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他心口突然撕裂的绞痛,死死地盯着那张鬼契。
顾时桉颤抖到心悸,连连后退几步,他猛地想起曾经对南水水发下的誓言,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他死死盯着那张被血染红的鬼契,浑身鬼气四散。
方圆百里鬼气虚弱的小鬼瞬间被震成血沫,将冥河染成血海。
顾时桉咬着牙任由鲜血从嘴角渗出。
水水,你真的是水水！
顾时桉发了疯地将我搂在怀里,我心口的血液和他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远处突然炸镶了一道火光,那是顾时桉给苏沐芷庆祝寿辰,特地从人间寻来的烟火。
我颤抖地抬手捶在顾时桉心口。
顾时桉,我恨你......
我吊着最后一口气,将那纸鬼契展开,鲜血滴在鬼契上,逐渐散出光晕。
顾时桉,你的爱太假,今日......我们和离......
顾时桉看着我的一张脸只剩下几片白骨,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脸皮生生震下为我补齐了脸皮。
南水水,和离！我不同意！
我忍着心口绞痛,看着天上炸起的烟火浮现出苏沐芷的名字。
这样盛大的烟火,曾经我也求顾时桉为我放过,那时他却责怪我不懂事,冥界暗无天日又怎么能燃放烟火。
可如今,他全都为苏沐芷做了。
原来从来不是不行,只是不够爱罢了......
顾时桉攥紧我的手,生怕我又一次离开他,他脸上鲜血温润地滴下来,字字珍重。
水水,从前全都是我做错了,如今你终于轮回归来,我一定会重新爱你一次,来弥补我之前的过错。
我忍着疼从顾时桉心口抽出手来,曾经,是你放开手,羞辱我
现在,你的情深似海又是为了谁
他一遍遍抽打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企图自虐地要将我挽留下来。
我自嘲地笑出了声：顾时桉,你既然已经有了新欢,又何必如此
顾时桉猩红着眼一道鬼气将苏沐芷的脸皮生生扒了下来。
水水,你是因为苏沐芷那个贱人对不对,放心,我从来爱的都不是她,若是你回来冥妃的位置自然都是你的,我也不会再多纳一个女鬼。
他真挚地看着我,和当年那个发誓要我幸福的顾时桉重合。
曾经,我们在冥河相遇,他是高高在上的冥主,我只是一个魂魄都不稳的小鬼。
他说,他还为人时全天下都避他不及,只有我不嫌弃的给他半块糕点,要他在饥荒里活下去。
他说我轮回了千年,他便寻了我千年。
他引冥河水倒灌在奈何桥上冲刷出我的名字,又在原本荒芜的冥界种满彼岸花,他发誓给我一生顺遂,许我岁岁无忧。
要我以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你。
可直到我怀孕难产那天,顾时桉突然变了,他开始四处寻找女鬼,贪婪地啃食她们的唇。
他话里话外全是爱我,可为什么又要背着我偷腥,将我自以为是的幸福打碎
我死死咬着唇,又一次送出那张等了许久没有送出的和离书。
顾时桉,一切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顾时桉的泪水混着血液流下,他发了疯地将我搂在怀里,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脏。
水水,你还在记恨我对不对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交欢那么多女鬼,只是因为你难产之后鬼气大损,我已经忤逆天道为你续了一次阴寿,若是再想留住你只能不顾一切地收集鬼气,替你续命......
听着顾时桉的话,我的心口蓦地顿了一瞬。
为了我吗
可你搂着苏沐芷餍足出声时,又可曾想过半分,你最爱的人是我
我在人间被当成肉脔践踏时,你宁愿为苏沐芷寻来千百烟火,又可曾想过我过得不好
你的真情太假,今日我们解除鬼契,一纸和离,放我遁入轮回。
顾时桉带着哭腔的声音几近颤抖。
水水,我求你......
6.
我自嘲地苦笑出声,心口突然涌出一大团黑血。
顾时桉,如今你求我又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我快魂飞魄散了,那一刀沾了冥气直刺心脏,如今我又怎么能活
你的情深我不要了,临死前,我只想回归自由身,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顾时桉跟着我一同呕出一团血来,他眼眶深凹像是突然老了千岁一般,将全身冥气向我输送。
水水,不会的,我不会要你再从我眼前消失的！这一次,就算是我和你一起死,我也不会再将你弄丢！
我摇摇头,将全身经脉闭塞。
顾时桉,我不要再欠你的了,你知不知道,心死了人留在身边只是徒劳。
我将那张鬼契丢在顾时桉面前,缓缓开口。
解除契约,你我自此不见......
顾时桉哑着嗓子,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淌。
水水,你当真连要我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吗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午夜梦回之时,有多么的想你
我爱你,甚至没有勇气去人间看看你,我怕我见到你后,再没有勇气独留你一人在凡间。
我听着顾时桉说着一切,却早已不想再争辩顾时桉是否爱我。
当年情深几许,如今恨海情天。
说不爱是假的,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感受着最后的心跳,拼死地将顾时桉的心头血滴在血契上,两滴血液混合,同死同生,生死不离的金文逐渐在契约上消散。
我失意地笑了,唇角一滴血泪滑落。
顾时桉,我不欠你的了。
我的周身逐渐开始消散,顾时桉知道我的阴寿已尽,现在无论怎样都是杯水车薪。
他发了疯地拥住我,却还是不顾一切地为我输送着冥气。
他贪婪地呼吸着我最后的气息,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淌。
水水,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们明明签下血契,同生同死,生死不离,如今你又凭什么自己一人解除契约,独留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冥府独自一人
顾时桉心口抽痛,他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悔字。
当年,他初次见到南水水便心疼地落下了泪。
顾时桉是恶鬼命,无论轮回多久都会过得无比凄惨,如果不是当年南水水的命格太璀璨,连带着沾染了顾时桉的命格,顾时桉不可能会坐上冥主之位。
顾时桉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南水水给的,所以他拼尽一切想要给南水水最好的。
他知道南水水最爱草木,所以不惜一切向菩萨求来冥府之花的种子,种满了整个冥府。
成片整片的彼岸花像是顾时桉跳动的心脏,当年冥河一见,却终究是失散了。
顾时桉忍不住地搂住我,顺着我的发丝一点点抚摸到小腿。
他眼眶连皮都没有,泪水却顺着红肿的血肉流下。
他太恨了,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对水水更好。
可现在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7.
我顺着顾时桉的抚摸,一点点消散,泪水顺着眼角滴落。
我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
顾时桉想要抓住我最后的魂魄,一伸手却扑了个空,他发了疯的要冥河倒灌冥界,全冥府的彼岸花一夜之间全部枯萎。
水水,明明说好了永不分离,你凭什么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
泪水顺着眼角滴落,突然一阵仙鹤啼叫。
冥主,你引冥河倒灌,要花窟漫山引得生灵涂炭又是何必
顾时桉咬着牙死死凿开几个字。
玄清仙君,今日我冥府突发重事,还望你改日来访。
玄清仙君淡淡一笑,周身顿时仙气四散。
冥主好意已领,我已找到我要找的人。
顾时桉强忍着泪水不要落下。
找到便好
下一秒,玄清仙君将我从莲花台取出来抱在怀里。
只是光找到还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妻子,在你冥界受苦了,我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
顾时桉在看见我躺在玄清仙君的怀里时,一双眼瞬间闪出光亮,可很快又察觉不对,咬着牙极力克制。
水水是我的妻,还望仙君将她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他将一枚仙丹嘴对嘴地喂着我扶了进去。
本君的妻子下凡历劫千年,被你强扣进冥府,难道就成了你的妻
金仙薄上写着成仙命,怎么你冥府有多大的能耐要给他改成肉脔劫
顾时桉的一双眼瞬间瞪圆,他不可置信地开口。
仙君还请自重,水水是我的妻,她的金仙命是本王亲自改的,我又怎么会给他改成肉脔劫......
玄清仙君一挥手,将我前世轮回的记忆灌进顾时桉的脑海里。
我和亲时半路惨遭盗匪,他们将我当成野狗虐待。
我拼死逃回夫君面前,却被嫌弃的丢进闹市任由旁人把玩。
我在西北当成肉羊,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一刀一刀生生分食。
我一次次哀求,一声声惨叫在顾时桉的大脑回荡,他心疼地从心口咳出一团污血。
顾时桉浑身颤抖,踉跄地打开轮回薄,他擦了擦我轮回上的字迹。
原本他亲手为我写下的福星命,却生生成了肉脔劫。
假的！都是假的！我明明给水水选的是福星命,他又怎么可能会吃这么多的苦。
激愤间,我从玄清仙君的怀里逐渐清醒。
顾时桉看着我那张即使换了皮子依旧满是伤疤的脸,扑通一声颤抖地跪在了地上。
是啊！他的水水最爱惜她的脸,如果不是真的,他们再见时水水脸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疤痕
现在,顾时桉一遍遍抽打着自己的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个畜生,水水因为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他却连人都没有认出她......
顾时桉突然从心口喷出一团黑血,他一步一颤地走到脸皮早就被生生撕下的苏沐芷面前,猛地掐起她的脖子。
苏沐芷,是你对不对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妄想和水水比你怎么就让我的水水受了那么多的苦
苏沐芷浑身颤抖拼了命地挣脱,却在发现无法挣脱,顾时桉只要再用一丝力气就能将她掐死后,疯了般地大笑起来。
顾时桉,你若真的爱我,我又怎么会想要南水水那个贱人死
你以为真正要南水水受苦的人是我,可你知不知道,你夜夜欲求不满地占领我的身体,当着所有人面前嘲笑南水水肚子上的孕纹,这一切才是罪魁祸首！
你以为你现在杀了我就能要南水水回心转意我告诉你,做梦！
顾时桉,我恨你,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真心,永永远远......
顾时桉掐着苏沐芷的脖颈,还没听她说完就用力一按,生生捏碎了她的三魂六魄要她永世不得轮回。
他斑驳的脸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悲痛将他撕扯的肝胆欲碎。
水水,现在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8.
我看着顾时桉后悔到发疯,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波澜。
家我们还有家吗
顾时桉,有事情错了便是错了,无法弥补,不可追溯。
现在我原谅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
顾时桉哑着嗓子,像是最后一丝灵魂被抽干了瞬间蔫了下去。
水水,你真的连最后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我释然点点头。
顾时桉,你我自此一别两宽,此生不见。
玄清仙君搂着我,将我护上仙鹤。
水水,我带你回家。
我没有犹豫地坐了上去,只要能离开顾时桉,去哪都一样......
顾时桉发了疯地跟上,却被玄清仙君一道金光震飞。
他本就自损千年冥修,今日又不惜抽干一切要救我的命,如今这一下,要他砸在冥河上,深深地吐出一团污血。
水水,我求你......求你再看看我......
我连头都没有回,毕竟,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玄清仙君带着我广袖翻飞间,九重天的云霭在我们脚下铺成阶梯。
我蜷缩在他的衣襟里,嗅到一缕混着血腥气的雪松香。
我望着他锁骨处渗出的血痕,那是方才顾时桉的冥火所伤。
玄清仙君,你的伤口......
他垂眸轻笑,眼眸凝着金光。
无妨,这具仙身七万年前就该毁了。
说着突然握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
你摸,这里还留着诛仙台雷劫的疤。这些全是当年我为了阻止你下凡历劫受的。
掌心下的肌肤骤然滚烫,我慌忙要缩手,却被他带着往更深处探去。
一道横贯胸膛的狰狞疤痕在仙衣下若隐若现,像是被利爪生生剖开过。
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玄清仙君将一张仙书交到我的手中。
水水,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往后,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我别开脸,心里说不出的酸涩,玄清仙君的爱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毕竟,情字最伤人......
玄清仙君温柔地将我护在怀里。
你如今鬼身受损,直接转阳登上天界,有反噬正常,若是疼你和我说便好。
我死咬着牙,忍着疼不去抓他金丝的袖子。
他心疼的红了双眼,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我唇上。
忍着点,你的魂魄鬼气太杂,我的血能助你化仙止痛。
后来他日日为我剜下一碗心头血,将我的身子调养好。
我想过拒绝他,回到人间轮回,从此再不谈情爱。
可就在我准备离开那日,他迟暮地将我拥在怀里,他从手心掏出一颗血泪混合的灵珠。
水水,这里面有你的神志,我还给你,你再决定走不走。
光晕四散,记忆涌现。
我才想起,原来当年我被贬凡间,是玄清仙君生生为我挡下九道雷劫。
诛仙台上,玄清仙君拉着我的手发誓无论轮回多久,都会将我寻回来。
人心也是肉做的,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整整百年,玄清仙君也宠我入骨。
在他难缠的爱欲下,我坦然接受了他的爱,甚至怀下孩子。
9.
可一日,我在天界悠闲,却突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鬼气。
顾时桉闯进天界,浑身沾满着忘川亡魂的鬼气。
他一见到我,一双眼猩红到吓人。
水水,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整整百年,我努力修行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将你从玄清仙君手里抢回来！
我看着他周身散发的鬼气比以往更盛,我心头猛地一颤,他是修炼了邪术......
顾时桉猩红的眼里跳动着疯狂,他从怀里掏出一朵彼岸花。
水水,你看,自从你走后我便种满了冥界,这一株还是我特地用心头血给你浇灌的......
我望着他胸口随我呼吸起伏的伤痕,突然想起孕中被他羞辱的那夜。
也是这样满天星子,他捏着我的孕肚嗤笑：你的孕纹怎么这么恶心,比老死的女鬼皮还要糙。
我淡淡开口：从前冥府只能种彼岸花,我自然喜欢,可如今我有了桃花,梨花,杏花,从前不值得的花,不在乎的人自然都不要了。
顾时桉眼神盯得更死,他一步步朝着我走来。
南水水,你是不是又想着那个男人我顾时桉哪点比不上他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我被他气势汹汹的话语压得连连后退,这时我的夫君玄清仙君来了。
他一道仙气将顾时桉震开,捧着我的肚子开口。
娘子,我们的孩儿没事吧
话落,顾时桉一张脸顿时沉得像块黑铁。
水水,你怀了旁人的孩子
夫君温柔地将我护在怀里,可对着顾时桉却不让分毫。
顾时桉,水水是我的妻,我们有孩子又与你有何相干
顾时桉踉跄了几步,他猩红着眼泪水控制不住掉下。
水水,你真的要为了他放弃我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我冷着脸,再不要和他有半点纠缠。
顾时桉,我不爱你,我今生都在不要和你相见了......
顾时桉突然迟滞了一瞬,很快一双眼变得血红,整个人鬼气四散。
既然如今,那我就要你陪我一起死,我要你永永远远都只能是我一人的！
只是须臾,顾时桉的冥气就直接冲过来将我吞噬。
玄清仙君吃痛地吐出一团污血,却只能看着我被冥火焚身。
你修炼了邪术水水,不要！
我吃痛地翻滚在地上,烈火逐渐焚身,渗透我的肌肤。
我感受着我养了百年才求来的孩子逐渐消散,发了疯地对着顾时桉开口：顾时桉,难道这就是你的爱吗！
顾时桉原本很厉的双眼,迟暮的清明了起来,他看着我欲火焚身,心里绞痛的厉害。
水水,我不是......我只想要你跟我回去......
玄清仙君一掌将顾时桉打翻在地,不顾一切地将浑身仙力输送给我。
够了！水水有孕本就虚弱,你还想要害他多久！
冥火烧心,我痛的话都说不出......
顾时桉啊,顾时桉啊......若是你爱我又怎么忍心伤我
我明明已经选择放手,你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感受着神魂逐渐消散,失意地摇摇头。
玄清仙君,放手吧,他的冥火是冥府邪术,一旦染上只有被吞噬殆尽这一种结果......
我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玄清仙君不断传来的仙力。
我快死了,为什么明明我离幸福只差那么一步......
眨眼间,一道震慑三界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水水,本王没有要你死,你凭什么死！
顾时桉周身皮肤瞬间炸开,凝聚了多年的鬼气一点点传进我的身体里。
如果你我之间,注定没有可能,那我一定要你替我好好活下去！
顾时桉点点身影消散,将全部冥修传到我的身上,刺骨的痛意戛然,我看着天空一片片落下彼岸花。
水水,带着我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泪水不自控地落下,千万年的纠缠,一瞬间全部结束了......
后来的日子,我也在天界养起了一束彼岸花。
当我和玄清仙君的孩子来问我,这是什么,为何天界只有一株。
我只是淡淡一笑：彼岸花开,从此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