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汽车站,与其说是车站,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土坪子。几间低矮的砖房充当售票处和候车室,门口歪歪扭扭地挂着“向阳县长途汽车站”的木牌子。土坪子上停着几辆涂着绿色油漆、车顶上绑着巨大行李架的老式公共汽车,车身布满泥点和划痕,引擎盖下冒着淡淡的青烟,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柴油燃烧的刺鼻气味。
买票的队伍排得老长,大多是穿着灰蓝工装或打着补丁土布衣服的农民和工人,带着巨大的麻袋或箩筐,脸上写满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麻木。售票窗口的小喇叭里,一个女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反复播报着:“前往省城的旅客请到三号窗口排队!最后一班,下午四点发车!四点发车!”
陈默看了看墙上那个巨大的、指针走得慢悠悠的挂钟——三点四十!他暗骂一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仗着自己力气大,拉着林砚就往队伍前面挤。
“挤什么挤!排队去!”
“哎哟!踩我脚了!”
“有没有素质!”
抱怨声四起。
陈默充耳不闻,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嘴里嚷嚷着:“对不住对不住!赶车!赶车!急事!”硬生生在人群里挤开一条路。林砚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没素质”过!
好不容易挤到窗口,陈默把兜里仅剩的几毛零钱全掏出来拍在木质的窗台上:“两张!去省城!最快的!”
售票员是个四十多岁、烫着过时卷发的中年妇女,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两个泥猴似的年轻人,特别是陈默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语气冷淡:“一块二一张。两块四。”
陈默数了数手里的毛票——三毛七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砚默默地从自己裤兜最深处,摸出几张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毛票,凑在一起,刚好两块四。
售票员收了钱,撕下两张皱巴巴的、印着红色印章的硬纸板车票,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了出来。
两人几乎是最后两个挤上那辆散发着浓重汗味、烟味和柴油味的绿皮老客车。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过道上都堆满了箩筐和麻袋,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陈默眼疾手快,看到一个靠窗的两人座位还剩一个空位,立刻把林砚按了进去:“你坐这儿!”自己则像堵墙一样,叉开腿站在座位旁边的过道上,用身体护住林砚和那个空位,隔开拥挤的人流。他那高大的身材和一脸“别惹老子”的凶相,倒真让旁边几个想挤过来的人犹豫了一下。
林砚被挤在靠窗的角落里,鼻尖充斥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他看着陈默高大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隔开了大部分的拥挤和推搡,心里涌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个人,粗鲁、蛮横、不讲理,甚至带着点无赖,但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有点安心?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车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喘着粗气,缓缓驶出了破败的车站。
土路颠簸,车厢像个巨大的摇罐。陈默随着车身左右摇晃,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抓住头顶的行李架保持平衡,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地绷紧。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那里,三块电子表正安稳地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林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陈默那只护在胸口的手上。隔着脏污的布料,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硬物的轮廓。那就是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他的心跳,也莫名地跟着那颠簸的节奏,越跳越快。