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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垂翅青冥中(三)
崔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没有说谎,但凡她一点头,他立刻就刺。
越栾无动于衷。
崔岷,她没有陪人唱曲儿的耐性,我是真杀过人的,你不要用这个试我。
书礼人家的公子小姐才吃这一套,诗经论语里头里没有死人两个字,不认得人血,以为是丹砂似的好看。越栾不是千金小姐——
你疯了!
一股大力骤然灌向手臂,越栾惊坐起来,一身冷汗!
毫无征兆地,崔岷猛攥着她的手,向颈间刺去,饶是越栾反应极快,肩肘运力将人撞开,银簪也已没进肉里半寸,刚上手一拔,鲜血便冒了出来。
他崔岷也不是清贵书生。
越栾查验伤口,万幸并未碰及血管,惊魂甫定之间,指掌抑制不住地细颤。
你——咳咳!
崔岷替她抚背顺气,怀抱间淡淡的血腥弥漫、晕散,一斜眼,一条红血渍晕到衣领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很值钱么
越栾冷然蹙眉,心里难得有些活人气,却是叫他放了把怒火轰轰烧的,袖子一甩,骂道:
一天天上蹿下跳地折腾,有这力气,也不必给我找什么女使,往后伺候人的活你来就好,也比闹这出实在!
是我太冒进,往后再也不会了。崔岷讪讪垂下眼,你不要动肝火,早点歇息。
他带上房门出去,将屋外火烛收了,门闩落锁,打了热水进屋给她净脸擦手时,越栾已睡下了。
那枚银簪落在地上,雀头翠眼,月亮照落下来,碧幽幽一点荧光。
一大早,崔屿吊儿郎当地往鸡翅木圈椅里里歪,两腿一翘,笑眯眯,逢人便招呼。
他嘴甜,人又俊俏爱笑,爷娘姊妹挂在嘴边,见着苕隐轩的掌事伙计,张口就来。不过半月上下就都认得了,这位是主家爷的堂弟,叫来在庄子里做个少掌柜。
盐场新划,南省的商行上下也多出许多新鲜脸孔。自从京师一趟论盐事务回来,衙门也改了,规制也重拟了,改弦更张,上下齐聚,是一天一个样儿。
唐承毓自从接了崔岷的几十万两银子,这些年在南省这边专门代他收盐引的引纸,如今赶上新法,解了盐商守支的痛点,可谓遇雨化龙,正当其候。提举司、转运司但凡大小官吏走马上任,总绕不开问问他们这儿的消息。
崔岷是南省片区六个县的纲商,一揽子包下,顶得上一个知府吏房,每日不是去铺子里,就是去盐场灶边,再或者就是衙门里。文书差办,照往常事事亲问的做派行不通了,于是和叔伯三个合了伙,一同操办。
各人忙活,人手也勉强,崔湘手一扥,把儿子崔屿也从徽州社学里提溜了过来。
崔屿含泪告假,挥别同窗旧友。社学的先生将他后臀一踹,劝他大少爷麻溜些另谋高就。
论及读书,崔屿是个奇才。
他识字倒也不晚,混了几年,却连个县学也没混上。崔家好歹代代都在仕途,崔湘不信这邪,请了西席先生上门,从音韵平仄、上下联对教起。
头一堂课,崔屿脖子昂扬得白鹅也似的高,很是副勤敏好学的做派,课后叫他到近跟前,出了个上联是落雨。崔屿思量许久,对个下联出太阳。
先生坦言,令郎于考学经问,七窍已通六窍,概言之,一窍不通。
崔屿早就无心读书,崔湘急得恨不能踹他两脚,日日看他桃花笑眼的风流样儿,恨得牙根痒痒。于是山西一行,叫他跟上。
本意是叫他明白商旅在外,过的是餐风露宿的日子,地为枕,天为褥,他在喝花酒的时候万万记得忆苦思甜,记得他老子在外奔波劳苦。
另外还有层意思:看看你六堂哥,只大你几岁,如此艰辛,你不肯吃科举的苦,后半辈子就得吃做生意的苦!
崔屿和这位六堂哥从前结交不多,此次山西一趟回来,见崔岷金堂玉马也上得,绿林草莽也下得,哪里还能引以为戒,真真丈夫气概莫当如是——除却不喜欢女人这点——其余不论,也怎么是个很该交结的兄弟。
他回来之后,在应天城里一碰见崔岷,六哥喊出,恨不得朱雀桥两边儿都听到,众人眼光一扫过来,简直照得他这张脸蓬荜生辉。近来又因在苕隐轩做了少掌柜,跟着崔湘又谈成了几笔单子,很有了些做老板的实感。什么徽州,什么县学,一早就此间乐,不思蜀了。
昨儿崔岷与他讲定,今天领他引荐那个唐老板,他起个大早,铺面刚开张,他屁股就撂这儿了,又向柜里招呼:
六哥今日倒稀奇,他向来要早我半个时辰的,怎今天贪懒了
柜面上的伙计晓得他的性子,也踩着话头顺势笑道,是十叔叔来得早啦,是十叔叔人勤快,崔屿嘻嘻一笑,摇着凉扇颇为受用。
铺市开张,上下来往的人渐多起来,崔屿抻长了脖子来来回回看,崔岷却还没有来。
这回是真迟了。
他四处扫视,崔岷虽不在,他贴身的那个管事崔三叔却照常下堂来对照勘合,身边还站着个眼熟的姑娘,正是三叔家的闺女菱舟。
菱舟捻揉着辫梢,蹙眉小声嘟囔,老爷早先送的那几件衣裳太闷,这个天儿穿不了,表小姐都没和你们说么
崔三道,这……老爷他不懂这个,你去后头库房看看,瞧着你们女孩儿家能穿能用的,自己拿去就是。
菱舟姑娘崔屿横插一脚。
菱舟警惕起来,后撤一步,十哥儿
崔屿望望崔三,又望望她,奇道,哪里有什么表小姐咦,三叔,你不是从不栽派菱舟妹妹去做活么
菱舟把脸一垮,谁是你妹妹,我陪我自家的表姐,姑娘家的体己话,十哥儿也要听么
她说罢,拣了衣裳,甩头便回府里去了,崔屿跟上两步,待要再问,崔三望向门口,喊了声,老爷。
崔岷姗姗来迟。
他自从京城回来也瘦削许多,虽说商行事务千头万绪,可他素来精神充沛,且也不是头一天来做生意,像最近这样黯然无神的样子到底也少见。
崔屿眼尖,一眼便瞧出了不对。
今晨贪睡,起迟了些,等得不久罢
崔岷还在笑着招呼,崔屿的目光已经向下游移。
似乎……崔岷今日袍领似乎提得略高了些,暑热天,这合理么
这衣领边缘处和皮肉间若即若离,分明是欲盖弥彰,显然衣下有个……红痕
不,不是红痕——他脸色肃然,侧头探查——似乎还有血,皮都蹭破了
还是咬破的!
崔屿警铃大作。
说起来,前些日子爹还在说六哥的亲事,恐怕这就是缘由所在。
可是六哥不喜欢女人。
可是,难道。
在看什么
崔屿一回过神,便见崔岷将外衫扯了扯,明明牙关也咬紧了,却还在笑,我脱下来给你看,要不要
崔屿猛一个激灵,不……六哥,我们可是亲族兄弟……
不,重点是他崔屿又不喜欢男人!
可是,难道。
崔岷见他眼珠子陀螺似的嗡嗡转,颇觉莫名其妙,碍着还在大堂上,不多攀扯,走吧,唐老板已在批验所等着了。
正事要紧,大局为重。私事不同公事,这一点,他崔屿还是懂得的。
他颇识大体地点点头,怅然点头。闲话少叙,崔岷向东门首吩咐了车马,二人预备出行。
老爷,老爷——
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跑上堂来,却是崔府内宅的,三两步跨进门,菱舟姑娘托我来传话——
他口中气喘不止,那位什么唐老板,他带着一班子官兵,到咱们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