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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走马赴兰台(二)
越栾的新活计,是在后厨里摘菜。这是她自个请缨领下的,做不过五天,又叫崔三心惊胆战。
七桥村的庄子占地阔大,后接茶山、阁子、园林,三进大院的架子已搭好了,预备往产销一路的格局建造。眼下人烟尚少,大堂上的伙计拢共不过十数人。
崔三日日路过伙房,都要瞄一眼越栾。
但见她乖乖守着锅灶,脚边一摞菜蔬。左边一根,右边一根,像抽剥龙筋,把那豆角的两头硬丝儿扯下来。偶然抬眼和他望上了,木木然死人一般。
崔三摇头长叹,心中忧悒非常。上次银票一事,面上是罚她太重……可到底又不是当真责怪!
他一来没当真收她银子,二来虽说调换了庄子,可这边他经手在管,提拔、照应什么实则更宽松容易,偏袒得再没边,都不会有人闲话。
他原以为她当时一句也不争辩,是早明白他的意思,还颇有几分喜出望外。刚下了车,便同她交代,这边堂上缺人。
不论她是要管账册、去点检物资,还是要在前厅里迎客、看店,无论闲活体面活,都可放手给她做。
但越栾平静地望着他,又平静地问:还有没有跑堂的活。
这当然是没有了,崔三笑道,这活儿从前在城里做着,成天沾灰沾水的,不如到这里来,方圆三十里,都清清静静,只咱们一家!
他看着越栾又抬眼望天,眼里一滩死灰。最后自请去后厨安分地择菜。
崔三是个极细腻的人,自觉从她的眼里,看出了苦心人卧薪尝胆的死志。
他从前因做书僮,更多一分儒经教诲的仁慈。现在又看见越栾坑头坑脑地备菜,又瘦小、又温吞,翻捡垃圾似的在篓子里找,心下愧意顿生。
一念至此,他整夜难眠,翻覆了半宿,次日就把越栾从后厨里拉了出来。
越栾还正在打盹。
她实则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近来发现后厨果然别有洞天。这边庄子没几张嘴,因此备菜也不麻烦,大多时候可以补眠,天气刚刚回暖,仍有余寒料峭,偎在灶边极其舒适。
她心下很满意。
是以当崔三把她叫道前厅、神色关切地拿出两套崭新衫裙时,她又感不详。
崔三上下端详着她,早间打盹,必定是夜里忧思,睡不好,因此神气望着懒懒散散、垂头丧气,大不如在城里时候。心中立时悔恨不已。
他轻声道:越姑娘,后厨不是你年轻姑娘待的地方。往后,来前厅里可好
越栾警铃大响,所谓前厅里的活,便是迎客接待,讲这百十种茶的好处。一套茶要说出一百多花儿来!可这些东西她喝在嘴里实则是一个味道,她怎么巧言令色地夸——她又不是崔岷!
她搓着手,尽力和顺些道:三叔,我手笨得很,脑子也笨。除了一双跑堂腿,就只有手指麻利些了,最适合择菜。
崔三痛心不已,眼见从前笑嘻嘻的姑娘如此谦逊自贬,看来他预料不错,女孩子心思细腻,是当真被伤到了。
他鼓励道:栾丫头,你万万不要妄自菲薄,上次一事……是罚得偏颇了,但说句掏心的话,老爷看重你得很,到这里待上三五月,也是为了先过场面上的历练,往后提你上去,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越栾心下避之不及,再三推阻。崔三却俨然心意已决,一时是这是任谁也眼红的闲差事,一时又是你若口舌落了下乘,我在边上帮趁着定然不会出错,一时又是只做三天试试。
终于,越栾木木然套上了那身袄裙。
崔三心头一点亏空的缝儿补上了,喜上眉梢。越栾觉他高兴太早,她有的是让人死心的本事。
次日一早,便来了三五汉子,个个膀粗腰圆。和扫门的小厮交代几句,操的是两广一带的口音。
崔三小声点她:这样的客人,都是早先预订了来采买的,通常是熟客,对货都计较得很,要心细些待他。
越栾上来,乖乖奉茶。这几人衣衫富丽,年岁均在三四十上下,瞧着个个都比崔岷老成许多,她走神想道:再过二十年,他也得是这样。
那几人眉眼间极和气,很新奇地望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向崔三笑道:贵庄怎么换了个小的上来
崔三嗬嗬一笑,万般成竹在胸,道:诸位莫看她年纪小。论及口舌麻利、本事通天,我们庄子里可只数她一个。
越栾背脊一僵。
那几人兴致更起,端起手边茶盏,问:这茶有什么门道,小老板替我们说说
越栾品不出来,也瞧不出来,众人眼光却纷纷落在她身上,一阵静默,她便硬声道:老爷们,请先看这茶汤颜色。
那人捻着杯口一旋,嗯,这茶色怎样呢
越栾心下亦想:是啊,这茶色怎样呢
论茶她只认得两种,一是普茶,肥大大如少肉的海带。另一种是碧螺春,打着卷儿小螺蛳一样,一眼就能记得。
她在一片寂静里盯了半晌,终于道:这叶片很细,而且很直。又看一眼茶碗,补一句:颜色也是绿的。
那几人愣了片刻,互看两眼,俱是哄然大笑起来。一人抹着眼角:倒是很憨真烂漫的姑娘。
越栾自岿然不动,已有开水烫不破皮的气概。崔三却万不料她木讷至此,登时脸红如虾,连声道见笑见笑,将她请了下去。
越栾又拣了个马扎,在后厨坐下,心道:他这回不会劝我在前厅了。
直到店面打烊,崔三也没有请她来前厅。
越栾悄悄从砧板上捡了几个洋葱,细细切了,手上汁水在眼里一抹,不一会便泪水链链,等气味散了,便红着眼泡去找崔三。
天色已黯,崔三却并不急着下工,万分慈柔地看着她。
不等她开口,崔三却已在她肩头重重一拍,宽慰道:一回两回是这样,再正常不过,想当初我刚跟着太老爷时……
越栾:……
直拖了半个时辰,越栾回到住处时,哗一声散架在榻上。听人说话,比对人说话难上百倍。
她昏沉沉和衣睡了,入了夜里,忽听得笃笃声在耳边雷鸣作响。
她一个激灵清醒,却见窗子猛烈晃动起来,一只手猛烈摇着窗棂。
越栾翻身跳起,捏住无绝短剑,劈手向外刺去!
这一击正罩着面门,刀光天罗地网地落下,便是寻常江湖高手也绝躲不开。偏听得嗡一声,越栾腕间一震,一只老手攀上来去钳刀锋。
越栾此刻恰看清来人面容,急急收了力道:蛇老大,你怎在这!
蛇老大臂上中了一刀,却不是她砍的,鲜血汩汩外流,萎顿地上,口中道:越姑娘,你好几日没有来了!
他虽身上有上,脸上却照旧怪笑,精神极好,她冷笑一声:你也看见了,住在这地方,天天找你,我要不要睡觉——你这么晚来,是什么事
蛇老大牙关紧紧一咬,极是愤恨:事关你那太子爷干爹,你快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