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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旧雨逢新知(四)
此话一出,方才跑走半数的众人又稀稀拉拉地停了步子。
越栾趁热打铁,将那姑娘另一只手掰来细看,也嘲道:好白腻细滑的一双手,姑娘你既不是做粗活的人,怎么也拣了这一身粗麻来穿
这姑娘的眼中已是死死恨意,偏下巴脱臼,不能阖上,否则早要叫骂出声。
众人相继对望一眼,一个年长长须的忽然高声道:高低活不上几天了,我也来瞧瞧!
说罢果真上前,将这姑娘的耳舌、口鼻细细翻了一遭,也大声道:不、这不是疮!
他一人说罢,紧跟着又上来几个年老的,各自验罢,一时沸反盈天:
什么疮不疮的,吓唬人!
谁没有见过麻疮哪里长成这样,没有这样小个儿的。
这年头一乱,什么谣传鬼怪都出来了!
多歹毒的姑娘!
这女子躺在地上,眼泪将沙土灼灼淹了一遭,慢慢闭上双目,视死如归。
青卯分开众人走来,却又从她口中翻找,果然从后槽牙关下摸出一粒丸药。
一片死寂。
崔岷向那医正笑问,这样妖言惑众的勾当,该报禀省里知晓罢
是,是,医正脸色变了变,向身边吩咐道,快去臬司衙门请官兵来将这人收了。
不必了。
他话音未落,一块冷硬得铜牌照面一砸,却是省里巡抚衙门的令牌,立时没了声音。
青卯将铜牌捡起,冷眼在堂内扫视一通,都带走。
满堂鸦雀无声,无人注意处,一个黄衣小使却悄悄从药庐后门跑出去,越栾一眼扫见,劈手放出根长绳,生生将人套了回来。
衙门查案,你跑什么!
冤枉啊!那黄衣小使跪地求饶,这人都被带走了,我……我不过是想去知会千户所,另派兵看守罢了。
青卯道,这不需你费心。
因噎废食!不过一人病原不明,时疫之中,相传相染的病中何止十数另一医正含恨已久,暴起怒道:人都给你们带走了药庐无人看守,诸位要怎么交代!
朔海山庄的人,可代为看守。
人群后悠悠一声,甚是清越,越众走出一个眉目朗秀、朱砂灼灼的少年人,渠见白负手而立,我爹奉省里藩台的意思,亲手接管这里。
朔海山庄的名头到底是响亮的,不过多时,人群中便喁喁低语。
那医正面色霎时茫然,九少爷,可是——
渠见白面露不虞,巡抚大人是代天子行督察职权,王有命,难道要违拗不成
几位回去便好,疫情之下,人心慌乱,还请巡抚大人平定人心,朔海山庄也自当竭力相助。
他少年老成,青卯押众人正欲离开,临上车前看向越栾一眼,颇有恋恋不舍之意,越栾安抚道:这里仍有些疑云,我稍后回去,你先讯问不妨。
在山西的很多时候,朔海山庄比抚台衙门更管用!不看僧面看佛面,药庐内药材规整、伤患登录一一料理完备。
待得这一番事毕,几人走到僻静处,崔岷笑眼望着渠见白,谦谦再一行礼,这次多谢渠兄弟了。
渠见白忙道:崔大哥才是料事如神,险些又要叫这帮人毒计得逞!
此行是早有准备。
从疫病的风声刚起,崔岷心中便一直惴惴。他幼时在滇西,侥幸从瘟灾里逃过,那和泽州是大不一样的情状。
其一便是时机,通常时疫流行,并不在一朝夕之间,加之泽州又刚经粮荒,因此一并病例初发,多是从城外开始。从漕船帮内,实则不算常见。
再者,疫并多发于脏流恶气之中,他幼时在浪上飞白的船上渡难,反倒流水之中,腐质极少,暴雨之下漕工出工不过半日,水流又急,更不大可能。
于是他找渠见白打探,问:漕里最初传有疫症的,是什么时候
渠见白道,是他们今早才报上来的消息。
崔岷一笑,这可怪了,省里昨日就已收到急递了。
紧接着,便是藩台劝他解粮在泽州。显然,这场闹天的瘟灾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必须离开的理由。
他偏不走。
渠见白又道:崔大哥,这里另有些凭证,你收好。那两个最初号称腿上疱疹、发热的船工已经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越栾、绯鱼罗、崔岷俱是一皱眉。
渠见白道:此事我已办妥,届时如要问责,崔大哥但知这里有我一个物证、人证在便好。
崔岷温声道:渠兄弟,你这样行事,在渠庄主那边会不会不方便
渠见白一摆手,你们不必忧心这个。父有罪,子代受之,这本就是应该的。
顿了顿,又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本簿子,还有这个,我这两日要带着庄里的人到城外赈灾,当中马帮漕帮佃农牧户,人员繁多,这里头是写关节上人物的一些情报,崔大哥可尽收着,若得空,和小弟一同前往也不妨。
历来这个时候,非但物资匮乏,人心也浮躁,官逼民反最是常见。朔海山庄在官民之间,通常还有个调停的用处。
渠兄弟,这簿子甚厚,不知废了多大功夫,折了渠同海多少面子,崔岷一时语塞,又觉谢字太轻,半晌只能道:在庄主那边,你多保重的好。
送罢渠见白,三人一阵默不作声。
崔岷率先动作,持着簿册在越栾臂上一碰,谈小姐,这个给你保管,好么
绯鱼罗亦抱臂跟来,我也看看。
这上头名册一一清楚,从朔海山庄中肱骨下属,到驿道粮官的守备兵卒,不一而足,绯鱼罗咂舌道:崇玉,这位渠兄弟,当真对你很好!
崔岷道:他任侠仗义,自是这边没得说的一位。
绯鱼罗再看看,忽而道:我跟你们过来,倒是帮不上什么忙。
他口中喟叹,越栾却背脊一僵。
绯鱼罗神色有些黯然,又道:这些年我次次见你,都觉得你更要厉害一分,我除却有些拳脚功夫,龟缩在浪上飞白,已然帮不上你什么了。
绯鱼罗,崔岷正色道,我交你这个朋友,难道是图你出力相帮么
我自然知道不是,绯鱼罗笑了一笑,不过崇玉,若我有难处,你要帮么
自然要帮的。
这便是一样的道理了,绯鱼罗道,他说着伸手攀上册子边缘,面露羞赧,你们、你们这两日去,也把我带上,好么
越栾手上一空,心里一阵突兀的陌生。
这话虽似乎并不全然真心,略显忸怩,却也无可指责之处。
可唯独不大像绯鱼罗说的。
似乎,有什么在人骨子里卡着的部位,如今偷梁换柱了。
单依我来想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崔岷那头已爽快应下,又转向她道,谈小姐
回过神来,崔岷举着簿子在她眼前一晃,问询道:兹事体大,说到底我与绯鱼罗拿着这个到底不妥,要不还是过问谈大人……
无妨,越栾望着他,真是时而清明时而混沌的一副眼睛,又看了眼绯鱼罗,意味不明道:谈大人定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