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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宾主强惺惺(五)
这果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人认得,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唯有崔岷面色骤然煞白,抓了抓扶手,竟颤颤未能抓住,半晌,霍地站起身来。梅素觉顾不得鼻青脸肿,呆呆问:她,她为什么会认得——
梅素紧瞧着崔岷神色,连忙一扯他的袖子,闭嘴。又向崔岷道:岷表哥,谈小姐功夫极好,这东西赢不了她的!
场上杨快雪思量片刻,猛记起来,眼如寒刀:你姓崔
越栾不紧不慢,或者姓卢、或者姓柳、或者姓谭,总之——你不是都认得么
她所报皆是杨快雪先前指认的死者名姓,徐徐悠悠,又因内劲浑厚,在场三里,都历历可闻,果真缈如鬼魅。
杨快雪面上一沉,装神弄鬼!真真运起体内寒毒,一掌带着黝黝黑风便夹挟而去。
然而越栾身形何其之快,倏忽间已人影不见,似有一片紫影轻忽吹过,转眼现出,已经在半空中旋身拔刀,肩通于颈,腰劲臂运,扬长一斩落下!
杨快雪尚在听辨风声,蓦地见刀光一霎,只觉右掌一阵剧痛,护身的手铃落在地上,呛啷呛啷便滚远了,俯眼一看,但见他五指已齐齐削落,乌血细泉般流窜侵泄!
啊——!!
那五根指头落在地上,犹然崩崩跳动。剧痛之下,杨快雪一时擒住右臂,痛苦地弯身下去。
好,好!
这又是甚么刀法瞧着来路古怪!
台下纷纷一片,梅素眠上次只知她从天一降,手法诡谲厉害,如今站在台下,理应说看得更清,却反倒压根看不清了,一时手掌大拍,拉着梅素觉道:
哥,我瞧你再练十年,也学不会这招!
台上,越栾却见杨快雪,五官异常扭曲起来,口中叫骂噜噜,却听不清在骂什么。眉头一皱,晃过神来:你是苗人
杨快雪不答,伸着断手,竟愣是不止血,越栾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杨快雪断指并不同于寻常血肉,血洞黑溜溜敞着,里头竟是螺口的构造!
尚未回过神来,忽听得杨快雪暴喝一声,再抬头时双目中竟没了瞳仁,眼白粗糙,如木芯削就。面部青红交变,竟隐隐透出皮下有蠕虫爬动。
这一下更在所有人逆料之外,越栾一惊之下,心道:躯干异变从来难料,索性就杀死在这里。心念之间刀刃早已飞上,身后进攻,足下腾挪劲捷,杨快雪就地兀自不动,后背又空门大开,眼看寒刃贴着发尾了、推入脖颈了——
砰!
一阵怪力强冲而上,越栾头眼一晕,翻身堪堪站定,却见满手鲜血,虎口已震裂开,精铁打的长刀竟也卷刃了。
杨快雪的脖颈,竟斩不断。
她犹在惊怒之中,却听得杨家席上一阵叫嚣:你们——你们是杀不死他的!
这一瞬分神,脚下汩汩震动,转眼杨快雪发足狂冲上来,周身肌肉竟较于方才扩大了二寸,其下血脉喷张,瞳仁惨白,俨然失智——不,不是活人了。
砰!
又是一阵狂震,越栾举刀欲劈,杨快雪视若不见,反却空手牢牢握住。掌心之中,却是半滴血也无。
越栾两辈子杀人无数,头一回真真刀枪不入的金身,犹在愕然之中,脖颈一窒,已教杨快雪扼住咽喉!一瞬间头紧眼痛,万点飞蝇在眼前跳跃。
台下惊声一片,崔岷俨然又要昏去,惨白着脸走上两步,又叫梅素觉拉住了,梅素眠已要哭了:刀、刀砍不进他!
窒息、晕眩。
头痛欲裂,胫骨似乎锤了千钧铁锤,猛烈向下撕去!
越栾竭力用手抠扯杨快雪虎口、手臂,点穴、指掐,一时竟全无用处!
这是她从未遇见的境况,几乎真要令人相信神鬼还魂、活肉不腐之说。渐渐眼前已浑黑一片,四肢供血稀少,已然冷凉、麻木下去。
胸口钻心一绞!
越栾一个激灵,竟活活生出一丝清明。这痛觉力道极烈,蚀骨钻心,仿佛心窍孔室内,豁然塞入了一百只活蜈蚣,在胸腹间上下蹦跳窜咬。
这痛觉她化作灰也会记得,这是离心蛊发作了。
可是,他们临行前方才服药过,还远没有到发作时候。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细想了,体内蛊虫似要活泛过来,杨快雪掐得太紧,它们闷在越栾体内,要噬咬开外皮、要破壳冲出了!
啊!!
场上又是一阵惨啸,却不是越栾的。
离心蛊发作时,人对于四体、五脏、百骸近乎无知无觉,只觉皮肉趋于极薄,足以催促蛊虫惊蛰出动,从体内破茧而出。
越栾回过神时,杨快雪被自己死死压在身下。她反扼住他的后颈,发辫散乱,黑藻一般,纷纷垂在眼前。
在这从乱藻之后,杨快雪反倒神智回笼过来,神色极其惊恐,嘶哑道:你、你竟然也是柳白眉的——
喀啦——
来不及说完了,一阵轻微、清脆的响动,他的颈骨折断了。
四下寂静。
擂台上的崔岫——不,也许她不叫崔岫——也许根本无所谓名姓,这是一个极瘦的武林人,双肩在呼吸下剧烈耸动,散发从肩头,包裹出腰身、臀部,这是饿兽贴着骨头的薄皮,她已经剥刮不出一丝油脂。
春光细腻如脂,普照场中五百余人的一切惊愕、梦魇。
她牢牢按住身下的这尊金刚怪物,十指青白如钩。呼吸静默,所有人生怕这个诡异的神话死而不僵,百鬼夜行的噩梦短暂地祛散了,青钱柳的幼叶摇摇飘下,遮住他身上巨兽的轮眼、百足佛母的掌心。
越栾慢慢松手、起身。
杨快雪死了。
嚓,她割下了金刚的头颅,拎在手里,一路滴滴答答,血滴不止。
杨家几位女眷已然痴呆,回过神时,尖声惊叫,不!你、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她死了!
越栾拎起杨快雪的头颅,断颈上的血水一滴、两滴,连珠串玉的珊瑚,落在杨家小姐的脸上。
当然是死了,越栾道,不过你们既然信神鬼之说,就不信轮回因果么
手一松,头颅落下。
啊啊啊啊!滚、滚开!
杨家几位小姐连滚带爬,杨快雪头颅甚大,铜钟一般坠下,七手八脚间,无声地滚入那堆沾血的白米。
场上犹然在惊愕的沉寂之中,半晌,掌声、呼声一齐雷动。
渠见白坐在主位,也一同起身,眼中熠熠有光。待得众人稍静,走来向越栾赧然一笑,又扬声道,还有哪位好汉,愿来攻擂
这自然只是场面话了,方才一场酣战,这姑娘劲力之深厚,外术之诡谲,堪称当世罕见,众人便是再不自量力,也难能上去过上两招,一时均是发笑。
我来。
人丛中忽有一声反调,音调从容雍厚,众人回首,是一个英拔默立的中年汉子。
是渠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