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我只喜欢花木街。寂寥的宽马路,旺盛的爬山虎,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木板造的矮房子,红顶白墙,偶尔有女孩经过,布衣长裙,怀里抱着热情的花束。
这不是几米的画作,这是真的。如果你说,那是个文艺女青年。我会轻轻一笑,那就是我。
我6岁就在这里学钢琴,交的学费让老师吃了无数的燕窝,鱼翅,依着我妈的意思,她只是想给我找一个优雅的高素质的人看管我,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都知道老师拿着教钢琴的钱,干着保姆的活儿。最后到了年尾,我只学会一首曲子,《致爱丽丝》。还是用一根手指弹出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读了大学,知道了掌握一门技术的重要性,我发觉弹钢琴还真是一份名利双收的好活儿,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恳求老师,我要速成,我要速成!
但能把指法弄明白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才开始学习用两根手指弹琴就已经把师弟师妹们逼出门了,他们说我弹得比驴叫的还难听,不过我不那么认为,我还有一个观众呢,看她的架势是要等到我休息才走。
2008年,我和宋静溪狭路相逢,起因当然是男人。
在我们这所工科学校里,没有艺术学院,所谓的文艺表演,只不过是天生有才的同学们自发组织的。宋静溪的男朋友小齐本来是唯一一个弹钢琴的,在新生晚会上华丽亮相,虏获少女芳心无数,当然也包括我的。
所以第二天我就向系里递交了申请,迎国庆晚会,我也要弹钢琴。如果竞争太激烈,我也不介意穿一身白色纱裙,坐在小齐的身边,你我合弹一首《D大调卡农》。
宋静溪听说了我的豪言壮语,她说,虽然不知道你能弹出个啥奶奶样,但还是请你退出吧,死丫头!
仗着比我大两岁就可以口无遮拦吗不行!
各位看官请闭眼,花木街的风景已经变了。天空下起了小雨,木房子的墙被雨水浸湿褪了色,爬山虎的叶片落到了地上被鞋子碾碎,女孩们厮打在一起,像两个风华绝代、万人惊艳的石榴姐。
那天我没吃亏,宋静溪也没有占到便宜。她走的时候飞了一记白眼,我对着小水洼整理头发。我是一个文雅的女孩,淑女来着,就算喜欢的是别人的男朋友,也能保持十足的优越感。我说,小齐一定属于我。
小齐其实并不小.大学三年级,身高一米八五,他用九根手指弹钢琴。大家都说,如果他十指俱全肯定是要做钢琴师的。偏就算这样,小齐弹奏得也是相当好的。
此等尤物,不约会怎么行
周末,我穿着一条超短皮裙,露腰的小衬衫,散落一肩的长发,嘴里嚼着口香糖挽着卞琳的胳膊。卞琳是个校园通,总有一些学长或同窗在她的关系网中,而这女孩的志向又伟大,从小就想当媒婆,所以当我求她帮忙时,她一口应承。
卞琳和小齐约的是星期天,地点在人来人往的解放路。她向小齐招手,这是楚怀柔,也会弹钢琴,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这句话落了,小齐并没有表现出热情,大概是因为同种技能相斥的原因,他只是应景地笑一笑,保持着绅士的风度。
那天小齐请我们去观光,坐在观光车上,他的目光一直看向远方。在此之前,我是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但就算介绍个女生给你认识,这也没有什么的吧。天底下你也不是只认识你女朋友一个姑娘。卞琳听我这样说后,才放心地拍着头惊道把东西落在起点那了,她冲我挤眼睛,好好把握,我先走了。
目的地是一片河滩,街边的生意却异常红火,我要了芒果汁,小齐要了西瓜味奶茶,然后我踩着他的脚印沿着河岸一直向东走。可是安安静静地相处也好啊,后面不知道从哪跑来两个死孩子,泥手将我一推,我的芒果汁全部倒在了小齐的背上。
小齐对芒果汁过敏,脸上和脖子上都爬满了红色的疙瘩,通红起来,像没有角的地狱男爵。一路上他脸色很不好看,走到了汽车站看我上去之后,他就向回走。
你不回学校了
我和我女朋友还有约会。再见。哦,以后也不要见了。
他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对卞琳说了。
我前两天还半是激动半是哀伤地对卞琳说,我想接近小齐,是另有目的的。你看我钱包里的这张照片,他和小齐像不像
照片里是我的少年玩伴,叫孙游冬,拍下照片的时候是八岁,掉了两颗门牙,傻傻的。但你看他们的眉形,他们的眼睛多像啊。重要的是孙游冬曾是我的师兄,我们一块学过钢琴。那时候我们拉过钩,约定一辈子不分手。虽然后来天各一方了,但人生在世,不就是找啊找吗
哦!不,他们也有一点不像,孙游冬的手是好好的。
冲突使人进步,碍着宋静溪的胁迫,我的两根手指弹钢琴终于练成了,但那也只臭美了一下子,晚会随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而取消了。也好也好,我并不是真的想与小齐说。
还有一点不在我掌控中的就是,小齐不上钩,我只能亲自去追,老娘天生讨厌花痴,这次要真人上演,有没有搞错
但小齐不老实,玩的都是高难度动作,他在跆拳道部混得同样很HGH.那天的课程是过肩摔,把人摔过来摔过去,真是太不和谐了。我半带着可爱半带着害怕地被师傅介绍给大家,这是楚怀柔,一个淑女,也是我们部第一个女队员,希望大家跟爱护花朵一样爱护她。
师傅说到做到,小齐,你跟楚怀柔一组。小齐是钢琴王子呢。
万岁!
只是小齐做不到。
那天小齐面无表情,不是都说了,别让我再看见你吗
观音托梦给我,说咱俩有缘,上天给的缘分最大,我有什么办法我接住了小齐那飞速疾驰的冷汗,下意识又很恶心地抹到嘴边,咸的。结果这动作遭到了小齐的报复。分组练习,别人都是你摔我我摔你的,可是我们组,都是我被摔,我八十八斤的小身体被他摔来摔去,难道他在熟悉我的重量吗
小齐已经令人愤怒,宋静溪又坐在场外烦人。自这家伙找我争男人开始,她就把小齐盯得严严的,现在她不遗余力地在喊,小齐加油小齐加油。我靠,不带你们俩合伙欺负一小妹妹的。
给我休息一下,只要十秒钟。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尽量笑得跟狐狸精似的引诱他,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今天把你摔倒,你就跟我约会吧……哥哥。
我坚信在那一刻小齐的表情是奇怪的,并不是那种上了女人贼船的奇怪,他呆滞的时候,我如女壮士上身,拉过他的手臂,又在脚下一绊,他的脸就和地面亲吻了。然后我正了正衣领,拽了拽腰带。作为富翁的千金,为怕绑架,我从小就一直在练防身术,虽然只有那么几招,不过效果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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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并不快乐,我看着小齐流了两串鼻血昏过去,之后他醒过来,我看着宋静溪扶着小齐离去,假装不心疼。我想我得去练钢琴了,用三根手指弹《水边的阿狄丽娜》,我可以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齐被大一女生摔飞了的事成为一大谈资,而谈论最多的是他的同学,男生取笑他,女生不断盘问他是不是真的,宋静溪想撒谎也不行,因为我就在他们班教室里坐着。
说起这个来,我真不是有意的,我等了一周也没见小齐来找我约会,我只得移驾来找他了。但我也没有很紧张,我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还带着自己的课本阅读。
大学每个年级的教室里的情况都一样,老师照本宣科,学生们敷衍度日,一个课堂两种制度,说的就是如此。课过了半节,嗡嗡声大了起来,有人说宋静溪窝囊,竟然被一个小孩儿上门挑衅,又有说人小齐厉害,居然有个姑娘愿意跟别人分享感情。
人嘛,长着嘴不就是要说话的吗,宋静溪火什么呀,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脾气大了点,做事比我这个小妹妹还没有分寸,她居然大声地说。喂,那女的,你进错教室了吧。
老师一步步地走过来,我的慌张一点点膨胀,其实我是一个脸皮特薄的人,我都感觉自己哭了,我飞快地收拾东西,想在老师说
Get
Out
之前离开。
但老师没来,小齐站起来跟他说我是他妹妹,他还说这节课他上不了了,然后他回头,楚怀柔,你跟我出来。
那天小齐算是履行他的承诺吧,他带着我在学校里转悠一圈,这样好像就是约会了,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他如释重负,我走了。
别啊,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带小齐去的是我最喜欢的花木街,其实它能成为我最喜欢的地方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十几年前的
相对于其他地方的日新月异,这地方怀旧起来特别有感觉。钢琴教师没在家,我用钥匙开了门。
拥有每一项技能的人在所熟悉的物件面前都有跃跃欲试的感觉,我打开琴盖邀请小齐,《罗密欧与朱丽叶》怎么样
我与小齐弹一首曲子的梦想实现了,虽然他没穿黑西装,我也没穿白裙子,他的头半昂着,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接着。他的指法熟练得已不用低头去瞧,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光,他太爱钢琴了,一定是这样。
但这首曲子弹得并不圆满,有一个音符因为他缺的一根手指而空掉了,他有点颓然,我始终做不到完美。
不关你的事呀,是你少了根手指嘛。我把他的手拉过来,他的左小指是齐齐地断掉的,长了新肉,又被磨得粗糙,看起来已经很久了呢,有点吓人。
小齐有点怒了,他把手拽回去,以后别来找我,知道不知道
就走了。
两天后,卞琳帮我弄到了小齐班的课程表。正好有一节游泳课,我想起他的背上有一块疤。以前蛊惑仔流行的时候,他也学人露出身上的小排骨,头发用水梳了中分,贴着头皮,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他还张着嘴对我吹,楚怀柔,看见了吧。结果转身就被玻璃擦破了,流了很多血。
我忘不掉这些事,所以我要混进游泳馆看个清楚,卞琳说我疯了,我挣脱掉她的手,我一定要确认那是不是孙游冬,因为他救过我,没有他我现在就是鬼魂了。祝我成功吧。
在这学校里,男生女生的游泳课分了两个游泳室,有关风化与卫生的关系自是不必再说,多年来想混进女游泳室的男生也比比皆是,但是偷渡到男室的仅有我一个。
我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探出头来,老师不在,池子里的人也只有几个。我再偷偷摸摸地躲到自动柜员机后面,还是太远。怎么办要不我飞快地跑过去看一眼就赶紧逃跑吧。可是这怎么像女色狼似的
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跑到池边,鞋打滑了,在小齐惊呆的眼神里我跳水了,喝了两口水才扑腾出来,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但是我走不了了。换好衣服的男同学跟下饺子似的跳下来,小齐把我按回水里,蓝蓝的池水映得他皮肤那叫一个白啊,我开始想入非非,一会儿我撑不住了,他会给我做人工呼吸吗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用嘴换空气给我。
我想得美是吧想着想着,我真的美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全体男生围观了,一个个双手护胸,还真以为我是采草大盗呢。
那天我的初吻丢了,清醒过来的我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这帮男生看着我生死轮回,号啕大哭,不惜以再次跳水自杀来威胁他们,谁干的
彼时,我心里真希望他们说是小齐,那就赖上了,可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这好事从来就轮不到咱们,这事是老师干的。
什么我的初吻交给组织了小齐来给我送衣服的时候,我就这样忧郁地想着。
可是小齐笑了,头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脸泡得发白,他说有人在池子里小便,那水你喝了不少呢。你看,你是不是要先回去洗洗
Oh,
my
god
!
有了游泳池中的曝光,我与小齐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平常普通的学生如我,现在也被人指指点点,她们说,哎呀,第三者真不害臊。无可置疑,我在的这所学校就是保守,就是纯洁,再有就是小齐的人气太高,宋静溪装可怜,甚至连我同寝的女生都要避着人群走。
谁是第三者还不知道呢,行事何必太匆匆。
过了两天,竟然有女的组团来教育我。那些女孩子跑到宿舍楼下喊我的名字,等我跑出来了,她们就喊口号,一二三。扔——
电视剧教坏人哪,她们买了鸡蛋蔬菜来丢我,其中有个鸡蛋丢得特别准,一路急速地向我的颧骨而来,有人希望看到我满脸溅满蛋液,她们甚至还提前欢呼了,砸得好但是没有,那个人丢的是茶叶蛋,我的脸上多了一个浅紫色的坑,我顺便应声而倒。
满腹的忧愁不必再说,伤心的眼泪随便抹几滴就好,我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说,你们装什么假清高,指不定多少人想偷偷地抢走小齐,只是你们没出手而已……
我的话成功地火上浇油了,我还真以为人人跟我似的,她们都是活雷锋,纯情指数五颗星,她们丢下投掷品,一窝蜂地向我跑来,打——
但是,为什么一点都不疼啊
那天卞琳打了小齐的电话,叫他务必来救我一下。小齐拉着我从人群里爬出来,你还好吧
如果他不问我,我会觉得开心,但是他一问我,伤心就涌动起来,我擦眼泪用了半盒抽纸,小齐,你怎么才来啊,她们都欺负我。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凭什么欺负我
小齐想都没想就说,穿红衣服的那个父母离异,穿紫衣服的那个跟男朋友分手,穿白衣服的那个没拿到奖学金,穿绿衣服的那个吃坏了肚子,她们的心情不好,拿你发泄呢。他拍拍我的头,不哭不哭。
真的我的眼里露出一道亮光,我习惯被他哄,我抹抹眼泪又笑了,声音还很哽咽,那你多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宋静溪出现在我身后时,我真的不知道。她脸上阴晴不定,眼里波涛汹涌,我并不指望她对我好一点,我只希望她冷静一点。可是她的手猛地向我头顶扇来,死丫头,我真的很想把你浸猪笼。
咱们走吧,小齐拽着她远远而去,落下了我。
小齐说他最喜欢的节日是情人节,他每年都和宋静溪过:小齐说他喜欢的球星是贝克汉姆,坚持老婆至上的原则;小齐说楚怀柔你真的别再来找我了,你影响了我正常的生活,因为你我都承受好多流言蜚语了
小齐居然加了我的QQ,对我说了这么些话,所以我也决定要开诚布公了。我说小齐你以前到底认不认识我呀,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读同样的大学,你学物理,我学环境,你说那时候你长大了就会变帅,跟你在一起的女生肯定倍儿有面子,但你万花丛中走过只把手伸给我……你小时候那么臭屁,你再说说看啊。
小齐愣了,半天也没回复,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才发来消息,你有什么凭证吗
我的凭证就在本市最高的四物山上唯一的香樟树下,那年《野蛮女友》大火,到处都流行埋许愿瓶,孙游冬和我也埋了一个。我写的是希望他长大变帅.成为钢琴师。孙游冬说他的不给我看,等我们读大学之后再挖出来,给我一个惊喜。
我提议到,不如周末就去挖吧。
但周末,小齐也没有来。宋静溪说得也对,只有她才有闲工夫看看我摆什么龙门阵,所以她就站在一边看我把瓶子挖出来,凑过脑袋和我一起看字条。
楚怀柔,其实我很讨厌你。
字条上是这样的话。你刁蛮任性又做作,不理会其他人的感受。幸好我就要搬离这城市,我真是太高兴了。以前说的什么约定都是不作数的,我想你也不会当真,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游戏人间的女孩。那么楚怀柔,再见了。
哈哈哈,宋静溪笑出声来,她说没白爬山啊,随即她还拨打电话告诉她的朋友们她看的笑话。远山清净,话筒里嘲笑的声音微微回荡,每一声都令我有想死的感觉。
孙游冬啊孙游冬,到底是我高估了你,还是我看错了自己或许我该相信你的童言无忌,指责自己的自私自利
我抱着我的许愿瓶丢了魂一样地下山,然而这山并不平坦,我的鞋子跟山石撞了一下,我的身体与山体呈七十五度角,我了出去。
我的瓶子碎在不远处,字条飞走了,我伸出手去抓,却发现腿不能动了,我使劲地哭使劲地哭,但我的小少年哭不回来了。
我摔折了腿,擦破了脸,刮花了手臂,躺病床上看外边落叶渐起,仿佛在看自己。夜里的时候,我终于想吃东西了。但是雇来的保姆说,你叫我哥哥,我就买给你。
哥哥
我小时候很讨厌弹钢琴,每周一被送到花木街来就意味着又有一周见不到父母。占便宜的人如孙游冬,他说你叫我哥哥,我就带你出去玩。我每天都叫他带我偷跑出去玩,害得他挨了不少骂。
病房里的灯亮了,我看清楚了,我的保姆是小齐,小齐就是孙游冬。他说他看过聊天记录,跟我聊天的那位小齐,是宋静溪,她提前把瓶子挖出来了,自己写了点东西塞进去。
为什么现在才承认我的喜悦夹杂了气恼,我使劲地捶他,是为了看我出洋相吗好吧,如果是因为怕抛弃现在的女朋友而挨骂,那我原谅你。
我再次哭起来,小齐把我搂在怀里,他的心跳得好厉害,这世界上遵守约定的人太多,他们都是实心眼,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幸福和快乐。但为什么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头顶上,渗在我的发里。小齐也哭了。
我们一起流下了激动的泪吗
小齐重新回到我的世界里,他改了母姓,他爸在渤海湾有两条渔船,他如今也算是一个小少爷,但他还是我那任劳任怨的哥哥,他背着我出院,在路边拦出租车。那个时间段车特别少,司机忙着赶路,小齐就追着车跑。他知道我很着急,我着急回花木街,急着拉小齐对老师说,别笑话我的小新郎跑了,我把他找回来了了。
但老师优雅一笑,楚怀柔,下周就钢琴考试了,你不会还是0级吧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原地踏步十几年了,就连现在的小孩子都好过你。
这个……我有点羞涩,我不考试了,我义务表演行不行我和小齐两个人.他弹得好,可以帮我找回点面子的。然后我问小齐。你会帮我的,对吧你用右手,我用左手,十指俱全,十分完美。
当然。他伸出右手小指冲我一笑,我也伸出小指将它钩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今生最大的成就是用了三天时间学会五根手指弹琴,过了这么多年,原来我是有潜力的。我甚至都想好了,我还要学六指钢琴、七指钢琴直到成为一个十指琴师,来弥补小齐那遗失一指的失落。
为此我特地穿了定做的一件白裙子坐在钢琴左边,时而微笑,时而眼角掠过手表,门口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人了,那里有些寂寥。我依然优雅而镇定,小齐会来的。
但整点的钟声不等离人,观众喧闹的时候,我只得忐忑不安地弹起曲子,只是一半的曲子。《帕格尼尼狂想曲》。手是一半,所以狂想也是一半,很多人不满了,义务演出曲子也不能打个五折吧
我很想调整好感情,用上另一只手,但那效果更加乱。正当我木然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楚怀柔,你还撑什么呢,不想弹了就赶紧下来呗。
是宋静溪,她说小齐离开了—我们。他退学了,他不会来了。
两年前,宋静溪也是这火暴脾气,找小齐直白地说,我喜欢你。
你知道吗,楚怀柔,我被拒绝了。那天我很火大,凭姐这相貌、这身材绝对衬他,所以我非要他说一个原因不可。当然你可能想到了,他说的就是你。
年少的你过着公主的生活,家庭优越不算,身边还有忠实的跟班。正如你爱上了月亮,那月亮就叫楚月亮,你爱上了太阳,那太阳就叫楚太阳。你爱上了主题公园里那座孤岛宫殿,你就要占领那里。你记不记得自己试图驾船向宫殿驶去,那时候你不知道划船跟骑自行车有很大的区别,你掉入水里。那天小齐的妈妈病危想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他为了救你而耽误了很长时间,等他跑去医院时,一张白布已经蒙上了她的脸。后来小齐哭得已成泪人,他不肯饶恕自己。喏,他的手指是怎么断的是他自己砍的!他要自己记得他对不起他妈妈,因为内疚,他无法再和你在一起了。
别说了!宋静溪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图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大叫道,你骗人!
我没有。宋静溪的目光黯淡了,后来我抱着小齐一起痛哭,我猜想过有这么一天,他离开我。我记得他问我说,这样的男孩子你还愿意爱我说青春那么长,跟你耗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学习经验罢了其实人帅会弹钢琴,心肠又好的男孩子谁不想永久拥有呢我要给他幸福
宋静溪终于凝神了,空气中布满了哀伤的分子,我站起身来首先离去,走到花木街,摔了一个跟头,我一早就相信了她,我知道小齐不会来了,他必是想了很久,放不下那份苦,他若想消失总是彻彻底底的。但是他又是消失不了的。
宋静溪把许愿瓶中的字条交给我,孙游冬爱楚怀柔这七个字,只有惊没有喜,就像曾经我们钩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结果他消失了,他消失得理所当然,拉过钩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约定也消散在风里。
这其实是个悲剧。
整个城市,我只喜欢花木街。寂寥的宽马路,旺盛的爬山虎。有木板造的矮房子,红顶白墙……
这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不改变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钱,因为权,因为怀旧的我,和愿意用重金说明爱我的家人。他们向我保证,再过十年、二十年花木街还是这样。
但那时,我可能已经是一个提着菜篮子,拄着小棍子蹒跚走路的女人。偶尔见到年轻的男人,想起少年时。
那年,男生女生站在香樟树下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要幸福哦。
可是原来,幸福是各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