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堤溃蚁孔端（终）
越栾出奇地乖顺,娇慵婉婉。
在崔岷意乱情迷的鼻息里,越栾却勾着他的发尾静静盘算：他们不会长久的。
这男人骨头硬,凡事都求真较真,千般情好,他若要撤,便立时就能撤了。绯鱼罗此次于他并无利害相冲,甚至还在险些功亏一篑时来帮了一把,他照旧说走就走——不论迹,要论心,最难伺候。
崔岷今日如何对绯鱼罗灰心,往后便如何对她冷情。
一旦沦陷沉迷,吃亏的就是她。
等真相大白,她以太子二十年暗卫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手里扣着刀格,目下无尘地看着他,他会怎样呢恶言讥讽又或者一言不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也会像今日这么丧气回屋里一个人烧个火盆子枯坐,将她从头到脚、从小到大都细想一遍么
这个念头一旦萌发,好似一条小蛇生出新牙,猛一口咬在人的舌根上,是针挑疮肉,刀刮蛊毒般酸痒难抑的痛快。
原来她最想要看的是崔岷对她爱恨不得,咬牙切齿,像仓皇报复乔山久一样来报复她,这样恩怨相抵,两两折消,这样才能消停。
越栾……
崔岷却还不想消停,这一声发哑,像是嗓子给烫沙了,她一回神,铺天遮地的青丝绵络,崔岷掰住她的嘴,绷指一弹,好利的牙口。
他的喉结上挂着半枚齿印,带血。
越栾连忙赧然松了口,目光落到二人半褪的衣衫上——忽而起了坏心。
你……
指头痛意刚缓,心底邪火又烧,崔岷但见越栾头身微俯,却一口反叼住他的食指,抬眼横他,是明知故犯的挑衅。
她改主意了。
既然不能痛痛快快将人赶走,那就由不得他不情愿,往后一辈子、两辈子、永永远远锁在她身边。
他眼睛一时无处可看,正了正身子,轻拍她的脸,掩饰之下语气更有些严厉,松开。
越栾眸光一黯,长睫讪讪盖落下来,蹒跚撑起了身子,又松口道,我就知道……我学不像样的。
学学的是些什么
崔岷一时又气又笑,越栾半别过身子,肩头撑着半片薄衣,隐隐的委屈、尴尬、瑟缩。他坐进了些,捂着她的手道：不闹了……你往后也别学,这对你不好,知道么
越栾不理他。崔岷再劝,啪的一下,她连手也抽开了。
崔岷暗自怅叹,罢了,她既不是小辈,也不是家中弟妹,教来训去,怪没意思。
一面想着,便伸手去抚她的脸,这一摸不得了,指腹上竟湿了,不等他再动作,越栾忽地转过身来,瞧着他极是难堪,难以启齿：
我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人……那什么,你不能因我小时在船妓里待过就……
想到哪里去了！这误会大了,崔岷忙道：我从没——
越栾要的就是他这一松口,眼疾嘴快,攀上肩头,在泪珠滚落的同时,把下文深深堵了回去。
咔哒。
琉璃帘钩落地,摔得脆声作响。崔岷一手阖上床帷,帐幔轻忽、混沌地垂下。
崇玉,崇玉……
她是山精鬼魅,从认识他开始,越栾就知道他喜欢怎样的人,又架不住哪一套。无非楚楚可怜的脸、懵懵懂懂地自责自怨、惹人怜惜的悲惨,世上一切善人都躲不过这张画皮脸。
崔老板,栾妹小的时候,你便救过她一次,如今再救一次,好不好
崇玉,我自小爹妈也没见过,他们都说我命里犯煞,把亲人都克死尽了,我这世上活着的至亲至爱,只剩你一个了。
你知道么我在进点……玉楼帮的时候,是个要饭的叫化,那时很小,他们都以为我记不得了——我还会唱莲花落,你要听么
崔岷、崔岷……
半真半假,半糊涂半算计,都说尽了。
崔岷拭了拭她发间湿汗,轻轻问道：
你——有从前过么
越栾歪头看着他,反问,你讲究这个
不是,他无奈笑笑,若没有过,我便轻些、小心些。
越栾无声笑了。
若连带上一辈子来说,她真是不值当他轻柔、小心,但再临人世,便可厚颜无耻地扮娇扮怯了。
天色微微薄明,晨雾轻忽地落在浴水中,热水冲荡松木桶中,激发出异样松快的清香。
越栾趴伏在桶沿,足趾拨水,无心泄露她此时心绪极好。尽管她此刻脸上熏红,酣花倦水,轻声埋怨崔岷拿衣衫太慢。
出浴后一番洗漱,越栾抹一抹口角水渍,自觉地向崔岷一伸手：
帕子呢
崔岷递上一块,自发现越栾懒带帕子,崔岷便身上常备着。一块颜色素,质地也轻绵柔软些,是给她的。另一块是自己的,揣在腰间。越栾也渐认得出,这是灰的,纹路也暗淡,便道：
我要用我自己的那块。
崔岷将手一让,有意逗她：你哪有自己的帕子都是我的。
越栾也是一笑,待梳洗罢了,二人皆整顿外衣靴袜,她在崔岷臂上轻轻一揽,像妻子规劝夫君、臣下进谗君主：
你不急着出城,省里恐还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