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和她的迷宫
程章序又换了一身新衣服,工装裤马丁靴,上身是黑色夹克棉服。他修了眉,线条流畅干净,浅浅的内双,眼尾弧度上扬,瞳仁像化进水的一滴墨,透着风暴前的疏离。
刚才许姝和郑郦说话投入,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近的,无疑的是,他一定听到了许姝最后一句话。
许姝一开始并没有泛起多大的惊愕,刚才他在微信上问她位置的时候,知道他会来。直到触到他的眼睛,她的心脏狠狠一缩。
郑郦懊恼,不该在这个糟糕的夜晚,影响到许姝,但多说无益,她得把时间留给两个人。
郑郦对许姝说：你们聊,我先回宿舍了。
许姝目送郑郦离开后,尝试将话题牵到别处,看向程章序空荡荡的双手,勉强笑了下：你回来啦,蛋糕呢
她的镇定刺痛了程章序。为什么声称要追他,为什么给他送花,为什么每天接他下班,到头来却说,从未想过要和他怎样
零星飘下雪花,落在程章序肩头。他早上敲了几个宿舍门才借到修眉刀,一切为了今晚,现在他觉得自己很滑稽。
什么意思这段时间逗我玩呢程章序走进书亭,站在她面前,压迫感十足,说话！
许姝的肩膀抖了下,刚才的话被他听到的确尴尬,但她说的也是实话,不知道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更被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吓到。
程章序赫然发现现在的场景和高中时期很像,她高考之后甩了他,如今又在快要完工的时候跟他划清界限。
两次,都是某个阶段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像穿越丛林的野猫,迅速抖落上一段旅程沾染的灰尘和枝条,一身轻松的离开。
一切都是他以为错了,不是青春期的不成熟和敏感,不是再重逢的放下和旧情复燃,只是再一次被她当作玩弄的猎物。
汹涌的怒火喷薄而出,程章序握住许姝的肩膀,恨极了她：当初,我以为再没什么能比十七八的约定更有分量,但你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他很凶,也很狼狈,加重握她的力道：我不打算计较了,给你曾经的行为找理由,给自己洗脑,臆想你有苦衷,我以为……
早在多年前就领略过她伤人的手段了不是么,却还要在心里为她开脱,对她抱有期望。她的决定从来都没有章法,她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死活。
程章序看着许姝白皙的脸,连唇都没什么血色,望着他的眼睛漫着一层迷惘,像大雾中被打湿的松针,诱人又锋利。
他匪夷所思,她似乎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用这种神色羞辱他。
这就是你的灵感来源是么看着他人期许,快乐,恼怒,愤恨,丰富自己的经历,从而获得灵感是不是！
暴虐在胸膛中横冲直撞,几乎要逼疯程章序：许姝,你够狠,够绝,你既然做不到有血有肉,就别招惹别人！
他生生顿住,没再说下去,他不想重复当一个被抛弃和质问的可怜鬼。
他一下子松开手,转身要走,许姝受力后退一步,急追两步拽住程章序的袖子：程章序。
心口荒芜干裂的土地下,有什么东西抖动着想要冲出来,她小心的说：我有点不明白,好像有什么误会的地方,你别急,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亦如回到当年,程章序拉住了她乞求道：许姝,你别这样,……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程章序挥开许姝的手,她没稳住身子,跌坐在木质椅子上,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许姝坐在原地,努力回想和思考,程章序的状态不对,肯定不对,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饭店前台打来的电话：许小姐,已经八点多了,包间还留吗现在位置不够了,你们要是不来,我们就安排进客人了。
许姝按着太阳穴：包间还留着
对啊,刚才一位先生来过,后来又走了,但说包间先留着。
他刚才来是想接她去吃饭,许姝闭了闭眼睛：不好意思,我们过不去了,你们接待别的客人吧。
前台：好的,包间的东西什么时候来拿我们这边不帮忙保管。
蛋糕还在那儿,许姝说：我现在过去拿。
昨天程章序晚归,不知道把车停在哪儿了,钥匙也没给她,她只能走路去饭店。
包间里已经进了客人,东西全部收在前台,前台小姑娘先把白天鹅蛋糕提出来。
许姝接过道谢,前台叫住她：等等。从柜台后抱了一束花,还有这个,这花真好看。
是一束卡布奇诺玫瑰和白桔梗搭配的花束,许姝左手提蛋糕,右手抱住花。
前台又提出两个袋子：这两个也是。她看许姝拿不了了,热心道,车停在哪儿,我帮你送过去。
我自己可以。许姝调整了一下,一手提着蛋糕和一个礼物袋,一手抱着花,手腕上挂着另一个袋子。
出了饭店,走了没多久,她有点拿不住了,停下来休息,发现蛋糕盒子倾斜。她急忙把东西全部放下,漂亮的蛋糕已经倾斜到一边,失了造型。
她解开蛋糕盒的丝带,拆开刀叉,用刀背轻轻推,想把蛋糕推回原位。推是推回去了,但看起来更糟糕了,她用纸巾把底座边缘的奶油擦去,一抬眼,看见被刀碰过的地方奶油全乱了,成了一只毁了翅膀的天鹅。
一瞬间,许姝绷不住了,她把手里的东西用力摔下去,刀插在蛋糕上,她又连忙拔出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什么都做不好,连他送的蛋糕都护不住。
雪大了,落在蛋糕上看不见踪迹。
从进园区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浮现。一开始,她做好了经受他刁难的准备,后来发现他不仅没有,甚至在帮助她。两人往来融洽,之后是相亲会,他深陷舆论,她帮他消除闲言碎语。
许姝混沌迟缓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关键性的讯息。
之前她一直以为,不管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都是被动性的接触。他能够既往不咎,于她而言已然是减轻了很多心理负担。
两人终归不会有什么后续,从她离开园区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联系也会戛然而止。
程章序之所以生气,是由于她那句没打算跟他怎样引起的。至少说明,在他心里,并不认为两人是一段短期的关系。
许姝重新把东西提回了饭店,前台诧异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像被雪水洗过,清凌而布满细小的红血丝,惹人心疼。
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拿不了。许姝僵硬着手指把两个礼物袋放在柜台上,你说过饭店不帮忙保管,我可以付一些钱,最迟明天中午,我一定过来取。
前台摆摆手：不用不用,放这儿吧,没事的,额,蛋糕和花也可以。
许姝犹豫一下,把花交给她,提着蛋糕：这个我拿走。
她冒雪回了园区,走去男生宿舍区,门卫叫住她：哎哎哎,姑娘,不能进哈。
许姝的卷发上落满了雪花,一路走来,身上已经没有温度,她同门卫说好话：大叔,我就进去找人说几句话。
这里到底不同于学校,门卫见多识广,他迟疑着左右看,这会儿没什么人,干脆朝她摆摆手：快点哈,不能太久。
许姝顺利进入,又赫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程章序住在几号楼。她内心着急,给许晫打去电话,无人接听,手指在满是雪水的屏幕上滑动,找到程章序的电话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
她给他发微信：程章序,你住在哪儿我来找你了。
她说：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想问你。
她咬住唇,继续发：我有话想跟你说。
上方显示正在输入的字样,断断续续三次,没有回应。
许姝用袖子擦擦屏幕,打字：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之后还可以保持联系
这一次,她迟疑着没有发送。倘若真得到肯定答复,然后呢这算什么关系,朋友
她垂下手机,仰起头,雪落在她的睫毛上,视野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或许她不应该揣测程章序的想法,而是搞清自己的想法。
程章序不与她计较以前的事情是他大度。每个人都在不断结识新的人,或者和旧的人重新熟悉,不论未来如何,都会下意识当做一段长久关系对待。
这些时日的交集中,程章序可能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所以听到她那句话,反应会这么大。
假设今天,程章序是听到秦卫说和他只是表面朋友,也会生气的吧。
她根本做不到他那般坦然,无法把他当做朋友看待,继续下去,只是走不出去的迷宫。
许姝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一个删除,俯身提起地上的蛋糕,却因刚才丝带没有绑好,此刻已经彻底支撑不住,一整个跌落下去,摔在地上成了一滩。天鹅的脖子断裂扭曲,仿佛在怨恨她。
她无措的抬起头,程章序从远处走过来。
他走到近前,看着她脆弱苍白的模样,眼底没有波澜：说什么
他原以为会像一个多小时前那样盛怒难消,看到和蛋糕一样破败的她,忍不住向她宣告最后一个交流的机会。
许姝恍惚的后退了一步,她失神的看着地面,垂发遮挡了神情。她轻声说：我来拿车钥匙。
程章序喉结滚动,再没说一句话。
他从口袋拿出钥匙,手指勾着环扣向前递。许姝伸出手,钥匙砸在她冻的通红的指尖上,如结了冰壳的树叶,难以承受重量。
啪嗒,掉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