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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来时衣上云(二)
这句话说得天真,因此叫人不敢认真。
越栾正了正身子,直溜溜向崔岷面上一点,讶然道:崔老板,你耳朵尖儿红了。
崔岷面色一板。这台阶他自个儿起得太高,因此自己也下不来。索性半个身子也转过去,话我已经说了,信与不信在你。
这副样子就是不在和她玩笑。
越栾哭笑不得起来,想笑他说话做事,还是套着十八九岁时的壳子,青嫩嫩地没长出来,又想劝他殷切太早,大可不必。
崔老板,她声气儿放软了些,我没有笑话你呀——我是说,你不怕我真的给你扣个大麻烦么
崔岷侧身微微转回来,你不会。
这可不一定,越栾道:你说了今天这话,我就有恃无恐,要开始算计你了。
崔岷脱口想说那也行,转念当真地一想,若是越栾真心欺瞒、算计他,譬如乔山久那样、哄他买盐的商行一样——心下针戳似的一酸,到底还是觉得那不行,他受不了的。
可他觉得她不会。
越栾见他不语,算来自己实则虚长他几岁,多少有些语重心长地教诲:不值得的,崔老板。
识人从来最难,你眼见的也不必真。贸贸然就真心实意地摊了老底,迟早有一日,猛然发现你自己认错了人,悔不当初,那多不值当。
比如她就压根不是船妓出身,在滇西的那些周旋也全然是用他做个探子,从苕隐轩、道到如今谈小姐的身份,没有一个是真的。
而他却当她是黎民百姓底层,是最可怜最遭唾弃的人,于是将她想得不易、替她编说苦衷,这全然是大错特错。
就算你骗我,崔岷忽道:那就算我认人不清,这个跟头迟早要栽的。
他道行不够,栽在哪里不是栽主意打定了就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越栾张了张嘴,不想他豁达得油盐不进,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崔老板,我实话说了——你将我想得太好,实则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端庄和顺。
崔岷惊讶:我从不觉得你端庄和顺。
越栾:……
他说得太干脆,反倒叫越栾有点不满,忍不住反驳:这只是个比方,毕竟你表妹就一直觉得我又娴静,又温和。
你别信她的,崔岷道:她来这一路被骗过八次,一直是识人不清。
越栾陡然没了说下去的欲望,再看崔岷,他还看着她,似等着她再冒些下文。
越栾多少有些恼火。算了,这还解释什么反正她也没当真要害他,他也没当真要她回应,争什么浪费口舌——他说话还不好听。
她摆一摆手,话我也已经说了,信与不信在你。
他手里还捧着拿碗药,就是放凉了也要叫他再捂热了,越栾伸手拿来:我要喝药。
她说罢豪饮而尽,饮酒一般,唇上沾了药渍,抬手又是一抹。
唉,你——
崔岷忙拦着,掏出方帕子给她,谁家千金小姐,出门帕子也不带也不装得像点。
越栾狡辩:都是侍女身上带的,我不带。
崔岷收了碗,又向袖下一摸,摊出个纸包,上头搁着三五粒盐津话梅。
越栾不屑,小孩子喝药才吃这个。
崔岷问:那我收走了
算了,拿都拿了。她一手摸过来。
她上辈子嗜甜,吃坏了一口牙,如今再活一世,好处就是又多了一副牙给她糟蹋。
盐津梅子甘酸适中,甜得不凶,三五粒实则压根不够,她有意将核儿含得久些。外间房门却笃笃一响。
崔岷起身,险些忘了,是渠家的少东家说要当面拜会,你不必急,收拾了再出来。
好。
她心下腹诽不断,他自己怎么就不晓得等她收拾了再进屋做事做人,竟两套标准。
换了外衣,转到外厅时,渠见白起身一笑,崔小姐。
这次是他自己掏了好处,却是过来拜谢的。
昨日演武会毕,梅素眠提了漕河的事,原料想,渠同海的儿子,势必没有帮理不帮亲耳朵道理。
可多番言语机锋,旁敲侧击,竟发现这位九少爷全然不知朔海山庄和衙门里的门道。
只是一拍桌子,道既是粮饷大事,哪还用上擂台请助的道理就是直说,也是义不容辞的。
崔岷原也备付了佣金,他仍不收。说解两句,反倒动火。
他年少,脾气又急爽,两眼湛湛,神光异彩通了电火一般,一出声就铜豆似的当当响:
山西两个府都失守了,这样的军国事体,叫我们在中间吃利,却像什么话朔海山庄的人自有我们来发放工钱,是庄内的事务,不必算在你们头上。
越栾略一思忖,便向渠见白笑道:
自然没有折辱渠少侠的意思。不过我们初来乍到,只是想着渠庄主到底也是生意人,也怕唐突了生意场上的规矩。这佣金渠少侠不收,便当是替渠庄主收了吧。
说及了渠同海,渠见白更道:我爹爹为人最是公义刚正,定然肯帮的。我自小时他就说,普天之下,同是桑梓。走江湖的,落地了就是我素未谋面的手足兄弟。
这话本是豪气,但一听是渠同海说的,便不由叫人想:难道他想当天下人的爹
崔岷委婉打听道:我们与渠庄主倒也不过几面之缘,是在省里衙门前见到的,庄子里和那边两头都奔波,想来辛苦。
渠见白一旦说及父亲便又是一种神采,眉间朱砂也烛芯子似的蹦跳。
我爹爹为的是救苦济难,最不怕辛苦的,从前他开了庄子,就是为的给沿路行军歇脚、灾年到了就开粥棚子。等我年纪大了,这些事便给我们几个兄弟做。他说要过上好日子,行侠仗义是不治本的,最要紧的是官衙不能烂。所以他从武林里退了,要去帮省里的老爷们调停。
崔岷和越栾对望一眼,有纳闷,也有猜疑。
崔岷又道:说来也不怕渠兄弟笑话,我们这趟出了泽州,前头还有潞州,过漕过路,少不得和府衙打交道,初来乍到,也不知山西这边办事,有什么讲究规矩没有
这话却问住了渠见白,他笑容一赧,崔大哥,你不要笑话我才是。我只晓得在山庄里纠结兄弟们做事,衙门里的却一概不懂——这样吧,我等我爹回来了问问,他都懂。
这没有替渠同海装假,是他难得赤子心肠、少不更事而已。
崔岷问:渠庄主昨日还在山庄,今日便走了
是呀,他说省里衙门正要筹措春耕,要向他打听屯边的事。
崔岷笑笑:这样巧!我恰好明日也需去倒换手本,届时我自去请教吧。
渠见白料想一切解决妥当,也喜上眉梢,这正正好,比我去问快些!
正事说罢,他便要来说私事了,转头向越栾:对了,崔小姐,你刀法当真是漂亮得很!劲力怎使得那样好昨日我尚未看清,还要向你请教一番!
越栾恰有兴致,将楼里的招式名字略去,一一说了。崔岷在旁候着添摆茶盘,又是半个时辰。
将人送罢,天色已阴下少许,房内四处掌了灯,顿时清寂不少。
两人默然一阵,越栾忽道:我觉得没这么容易。
这自是不必说的,断人财路,这一定是要拼命的架势。如此轻易就放了行,也未免太小看藩台督军的两帮人了。
崔岷也是蹙眉,他们在上,我们在下。许多事情,我们毫不知内情,自然更难揣测。
灯油将人影照得摇摇晃晃,他突然起身,却又踌躇,我有个想法,只是少不得和许多衙门打交道,拿捏不准。
越栾向椅背里一靠,下巴微微扬道:这儿就有个懂门路的官家小姐,你麻烦麻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