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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笑褰珠箔(五)
谈府的女眷,自然不会姓越,也不姓辛。
崔岷静站片刻,若有所思。
六哥,崔屿凑近上去,低声问道,你看清那小姐相貌了么是不是极美
崔岷皱眉道:你好歹是个读书的斯文人,官眷千金,是能随意唐突的
崔屿浑不在意,眼眉飞扬,解释道:六哥,你有所不知。这位谈大人,府里养了十多个‘女儿’,也不知生身父母的来路,总之……个个姿容绝色,实则是圈着来代父尽待客之道的呢。
崔岷发笑,你越发出息,什么时候成了谈大人的座上宾了
崔屿茫然:我不是呀。
哦,原来不是亲眼瞧见的。崔岷笑意一敛,那就别说。
梅素眠也跟着凑了上来,伸着脖子望那仪仗大队,真正是书里说的宝马香车,大叹道:
巡抚上任,怎么就不必雇那样多的武林人士他就不怕山匪来抢来杀么
崔屿总算找得了做兄长的当儿,扇子摇得噼啪作响:他们怕什么巡抚是天子钦差,拿着封疆大吏的牌子,能行先斩后奏的本事,谁来寻他们晦气真是命也不要了!
梅素眠眼睛一亮,两掌一合,那我们紧跟在他们后头走,岂不也能求个平安
崔屿大笑道:你猜巡抚上任的路为何需扫清道路防的便是尾随跟踪,除非你是谈大人的座上宾,他来邀你,否则平头草民,想也不要想的!
哦。梅素眠挠挠头,神色黯了几分。
不。
崔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忽然出声,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
两人皆是一愣。
他说话间已经转身,大踏步去收缰挽马,找来崔三叮嘱两句,又遣了小厮,去知会巡按御史叶大人。风风火火,立刻就要动身了。
墙角的梅素觉假寐中睁眼,提剑走来,低声问:岷表哥,什么事
崔岷面色森森,隐有愁容:晋商帮的人前头一路都没有动作,如今进了泽州,只剩最后一关漕粮转运,一定在这里等着发难。我们这头没有能通官府门道的保人,若不能及早叫巡抚衙门知道我们入境——恐怕有祸。
崔屿怔怔道:这不会罢!我们粮已经进了泽州城……他们还能怎样什么晋商、官场上的……军粮上动手脚,他们也未必有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前线粮饷算什么年前山西巡抚城池失守,才‘自尽家中’,果真是自尽么藩台的那帮人却相安无事,他们可不是菩萨。崔岷摇头:就算是我多心,及早与抚台大人碰面,也多少是稳妥的。
崔屿将信将疑,也跟着收拾行囊,仍有不解:谈大人瞧得上我们么凭什么搭手来管
崔岷解释:他自然要管。前一任巡抚可是因战事掉了脑袋,他若不想步后尘,也须和我们一样小心周旋。如今前线吃紧,最关要处的十万石粮食的生意就在我们这头,要是在他刚上任时就出了差池,他绝不好交代的。
梅素觉沉声应下,挽了袖子上前,好,怎么行事
不走官道了,抄捷径小路,略走快些,到了泽州外城路口,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把粮车的轮子卸几个。等谈大人路过,请他们车队的人帮忙。
几人静默一瞬,崔屿悄悄向后一望,问:这会不会太卑鄙了叶大人那帮御史还在我们后头跟着呢,怎么解释
御史叶琪的车轿在队伍中间,此时歇住,四周清清静静,无人下车。
叶琪起先对他们尚有提防,步步紧跟在商队后天,粮船上下,亲自监工。但崔岷对他倒颇为恭谨敬重,不但换了辆能容十人的大车给他,连带身侧十数笔吏、从侍都安置了代步车马。几日下来,个个心慌神懒,都不大下车查探了。
崔岷道:不必知会叶大人,届时只管停车,要问时便实说‘轮子坏了’,他懒得动弹,不会立时下车看的。就算等他不耐烦来看时,轮子也已拆完了,不算骗他。
几人说定,即刻动身。官道未通,也是等不及的了。当即折了条小道奔上,马不停蹄往泽州郊外的衢道上赶。
近了泽州,地势渐趋坦阔,两边刀削般的竖壁也似横着展落开来,眼见着车窗外渐渐树稀草平,崔屿来了兴致,不时探头张望。眼睛看着仍不够,又伸手出去。
迎面飞来一团乌黑的蓬草。
这蓬草质地极干,稍捻即碎,似是什么干燥的细藻藤茎,他觉得新奇,问崔岷,六哥,这是什么草
崔岷看一眼,道:是人的头发。
风卷车帘。
外头云雾黑沉,天顶一片死树倒挂,远处高地上大团乌黑的蓬草飞掠过去,死尸久曝后水分蒸干,毛发自然剥落。白骨满山。
去年山西大旱,灾民尸首一概曝于郊外。
崔屿讪讪放了帘子,再不言语。再走了一阵,车身渐渐吱呀停下,马嘶萧萧,车外的梅素眠、梅素觉二人却并不做声。
崔屿探头:梅小弟,你们要开始拆轮——
哗!
霜刃一闪,照面一股滚热的鲜血喷来!一颗蒙面的头颅径直飞起,梅素觉脚踏车辕,手起剑落,朝那匪贼的后背猛蹬一脚,抄起断头,横剑向车内喊话:
表哥,有人埋伏!你们不要出来!
外头但听得叮叮当当,马嘶人惨,已然乱成一片。
他们这一车队本已出了深山,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到泽州外郭。料想再无险峻地势,便是有人藏伏,也无避处。不过梅素眠、素觉二人常年调息习武,刚到此地,挽缰引马之际,便听得四面山岗之上,有人声窸窣。
步子不过稍顿,便有五十余人蜂拥而下,灵捷异常,鬼魅般一气吹来,个个蒙面,直奔崔岷的车厢飞身砍下!
崔屿于此事已有心得,哆哆嗦嗦伏于车内案下,提防车底动静,不再动弹。四下一空,崔岷已不见了!探头望时,却见他非但没蹲下避祸,反倒一脚踏上软凳,掀着帘子一角向外窥探。
六哥!他一时心惊胆战,土匪刀剑无眼,你别看了!
崔岷撂了帘子,这帮人足下穿的是鹿皮软靴,身着清一色剑袖小衣,招式整齐,显然师出一路,不是土匪——
崔屿一把把人拽下,都是杀人的,管他是什么匪!
车外,梅素眠亦觉不妙,心惊胆战挡了几剑,砍落几个人头,发绳却也散了大半,身后一人似有所悟,罩着背后空门猛提一剑落下,梅素眠眼里泪水汪汪,旋身倒毫不含糊,叮一声,和那黑衣人剑锋交持。
她年纪小,剑招虽动静灵敏,到底失于力道,死死相持一会,忽然哇声哭道:我们、我们的粮食在后头,钱也在后头!求求你们,放我们一条性命,我、我带你们去拿!
梅素觉正在另一头围攻三人,听得动静,扭头大怒道:喂!你做什么孙子!
她且哭且喊,果真手上劲道渐松,在场四五十人却听若惘闻,目中凶光更甚。兔起鹘落,场上银光错落,暴雨飞针、峨眉腕刺乱作一团,没有丝毫犹疑。
梅素觉渐渐回过味来,猛然惊觉,下一剑劈入一人琵琶骨,翻腕一拧,将人身调转过来,厉声问道:
山西闹灾,你们听得‘钱粮’两字,竟动也不动你们不是土匪,谁派你们来的说!
那人被穿在剑上,闷哼一声,不过三两息功夫,头颅一耷,已然自尽了。
此时随行大小门派的弟子听得动静,纷纷提兵上来,黑衣匪盗已然死了十余人,见众人纷纷拥上,却也不逃,当中一个拇指抵嘴,仰头吹出一声长哨。
崔岷在车内听得响动,一时冷汗涔涔:不好,他们早有准备,是非要取我们性命不可!
那哨音刚落,四面山岗又响起一片躁动,抬头望去,数十架弩机奇奇俯冲谷底!
梅素眠眼前一黑,这回是真要哭了,喊了两声哥,梅素觉那头却正忙于斩箭,冲上飞下,捉襟见肘。她又去扶着马车车厢,岷表哥,他们架了弩,我们打不过的!
崔岷安抚她道:性命要紧!你们切莫硬抗,周旋些行事,又算了算时辰,巡抚的车队也该要来了,届时他们本事再大,也得撤了。
说话间头顶嚓一声,对面三支铁黑长镞直直射下!这几支镞长可四尺有余,若从车顶射落,车中人除非匍匐在地,否则定然无处可避!
梅素眠惊呼一声,立时振剑飞上,偏她弱在轻身功夫,一跳未截上箭羽,已然迟了。
叮。
凌空一声轻响,仰头间一片青云翩然擦过,先是在第一支箭镞上轻身一撞,转瞬间卸去劲力,又借力疾落,在第二、三支箭镞尾羽上接连一踩,转而已轻轻落在车顶上。
梅素眠从未见过如此身法!怔怔仰头,已然看得呆了,但见那车顶的姑娘一身素青上衫,阔袖长裙,俨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身材长瘦如竹,垂眼略捎下来,空空净净。
好!
梅素觉在那边望见,遥声道:这里,这里也有一帮人!
黑衣众人弩机架完不算,又在谷底的西南一方另辟出个杀场,专剿梅素觉一人。轮番酣战接替,那边已然心力不支。
车顶的青衫姑娘却淡淡望去一眼,不答话,也并不上前帮忙。梅素眠心焦之下,大呼一声:哥!提剑赶去。
但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了。
一样是轻薄如云,当空落下一袭紫衫,面罩素纱,破空劲力远比方才迅捷。几近是千钟落定,只听蓬蓬两道掌声,这边已倒下两人。
梅素眠目瞪口呆,小心去看那两人尸首,却见各自唯有颈间一丝儿红线,稍一碰触,这才分断开来,血红喷注。再望场中那人,亦是阔袖披帛,罗缎重重,俨然较刚才那个更贵气。
这番打扮,行动本应极其累赘,却教她转运得体,十数人围在她身侧,竟皆看不清她肢节运力,任她衣衫一携,掩着肘击足劈,行动间若仙若鬼。
甚至看不见所用武器!
梅素觉臂上中了一箭,慢慢喘息退出战圈,小声道:她用的是短剑。
梅素眠定神一看,果然在裳摆开合间看见一道银光游过,转眼又接入手中,纵力一带,已无声息划过一人脖颈。
梅素觉两眼炯炯有光,道:使的短剑,却用的刀法!这倒很新奇。
梅素眠亦两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剑刃,忽而奇道:哥,她、她的剑,怎么有些眼熟
梅素觉定睛一看,但见阳光照落,剑身明明如水在沙地上飞速闪过光刻的二字:无绝。
他不以为意,我们家的剑么。正常,恐怕是哪位囊中羞涩,拿去当了。
梅素眠极力摇头:不是!这把无绝是当年是给了岷表哥的,只这么一把!怎么会在她手上!
梅素觉眉头大皱,凝神细思,大惊:表哥竟把它当了!
梅素眠恨恨一咬牙,当你个头!
他们说话间,那女子已将剩留的十数人一一杀尽,有几人见势要走,被她反手抓了回来,一团粗布塞入那人口中,无绝短剑已然抵在喉间,她冷声问:
说,你们上头的是谁
那刺客目眦欲裂,不肯就范,正僵持间,忽然袖下一闪,急急飞出一粒弹丸,直向马车那边射去!
砰!
木屑、铁筋纷纷崩落,车内崔岷、崔屿二人一瞬间再无遮蔽。
再一转头,那几个逃跑的刺客纷纷调转奔上山头,开始转弄弩机。
梅素眠又觉鼻酸,本来就是人不敌弓弩,这下还要护着岷表哥和屿表哥两个手无寸铁的,更是难上加难了!
十万火急间,却见那紫衣姑娘分出闲心,持剑怔怔回望车厢那侧,竟再无动作。
最怪的是……岷表哥也扶车定在原地,似是惊魂未定,也向这边望来
来不及了,四面山头机括微响,他们已经架好了,若要拼剑去扛,崔岷崔屿二人这里便露出空档,若单护着他二人,便立时转攻为守,落于下乘!
那紫衣姑娘终于回转过来,毫无动作,只是亮出一块令牌,向四面山头朗声道:
这是巡抚钦差的车队,你们谁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