对刚刚推门进来、垂手侍立的一个黑衣人微微颔首。黑衣人无声上前,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我手边的矮几上,又无声退下。纸条上只有三个字:事毕。清。窗外,运河波光粼粼,画舫悠悠。一只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水面,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振翅飞向水天一色的远方。
春光正好,风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