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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宾主强惺惺(二)
满堂脸色铁青。
一刻钟后,崔岷和谈峰源、叶琪悠悠出了藩司大门。车轿走不出百步,衙门大堂上传来雷霆响动。
啪!
高长骊气急败坏,砸了只盏子,转头向渠同海骂道:你朔海刀的人,不是号称武林刀霸怎么就没在城外把这小子杀死!
渠同海阴铁一般的长脸并无表情,道:此人到底是他们那里掌事儿的,又因年轻,更多一份锐气,自然不好对付。
昨日郊外刺杀,皆由他们一手策划。
去年北边闹灾,本应划拨给晋商帮承兑的盐引尽数划拨了出去。于是往年一同分利的兵部尚书、西北督军、山西各级官吏的余禄都砍了大半,布政使衙门日日吵得头痛脑热。
这口恶气尚能忍忍,最要紧是上头陈王舅家的国公府应承了祭台修建,正等着他们这笔盐利银子缴上去,万一这缺口断了。不但圣上怪罪,这些年他们间的款曲媾和也一概要摊上明面。
届时,整个山西遍地都是他们的脑袋。
朝廷盐榜放出时,元子纶想了个招儿:左不过是前线需粮罢了,这粮是徽商去送、还是晋商去送,只要能应付过战事,圣上不会关心的!
既然如此,如果这帮徽商意外死于途中匪患……不就只得由本地晋商再次承运了么晋商承运,他们衙门里的银钱也就好说了。
偏这帮人如此难杀!
非但没死,还同两位钦差碰上了面!
元子纶指扣檀木桌角,若有所思,谈老头如今竟叫他在驿馆住下了,直取性命,恐怕难行——不过叫他能把银子交割上来,也是一样的。
高长骊两眉一竖,怒哼道:你看他肯交么今天那架势,脖子一梗,翘眉吊眼的小人模样!说‘不借’!多了不起的人物,显着他了!
元子纶冷笑道:不借也没什么要紧。费劲巴拉,说的漂亮,这是他‘自己的活儿’,到时不论他请漕帮、马帮,可不都需向渠老板交银子
渠同海躬身一揖,面色照旧庄穆沉稳:我今日便去漕帮那边交代,不走列位大人这边,届时恐怕低不得他三万两白银。
高长骊面色稍霁,元子纶也点头,和缓道:这一番难关度过去了,我等定会在陈王、国公爷那里重重提你渠老板的义气。届时功勋、田宅,一处也不会短了朔海山庄的!
渠同海拱手一笑:多谢大人。小人这便先回去了。
车马萧萧,去年饥荒后,如今尚未休转回来。泽州城道路上并无多少行人,布政使街道司每隔十里便设一粥棚,水米清稀,光可鉴人。
崔岷在车上掀帘,偶有和沿途的百姓对视,个个凹眼凸腮。
丰和驿馆里停着三万石粮,很快就要运走了。
回了驿馆,越栾、青卯已在楼上闺房中待候良久,听得车马响动,眼望楼下众人,个个面色疲惫。
待谈峰源回房歇整一翻,越栾方来问道:大人,今日议事如何
谈峰源在衙门上熬煎一上午,苦不堪言,正要开口。小厮来报:大人,那位崔老板求见。
谈峰源不料他来得如此利索,正犹疑间,越栾已会意,与青卯对视一眼,大人,我们去屏后回避便是。福身退下。
崔岷进屋后,正要跪拜,谈峰源一叹将人扶了起来:往后不必拘这些了,我正有些要紧事体,还要问问你。
赐了茶座,隔着屏隙,越栾见谈峰源略弓了身子,向崔岷斟酌道:省里开出的运资着实是太高了些,你不肯……原也是情理中事。
话头一转,其实你倒可以等在这里,等得漕河通了再前去交割。届时顶多是一个盐运承办不利,往后短了些财路,战事的责却怪不到你头上的!我虽拿这些人没什么办法,在圣上跟前却能说上两句话,届时保你一家性命不难。
可你若执意现在便走,不但在市上请漕工费用更多不说,若在路上出什么好歹,身边又无官府的人肯为你作保,罪责如何,可就全凭藩台、督军那边的人几张嘴说道了!
越栾在屏后纳闷,前线战事出了问题,第一个杀的就是谈峰源,他能保谁
屏外崔岷却显然听信了,忙忙起身一揖:什么作保、书证,大人说来轻巧,可当中凶险是一字未提。小人若佯装糊涂,岂不叫大人为难今日议事,那边步步相逼,大人担着巡抚的名头,干系最重!要小人知情不帮,这却也太不厚道。
这番话拆破了谈峰源的虚与委蛇,却作了另一番宽宏仁厚的解释。话漂亮,漂亮得几乎叫谈峰源觉得惭愧,转念一想,定然是此人太假。
谈峰源失笑:好啦,小崔老板,我才见你两天,哪里就比得上你一族老小了
崔岷不响,又黯然一笑:小人这一趟过来,若说是心甘情愿的,大人也一定不信,他摇头笑笑,实话与大人说,自领了那盐榜,小人便只当脑袋已不在脖子上了。
至于上下老小的性命,崔岷略略无奈道,小人这一趟来的族兄弟叔伯们虽多,一路文书倒换签章,用的却尽是我一人名姓。只因我这一支上无父母,下无妻小,小人即便死了,也不会带累旁人。
他说的这些都有纸据可查,难能作伪。谈峰源不料他少年成孤,顿时语塞。
小人兀自说这些虚浮造作之辞,权作一点心意,大人信不信都无妨碍。就如今一事来说,如果小人停船不走,偷生苟且,可只要逗留山西境内,迟早也遭毒手;同时,大人但凡出了差池,小人也一样成了浮游飘萍,也是一死。与其这样——
崔岷倾身道:小人更愿追随大人将此事办好,该惩、该罚的,一定另有人在。
谈峰源不语。
屏风后,青卯密音问道:他对谁说话都这样么
越栾道:我和他不熟,不知道。
半晌,谈峰源叹一口气:小崔老板,你话到这份上,却也叫我惭愧。老朽年迈体衰,能做的无非尽力替你们留个清白的眼证,具体行事如何,倒不如甚么江湖幕僚,帮不上忙的——若能借崔老板吉言,老朽得以述职回京,往后再有什么可帮衬的地方,但说不妨。
崔岷忙道:大人此话太重了。本是小人自己担待的生意,自不能劳动大人。
谈峰源道:不过,眼下从码头请人丁,势必缴费更多,仍跑不了藩台那边的搜刮……这你可有对策
崔岷道:只是略想了个法子,不知大人可否方便:如今仍在饥荒中,街边施粥都清得亮人。若我们可从三万石官粮里面抽出千许,另招青壮,以粮代银作工酬,便不必沾渠同海的漕帮。
谈峰源定定一想,果真可行,又问:施出去的粮却如何贴补
崔岷道:从我这一批少了,再从后方添上便是,小人的大伯脚程慢,如今方到湖广,可从当地买米填上。只不过我这里的粮经不住漕官‘损耗’盘剥了,大人若方便,过检时替小人说句公道话就是。
堂堂一省巡抚,这实在不能再容易,谈峰源痛快应下,崔岷便起身告辞。
待越栾青卯回到厅内时,谈峰源俨然是一桩心事了却,又换上了一副姿态,两杯苦酒下肚,和越栾青卯大吐一翻藩司如何可恨,渐渐起了睡意。
出了门,青卯问:我们是不是就快回去了
你想阿酸了越栾一针见血。
青卯不语。
越栾指一指身后房门,这里也有阿酸呀。
青卯板着脸道:阿酸不满周岁,这个太老了。
笑归笑,越栾心里却更不安定。
如今崔岷虽说出落得成个正经家主了,风姿潇洒,言谈得当,可一旦越栾将他与在滇西那时比对——总觉如今虚假得很。
更何况,这样说说就摆平了过去——渠同海那帮人未免也太容易应付了。
崔岷的客间在越栾对面的回廊下,她在门前坐着,时时便能盯着他的动静。
午歇后,崔岷悄然出门。
他将两封笺纸递给驿馆信使,加了五百里急递的价。越栾一路尾随,看清了,一个是请湖广那边预备买米的交代,另一个是向钱庄借贷的凭票。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和谈峰源纸上谈兵时说得那样周全洒脱,原来暗里要自己左支右绌地来原。
待信使走后,越栾静静上前道:
这样往来两趟,加上春耕刚过,湖广如今米价紧俏,花费也不少吧。
崔岷显然一惊,回头过来竟是她,头脸微热,认真动了两分怒,冷道:驿馆人多眼杂,谈小姐还是在闺阁待着的好。
他如今养惯了一副好脸色,突然闷着气抽身就走,眼尾也恹恹一斜,倒露出些当年在滇西时懒怠冷峻的锐气。
越栾毫不恼怒,跟上两步,朔海山庄群英比武集会就在后日,是渠同海的小儿子做东道,他们回回彩头都很不错。
崔岷照旧走路,越栾又跟上道,你带了一帮武林人,不先去那里看看两手准备,总稳妥些。
他顿下脚步,眉头稍松了些,你从哪听的消息
越栾隔着素纱一笑:是素眠、素觉和我说的——没有和你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