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解佩凌波人（二）
省里衙门的大堂上是牌匾高悬,彤日碧海,下边儿是红衣乌纱的师爷,团脸的元子纶、削肩的高长骊、酸角眉毛的谈峰源、睡得要横倒的叶琪,一溜眼儿望过去,满堂彩的不倒翁。
喀。茶盖儿落下。
还有和崔岷并肩挤着小座,在正门首风口处坐着的黑脸汉子渠同海。
已经有两个县丢出去了！你们泽州这儿的粮食还不缴,届时不论前方成败,通报圣上,你们布政使衙门也躲不过一个荒怠懒政！
督军府派到省里来的是辽州边防的粮道,方宥。大抵是督察官儿多有些面相相通之处,浓眉黑须的凛然模样,瞧着破有几分像叶琪。
哟,方大人这样抬举,元子纶笑呵呵转着碗盖,我们手能往北伸得三百里长真是委屈坏啦,仗打输了,都是因为吃不饱了
高长骊冷道：今年开年廷议,各部点检报库银存饷,才给你们送过一批,算到如今实打实还能吃上一个月。你们督军操练兵演、军备值守问责了么倒怪在我们这里了！
方宥皮上冷冷一笑,如今举国上下,谁报数儿不敢收敛这些前线饿着肚子、省吃俭用,弓兵操持不稳,活该忍着叫你们这些蠹虫在后吞吃！
方大人说话清楚些,叶琪道,我与谈大人两位钦差都在堂上,什么蠹虫,什么‘你们我们’的
方宥忍一忍喉间怒气,竭力平复一番,撩衣向谈峰源扑通跪下：下官只是心中不平！鞑子马兵精干,所过之处烧杀戮掠,前面死伤了兵士万人有余！下官着实不忍见将士熬饿,主帅忧心！
崔岷向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一望,谈峰源照旧是老迈之态,袖手垂头,不知如此公堂咆哮听在耳里了没有。
远远外城街上传来金击子敲果儿的声响,谈峰源没有应答。
是,说得也是。
半晌,他似醒转过来,咳了两声,坐正了些,你方才说,前方死伤兵士万多人,是么
部堂大人,下官无半点戏言！
前方将士拢共多少在列
回部堂大人,共十万人。
哦,哦。谈峰源似有所悟,所以原先十万人可吃一月的军粮,少了一万人后,便可……再多吃上三五天嘛！
方宥万万不料是这句,愕然抬头。
谈峰源掰着指头,你们现在还在打,是不是,十万人,难免死伤,这样所需粮草更少,是不是拉拉杂杂,便是再延个七八日送到,也没什么要紧！
元子纶亦跟笑道：况且一月时间,有什么紧迫更何况泽州漕粮运送不过五日时间,你们若有和我们问责的功夫,多操练两番兵马,那才是军中要务！
崔岷暗自皱眉,先前元子纶对他百般催紧,只望速速漕船发运,如今又俨然口径大改,反倒推脱起来,帮着谈峰源一同延宕
崔老板,一声耳语,却是渠同海向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说这漕粮的输运期限是松是紧,到底怎么定论
崔岷不语。
先前元子纶异常催紧,为的是克扣饷银子、代占盐窝,因此需叫他知难而退；如今总督府衙门的人登门来相逼,他又推诿不肯上缴——
如这两日没有其余事况变故,为的仍旧是粮饷银子了才对
方宥冷笑一声：元大人,高大人,您二位一个师从柳少妇,一个师从曹尚书,都是陈王殿下赏识,惠贵妃赏脸提携的人物,就连你们如今做的省里的堂官理事老爷,也是我们督军柳大人请旨求恩的善果。吃水不忘挖井人,都是一家人,你们在山西这些年上下其手的账面,难道要摊上来么！
部堂大人在此,这个兴师问罪的审狱师爷只怕还轮不到方大人来兼罢！
元子纶望向座中上首,目光殷殷,下官虽龟缩山西一隅,到底是朝廷命官,粮道大人问罪,百口难辩,还望谈大人、叶大人替下官分说。
唉,谈峰源叹了一气,待崔岷料他必然推阻、又或两面不沾,谈峰源却捻须怅然,本部堂来时便已点过山西账目,各府县都载录分明。小方大人,你若不信,这里也可自请看察。
说罢,两个衙役已然极老熟地从后堂搬出个漆木箱子来。先开上盖,当中支度往来编册,无一不清楚。
元子纶朗声：便是圣上宫里需清查,我们也不过是这一箱明白账！
崔岷望向谈峰源,倚身偏着元子纶一帮,已然大不同于前日。
崔老板,仍是渠同海道,衙门里头,今日吵罢明日和,不是稀罕事。他们之间,是没有说不开的交情的。
堂上,谈峰源又道：本部堂自前几日到任以来,也前去潞、辽二州巡行过一番。反倒是粮道衙门里的三五项开销,仍有困惑之处。
一则,前年督府请向衙门拨款九十万两,以充弓弩、马草、重甲开支,去年点效,军中装甲增数不过千副,这却怎样解释
方宥扬眉道：此项廷上早已奏对过,兵甲工造,本身即有损耗,去年工造司交付时又不巧营库走水,大火难料,烧坏了一批,自然不能充作军用。
谈峰源点点头,却又从案侧抽出一张口供,陈年旧事,本不必提。当年工造司营房值守因看护不力,尽也畏罪自杀——不过,还有个活着,倒也交代了不少——方大人可要看看
崔岷隐隐明白过来,藩台知道这些账面上的文章,督军府就也老实么
这样说,运粮饷一事。省里剥了一道还不够,上缴到督军关防太仓里,还需再剥一轮。
这一次堂会,是因内部分赃不匀而已。
方宥猛抬头,眼里窜过一丝狠厉,唯有投向元子纶：元大人,同在山西一省,毗邻的衙门,谁不知道些隔壁的家私
元子纶亦道：我们这上头亦有些交代。方大人有意为难,若到了我等都到了性命难保的境地,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是不得已的了。
方宥转回头来。终于,向堂上问道：如今暴雨难料,实是意外天灾。依部堂大人看,这期限延宕多久,是为合理
一阵雨风侵袭堂上,谈峰源一阵咳嗽,半晌道：再多十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