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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骊龙颌下珠(六)
那数起来可又太多,桩桩件件,错漏百出,一时竟无处开口。
越栾在心里挑拣一番,斟酌着拣了件不相干的,你和那什么乔大人这么亲厚他的什么账目、官银都敢放在你这里。
崔岷并不隐瞒:是我本事好,想法子弄到手的。
越栾讷讷道:哦。
如若这句话是真的,照这么说,崔岷和乔山久两人并无勾结。至于这当中是一番怎样的操作,可等京中查下来时再让他交代。
她又道:那你说你要杀玉楼帮的人,怎么就杀到和人家酒桌上谈生意去了
崔岷道:你们武林上的人,要暗杀,要行刺,不也总是在这种宴席上么
越栾一笑:你话本子看得很多呀。
这句是真心话。真要取谁的性命,这些花头反倒最无必要,至少她在点鹊楼十年,见到的死人更多是在夜里的床上、起夜的坑里。宴上人多眼多,哪里就方便动手了
崔岷道:是。便不再讲话了。
她软道:你说么,然后呢然后要怎样
崔岷却是真正不想和她多说。大约是不信,也大约是觉得全无必要。越栾紧追两步,又道:你们单这么见一面,可没那么容易,玉楼帮高手如云,总寨的宴上更不会少,你不会武功,又怎么动手你一败露,那群人杀你比吃羊还容易。
她过于机警,时时揣着这些算计人的想法,却总是江湖路数。崔岷不打算纠正,也并不多说:我不动手的。
越栾了然,背着手洋洋道:哦,对。你用毒的。你用那个崔三叔给的大针包,逮着人戳一下,他就死了。
崔岷顿一顿,笑了笑道:你觉得我在骗你,觉得我不会真的去杀玉楼帮的人,是吗。
越栾一怔,转而鼻间轻轻哼一声,半晌道:这两日看下来,你逢人说人话,见鬼又讲鬼话。听你说话,本来就该多想一想。
崔岷默然一晌,山道两旁的树木垂枝条,轻轻从二人肩头抚动过去,苦楝枝条的酸涩气味渐渐深浓。
半晌,他也忍不住道:你你打人那么厉害,说话也伶俐得很,不也和我演得假模假式么
越栾脖子一梗,那不一样,我为了活命的。叫在所难免,懂吗
她跳下两级台阶,抬手比划道:玉楼帮一直都不给‘人’字编练武功的,可是‘地’字帮的人演练教习,有从不避讳我们。他们学得,我就学不得吗我一来没有偷他们甚么秘笈心法,二来也没有叨扰过人家来教我。
这些个规矩又是另一番编造了,不过崔岷没有当过土匪,真假这时候也只在她一张嘴里了。
她诉苦:总不能说,他们一棒打过来了,我就由着他们打我那时候才这么一点点大,总不能就在船帮里死了!
她一气说完,见崔岷只是默默不响,绕到他前头问:你在想什么
他望着山下,似有些出神,突然道:我在想,乔大人怎会把女儿卖到这种地方来。
越栾也是一默,还是安慰道:那不一样的。她既然是老师太膝下亲自养着,不会受我这样苦头的。
崔岷回过神来,道:说的也是——等你那船帮里的姊姊找到了,你们就可以走了。往后什么云州、滇西,都不用待着。
她笑一笑:是呀。
等找到了月琴,她就回京。不出半个月,按察的御史就会到云州,这一次任务出勤的两年,是时候给宫里一个交代了。
崔岷却道:城中上了夜市灯集,你既然很快就要走了,不如今天再看一看
云州这地方上的灯集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也小,灯盏样色无非莲花、兔子的几个,更何况经过这么两天,她不信崔岷还有这么好的雅兴闲心。
越栾狐疑,你又要做什么崔岷道:还有一样东西,你或许用得上。
他们七拐八扭,走的却果真是官道,只是人行也少,车马辙印也疏疏落落,越栾口中咕哝道:
你不会又要拐我走——
这话没有说完,只听得暗巷角落中两声咴咴嘶鸣,一匹红影当空跃出!
越栾惊呼:马!
这马儿通体枣红,眉间一点白心,睫羽如扇子,比骆驼更长,温驯湿润地看过来,一额汗水晶莹透亮。
这一巨物落在眼前,极热络地来舔越栾的鬓发、耳廓,她在一团湿热的鼻气里蒙迷糊了,看向崔岷时两眼发懵:这个是——送给我的
崔岷说:对。
越栾摸着马鼻子,不声不响。有桩旧事是崔岷不知道的,这一匹与她幼时在点鹊楼骑的那匹极其肖似,那是一匹真正汗血宝马,脚力极好,也通人性。只是性子被她惯得娇了,后来在秋猎场上脱缰,自行逃了。
马的气息在她颈间乱窜,痒得越栾往后缩。半痴半乐,竟有几分是真心了,她踮脚在马额上一抹,对光细细看了,大失所望:它的汗怎么不是红的
崔岷一乐:你说的那种,是汗血宝马。在宫里供给都难,这边更买不到的。
越栾转身已翻上了马镫,不住抚着马脖子,汗血宝马不好,不好,没有她乖,也没有她漂亮!
崔岷道:你会骑么,就这么喜欢
我会,我会!她摇着缰绳,生怕他要把这马撤回了似的,我从前给船帮里赶车,马是一定要会骑的。
崔岷道:你和你那姊姊出云州城,不要在水里游了,就骑着它走吧。
越栾心中一顿,也不言语,只是低头看马。这漂亮的骨肉在枣红皮下鼓动、游移,托举得腿下热茸茸发痒。她极想就势一夹马腹,仍是死死忍着,不敢显露,扯一下,动三步。
崔岷道:用力一点,它不怕痛,也吓不死的。
越栾抱住马头,心道:要是真策马跑起来,马当然是吓不死的,只怕你又要吓死了。口中却道:它还好小呢,就要这样轻轻、慢慢的。
又说:崔老板,你人真好。
崔岷却牵了缰绳,回身望着她一笑:我牵着你走,不用怕。
其实这并不是看灯的好时候,已经入了下半夜,灯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巷道黢黑、悠长,拱桥洞下只有小红马得、得的蹄音。
入了深秋,桂花竟还没有落,浅水溪滩上,水风吹得冷硬。细看这条小巷还是有灯节的气派的,两岸河房窗户洞开,伸出宽大的露台,一片荧荧灭灭,十里飘摇的红灯笼。越栾握着缰绳,空中漂浮着硝石与河水的冷香。
黑天上一片白影落下,像是灯花的珠箔,落近了才看清,是一羽白鸽。
崔岷扬手一接,从鸽腿上解下一页薄纸,笑道:刚好,绯鱼罗已经来信了。
越栾一喜,这么快,是琴姊的吗
崔岷拆了信封,却不答话,眉头渐渐皱起来。
她连忙下马:怎么说
他的手一松,巷口的风长长吹来,纸页落到桥下水洞里,连同人的声音也一并迟滞起来:
你的那位好友,叫月琴是吗
是她。
她是乔山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