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县城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更加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能陷到脚踝。陈默和林砚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陈默走得很快,带着一股子蛮劲,裤腿上甩满了泥点子。林砚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子有些吃力,他推着那辆勉强扶正的破板车,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块沾满泥水的油布。那二十三块八毛五分钱,被他用油布仔细包好,塞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熨帖着皮肤,烫得他心慌。
一路无言。只有胶鞋踩在泥水里发出的“噗叽”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快到县城时,雨终于停了。灰蒙蒙的天际透出一点惨淡的光。县城的轮廓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逐渐清晰起来。低矮的、灰扑扑的砖房和土坯房参差交错,几条狭窄的土路勉强算是街道,路边有些挂着供销社、副食品店牌子的门脸,大多门可罗雀。空气里飘着煤烟、土腥和一种属于小城的、沉闷的气息。偶尔能看到几辆刷着绿漆的解放牌卡车轰鸣着驶过,卷起泥浆,引得路边推着自行车或步行的人慌忙躲避。人们的衣着大多是灰蓝黑,打着补丁,脸上带着一种被时代刻下的麻木和谨慎。
陈默深吸了一口这1979年县城特有的、混杂着煤烟和潮湿泥土的空气,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扭头看了一眼林砚。林砚微微低着头,推着板车,清俊的侧脸线条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只有那双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依旧清亮得惊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陈默心里啧了一声。这书生,紧张得快成一根绷紧的弦了。
“喂,姓林的,别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陈默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试图缓解气氛,“放松点,自然点!咱们是去‘淘宝’,又不是去偷去抢!”
林砚没理他,只是推车的动作似乎僵硬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了。
陈默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他凭着原主陈大雷那点模糊的记忆,带着林砚七拐八绕,避开相对热闹的主街,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巷子尽头,是一扇破旧的、掉漆的绿色木门,门框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用红漆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大字:“东风废品收购站”。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铁锈、废纸、朽木和不知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陈默上前,也不敲门,直接伸手在那扇油腻腻的木门上“哐哐哐”地砸了几下,力气大得门框都在抖。
“谁啊?!催命呢!”门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粗嘎吼声。
“赵叔!是我!大雷!”陈默扯着嗓子喊,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混不吝的笑容。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黝黑、布满皱纹、胡子拉碴的脸。赵老头的眼睛不大,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警惕,像鹰隼一样扫过门外的两人,尤其是在林砚身上停留了好几秒,带着审视。
“陈大雷?你小子又来干啥?”赵老头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老子这儿可没破烂给你捡了!”
“瞧您说的,赵叔!”陈默笑嘻嘻地,自来熟地挤开一点门缝,“侄儿这不是给您送生意来了嘛!大生意!”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给林砚使了个眼色。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紧张,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仔细包好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卷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三块八毛五分钱。
“赵叔,”林砚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想…想看看您这儿有没有…南边过来的…新奇的玩意儿?小件的,好带的。”他斟酌着措辞,没敢直接说“电子表”。
赵老头的目光瞬间就被那卷钱吸引住了。二十三块多!这可不是小数目!尤其在这两个看起来穷酸落魄的小子手里!他眼中的警惕瞬间被浓厚的兴趣取代,精明的光芒闪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林砚,又看看陈默,脸上堆起了生意人的假笑,侧身让开了门:“哎哟!稀客稀客!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雨刚停,湿气重!”
收购站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乱,也更臭。各种报废的金属、堆积如山的旧报纸书本、破麻袋、烂木头、锈蚀的自行车零件…分门别类又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整个院子,只留下几条狭窄的过道。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怪味更加浓烈刺鼻。
赵老头把他们带到院子角落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小棚子里,里面堆着一些相对“精细”的废品:坏了的收音机零件、旧钟表、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电子元件、还有几个落满灰尘的旧皮箱。
“说吧,小兄弟,”赵老头搓着手,眼睛不离林砚手里的钱,“想要点啥‘新奇玩意儿’?我老赵这儿,只要价钱合适,啥都能给你淘换来!”
陈默抢在林砚前面开口,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带着试探:“赵叔,您路子广!听说南边现在流行一种小玩意儿,叫电子表?不用上发条,里面带个小电池,能走字儿,亮晶晶的,可神气了!您这儿…有门路搞到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