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奔赴
许姝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再次看到孙彬,能够保持平和。
可在孙彬露面的一瞬间,往昔一幕幕浮现。尽管他落座后,许姝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还是不得不咬住牙关才能保持镇定。
在他作恶多端的人生里,一定已经不屑于对她和程章序做过的事情,可对她却是持久弥新的影响。
庭审持续将近两个小时,尤芳和律师为了这一刻等了太久,结果没有悬念。孙彬作为主犯,获判十二年,两个从犯分别获判五年和六年。
结束后,许姝刚出法庭,尤芳从后面追赶上来：陆小姐。
还是被她看见了。许姝停下打招呼：尤阿姨。
我还在祈祷今天能看见你。在平阳人生地不熟的大半年里,许姝给尤芳提供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撑。
尤芳比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更瘦,眼袋更重,许姝于心不忍：这段时间一定很累吧。
一切都是值得的。尤芳眼含泪花,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已经梦到很多很多次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快速塞到许姝手中：这是我这段时间挣的两万,不多,你先拿着,密码写在背面。她带着侥幸心理,盼望能够见到许姝,真让她见到了。
尤阿姨……
尤芳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就拿着吧,今天过后,我一定又找不到你了,这点钱跟你资助我们的比起来不算什么。
许姝没有再推脱,点点头：我收下。
尤芳叫她到家里吃饭,她婉拒：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您好好生活。
尤芳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陆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你的全名叫什么,你……尤芳问,真的姓陆吗
许姝一怔,银行卡的边缘顶着她的手掌有点疼,她轻声说：我姓许,许姝,不是故意瞒您的,我……
她越过尤芳的肩头,虚虚落在法庭门口,在想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尤芳报真名。好像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她想撒谎,一瞬间,陆相宜的名字蹦进脑海,她就那么说了。
我去学校打听过,没找到你。后来有人加我微信,发了一张你学生时期的照片,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她好像挺惊讶的,但也没跟我多说什么。
尤芳用长辈关怀的口吻问：你为什么不说自己的真名字
对啊,为什么没说呢,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许姝眼神空洞,好久才寻回焦距：我……随口说的。
许姝再次同她告别,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尤芳在后面叫住她：许小姐。
她回头,尤芳笑道：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以后记得做自己。
许姝似懂非懂的点头。
从法院出来后,许姝无处可去,回了酒店。
她合衣躺在床上,手机还是飞行模式,指尖停在小飞机图标上,没有点下去,将手机丢到一边,蒙头睡觉。
姜今矜一定给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退出飞行模式,就好像打开与平阳的联络通道。她想继续自我麻痹,有点累,实在不想面对。
这一觉并不安稳,几乎每隔二十分钟醒来一次,每次浅睡都会做不同的梦,无一例外关于程章序。
他昨天在高铁站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公园的船上,船身在水面上轻轻晃,她非常没有安全感。霎那间,船身彻底倾斜,她掉进湖中,在极度的惊恐与失声中,画面翻转,她回到了高三上学期。
程章序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一个村落里有个佛寺,最早的历史可追溯于金代,内有二十四诸天彩塑,华丽震撼。
两人约了一个周末,历经一个半小时,乘车加步行,根据地图找到了村落小巷深处的佛寺。却被住在寺里的大娘告知,由于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里面的彩塑尚处于未修复状态,并不对外开放。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作罢。
出了小巷,程章序从口袋拿出纸巾,蹲在地上给许姝擦白鞋边缘的泥泞。前一天下了雨,村里的路不好,他注意到她今天特意穿着崭新的小白鞋。
程章序仔细擦拭着：大老远过来,结果没开门,怪我没了解清楚。
许姝看着少年的发顶,弯唇：没关系,这村里风景就挺不错的,我们就在这里逛逛呀。
那个下午,两人先把村子转了个遍,而后沿着村边的小路,在田间地头溜达。秋日暖阳洋洋洒在一片没有农作物的土地上,许姝看着自己斜斜的影子,忽的,多了一道高挺挺的影子,他站在她身后说：你看,我们在一起,它们也在一起。
许姝头痛欲裂的醒来,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头柜上摆放的金邑出游攻略,近两年,金邑的旅游业发展的不错。
她靠坐起来,翻阅出游攻略,竟看到了梦中的佛寺。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放的,如今是金邑的大热景点之一,客运站有专门旅游专车。
如今堪堪三点,许姝当即决定前往。
坐在大巴最后面的角落位置,途径几处标志性的风景许姝还有印象。车上人不多,且只是蹭着旅游专车回乡,一下车就各奔东西了。
许姝凭着记忆成功找到当年的小巷,走到尽头,铁门却是关着的。
她试着轻推,门开了一道缝隙,院内有人闻声过来,打开门问：你是游客
对,我过来参观佛寺的。
两鬓斑白的大娘摇头：这星期暂停开放,要维护。
许姝难掩失落：这样啊……
大娘见她这一头茂密卷翘的黑发眼熟,细细看她的眉眼：我看你这么眼熟呢。
我很多年前来过,跟一个男生。许姝问,您记得吗
大娘两手一拍：对对,我记得你们两个。
许姝不死心的确认：明天也不开门对吗
大娘踏出门框,往外看了两眼,朝她招手：你进来吧,进来。
许姝知道大娘对她破例了,赶忙道谢。
这是一个坐北向南,单进四合院,大娘笑呵呵的指着正殿：进去看吧。
许姝走进正殿,一眼看到正前方的主尊释迦牟尼佛,身披袈裟,螺发右旋,坐于莲台之上。二十四诸天塑像,交错分立在东西两侧,高大威猛,造型奇特,栩栩如生。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小村庄的院落里,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神佛。
许姝环顾,看谁,便觉谁在看她,数道威严如炬视线的注视下,仿佛在拷问着她。
尤芳的话重回耳边：记得以后要做自己。
她没有做自己吗
许姝不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好像的确是这样。
一直以来,她在隐藏真实的自己。
多年前,她先炸开一身刺,离开了程章序。去年决定去滑雪场争取程章序之前,是先得知的他的想法,才萌生出勇气。前段时间,她想靠近程章序,仍旧采取了迂回试探的方式,在确定他对她很难再喜欢时,便躲闪着,愈发不敢说出口。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和曾经不一样了,的确有所改变,比如她跟家人之间舒缓了关系,跟朋友变得更加亲近。
可是对程章序,她还是一如既往,仍旧看重于得失,不愿难堪。
这种做法的结果就是,程章序因她的故作洒脱而释然,未曾故意伤害她。她却伤害着自己,犹如一颗外表诱人的苹果,其实内部已经腐烂不堪。
程章序不计较过去了,但她仍旧需要道歉,他不喜欢她,并不妨碍她说出喜欢。
这根本是两件事,她总是混为一谈。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不要再懦弱不堪,不要瞻前顾后,不要就这样分开。明明还没有争取,怎么判定的结果
她应该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一切,如果和他的缘分真的就此结束,她也该让他看看真实的自己。
许姝从包里拿出手机,退出飞行模式,两秒之后,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瀑布般涌来。
竟然有程章序的,他给她打了十几通。
许姝看了几秒,点进去,拨通。
程章序秒接,却没说话,许姝舔舔干燥的嘴唇,喊他的名字：程章序
没有回应,她有了哭腔：程章序,你在听吗
我在听。
这道声音尤为立体,仿佛在她身后一般。许姝回头,便见程章序不知何时跨进门槛,正将手机贴在耳边,定定看着她。
一路赶来,程章序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殿内面积并不大,甚至是局促的,却立着二十多尊高大神佛。且并非全是普通寺庙里法相庄严,慈眉善目的造型,有很多佛像另类张扬,或怒目圆睁,或头发倒竖,或蹙眉凝视,或一丝不苟。
许姝孤零零站在正中央,如同身负大罪,刚刚经过满天神佛的审判。窗外的清风吹进来,她卸下所有,毫无留恋,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程章序大步走近,将她拥入怀中,方才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