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不是养蚕人(二)
叶琪立刻了然,向圣上请奏……改开中为折色
此法另有一好处,一旦各地盐商不必年年奔赶西北,那么便会集聚去各地盐产地以求就近之便,山西长芦、两淮盐场、巴蜀盐井……这些地方的银钱税收将迅速膨胀。
略去实物收缴一节,现银入库,于充补国库又是一大裨益。
这是崔岷早就与她说过、如今也该适时交给叶琪揣度的法子。
与其一时又是救济粮、一时又是军备兵饷,转经多收,该耗的也都耗费尽了,不如直接各地设专职衙门,譬如粮道、漕运一样,也设一个盐道类似,便是一条直通宫里的京杭运河——流的是银子。
谈峰源忖度道:只是不知此战之后……焉知西北战况如何开中一制虽于盐商不便利,到底是个俭省军费的妙法。
叶琪不觉冷笑,这仗何时打完,如今可不是看鞑子脸色,而是自家人有没有这心。
譬如督军府昭勇将军、方宥一干人,便是国之蠹虫,与通敌无异!
越栾顺势便道,叶大人所言甚是,如今元、高二人落马,也算是给朝中肱骨老臣、有识之士吹了一阵东风,兵部如今行事想来也利索不少。
叶琪是兵部尚书乔延的东床快婿。
他们这一班清流砥柱祖籍多在江南两淮,一朝登阁拜相、朝侍天阙,便都是他乡遇故知。
江南自古文墨渊薮,年年科举,先皇南北分榜,便是因为两地文教、教谕、学政,虽同品统计,同是年三百石俸禄,才学文功,一旦在明堂山真招教过,便是天差地别的两种模样。
陈王军饷势力在北边,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清流一帮盯着,多少眼红眼热,朝中近两年有关盐引折色变改的草拟题本,也多出自兵部。
此次分派叶琪来担这个巡粮的御史,有多少是因他祖籍应天,朝中鸿儒渊学之士,交友甚广,不得而知。
同利则同心,同心——同心便什么事都好办了。
谈峰源也是颔首,厅室的门窗敞着,外头天色又阴,官邸外似有鬼笑,又似有人哭,卷地凉风呼呼吹打,堂上人衫袖也鼓得丰满一场,他幽幽道:
但愿这是最后一仗了。
越栾无心观景,她一心另有盘算。
两位大人,不过也莫怪我多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叶大人上本虽快,一旦消息通到了宫里,如何分派人手执行,便又是各自凭本事虎口夺肉,孰优孰劣,尚未可知。
虽说如今祖籍江南的朝臣多些,可说到底南直隶五省通衢,又有个陪都坐镇,那里行商的生意人,家财万贯,银子流水的晋中商人也能说上三四家出来,虽说户头并不大,可到底也需我们提前安置人手接应,也才方便。
她分寸拿捏得当,起身告礼,便退去了堂下。
后面的话无需她说了。
在山西知根知底、通讯灵快的南省商人,他们只能找到一个。
越栾自觉身体里无声萌出了一块骨头,渐渐拔髓生出、附体攀援,从肋下、到锁骨、到脸上,结成一张妩媚活泼的面具。
在滇西初识崔岷时她用的便是这张脸,现在也是。
崇玉,你真是聪明极了。
她喜欢搂着他的脖子,颈下是他的胸脯、衣香,颈上便是这样漂亮的一颗头颅,她半缠半嗔,双臂见是起搏有力的血脉,以及动情难抑时滚滑的喉结。
她稍稍用力,崔岷的这条命就在她手里。
崔岷什么都好,唯独两点是大缺憾,一是不会武功,二是伪君子的皮相太重,剥不下。
她清晰地感知到臂弯里的皮肤温度正节节攀升,但他仍是柳下惠作派,只反握住她的手腕,今天去了寺里念经怎突然悟了
好没意思。
她在他肩头一拍,将今日谈话删繁就简,大略和他一说,而后附耳凑近,像赏赐,也像邀功:
谈大人这几日应该就会来找你商谈此事,你那什么钱庄、宝号一类,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儿上吝啬。最好再修书一封,给你在应天行商的叔伯弟兄,预备着纠结商帮备换现银。
她与他额发相抵,双瞳明净,不是剪水琉璃,而是乌亮的油脂、黏腻的沥青,混沌难明的算计、引诱都在当中,盐政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保不齐日后也学粮道、漕务一般设个专职衙门,再依官折民办的成例来办,盐务、监工使都是能在商加捐的官儿。大改当前,越早搭上机会——
越栾。
他骤然出声,眼色也逐渐幽深起来。良久在她颊上一抚,无奈又无言,怎么尽操心我的事情
越栾闭了嘴,一转不转的眼珠直怼到他眼里。真是不知好歹。
省里本是没有什么要吩咐,即便有交代,也不会交代到崔岷这里。
历来办事都是这样的规矩,遇麻烦时最缺人手,人头一多,天大的篓子,摊下来也不是大事了;而一旦麻烦解了,便是群臣宴饮,论功行赏之时,这时人头太多,反倒碍眼。
他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她是替他请赏!她在谈峰源叶琪跟前若有若无的几句话,足以叫崔岷身家跃迁,往后两淮若成膏腴地,他崔家就是流油的雪花膘肉!
越栾平静地望着他,略有不解,侧脸问道:崇玉,难道你不想富贵出息
他但凡说一个不字,便是彻彻底底的虚伪小人了。
崔岷不给予答复,慢慢将她鬓丝绕到耳后,一样的容色恬静,却答非所问:
你如今住京中平康坊,对吗
越栾脊背一凉。
点鹊楼的死士不同北镇抚司正统出身,并不全然消籍,因此大多将名姓挂靠在别处,掩人耳目。
越栾如今的籍契,的确是挂在平康坊。
你,怎么问这个
你说呢崔岷话头一转,竟是粲然如蜜的笑意:你不是叫我再赎你一次么我们不是说过要回应天么
兑现竟如此之快。
其实她只要那一句摧肝断肠的肉麻情话,从未想过要他认真。
查到平康坊不算什么……还查不到点鹊楼。
但不能继续由着他了。他们回了去,我们便成婚。往后前年百岁,谁也不准撒手,山高水长从此就这么过一辈子。……还查不到点鹊楼。
但不能继续由着他了。
崔岷扔在摹画,等我们回了去,我们便成婚。往后前年百岁,谁也不准撒手,山高水长从此就这么过一辈子。
她有定了定神,柔声抚慰,力道却不容拒绝:既然往后要过日子,那更应早做打算——你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