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是养蚕人（三）
这一次,崔岷须得听她的话。
她没有想好一定要离开点鹊楼,鸟笼虽说是笼子,但好歹也是个家。她下定了割自己的一半骨肉的心,崔岷若敢辜负,她真的会要他死。
他不可以有半点闪失。
至于如何瞒天过海,她没有指望崔岷来打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虞伯南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会亲自到虞伯南面前说。
在点鹊楼还没有建起的时候,阿辛已经住在东宫里了。好歹二十年养育之情在这……她清楚,虞伯南疑心虽重,但不是凉薄之人。
如若还是不肯放人,她可以断废自己的武功。
崔岷含笑点头,好,怎么打算都听你的。
眼前人眸光多情,心中如何蛇蝎啃啮,不为人知。
越栾略略正色,直了身子坐好,剖析道：定国公盘踞军权二十年,如今晋北的军队,不说已沦为督军府的私兵,至少问忠心几许,也是个难说的数。如今要做得干净、斩草除根,他们是不能抬倚仗的。十万石粮……恐怕也是不够的。
崔岷会意,还需多少怎么向前线输捐
越栾问：除却你给唐承毓的那几十万两,你在应天能拿出的现银并铺面、田产,还剩多少
崔岷略一清算,约莫二百万余。
越栾蹙眉,这恐怕有些少……
届时放出折色招榜,定然不止我一个去缴银的,南省盐商何止千数何况——崔岷道,我朝年农产税入库是二千万两,一场战役,便是耗资千万,二百万两也不少了罢
若要你和那千人一样,均摊出资,那你近在山西抚衙跟前的好处何在越栾摇摇头,盐利之巨,自古可见,即便放入了民间流通,官府也是要有个提挈的把手的。
因此,这行当既要有鱼虾小蟹,也要有个鳌头,夹在官民当中充个话事人,才是朝廷里要的盐商。
崔岷思量之下,摇摇头,若再挤一挤,也只二百八十万两——我在南省不是富商大贾,再要更多,我那苕隐轩立刻就倒了。
这也有些勉强……越栾轻轻咬着指头,心念飞转。
嗳,也不是没有法子,她眨一眨眼,似突然灵光乍泄,这样,你只余行铺周转的一些现银,其余可尽数由南省的盐课提举司那里运作,不过要瞧准了,去找那里的白、赵二位大人——他们和叶大人是同窗旧友,此次盐改到底是叶大人的主意,你帮他行事,他们也不会难为你。
届时即便有些缺短,毕竟也无大碍,他们可帮你垫补上,只当是借,待到盐课税金回笼,你再还他们不迟——过几日谈大人和叶大人若找你,定然会提起这事,你只管尽多地领那盐窝便是！
崔岷眉目舒展,只需谈大人和叶大人有心,这事便容易多——
话道一半,却忽然停住。越栾一念至此,万事大吉,两掌轻轻一合,两眼晶亮地望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崔岷笑了笑,谈小姐的记性这时候倒很好,地方各部的大小官儿,同窗旧友、父子兄弟,这样弯绕的关系也记得住
越栾心下咯噔一响,旋即佯怒又道：谁说我记性不好了人名我总是能记住的！你嫌我笨么会背书,很了不起么
她一面说,一面提拳就打,推推搡搡间,崔岷笑着向椅背后趔趄告饶。
很好,应该不是对她起疑。
她又骗了他。
二百万两银子尽数捐输,领一个大盐窝,再加上谈峰源和叶琪有心作保,是很够的。
盐课司不必给崔岷垫补,甚至,还会从这二百多万两种抽成。
叶琪和南省衙门的那几个人,一个有宫廷内库的干系,一个与东宫西席相干,都算是虞伯南近跟前的人。
她要把崔岷推到虞伯南的这条船上,他们一直在一块儿,便永远不会有违拗,永远不会闹不快。
利益相趋一致的,才是血脉同根的家人。
月黑风高,沿河的小楼上,这间客房并不宽阔,略走几步,崔岷便在床柱上一撞。越栾毫不犹豫,顺势又将他一扯。
崔岷失笑,在枕榻上的眼睛一样黝黑深谈小姐,你这算是和我私会么
当然是。
仓颉造字时没有给无媒苟合、不成婚嫁的男女取个名字,后人或叫姘头,或叫情妇情夫,都不是好词。有名无实说来虽是句贬语,可若有实无名,一样惹人指摘。
所以才要避人,才要私会。
崔岷默不作声,眼前的一双白嫩脚儿抵着他前胸,足趾颗颗玉色玲珑,鲜生的莲子一般。慢慢地,他将脚踝一托,俯身下去。
算是骗他么算是利用他么
当然不是。
如此肌肤相亲、真是再坦诚也没有了。
晨雾微微,越栾起身披衣,肩头削薄地弓起,帐幔上蝶翅一样黛紫色的剪影。崔岷也朦胧睁眼,真是襄王神女阳台梦尽,来则不多时,去则无觅处。
这就走了
我一得空,便来找你。
她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不急的,来日方长,往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他都会在她身边幽囚禁闭。
叶琪的奏本很快草拟齐全,朝里初步的法子已议定了下来。
如今前线战事做的是个长久消耗的准备,军饷银库,都是大开口的索需。当务之急是尽快收上银两入库。
自古有言一口白玉泉,万里黄金流。强征加税是耗损民心,以盐诱商是收买人心。
朝里将天下盐分作十纲,每纲约三十万引,天下盐商凡在册登记,均可认领,额满为止,运销官盐者均称纲商。
新法又将各省的食盐售卖分片划定,叫引地,不可以越过引地销售食盐。两淮的引地最是丰饶,除却江浙,又包括了河南、湖广、江西等府县,占天下之半。
前线战事连捷,山西官衙清乱扫旧,人心惶惶。风雨晦暝中,唯有朔海山庄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